《何不上云霄》 何不上云霄 第1节 何不上云霄 作者:司雨情 文案:两国交战,战败国献出公主和亲。 公主娇弱,养于深宫未曾涉世,在敌国虎狼环伺之下绝无活路,梨花带泪意欲自戕。 女将军沈北陌及时赶至,刀光森寒割断白绫救下了一同长大亲如妹妹的小公主,沉声安抚:“仗是我打输的,我替你嫁。” 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多年的女将军早就没了女儿家应有的细腻柔软,珠钗翠环绫罗锦缎加身,也压不住那一身煞气。 沈北陌一身大红嫁衣,凤冠霞帔,正襟危坐在和亲的轿撵中,手里握着公主送她的玉钗,闭目一遍遍告诫自己。 谨言慎行,收敛脾气。 不能被任何人发觉,要忍耐。 直到轿帘掀开,隔着一层薄薄红纱,沈北陌看清了外头前来接亲的男人。 ——冷面,寡言,杀孽深重,气场如狼。大楚疾风王,攻破沈北陌西北防线的敌军主将。 轿中新娘咬牙切齿,手中玉钗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冤、家、路、窄。 【把媳妇得罪完后却又被一见钟情不能自拔的恋爱脑大怨种男主x绝美异族混血女将军】 【人在家中坐,媳妇带着刀子从天上来】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爽文 轻松 主角: 一句话简介:替嫁女将军和她的怨种夫君 立意:做更好的自己 第1章 异族美人 水乡最是美人窝,尤其枕霞楼里的姑娘们,一个个靖南小调唱得婉转又风情,引八方来客追捧。 四方回廊围在高台红楼上,栏杆边挤满了人,听台上五位伶人弹唱,姑娘们都是打小苦练的一身好本事,那声音绵绵却气稳息足,在楼里回荡着,竟是能穿透这周遭的嘈杂,叫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楚。 阁楼上的厢房是整场视野最好的位置,屋里侍奉的婢女们都是精心挑选,言行举止受过严苛教习,比那皇宫大院里的宫女也相差不多了。 比起台下挤得水泄不通,阁楼上的位置宽敞极了,年轻的男人兴冲冲趴在边上够着脖子往下看,跟着琵琶声一道摇头晃脑,头都不舍得回一个,在一曲罢了中场暂歇的片刻才兴冲冲感叹道:“早就听闻枕霞楼大名了,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啊。” 后面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眯着眼从调子里回味着,执起茶杯笑道:“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年轻男子又道:“诶,长枫哥,那他们这儿的姑娘是不是就说的是叫什么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的?” “风月场里,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要真看上了谁,多出些银子就是了。”莫长枫笑着,又玩味调侃道:“恪儿这是真长大了,怎么,听你这口气,像是秦楼楚馆的常客?” 李恪在京城公子哥里是个嚣张跋扈主,但在这几位大哥面前就还像个孩子似的,腼腆笑着:“也不是,就,好奇,跟那群酒肉朋友去过两回,后来嫌脂粉味儿太重了……像今天这地儿,就没那么重的气味,二爷你说是吧?” 李恪对二爷是最为敬畏的,那是他从小仰慕的榜样,但他平日里军务繁忙,若非今日这种凑巧的时机被另外几个大哥给硬拉来,平时李恪是没什么机会见着他的。 二爷站在栏杆边上,身上气质瞧着桀骜肃穆,静默凝视着下面的舞台,看起来颇有几分像在校场阅兵,闻言朝这边撇了一眼。 李恪见他看过来,人都不自觉站直了些。 莫长枫哈哈一笑:“你二爷可没这么娇气,他虽然鼻子好,但是当年壕沟发臭发腥的泥巴里他都能藏十来个时辰,耐力好着呢。” 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将脸上一讪,眼里却是有光:“总有一日,我也会成为像二爷这样厉害的大将军。” 就这么说话的功夫,下面的红台上又响起了琵琶丝竹声,前奏一响便重新吸引回全场注意力。 五个伶人或坐或站排位考究,中间还有个样貌极其出众的异族女人,五官深邃明艳,单论容貌能艳压全场无疑,但若论眼波风情,那是拍马也赶不及周遭的另外几位姑娘。 可落在楼上被称作二爷的男人眼里,就觉得那坐姿身段,无端有一股子挺拔劲儿。 那姑娘肩背平整脖子长,再往上的那张脸,无论从皮相还是骨相上,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即便是妆容再昳丽,也不会叫人觉着风尘媚俗。 她坐在那女人堆里,一眼看过去就和其他女子不同,旁人美丽,只是娇弱的花,不像她,充满旺盛的生命力,更像是草原上那种艳丽又罕见的格兰玛莎。 “长枫,你刚才说,这里的女子,最后也会被男人挑走?”二爷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莫长枫点头道:“枕霞楼的姑娘还是吃香的,一掷千金者不在少数,尤其能撑场登台的这些台柱子。” 二爷又问:“挑走了之后是彻底离开这烟花之地,还是……” “这我还真不清楚,不过估摸着是走不掉的,毕竟这楼虽然才名大,但说到底还是个烟花所,一个风尘里的姑娘,技艺再高超又能如何,那群酒囊饭袋也不全是傻子,对风尘女子多是贪一时新鲜,玩够了扔后院里被姨娘欺负的可能性比较大,可能下场还不如留在这呢。” 莫长枫起初还在不以为意的唏嘘,后见二爷神情竟是颇有几分耐人寻味。 他当即便像是闻见了腥味的猫,兴冲冲起身到了栏杆边往下看:“二爷莫不是看上了中意的?哈哈,哪一个?快让我瞧瞧哪个姑娘能有幸得我们二爷的青睐。” 这番动静不小,李恪也稀奇着一起跟着往下看。 正好下面的演奏结束了,欢呼吆喝与掌声雷动,台上的姑娘们也就成了被各路老爷少爷盯上的目标,不少小厮都在听命往后台赶去打点,生怕慢了一步耽误主子的好事。 二爷在上面看得分明,一言不发转身往门口去,李恪奇怪喊了句:“诶,二爷?” “你们在这等我一会,很快回来。”男人撂下这句话便走了。 莫长枫摸着下巴笑得贼精,冲李恪指着他的背影:“哈哈,他一定有事,了不得啊,铁树要开窍了,这一趟走的值。” 台上换了一批伶人上去跳舞,下场的姑娘们排序进入后场,心里都明白接下来该是什么个情况,个个眼中都有所忐忑,在这风尘之地,谁不妄想碰上一个多情体恤的金主,能叫赎了身,不在这风月场里抛头露面陪笑。 但这种事情太看命数,运气不好的碰上个有怪癖的大老爷,床榻之上把姑娘往死里折腾的大有人在。 红台后头的场间里乱哄哄的,跑腿丫鬟和小厮穿行其间,年纪都不大,唯有那个异族姑娘个头最高,稳稳压了所有人半个脑袋,在人群中相当打眼。 她脚下稳,也没怎么费劲就穿过了逆行的人流,再眨眼的功夫,已经是开门出去了。 身量挺拔的异族姑娘装扮美艳,走在哪里都是惹来一片视线,她大步流星穿过走廊,刚一出后场,就被管事的姑子远远瞧见给叫住了。 “急急忙忙的往哪跑去。”那姑子嗓音尖细,不满她的冒失,捻着手帕示意身后小厮上前,“去,带姑娘重新梳洗一番,送去凝香阁。” 姑子阴阳怪气不满道:“芙蕖啊,你该感谢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在这中原姑娘堆里呀够扎眼,叫大老爷给看上了,否则就刚才台上你弹错的那好几个音我可都听着呢,有你好果子吃……” 话还没说完,恰逢一批换完衣裳的伶人抱着琴进场,视线就这么被隔开了一瞬间,姑子再一定睛就已经找不见人了,她咋呼道:“诶哪去了,还不快去追!我就说这草原上的妞不服管,给老娘玩这死出。” 追人的小厮散开之后,芙蕖才从围墙后出来。 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四下打量了一番,很快便在杂乱哄闹的环境中找出了一条最为隐蔽的线路。 只是这花天酒地的风月场,哪里都不缺登徒子,她刚从围墙角落里快步绕出来,前头迎面就又有另一批醉鬼围了过来。 “哎呀,好大一个美人儿,你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长得这么好看,这么高呐……”醉鬼努力睁大眼睛,“好漂亮的眼睛,我是真的喝醉了吗……” 那异族姑娘埋头想走,另一人立即跳在她面前拦住:“诶,大美人,别急着走哇,哥哥那有上好的陈年女儿红,一起去喝一杯,走。” 一伙醉汉满脸□□将她逼在墙壁前,这种风月场中,喝醉了调戏姑娘的戏码是家常便饭没几个人会在意,来来往往的看客不少,但也就只是路过罢了。 芙蕖冷眼瞧着这几个醉汉,像在看群蝼蚁。 就在这时,后面两个玄色衣裳的家丁大步过来,冷不丁揪住了几人的后衣领,往旁边一扔,趾高气昂道:“这是我家大人看上的姑娘,识相的赶紧滚蛋。” 那几个醉汉虽然喝多了,但大多是在借酒装疯,真碰上力气大的硬茬子也还是知道趋利避害,几个人相互搀扶着找台阶下,骂骂咧咧就走了。 不过就这么短短的时间,挡在身前找麻烦的男人又换了。 芙蕖脸上的神情淡淡,她没什么太好的耐心,尤其是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蝼蚁身上。 两个家丁都是武人,扬着下巴朝后面一抬手,冷硬道:“姑娘,请吧。” 这美艳的异族姑娘往他们身上扫了眼,明明没什么特别的眼神,但二人却是无端觉着有些生寒。 家丁眼神稍有些闪躲的意思,好在眼前的姑娘停顿片刻后,还是配合地回头往湖边看了眼。 水边假山环抱之处,后面的青翠湖若隐若现,假山半遮半掩围成的一片私密之所,入口处站了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老爷,锦缎华服,贼眉鼠眼色迷迷冲她笑着,还故作谦态,朝里作了个请的手势。 她看见这位老爷后有了主意,忽然就一改方才淡漠的模样,露出玩味的谄笑大步往前走。 如此一个明晃晃的大美人笑得唇红齿白逼近过来,她天生一双明艳深邃的桃花眼,攫住视线与人对视的时候最是冲击力强,那大老爷哪见过这种阵仗,魂都要给勾着掉出来了,脚下发软,内心狂喜今日自己艳福不浅。 大美人靠在假山边上吩咐着:“进来啊,叫他们谁都不准进来打扰。” 关外的异族人都是天生的晒不黑,肤色虽不像那种养在深闺中的大小姐那般苍白,但也呈现出了一种饱含生命力的温暖漂亮的颜色,配上她明艳浓烈的五官,笑起来的感染力对男人来说就是大杀器。 那老爷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听见没,美人儿说了,谁都不许进来打扰我们。” 假山环抱的里面围成了一方小厢房,有个简易的矮几和卧榻,榻上罩了一层朦胧纱帐,另一边临湖,纱帐随着湖风轻轻摆动着。 妩媚的异族美人身量高挑,腰上坠了一条银链子,走起路来上面的小流苏又闪又亮,大老爷跟在她后面眼珠子都错不开视线,心里急色,嘴上一边哄骗道:“美人儿,你放心,跟了我,以后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回去我就给你赎身,把你纳回府里去……” 纱帐足以遮挡视线,湖上也没什么人泛舟,芙蕖笑得戏谑,转身冲男人勾了勾手指。 大老爷眼冒精光往前一扑,被她闪身躲开,摔到床上,手脚笨拙扑腾着想爬起来:“淘气啊,美人,等我抓住你啊。” 身后的人眼底闪着精光,掌刀正要劈下,外面忽地传来一阵嘈杂声。 芙蕖猛地收手,就听见守门的家丁高声报信:“小的见过二爷!我家主子在里面呢,小的进去通传……” 显然来者身份不俗,外面那些守卫压根不敢拦他,她听见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在疾步逼近,是个下盘功夫练得极好的习武之人。 下一瞬,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步履匆匆从假山后冲出来。 猿臂,蜂腰,沉稳坚实,衣衫包裹下的肌肉能看出相当的爆发力。 一看便知是个下手狠辣的练家子。 那位二爷灼热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与欣赏,这种太过强烈的情绪毫无疑问会给对方带来相当的压迫感。 而承受这道灼热目光的女人却是神情淡淡站在那,安静与他对望着,双眸似一汪无底深海,毫无波澜。 床上的大老爷听着这名号,一点色胆全给吓没了,扭了好几下屁股才手忙脚乱从床上爬起来,整着衣帽谄媚道:“哎哟,二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真是失敬失敬……” 男人根本舍不得将眼神从她身上挪开半分,他果然没有看错,比起刚才在阁楼上的远观,现在这种近距离之下更具冲击力,这异族美人从头到脚完美地长在了他心坎上,尤其是身上那股说不上来的劲,只这一点,便能压下他从前见过的所有姑娘。 他心情颇为愉悦朝那胖老爷挥手,想快些将这些闲杂人等赶走,“别多废话,滚吧。” 杜老爷原本心里忐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得罪这尊大佛的,这位爷平日里最不好的就是管闲事,但现在一看这眼神就全懂了,登时觉得额上冒冷汗:“诶诶,我这就滚,这就滚……” 外面的护卫和家丁一股脑都跟着老爷撤走了,那位异族姑娘却也在安静地跟着一道往外走,男人不乐意,高大的身子赶紧往她面前一步拦住:“诶姑娘——” 芙蕖脚步一顿,警惕地盯着他,二爷有些拿不准她是否能听懂汉话,一双大手比划着问道:“会说中原话吗?你长得这个样子,在这种地方简直送羊入虎口,就别出去了。” 这位异族美人有着一双深邃的桃花眼,冷淡地打量着这个高大强势的男人,并未回答。 见她不说话,二爷也有些头疼,沉声道:“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但与其现在出去被群酒囊饭袋缠身,还不如就待在我身边,保证没人敢来找你麻烦。” 何不上云霄 第2节 他分毫未曾掩饰眼里那浓厚的占有欲,再加上一身行伍杀伐带来的冷峻煞气,挡在面前跟个要打架抢人的土匪也相差无几了,任凭天底下那个姑娘也不会信他此言目的单纯。 面前的女人面无表情,显然是并未卸下防备,他受不了这鸡同鸭讲,琢磨着想去找个翻译过来:“等着,这楼里肯定有能听懂外邦话的。” 他刚一转身,后面的姑娘就一言不发饶过他直接往外走。 二爷眼疾手快将人拦住,“先别走,就在这等着,我很快、” 话音未落,他的手下一滑,原本扣住的胳膊竟是一个旋身就没了。 这身段落在习武之人眼中该死的灵活又漂亮,二爷将她逼回角落之后眼里兴味更浓,稀罕道:“练过武?” 第2章 贺霄 然后他就想起来人家听不懂,决定道:“罢了,等得了空,我定找个师傅学点外邦话。” 芙蕖仍是一言不发,她的耐性快要耗尽了,这一波又一波找上门来的登徒子没完没了,她这张混血皮囊混进来时候是优势,现在竟也成了劣势,走到哪都惹一身骚。 再不脱身,黄花菜都凉了。 面前的出口处被男人堵着,她刚才的行为显然是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惕,轻易不会再拿后背对她,硬闯是下策,她往湖边扫了眼。 二爷一眼就瞧出了这姑娘的意图,急忙道:“诶不是,不至于。”他赶紧大步向前一把抄住了她的腰。 明知道这姑娘可能练过些武术之后,二爷这回显然也有所防备她会反抗,但仍是低估了她的手劲,那一肘子撞过来又稳又狠,他下意识对抗,结果自己的一身蛮劲将人撞开,险些把人姑娘直接撞进湖里去。 “当心!”他眼疾手快将人拉住往回一扯。 芙蕖手肘发麻被他拉回岸边,只觉得那力量果然是如她所料出奇的大,尤其是刚才对抗时候那种强横力道,她虽是顾忌暴露身份未尽全力,但这个男人的功夫大概率还要在她的预判之上。 只见那蛮力惊人的男人忽然双指气劲前冲,点冲进了她的穴道里,霎时间她就停住了所有挣扎,软绵绵往下倒。 “抱歉啊,我下手没轻没重的。”男人心中有所懊恼,将这异族姑娘一把扛上了肩头,虽然知道对方大概率听不懂,但还是想解释道:“刚才没故意撞你,再这么误会下去你该当我是个恶棍了。” 芙蕖腰间的银链子一阵剧烈晃荡,她在姑娘里的个头绝不算小,不止是个头挺拔,打小还在娘胎里的时候都要比其他婴孩更重一些,父亲说过,她是接了他的遗传,天生的骨架子沉,身上长的都是些实心肉。 二爷一把将她扛起来后也是有些稀奇:“嘿,姑娘,你看着匀称,还挺沉啊,跟扛了个男人似的。” 说罢他甚至将她往上掂了一把试重量,转而又自说自话道:“不过也算正常,骨头最是压秤,你的个头摆在这,站直了应该能到我眼睛了,便是比寻常男子也相差不多了。” 在他看不见的背面,被扛在肩膀上的女人脸上一片阴翳,她伏着腰,盯着他的后脖颈。 二爷一把将人放在了远离湖边的石桌上,被点了穴道的人浑身使不上劲,坐得不是很直,他看着眼前的冷美人,这样一张精致的脸,即便是做成这样敌视的表情,看起来也是叫人赏心悦目。 “你别紧张,我今天肯定找着个翻译能让你听懂话,其实都是误会。”男人盯着这张脸欣赏着,久居高位的武将,发号施令惯了,即便是碰见了中意的姑娘,一时半会也改不掉命令的口吻,“有我在一日,就必不会让那些个酒囊饭袋糟蹋你的,就放心跟着我,肯定不会亏待你。” 就在他琢磨着草原话好不好学的时候,却是冷不丁听见了眼前姑娘冷淡的声音:“解开。” 二爷顿了一瞬,然后眼前一亮:“原来你会说中原话啊。” 这发音流畅准确,丝毫听不出外邦人的影子来。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还担心你搞不清楚状况,把你吓着了。”二爷愉悦道。 这种点穴的功夫在中原武林中盛传已久,那些酒楼茶馆的说书人口中故事更是吹得天花乱坠,但真正能练出光凭手劲就能限制住活人行动力的功夫,迄今为止也就出了一个昆仑宗罢了。 若是寻常武夫也就罢了,扯上了江湖中人,功夫深浅更是不好捉摸。 二爷仔细端量着她的眼睛,是一种很漂亮的琥珀色,在天光的照射下愈发明显,即便被点了穴道关节酸软,也仍是能瞧出她的坐姿端正挺直,无端透着一股如松如兰的风骨,藏在了这副美艳的皮囊之下。 他双臂环胸立在正前方上下打量着,越看越是满意喜欢,兴致盎然问道:“你是草原人?汉话说得这样好,什么时候到中原来的?” 面对这般盘问,芙蕖并未松动口气,“解开我,否则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 不管是在军营还是刑部的大牢里,二爷盘问过的犯人都不算少,要说如何问话能撬开对方的嘴,如何能从交谈中抓住弱点让自己占据上风,这些技巧和本事他都相当熟练,但眼前这姑娘是他自个看中的女人,这么些年才出现了这么一个,显然不能拿她当犯人对待。 “行,那咱们约法三章,你别激动急着跑,咱们好好聊会,我给你解开。”二爷笑了笑,好声好气道:“我能点住你一回就能有第二回,别犯傻,听见没。” 气劲再次冲进穴道中,那种被蒙盖封闭住的顿涩感也被冲散了,四肢关节在慢慢恢复感知力,流失的力气也在逐渐回到身上来。 二爷解释道:“稍微会乏力一会,是正常现象,很快就好了。” 芙蕖没说话,她坐在石桌上慢慢活动着手腕,眼里没什么特殊情绪,只定定盯着面前的男人。 二爷被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看竟是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那双眼太漂亮,也很有力量感,他从来就不喜欢柔弱似水没有分毫分量的眼睛,像这样的就很好,能看出眼睛的主人有思想有头脑,还有坚定的意志力。 “别这么看着我,可能确实是唐突了一点,但我方才在阁楼上一眼就看见你了,好像其他人谁都看不见。”男人微微弓腰撑着腿,让自己的眼睛与她平时,“我也问过了,你们这的姑娘家要是被人看上了,也不见得能落得一个好下场,但我跟那些只图皮相的好色之辈不一样,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一会就给你赎身,以后就跟着我吧。” 说着说着,他眼神就不自觉开始游离在这张美艳的脸上,虽说样貌不是最打紧的,但不得不说,这外邦姑娘长得是真好看,大而明艳的五官,不止漂亮,看着还有气势。 即便是被他这般盯着看,她也是坐得四平八稳,眼神没有丝毫退缩闪躲的意思,她是真的胆子大。 “你们草原上的姑娘,都像你这般吗。”二爷有感而发,说完这句他又自己反驳道:“应该不会,格兰玛莎少有,你也少有。” 一直没吭声的女人听到这里,忽地笑了一声,似嘲讽,似挑衅,盯着他道:“即便是青楼里的女子,你说赎身,就非得要跟你走么。” 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是一张冷脸相对,这一笑瞬间将周身气质转换,并不友善,但二爷还是给晃到了眼睛。 不得不说,是真有滋味。 他顿了顿,并不计较她的顶撞,笑道:“你这嗓子倒是生的与气质极其相配,又沉又稳的,也不娇柔,你说草原话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我之前也听人说过一些草原话,跟汉话发音很不一样。” 面前的异族女人盯着他,忽然就高深莫测地吐出了一句草原话来,这声音配上她那双蔑视的琥珀色眼瞳,听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神秘的咒语。 “你该庆幸是在这里遇见我。” 二爷的心弦仿佛被狠撞了一下,他好奇问:“是什么意思?” 但她却并未翻译。 这一下挠得男人心痒难耐,“等着,此番回去我便找个师傅,定然学会你的语言。” 芙蕖身上关节的灵活性恢复得差不多了,便从石桌上下来,面前的男人也跟着她一道站直了身子,二人之间距离不算远,轻易便比出了那不过半个手掌的身高差。 二爷舌尖轻扫着后槽牙,虽然自己已经有了决定,最后还是要再装模作样问问她的意见:“怎么样,跟我走吧,你这样的姑娘,就不该留在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方,太可惜了。” 正当此时,湖面上一声高亢清朗的嗓音传来:“二爷!可真是巧,竟然在这儿碰上您了。” 岸边的两人一起回头,芙蕖循声看见了船上那个靠近过来的男人,眉间不悦的情绪瞬间松开,她视线在两个男人之间流转一遭,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对方竟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芙蕖余光又重新打量了一番身边高大的男人,宋振东这等战场上攻无不克的悍将,在大楚的地位可想而知,连他都要尊称一声二爷的人,怕是除了皇族不会有第二人选。 “我说远远瞧着眼熟呢,也是,除了二爷,这大楚里很难找到第二个此等气概的男子了。”隔着三五尺的距离宋振东就迫不及待跳上了岸,边走边笑,十分热络的模样,作揖道:“见过二爷。” “不必多礼。”二爷对于在这里碰见宋振东并不算多意外,只礼貌性询问道:“宋将军到靖南来,可也是赴州府小楼会议的?” 宋振东哈哈笑道:“正是正是,这不是陛下下了圣旨麻,二爷也是来参会的吧?这靖南一片呀,就这枕霞楼最有名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碰着秦将军他们。” 他将扇柄在手中敲着,说着说着,目光就注意到了男人旁边的那异族美人,打量道:“原来二爷喜欢这样带点异族风貌的女人,比起京城那些大家闺秀来看,确实是别有一番滋味,方才台上我也注意到这位姑娘了,确实打眼,不过琴艺也属实有些不精,哈哈,弹错了的八个音,宋某可都听着了。” 宋振东笑得像只狐狸,摆明了意有所指,只是这女人却也相当沉得住气,并没有着急辩解的意思。 他噙着风流贵公子的做派,语气不重,调笑着道:“靖南曲确实难度高,若是换在别的什么小地方,登台的姑娘出了岔子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枕霞楼吧向来以才名出众,这种失误放在这,就显得格外有些突出了。” 二爷扬眉问道:“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宋振东轻笑了一声,听出了他维护的意思。 他方才在湖上瞧见二爷跟这姑娘混在一处,好心巴巴地过来想提醒一声,但既然对方装聋,他便也不好说得太过,只提醒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觉着这位姑娘气质出众脱俗,人群里瞧着,不像是个普通的青楼女子。” 芙蕖眉眼微抬,和宋振东对视上。 “那宋将军瞧着像什么。”二爷的目光流连在她身上,看哪都是满意的,轻松反问道:“像杀手还是刺客?” 宋振东都没挑明的话被他这么直杵杵揭开了,两个男人的视线同时聚焦在这个异族姑娘身上 ,她仍是镇定自若,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显出惊慌破绽来。 二爷豪迈笑了声,冲她道:“要真是这样,今儿个你跟了我,这人我替你杀,完事了咱就金盆洗手,如何。” 一直未曾开口的姑娘终于还是绷不住冷眼道:“你有病吗。” 一旁的宋振东见状,也只笑了笑没再多言。 芙蕖没表态,却也并没有像之前那般着急要走了,二爷眼中熠熠生辉,又再郑重其事地追问道:“怎么说?表个态吧,有没有什么未尽的心事,尽管开口,二爷今天给你包圆了,然后就跟我走吧。” 面前的异族姑娘看了眼宋振东,又再转回到二爷脸上,故意讥讽道:“有权有势就能左右他人命运,二爷这架势看起来,也并不是太需要我表态吧。” “这说得哪的话,”男人哈哈一笑,虽然做派强势,态度上倒也诚恳,“我承认,对你,我确实是志在必得,但你二爷也不是干那强盗土匪勾当的要强取豪夺,你有任何顾虑有什么坎子的,说出来,我解决,到你说不出为止。” 面前的女人一阵无话,二爷给足了她思考的时间,顿了半晌之后,他问:“没有?” 芙蕖沉默片刻,有所退让道:“没想好,想到了再说。” “没问题。”达到目的的男人满意勾唇,眼里笑意更浓,今天这趟能找到这样一个少见的宝贝,确实是打心底里高兴,“等你什么时候想到了,随时开口。” 宋振东摇着扇子,看出了这位爷很显然对这女人正在兴头上,便也没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触他霉头,含笑道:“恭喜二爷,抱得美人归。” 二爷将人带回了第一楼的天阁里,与莫长枫李恪二人汇合之后,也没了继续寻欢作乐的兴致,当即便吩咐副将去弄艘船来,准备几人一同乘水路前往金水镇。 莫长枫是个热闹性子,从第一眼瞧见二爷带着个女人回来那张嘴里的起哄声就没停下来过,来回上下地打量,二爷唇边噙着笑,像极了凯旋时候赢得战利品归来的模样,刚想给众人介绍一番,才想起来自己连人家姑娘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那外邦姑娘不说话的时候脸色颇有几分冷傲的味道,对于周遭的热络并未给出什么回应,只自己安静地去了窗边找了地方避人。 莫长枫看着那高挑的背影,凑近小声问道:“二爷,草原妞不会说汉话?语言不通你怎么把人弄回来的?” “会说,说得还挺好。”二爷一笑,视线落向坐在窗边藤椅上的女人,那背影挺拔漂亮,对他有着太强的吸引力,男人一旦进入到这个状态里就会抓心挠肝地急着靠近,他毫不掩饰,拍了把莫长枫的肩,“对了,有件事应该是你更在行些,要麻烦你替我打听打听,这楼里姑娘的籍契是个怎么赎法。” 莫长枫一口应承下来:“没问题,包我身上了。” 天光将异族人本就深邃的脸部轮廓愈发加深,二爷走过去后在她对面落座,那藤椅承住高大的身体被压出嘎吱一声响。 他盯着面前的美人面欣赏着,拎起紫砂壶到了两杯茶,推了一杯给她,兴致盎然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说完后先自报姓名道:“我名贺霄,云霄的霄。” “芙蕖。”她接了茶水,简短道。 “芙蕖。”贺霄点头,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大安将军,要说兵法兵阵那是信手拈来,但这种姑娘家生僻的花名,他算是知之甚少,便又问道:“哪两个字?” 对面的女人顿了顿,似在思量,贺霄见她明显对这名字生疏,追问道:“不是本名吧?别管这楼里给你起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就告诉我你自己的真名。” 芙蕖喝了口茶,拉长了回忆的时间,方才回答道:“霍小蝶。” 即便贺霄自认是个粗糙武人,也明白跟姑娘家说话不能像这般问案似的,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到了嘴边上还是成了:“哪里人士?” 她又顿了片刻,掀起眼皮子淡淡睨着他,“我自小生在草原上,中原的故乡没什么很大意义。” 贺霄双臂环胸,很感兴趣地接着道:“那你应该还有个草原话的名字,叫什么?那才该是你真正常用的名讳吧。” 芙蕖放下杯盏,忽然扯开唇角展露了一个极其明朗的笑颜。 这一笑的冲击力不亚于那漫山遍野的恪桑花同时开放,带着来自遥远关外异族的热情与魅力,她说:“无所谓,名字不过也就是个代号,知道在叫我就行了。” 何不上云霄 第3节 这张笑颜压住了她身后的所有背景,春光乍泄把男人的心神都给晃散了,也再没了那心思细究反驳,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贺霄心头一热,那热流顺着脊椎要冲上脑去,坦率道:“你笑起来的样子,很不一样。” 这位姑娘的容貌与骨相着实是美得有些无可挑剔,那张脸太精致,尤其笑起来的时候,能很好地遮掩住美艳带来的攻击性,感染力相当强。 而且很显然她自己能深刻意识到这一点,并且十分擅长擅用。 芙蕖轻笑道:“我们草原上的女儿都这么笑的,确实会与中原姑娘的礼教有所不同。” “不是,我也曾见过其他关外的姑娘,你与她们……”二爷很难去形容这种微妙的感觉,“多了一种自信的,更有感染力的东西。” 芙蕖不置可否,达到目的后便收敛了唇颊笑意,余光扫了眼宋振东的方向,打探道:“所以现在这是准备要去哪?” 贺霄还在回味刚才那一眼明媚的笑容,心情大好,“先给你赎身,然后乘船往金水镇去,我要办些公事。” 第3章 非善类 不多时,船只备好的时候,莫长枫也弄来了管事的老鸨,谈妥了价钱,拿到了那异族姑娘的籍契。 “原来你是靖南枣州人士。”贺霄瞧了眼手中的籍契,随手便递给了她,“是个好地方,早些年路过远远瞧见过,三月里成片的白梨花,跟雪似的。” 芙蕖也没跟他客气,接过之后扫了眼,方才调侃道:“就这么轻易给了我,二爷不怕我出了门就自个儿跑了。” 他似是成竹在胸,散漫轻笑着道:“跑去哪,你一个姑娘家,长得这么招人眼,若是还能有容身之处,也不至于被卖进这烟花场所来,况且你也说了,对那枣州的家没什么感情,既然去哪都一样,跟着一个有本事的男人,能护得住你,是最好的选择。” 贺霄将她的处境形势剖析得明明白白,这习惯性的一番分析之后,又觉得自己这话难免有些不中听,观察着她的神情,若是戳着了姑娘家的伤心事,也好想法子稍微补救一二。 但面前的女人只是轻描淡写点头,“说得不错,就是这样。” 贺霄往她肩头看去,顺着心里的念想,将大掌落了上去,安慰承诺道:“你也别沮丧,都是过去的事了,日后有我护着,保管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芙蕖也没动,狭长的眸子往肩上那只炙热干燥的手掌上扫了眼,没说话。 船只顺着枕霞楼里的水渠缓缓往靖南河驶去,那高大精致的第一楼在视野中逐渐变小。 这一群武将一年到头难得能聚首,宋振东闲不住在船舱里摆好了沙盘,将几人都一起邀了进去,说是要好好切磋一番兵法。 李恪进门前正好瞧见那位高挑挺拔的异族姑娘转角过来,二人迎面对上,少年将军正是锋芒毕露的年纪,惯不会懂得收敛隐藏,那一副审视的目光与她那精致深邃的眉眼对上。 她却并未像寻常女子一般反应,眼神不闪躲,亦不回避,只安静地侧了侧身子,示意让他先过。 李恪盯了她一会,沉默着大步走了。 到了门口,正好莫长枫在前头,他趁机将他拉到了一边去,小声道:“长枫哥,你去跟二爷说说吧。” “说什么?”莫长枫有些一头雾水。 “那个姑娘,看着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李恪回忆着自己看见她时候的感觉,“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的,长枫哥,那女人绝非善类,秦楼楚馆中的姑娘缠人的功夫有多厉害,个个都是妖精,二爷都还没娶妻,就带个青楼女子在身边,传出去名声上也不好听啊。” “哈哈,恪儿,你真是。”莫长枫被他这满脸正色逗乐了,往他脑袋上按了一把,“小毛孩,都开始操上你二爷的心了,二爷是什么人物,心里比咱们的考虑都要周全。” “朝堂战场上的事情自是周全,但是这、这姑娘家的事儿,二爷是一点经验也没有啊。”李恪心里着急上火,但偏偏这些兄长还拿他当小孩子看待。 “越是长得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尤其你看她那张脸!就,就一点寻常姑娘家该有的柔和善美都没有,二爷怎么会看上她啊。” 莫长枫哈哈一笑:“那你自己问二爷去,你喜欢一个样式的觉着那才是好,二爷自然也有他觉着好的,你要真膈应不过,一会他来了,自己跟他说道说道。” 要说李恪在别人面前如何好勇斗狠耍混,只要提及贺霄,那便是换了副模样和面孔,这些话他也只敢旁敲侧击托莫长枫转达罢了,自己是断然不会敢去冒犯的。 他支支吾吾被呛住了,莫长枫笑他还是孩子心性,又往人肩膀上拍了把,笑了进了门。 船舱里,贺霄进门后坐在主位上,招手示意芙蕖坐到他身边来。 她还是一身风尘女子美艳的打扮,八瓣流仙裙摇曳生风,男人侧目瞧着,怎么看都觉着心生欢喜,她这副生人勿近爱答不理的冷淡摸样在李恪眼中看来是不恭顺不温柔,但在贺霄眼里看来,偏就有着恰到好处的一股劲,顺眼极了。 宋振东摇着折扇,瞧着这位二爷眉眼间的稀罕劲,心中一边感慨着稀奇,一边笑着道:“说起来,我还有件事想跟诸位说说。此番我在南邵边境,碰见了一支相当难缠的军队,领头的有个将军,叫做沈北陌。” 芙蕖动作顿了顿,往他那边扫了一眼。 屋里另外几人的视线也被这句话引去了注意力,莫长枫意外道:“宋将军这么兵出奇招的鬼才都觉得难缠,倒是给我勾好奇了。” 提起这个名字之后宋振东脸上的表情都变得不一样了,很有几分棋逢对手的感觉在,他说道:“怪不得南邵这种小国,在突厥和天缅夹击包围之下还能存活这么多年,确实是有些与众不同的能人异士在。” 李恪少年英才,最是对这些事情感兴趣,最先接话问道:“能在哪?” 宋振东摇着扇子,满脸高深莫测吐出两个字:“兵器。” 李恪看不惯他这故弄玄虚的做派,隐晦地白了他一眼。 “这位沈北陌啊,手中一柄大铁伞,形态变化极快,几乎是集聚了刀枪剑戟所有的特点,可远攻可近战,尤其散在人堆里的时候,越是混乱的情形,越是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尤其在一线峡口的那一次,道路狭窄,天光环境恶劣,他一个人堵在正中间,那把铁器像活的游蛇一样,不,像山间的蛇形怪物,收割无比锋利,就根本没人能攻过去。” 宋振东回忆着那时候的场面,仍觉言语难以形容,给出了一个相当高的评价:“……很是邪门的兵器。” 李恪道:“那也只是兵器邪门吧,跟人有什么关系,神兵拿在谁手上都锋利。而且宋将军说的也太夸张了些,什么蛇形怪物,说书人都没你绘声绘色。” 宋振东不满这毛头小子抬杠,但也不好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只摇着扇子,没接他的话。 贺霄却是忽然道:“按你形容的,倒有些像是兵器谱上有名的那把‘千机伞’。” 所有人都扭头看过去,宋振东眼睛一亮:“二爷认得?” 贺霄浅淡地嗯了一声,“这东西最早是器宗传下来的,虽是把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但修习起来极其困难,不止需要坚韧苦行的意志力,更是极其看重天赋,这也是时至今日各大器宗逐渐落没的缘故。” “果然还是二爷有眼光啊。”宋振东连连点头称是,“那既然如此,二爷可知那千机伞有什么破绽没有?若是除了那把兵器,或是能除了沈北陌这个人,南邵的这场战役,会好打很多。” 李恪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夸大其词的浮夸做派,冷不丁接话道:“行军打仗比的又不是什么单打独斗,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又怎样,若真是一个人凭借一把兵器就能阻碍整个战局,那怕真是个大罗神仙吧。” “你这孩子……”宋振东也开始觉得这小孩真讨嫌,但毕竟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孩子,又是国公家的独子宝贝疙瘩,他话不好说重了。 李恪不满被叫做孩子,刚要辩驳,被贺霄沉声拦下,“恪儿,依你所见,行军可也要看重所谓天时地利人和?” 李恪原本不服的神色立即就虚心受教下来了,“自然需要。” 贺霄道:“每场战役需因地制宜,但南邵地势多山多水多沟壑,广袤平坦处甚少,是最好发挥小型队伍优势的地方,可谓易守难攻。在这种情形之下,只要有人能擅用地形,以少对多守住关口甚至是守住战局,出现极限单兵,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李恪点头道:“是,我记住了,谢谢二爷教导。” 说完后贺霄察觉身边的女人的注视,他转过头与她视线对上,眉眼间的正经松散下来些,“能听懂吗?感兴趣的话,晚点我单独教你。” 莫长枫笑他太不懂女儿家心思:“二爷您这话说的,您见过哪个姑娘家对这种兵法感兴趣的,叫她怎么接才好。” 贺霄笑了笑,“那可不一定,格兰玛莎怎么能跟普通花草相提并论。” 毕竟是在外头这么多人的场合,贺霄也不是个喜欢在人前腻歪的人,这句之后便又正色回归了正题,回答了先前宋振东的话: “至于千机伞这件兵器,其实我也不算太了解,只是因为习武之人,尤其我拜师的这种锻体修习的宗门,没有人是对器宗不感兴趣的,所以才略知一二。那是一件重六十八斤的铁器,分成了三环十四扣,每环每扣之间又连接了五十九块铁片,总和超过了千数,故名千机,在灵活机变这一条里,堪称兵王。” 宋振东听得仔细,当即一拍手道:“对!就是灵活,关节相当多,所以看着像活物!” “如此繁复多变的铁扣,想操纵灵活,那得是相当熟练的技巧。”贺霄眼里闪着浓厚的敬意与兴趣,“若真是千机伞,我倒是很想找机会见识一番。” “这个好说,此番是南邵雨季洪潮淹了一线峡,这才延缓了战局,等这场暴雨彻底下完了,我必将那姓沈的一举拿下,届时还得向二爷请教探讨一番那千机伞的用法。” 一屋子男人在那高谈阔论,芙蕖听到这里,微微向下的唇角抿出了轻蔑嘲讽的神情来,转瞬即逝。 第4章 美景 傍晚时分,夕阳洒在船头上。 美艳的异族姑娘站在船头,那一身衣裳飘舞,好似能压住这整片略显倦懒的画卷,芙蕖忽地回头,眼底的警惕止住了身后人的脚步,贺霄停下后叫了她一声:“是我。” 芙蕖眉目间的敌意也跟着消散了,“二爷。” 夕阳的照射更加强调了异族姑娘那本就深邃的眉眼轮廓,美得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身形高挑,姿态挺拔,和他从前在京城里见过的那些贵女都很不一样,他甚至从她身上看出了几分英姿来。 贺霄定定看着,忽然兴起问道:“你有点功夫底子吧?” 芙蕖那双琥珀色眼睛里沾染了金色的夕阳,竟是有些许妖冶,否认道:“没有,许是从小跑马的缘故吧,我们草原上的姑娘,力气是要比寻常中原女子大些,个个都是天生的骑马好手。” “是吗。”贺霄并未全信,唇角噙着笑,爽快道:“会不会都无妨,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若是在这方面有些兴趣,我可以指点你一二,肯定要比你自己瞎琢磨来的快。” 听到这话,芙蕖似笑非笑盯着他。 那张脸长得太精致了些,没做表情时候显得高傲不可侵犯,头一次出现这种玩味的神情来,恰到好处的一抹弧度,贺霄看得有些出神,陷在里头好似周遭的视线都给弱化掉了。 真他娘的漂亮。 真想就在这,就着这夕阳,狠狠地,掐住她的后颈子,尝尝女人的嘴唇是个什么滋味。 他呼吸沉重几分,动了动脖颈想压制下,结果这厢还没落下去,那姑娘又冲他微妙道:“看来二爷对自己的身手相当自信。” 这挑衅的模样放在此情此景之下落在贺霄眼中就是活脱脱的勾引了,他往前一步伸出手臂,却被芙蕖一肘子挡开了,力量不重,看着像下意识的反抗,他捉着她的手腕,本想象征性压制一番,但这姑娘力气确实大,轻易不受禁锢,二人的肢体摩擦在一处,迎着夕阳,气氛到了,贺霄便不受控使了些力气。 琥珀色的眸子在夕阳照射下清澈剔透,但贺霄没那心思欣赏美景,他只看得见她紧抿着的嘴唇,似压抑克制着什么。 水波微微晃荡,风撩起鬓角发丝缠在一起,距离太近了,近得人心脏砰砰直跳,贺霄觉得自己不止是亢奋,竟还有一丝紧张,在犹豫该不该继续。 压下去,就能试试格兰玛莎的滋味。 就这么片刻间的空隙,就被她大力的挣扎推开了。 贺霄胸膛往后了些,那双美艳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虽是看起来并没有被他的孟浪行径吓到,但热血上脑的男人还是自己找回了一些理智,“冒犯了。” 芙蕖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贺霄眼睛一直盯着她,问道:“你们草原上的男人,碰上了喜欢的女子,都是如何表达爱慕的,又是如何心意相通的,这其中有什么规矩,你跟我说说。” “……没有规矩,百无禁忌。”这句话也不知是敷衍还是真的,总之她说话时候的神情淡淡,一点没往心里去的意思。 贺霄微妙地扬了扬眉,“是么。” “是啊。”她身后靠着栏杆,夕阳一照,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性来。 贺霄陷在那双眼睛里出不来,勾唇道:“那可区别大了,在中原,在大楚,男女相互思慕,须得问名帖生辰,问门楣家世,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那套嫁娶的规矩,光是用嘴说都得好半晌。虽然我也觉得那些礼数太麻烦,但跟你这句‘百无禁忌’比起来,还是差了些火候。” 当天晚上起了风,船体随着水波轻轻摇晃,临近亥时的时候,贺霄练完了拳,套了身衣裳,擦着汗,往自己房间走去。 一推门,芙蕖好好生生坐在他的屋子里,正拎着水壶倒茶。 “你……”贺霄有些愣住了,有很多种可能性冒在脑子里,他找到了其中最有可能的一种:“长枫没给你安排住处?” 芙蕖没说话,男人问询的眼神还落在她身上,“如果是长枫安排的,我去说他的不是。” 即便他心里对这姑娘有所爱慕,想与人接触,但莫长枫此举还是有些不大尊重人了,人家姑娘跟着他出来,是承诺了要给她护佑周全的。 芙蕖却道:“不关那位大人的事,他问过我的意见,是我说可以的。” 何不上云霄 第4节 贺霄有些意外,随即下一瞬心里涌上一股隐秘的愉悦,美滋滋的,唇角也跟着一起上扬些许,“你……” “既然二爷把我赎出来,我也总是要出些力干些事情的。”芙蕖走到他面前来,刚练完拳出过一身汗的男人现在又是觉得有些燥热难当。 他本来就是在血气方刚的年纪上,面对自己一眼看中的姑娘,心里有旖念事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碍着礼数,不想叫姑娘家觉得自己是个轻浮贪色之辈。 但这并不代表姑娘家深更半夜自己进房间了,他还要不识趣地装什么正人君子。 贺霄根本就没法拒绝眼前这张脸,他心里有些飘飘欲仙,芙蕖看得出他的喜悦,勾唇朝里屋示意了一下,“备好了水,就等着你回来了。” 贺霄被她领进了屏风隔出来的浴房里,位置不大,里面放了一个浴桶后就没剩多少地方了。 这两人在男女中的个头都不算小,空间难免显得逼仄了些,芙蕖站在他面前,并没有矮了多少身位去,那线条流畅秀丽的鼻梁,凹陷深邃的眼窝,栗子一般颜色的发,还有垂落在颈窝处的流苏,全都落进贺霄眼中。 她的颈窝也很深,锁骨平直,皮肤的颜色在烛火下显出了几分少有的温柔,看起来相当好摸。 贺霄喉间动了下,心里的旖念窜上来之后就很难再往下压了,他难耐身手握住了面前的脖颈,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就和想象中一般美好。 这个举动让面前的女人动作一怔,颈间那只大手不轻不重揉捻着,能感觉出并非威胁,只是纯粹在抚摸感受她的皮肤和脉搏。 芙蕖冲他笑了笑,每到这种时候她都能笑得格外美艳动人,贺霄人都要醉过去了,正值心跳加速的时候,那双手熟稔解了他的腰带,一气呵成,连个梗都没带停顿一下的,显然是对男人的服饰衣衫相当熟悉。 虽然这个时候问这些话有些不合时宜,但贺霄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在我之前的那个男人,是心上人?” “什么?”芙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贺霄笑自己迂腐了,原本就是风月场中带出来的姑娘,便得接受她的过去,必然不会跟那些大家闺秀一般,他看中的是这个人身上的卓然气质,是她眼里的坚定不移,其他的,并不重要。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她就已经娴熟扒了他的上衣,一副精壮傲人的上肢袒露了出来。 贺霄静静向她展示着自己的身体,看出了姑娘家心里的犹豫,笑道:“剩下的我自己来吧,你去给我拿件干净衣裳。” “好。”芙蕖一笑,转身便出去了。 她回来的时候贺霄已经自己泡进桶里去了,水面漫在他的胸膛上,他天生的骨架大,是练武的好料子,后来练出了一身精壮肌肉,现在退了衣服坐在水里,极具力量感,竟是衬得那张脸越发坚毅端正。 芙蕖想了想,将衣服放在了屏风边的柜子上,“里面位置小,一会我再递。” 贺霄的两条手臂搭在边上,见她丝毫没有羞赧的意思,轻松自如走了过来,男人脸上反倒是觉得一阵轻微发烫,下午那靠近之后带来的心跳感又再出现,但仍是期待居多。 军营里长年累月瞧不见雌性生物,别说是漂亮女人了,就连骑的战马都扒拉不出几匹母的。 除了那些时常溜出来喝花酒偷腥的惯犯或许知道怎么跟姑娘家相处,其他绝大部分兵鲁子对那些美艳娇柔的女子,都是既好奇想接近,真挨近了又有些浑身不自在的紧张。 即便是像贺霄这种镇定自若统帅三军的高位武将,也不例外。 但哪有男人对漂亮女人不好奇的,没时间没机会,没有碰到合眼缘的人罢了。 芙蕖拎起旁边的水桶,用木瓢加了些热水进去,贺霄握住她的手腕,一开口嗓音竟是有些沙哑:“你不必做这些伺候我的事。”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有些诧异,“那你希望我做什么,刚才脱衣服的时候你可没拦我。” 正在这时,外间的窗户传来一丝异响,不属于夜风呼啸,也不是河水流动的声音,贺霄耳力好,视线瞬间被吸引过去,然还未等他起身查看,肩膀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按回了水里。 “说啊,希望我做什么。”她勾着笑意,贺霄也分不清是她手劲不错还是自己压根就没想挣脱站起来,总之竟是被个姑娘家给结结实实按在了浴桶里。 即便身上还有件亵裤,但耳根子也是有些充血泛红了,男人的呼吸在加速,他眼里好像只看见了面前那双眼睛,还有她颊边的笑,这个视角是最容易窥视春光的,偏生她自己不察觉,在他跟前俯着身子,都快逼到眼前来了。 “你……确定要这样。”贺霄声音往下沉了许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似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但却该死的期待她继续下去,不要怂,不要退。 门边又是一声异响,外面的风似乎变大了,船体明显晃了一下,连带着浴桶里的水也在激荡,溅起的几滴水花沾在了她的锁骨和脖颈上。 “哪样?”芙蕖用力按着不让他起身,掌下的肌肉饱满弹实,带着男人身上炙热的温度。 她撩拨的实在过于嚣张了些,贺霄的眸光彻底暗沉下去,大手一把掐住了她的后颈,将人往前一送。 第5章 意难平 后颈被人紧紧握住的那一瞬间,芙蕖有着本能的挣扎,但距离太近了,他用力将她按下来后唇瓣就严丝合缝贴在了一处。 水汽向上氤氲着,模糊了男人坚实蓬勃的臂肌,他不容抗拒地擒着貌美的姑娘,明明身位矮了她一截,却仍能以一副侵略者的姿态,攻城略地。 激烈的亲吻让人热血沸腾,贺霄头皮在发麻,呼吸沉重间,深深汲取着柔软温热的唇舌,他鼻间溢出满足的喟叹,下午未曾实现的那些念想现在变成了更加完美的体验,格兰玛莎的滋味叫人欲罢不能,天生就能勾得他无师自通。 激情涌动的男人也变得更加强势,他另一条手臂绕过她的腰,用力试图将人抱进怀里,抱进水中来,他想让她躺在自己怀里接受接下来的亲吻交缠,但那姑娘的手臂却一直撑在桶壁与他僵持着对抗。 他不好蛮力叫人屈服,湿漉的手掌摸上她的手臂,想掰开她借力的途径,“松开,松松。” 贺霄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被啃吮得嫣红一片的唇瓣上,就这么一点间隙的功夫,也不舍得完全放开她,仍是缓缓慢慢相贴着,不时还能啄吻一下。 但不管他如何诱导,面前的异族美人却始终不肯松手就范。 贺霄也没勉强,既然山不就他,换个方式也能圆满,他从水中起身,臂膀穿过去勾抱着她的肩背,将人往怀里压,想彻底占据最佳进攻位置。 结果人刚一站起来,就被她手嘴并用强势压回了水里。 那腰肢劲韧有力,她身子前倾用力往前压吻,将男人推靠在了木桶边缘上,离开时候发出了一声清脆的亲吻声响。 贺霄的呼吸仍未平复,并不满足地看着她,芙蕖勾唇笑了笑,在这昏暗光线下露出了几分狡黠,“且泡着吧,别心急,我去拿点东西,等我回来。” 男人靠在浴桶里,盯着她的背影,喘息的胸膛和加速的心跳,直到那身影利落消失在屏风后,他才突然一个人回味地笑起来。 没过多久,贺霄闻见了一阵刺鼻的浓烟味,从紧闭的门窗缝隙里钻进来。 他立即意识到不妙,‘哗’的一声从水里站起身来,但方才搁在架子上的衣服却是全都不见了。 船舱外,火势蔓延得相当之快,水贼和草寇都是隐藏在山水间的巨大危机,冲上来就是烧杀掠夺。 护卫和贼寇厮打在一起,这群草莽谋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生计,下手又准又狠,占了突袭的先机,一时间竟是难分胜负。 李恪满身煞气砍下一名贼寇首级,少年英雄倒提着一柄鬼火长刀从火光中大步而来,那不好惹的气势震退了周遭的好几个水贼,扭头就跑。 刀锋似鬼影闪烁,逃跑的水贼被追上一一斩杀,无人能挡其锋芒。 宋振东在二层船舱上御敌,也看见了那利落漂亮的身形,这小子虽然嘴巴惹人嫌,但也算是恃才傲物了,看起来还是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 猎猎火光将夜空都要烧红,狂风助势,黑烟弥漫笼罩,正当此混乱之际,宋振东看见了桅杆上攀附的一道鬼影。 “当心!!上面!!”他暴吼出声,只见那鬼影冲着李恪一蹬而下,速度奇快无比,跳跃的重量加持了下坠的力道,像一颗天外砸下的巨石。 哐啷一声清脆巨响,刀锋兵刃相撞的声音在这一瞬间盖过了所有喧嚣,李恪承不住这泼天的力道,被砸得虎口发麻向后倒退好几步才站稳,中门大开的瞬息间被迫接了对方飞起一脚旋踢,整个人重重砸断了舱边栏杆倒摔出去。 方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大煞星就这么被从二层踹下了一层,险险一刀插在船舷边上才没有直接砸进水里。 李恪神情狰狞气得胸腔里鬼火直烧,刚爬上来就着急要上去找场子。 滚滚浓烟之下,那个满身黑衣的鬼影站在舱边往下俯视了一眼,火光将那双戏谑嘲讽的眼睛照得透亮,已然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那人随手丢了手中两截断刀,转身两步窜走了。 “有种的别跑!”李恪满身张狂嚷嚷着要追,然火势在夜风之下已然有些不受控制了,烧塌了木板砸下来,隔断了上下通道。 “火太大了,跳水!!”混乱中贼寇大喊一声,紧接而来的便是接二连三落水的沉闷声响。 宋振东眼看火要将船烧穿,不顾火势往房里反冲,险些被残缺的门板砸中,被一阵大力掐住胳膊往外一甩。 宋振东险险滚在甲板边上,被浓烟呛得睁不开眼,贺霄将他拽起来后急切问:“其他人呢?” “跳水吧二爷,这船保不住了。”宋振东边咳边做出了判断,“在外面的自己知道跳船,要真有还在里头现在也救不出来了。” “你先走,去找他们,岸边芦苇荡汇合。”贺霄边说边撕下了身上湿漉的衣裳蒙住口鼻,尽管直觉以那姑娘的机灵劲应该不至于被困死在里面,但他还是不放心想进去搜一圈。 “二爷你别进了,里面太危险了!”宋振东拦不住他,前后踌躇,只好自己先跳船求生了。 火场中,贺霄脚下灵活避过所有障碍,他大喊了几声有人吗,四下只有燃烧的呼啸声回应,整条船上仿佛就只剩下了他最后一人。 贺霄悬着的那颗心稍稍放下,正要回撤,忽地听见侧后方一阵急促脚步声袭来。 电光火石之间,男人在转角处撞上一道倏然窜出的鬼影,二人的反应力皆是不俗,也相当有默契,若非必要尽量避免在这快要坍塌的火场里交锋,双双选择了避让。 高手过招,只需要这么一个照面,贺霄便能判断出来,这人的脚下功夫练得相当灵活,走位绝不输他。 那鬼影一身玄黑在这火光中照出了狰狞的颜色,他三步并作两步窜到窗边,背对着外面的无尽月色,见贺霄并没有要追的意思,冲他戏谑打了个再会的手势,纵身一跃向后翻下了船去。 这场火烧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彻底熄灭,州府得到消息带人连夜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丑时了。 芦苇荡里烧着火把,中间的苇草上躺着几具已经烧得辨不出男女的焦黑尸体,旁边还摆着一顶烧变了形的顶冠,依稀还能分辨出应该是女人戴的那种鎏金冠。 贺霄高大的背影站在前面,散发的气息阴森骇人,周围所有人都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地埋着头,四周只有猎猎风声在呼啸。 这气氛显然压抑到了极致,州府老爷颤巍巍上前,也不敢轻易出声说话。 火光在男人的脸侧跳跃着,他神情肃穆狰狞,活像是地狱里要吃人的罗刹鬼,“三日之内,我要把这山中方圆十里所有的贼窝子,全部夷平。” 很快,横行在这山水间的草莽贼寇全都遭了大殃,受调前来的军队雷霆手段将匪寇一网打尽,反抗者当场绞杀,受降者充入苦役终身服刑。 深受其害的百姓们拍手叫好,那些贼寇藏匿多年,州府始终难下决心铲除,此番他们自己踢上了铁板冲撞了朝廷命官,有此下场,大快人心。 贺霄将那姑娘剩下的残冠埋在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辨不出究竟哪具尸体是她的,他便作主一并火化了,并未入殓,只给她立了个衣冠冢,骨灰扬在了冢边的清风里。 贺霄此生坦荡磊落,从未有过这般懊悔痛苦的时刻。 如果不是他执意将人带走,她不会遭此大难,他的一己之私改变了姑娘的一生,口口声声说着要护佑她给她安宁,却是连最基本的都没有做到。 立冢那日贺霄一个人带了两坛酒,并着墓碑坐了一整宿,愧疚和苦闷堵在喉咙立,一晚上都没脸跟她说上一句话。 其实贺霄心里清楚,那姑娘身上的疑点颇多,最明显的一点也就是那日晚上他那些不翼而飞的衣服,将他困在房中好些时间,这才错过了最佳反攻的时机。 但此时悲怆的情绪盖过了所有敏感的思绪和神经,这所有的解释和怀疑,都像是在给他自己找的借口。 分明就是他疏于防范,他的过错,就此断送了自己唯一心动过的女人的一生。 这一刀子扎进心肝扎进肺里,挫败和自责比天重,他甚至幻想她是带着目的居心叵测而来,玩上了一招金蝉脱壳。但这种希望实在太过渺茫,酒醒之后现实又再沉甸甸压在心头叫人喘不上气。 这个女人以最惊艳的方式在他眼前出场,又以最惨烈的方式告终,虽然短暂,却是成了来去剧烈的意难平,在贺霄心里画下了极其深重的一笔颜色。 他显得比之前更加冷硬强势了,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李恪连立几道大功,如愿以偿调入了赤羽营为前锋将军,第一件事就是匆匆冲进将军帐对他道: “二爷,我查到了一个消息,关于那个叫芙蕖的异族女人。” 贺霄心里一跳,对于这个名字,无端的仍有期待,“什么消息?” “那日黑水寨之所以能那般精准埋伏咱们,上船后又对地形位置了如指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收到了密报,咱们船上有奸细!” 李恪一万个不愿意看见二爷为那女人神伤自责,迫不及待要揭开她的真正嘴脸,“他们就是里应外合,那日的船是秦副将置办的,除了咱们自己的人之外,就只有一个外来者,二爷,那女人根本就是刻意接近你的。” 贺霄并没有听见自己想听到的话,神情黯淡下去几分,平淡道:“她没有刻意接近我,是我非要她不可的,若非强势,她不会就范跟我走。” 李恪还想再说些什么,贺霄抬手止住他的话,“那日她在台上连我的位置都辨不清,后来有没有欲拒还迎我也很清楚。即便再如何心存侥幸,那十里八乡间的所有山寨,秦朗尽数捉拿缴获,也并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她的蛛丝马迹。” 李恪听着味不对,但话全哽在了嗓子里,站在那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贺霄语重心长拍了把他的肩膀,“我知你是好意,但我无需开解,此番出兵南邵,是你极好的历练机会,别把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了,收拾好状态,备战出发。” 何不上云霄 第5节 “是!”李恪被拍得眼睛冒光,但积极应声后看着二爷继续批注军务的侧脸,又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他的初衷好像并不是来开解的。 第6章 沈北陌 南邵的这场暴雨整整下了一个多月,山洪淹了许多道路,一线峡外全成了一片沼泽地,大楚的军队讨不着便宜不说,之前宋振东布下的双翼阵型也被沈北陌领着那神出鬼没的骑兵给打散了。 宋振东原本就觉得那小子打法邪门,他的优势也有些被那山山水水的地形给克制住了,现下阵局被破,也失了士气,换将是最好的选择。 对于这个被宋振东妖魔化的敌将,李恪早就想要见识一番,那所谓的神兵千机伞和他的鬼火刀,哪个更厉害些,刚到南邵西北边境的这天,他就迫不及待带了自己近身的精锐骑兵,出去熟悉地形。 茂密的林间空气都是潮湿的,李恪一马当先踏破森林的宁静,南邵这个国家三面环山一面环水,除了翻山之外,能进入的通道就只有一个一线峡,所谓易守难攻,并非虚言。 “这就是那宋振东说的,什么山间的蛇形怪物的地方吧。”李恪骑着马立在山坡上,远远眺望到了一线峡中最狭窄的那道口子,逆着光线,天光都照成了一束束交错的模样。 “大人在说什么蛇形怪物?”身边的将士们面面相觑。 “我说他见识短浅又喜欢夸大其词。”李恪面无表情,好胜心使然,吩咐道:“你们在周围多转转,我下去看看。” 李恪骑着马,虽然年少轻狂,也到底忌惮那是南邵敌军的领地,并未太过深入,只换了个角度,在更矮一些的崖边,更接近的地方瞧上了一眼。 这道口子两侧都是山壁,嶙峋的地面上生着野草,其实通道并不算特别狭窄,只是因为山壁崎岖,弯成了弧度,这才从视觉上看着窄。 峡口对面的树林中能隐约看见南邵放哨的瞭望塔,李恪目力极好,甚至堪比哨兵,远远地与那几个敌军对上,相互都没有轻举妄动。 幽森的峡口一道虚影快速闪过,李恪垂眸看去,是一只掠过的飞鸟投下的影子,被放大了好多倍。 他脑海中没由来地闪现出了一片画面,天光最为晦暗不明的时分,变幻莫测的钢铁长鞭在绞动,带起了更为凌乱的光影流动,每一寸晃动的虚影都让人心惊胆战,分不清楚袭来的究竟是影子还是会要人性命的铁鞭。 光是想象,便叫人不寒而栗,感受到了浓厚的窒息。 毫无疑问,李恪是个天赋极佳的战斗者,此时此刻,看见了地形之后,他好像忽然就能感同身受宋振东描述的那幅画面,也许并非浮夸之言。 他脊背无端一阵发寒,面无表情,拉动缰绳转身离开了。 天空一声闷雷,又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南邵的雨季已经快到尾声了,比起之前动辄泼天般的下法,现在这种已然算是极其温和了,马蹄踏在泥泞的沼泽地中,溅起无数残枝落叶,有的贴打在了马贴上,马儿也不好受,燥动地甩着脖子试图跳起甩落,又被背上的主人拉住缰绳镇压。 回营的小路雨渐渐下大了些,到处都充斥着水汽,顺着李恪的铠甲上流下去。 彼时一道闷雷响彻云霄,少年将军一眼看见了前面马道边上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策马游荡,穿的是他们大楚的军服,但行迹实在可疑,他冲上前去持刀逼问:“哪队编制里的,报上名来,上级是谁,为何在营外游荡?” 那人一言不发立在雨幕中,这南邵山林间多瘴气,楚军的军服便额外增加了面罩护具,在外行军时能把头脸包得严严实实,在这阴雨天中看着有几分格外的诡异。 李恪疾言厉色,“摘下面罩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扬起马鞭横抽偷袭,被李恪一刀斩断,对方却并不恋战,骑着马掉头就跑。 这位置已经在楚军驻扎大营的范围内了,混进来的敌军探子不能轻易放过,李恪当即扬刀冲身边最近的部下吼道:“回去报信,其他人跟我追!!” 雨幕之中,前后两拨人你追我赶,李恪的战马速度相当快,他如鬼魅般匀速逼近,在后方一把抄起马囊边上的弓箭,拉满一整个圆月,一箭呼啸而去。 前方马背上的身影似背后长眼一般倏然跳起,利剑擦着他的颈边射过去,那人竟是反身大跳往李恪的中门还击而来。 双方的速度都太快了,顷刻间便相撞,鬼火长刀刀刃接住劈砍,那力道大的让人虎口发麻,李恪一声怒吼硬生生凭着单臂力量将他承住,立即横翻长刀就要照着人的腰身将他削成两截。 就在此时,森寒刀光闪现,他眼睁睁看见一柄硕大的铁伞从无到有绽放开来,张开的伞面周围一圈全是开了锋的锯齿刀翼,那一瞬间的机簧转动似能将人绞入其中削皮挫骨。 李恪大惊失色坠马躲避,摔落在泥泞中,听见了战马嘶鸣哀嚎的声音。 他滚了两圈后稳住身形预备迎战,便在这漫天风雨飘摇之中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人踏翻了他的战马后跃至半空,索命地恶鬼修罗一般,巨伞在砸下的过程中飞快失去了原本的形态,根本无从分辨清楚,就狠狠朝他劈头盖脸而来。 猩红粘稠的血液飞溅,很快就被雨水搅碎冲进了泥壤中,李恪半边身子都在淌血,到底是凭着过人的身手避过了要害。 “主子!”护卫们一拥而上,为李恪争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最初的惊悸过后,他以最快的速度调整了状态,紧握鬼火长刀,迎头还击。 这些部下皆是跟随李恪一同训战成长起来的贴身护卫,功夫相当了得,相互之间又配合默契,若是放在别的情况下,想要以一敌众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此时环境实在恶劣,对方那诡异奇特的兵刃杀伤力太强,竟是丝毫不落下风,一时间无人能冲破那铁伞攻击的范围近身制敌。 又是一道青色的闪电照亮云层,李恪眼前一花,仿佛看见那兵刃窜成了一条纤长的游龙,勾住了上方密林的枝干,连带着一个炮弹般的身影飞踹在了他的胸膛上。 剧烈的疼痛伴随着相当的窒息感,这一脚踹的他眼前一片花白恶心晕眩,两人纠缠着摔下泥坡去,速度又快又疾,彻底把护卫们隔在了崖坡边上。 李恪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疼痛,他摔在泥泞中,鬼火刀也摔离了手,拖着沉重脱力的身子跟那人抢兵器,从那么高的坡子摔下来,谁也别想太好过,比的就是谁能占得先机谁就能活。 鬼火长刀卡在交错的藤蔓中,雨水哗哗往下冲,李恪踉跄着扑过去,伸出的手臂被一脚凌厉踢开,又重又狠,登时就失去了知觉。 穿着盔甲的敌人显然也摔得够呛,他微微弓着腰,喘着粗气,又再一脚将那柄沉重的鬼火刀给踢飞出去,远离了李恪数十丈之余。 李恪仰靠在藤蔓下,身体动不了,只靠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提着气势,咬牙切齿道:“沈、北、陌。” “哟,不服气?”那人一开口嗓音竟是戏谑极了,虽然隔着面罩有些闷,但能听出声音不算粗犷,是个年轻人。 她显然也是相当疲惫了,但状态比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李恪还是要好上许多,慢条斯理从更高一些的藤蔓上拔下了自己的武器,“今天撞上我,是你命里该有此一劫。” 林间水雾迷蒙,李恪借着微弱的视线看见了一双异色的眼睛,那眼里的笑意轻挑嘲讽,让他莫名熟悉。 李恪胸口钝痛难当,回忆起了和当时那一脚如出一辙的感觉,“船上的也是你,对吧?你偷了宋振东的布防图,这才能破他的奇门阵。” “还想着拖延时间呢,”沈北陌踩着泥水走近,她倒提着千机伞,娴熟收拢伞面,尖端便拢成了一枚纤细却扎实的三角锥刺,扬起武器边走边道:“我从来不跟死人废话,有不懂的轮回路上问问阎王爷吧。” 李恪瞬间暴起躲过那锥刺,泥壤被杀出一条深沉又锋利的伤痕,沈北陌见他还能跑反手甩开伞面,风雨助势,硕大伞底在她跳起下落时候御风承托抬起了部分重量,让她灵活似飞燕,一滑向前。 李恪被身后逼近的危险炸起了浑身寒毛,他咬牙全力扑向鬼火刀,放在全盛时期不过也就是至多两三步,现在却好似成了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第7章 重逢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他看见了前方坡上林间从天而降的男人。 贺霄单臂擒着藤蔓,视线交错的霎那李恪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奋力回身往下仰摔诱敌,落雨声干扰了听觉,沈北陌处在视线盲区,被鬼魅般探头窜出的敌人一掌拍中腰腹。 沈北陌喉间腥甜压制不住,这一掌极重,气劲冲脏腑里难受至极,倒摔在水坑里,霎时间主客对调,爬起掉头就跑。 贺霄紧追着前面的敌人一拳轰出,千钧一发之际,对方腕间射出软钢丝借力,身形倏然上窜翻过小坡向着侧面滚去,他那砸空的一拳劲风甚至是瞬间砸开了雨幕,险险贴着敌影的边缘擦过去。 又是一道惊雷闪电分裂开了夜空,沈北陌在漫天暴雨中看见了一个漆黑的鬼影顺着坡顶跳了下来,身量体型之大,犹如泰山压顶。 那人显然比她重,坠滑的速度也快过她,沈北陌连滚带爬在坡底止住身形,继续往前逃窜。 前方就是一滩不知深浅的积水,雨珠在上面打出了沸腾般跳跃的节奏来,沈北陌脚下试到了水的阻力,她疾步淌过积水,沿着前方山体找地方隐蔽身形,一头钻进了狭窄的山间缝隙里。 此处上方高耸的山体挡住了那倾盆的雨势,只有些许水流雨滴顺着嶙峋的山壁落下来,暴雨的声音被山体隔绝,沈北陌此时此刻才终于是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心跳。 她顾不得脸上的雨水,头也不回艰难地向前移动着,刚才那个人功夫太深,那一掌打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这种状态根本没可能以一敌二。 “二爷!杀了他,天好的机会,不能错过!”追上来的李恪拄着自己的鬼火长刀,见着贺霄之后气焰明显提起来了,一边喘息一边杀气腾腾道:“那把伞真的邪门,这个沈北陌留不得!” 外面的雨水都汇聚成了一条奔腾的溪流汇聚往山洞里蹿,沈北陌躲在洞壁后面,克制着自己的喘息声,也终于是看清楚了打伤自己的那个罪魁祸首。 光一个李恪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叫贺霄的男人。 他跟那时候在靖南那副色迷心窍登徒子的模样截然不同,面对敌人,便成了相当强悍的存在,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似鹰隼,似沉默蛰伏的豹,一旦被发现,就会立刻被撕碎。 沈北陌屏息不敢动弹,她听见贺霄深沉的嗓音说:“他跑不远,那一掌挨得结实,越是强撑越伤筋脉。” 脚步声逼近,沈北陌无计可施,跳进了最后能藏身的弯洞,却是扑通一声砸进了一汪幽潭中。 她心跳快若擂鼓,急中生智,快速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楚铠甲头盔,卷在一起沉进潭底,栗色的长发在水中漂浮开来。 与此同时,上方李恪的鬼火刀一刀横削砍烂了交错的枝叶。 “好像在那里!二爷!”李恪隐约看见了一抹人影,一瘸一拐往前指路。 贺霄的状态完好无损,脚步飞快踩过山石大跳下去追击,看到了潭中大石边上伏着的那道身影,原本冷硬的眸子瞬间僵住,冰雪亦被驱散。 男人快步淌过水去,直到冲过去真正握住了那人肩膀掰过来,看清了这张姣好清丽的面容,贺霄才算是终于相信自己没在臆想。 他眼神发亮,又惊又喜,克制不住唇角发自内心的上扬,急切托起她冰凉的后颈,呼唤道:“芙蕖?醒醒,霍姑娘。” 她没有丝毫反应,眉眼紧闭着,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浑身也是湿透了,似是溺了水状态相当不好。 贺霄当即将人搂起来,捧着脸一吻下去渡气。 女人的皮肤冰凉,几乎要被他炙热的体温灼伤,贺霄对救人相当有技巧,一渡一缓,沈北陌感受到他那大手往她胳膊手心揉搓着试图取暖,沈北陌始终闭着眼,连气息都伪装得天衣无缝。 李恪伤得不轻,终于拄着长刀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贺霄一副严阵以待的严肃模样把人打横抱起,他一眼认出了那个狐狸精异族女人:“她、她、她不是死了吗?” 贺霄怀里抱着沈北陌轻巧地旋身掠过了李恪,迅速找了个高处相对干燥的小山洞将人放下。 沈北陌被他平放在地上,她听见了他急促的呼吸声,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急的,然后闷声不吭开始按压她的心肺。 沈北陌这才装不下去了,担心自己一口血喷他脸上,勉强睁开了眼。 “太好了,你醒了!”贺霄大喜过望,哈哈笑着,没忍住一把直接将人抱进了怀里紧紧搂住。 他身上还穿着行军的铠甲,体温透过军甲传到了沈北陌身上,她的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神情阴冷,目光瞥向了他的后脖颈。 这是人最脆弱的地方,一拧就会断,武功再高体魄再强也没用。 然下一瞬她就打消了这个危险的念头,且不说她现在力气受损手劲大不如前,若不能快准狠地掐死,这个男人的反击怕是她很难承受住。 更何况除了他之外,还有个半死不活的李恪跟着。 贺霄抱着怀中的人,觉得她的脊背都是软的,这才发现她似是惊悸太过,只苏醒了一瞬间,便又晕过去了。 李恪的腰腹被之前沈北陌的那一脚踹的太疼了,他的耐力也快到极限了,半弓着腰坐在了空地上,整条手臂都在发抖,手掌因为充血已经呈现出了一片乌紫色。 贺霄听见动静回头,看见了他的手,蹙眉问道:“怎么伤得这么重?” “没受伤,被那王八蛋踢了两脚,不碍事。”李恪在贺霄面前死鸭子嘴硬,“二爷,我稍微歇会,马上就能恢复。” “这叫没受伤?你这手臂还想不想要了。” 贺霄沉声训斥着,快速剥了他的战甲仔细检查了一番。 沈北陌的那两脚是奔着要人命去的,李恪的半边腰腹全都青紫一片,刚才强撑着还不觉得,现在动一下都是呲牙咧嘴的疼。 “应该是伤着肺腑了,你现在不好挪动,需要静养。” 李恪被他的表情吓着了,紧张道:“二爷,我的手臂,会影响以后拿刀吗?” 贺霄:“现在知道怕了?” 李恪心虚闭了嘴,贺霄严肃道:“腹部的要比手臂严重,一会我去找些化瘀的草药先放血应急,天一亮就带你出山谷,得回去找军医治疗。” 何不上云霄 第6节 贺霄的动作很快,就在附近找了些草药和干树枝,回来生了个火,快速处理了一番李恪的伤势。 沈北陌一直安静躺在草堆上,贺霄解决完了李恪的燃眉之急,这才有功夫过来半蹲在了她面前。 贺霄有太多的疑问了,但眼看着她这副嘴唇发白病殃殃的模样,也都不忍心拿那些最坏的可能性去揣测她。 火光将女人的脸照亮,还有她紧闭的眼,异族人的睫毛纤长,在脸上落下了一层形状分明的影子。贺霄估摸着即便是吓晕也差不多该醒了,担心她是还有什么其他毛病,伸手去探她的手腕想把个脉。 手刚摸上去,面前的女人就醒了。 她手腕不经意避开了他,贺霄能看出来她眼里下意识的警惕。 他摩挲了下指腹,心里有了些猜测,在她准备开口之前直截了当询问道:“你是南邵的人,是吧。” 这句话让沈北陌整个人顿了下,刚想辩驳,面前的男人就笑了笑,语气稀松平常,似是在跟她闲聊:“之前我有猜测过你是不是那些山寨中的人,但后来觉得并说不通。” “现在想想,还是来自南邵更合理一些,你的目标是宋振东的布防图。”贺霄注视着她,口吻笃定,显然是心里已经有了相当的答案。 他轻轻笑了笑,颇有几分怅然若失,“包括现在,你愿意再出现在我面前,也是为了放走沈北陌吧,你在为他拖延时间。” 沈北陌悬在半空的一颗心落下来了些许,她默不作声看着他,也并未再辩解什么。 贺霄是个务实的人,不想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对他有所敌对,但身份使然,也就说不出那种‘别这样看着我’的鬼话来。 他舌尖在牙冠来回扫了圈,最后还是问出了口:“你……是沈北陌的女人?” 不怪他分毫没将她与沈北陌三个字联系起来,李恪什么身手贺霄心里相当清楚,能将他打成那样,必然是个相当悍猛之人,别说是寻常的男人了,即便是他自己亲自出手,也不见得能占得了这样的上风。 “怪不得呢!他们就是里应外合,”前面听到这话的李恪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崇拜之情溢于言表,瞬间激动起来:“二爷!扣下她,不愁拿不住那杀千刀的狗东西!” 贺霄紧紧盯着她的神情,连个余光都没分给李恪,只回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不要插嘴。 “是不是?”他追问着,却并非是想知道真正的答案,“想清楚再回答,只要你现在否认,此事以后我不会再提。” 贺霄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说出的这样一句话来,但鬼使神差的,他愿意给她这个活命的机会。 艳的异族女人唇线紧抿着,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亵衣,那一头海藻一样的栗色长发披散在身上,湿哒哒的,风一吹,她那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 沈北陌嘲讽一笑,结果未及说话,先呛了口风,咳嗽起来。 她没说出回答来,贺霄反倒是松了口气,他大掌拍抚上她的后背,虽然看着劲瘦了些,却并不单薄,骨肉生得十分匀称。 他脱下自己的战甲往她身上披,本想下意识说句何苦脱成这样往深山老林的凉水里跳,着凉了还是自己身子受罪,然后就立刻反应过来她这番苦心为的是谁,这句话便被哽在了喉咙里。 贺霄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瞬间,他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心生嫉妒。 这样明艳热烈的格兰玛莎,却是被人捷足先登,抢先占去了心里的位置。 沈北陌一肘子打掉他的战甲,待到气息终于慢慢平稳下来了,才慢悠悠道:“是啊,你都猜出来了,还问我做什么。” 贺霄生平头一次尝到舌尖发苦是个什么滋味,和太医院那最爱折腾人的老医师开出来的药都差不多。 “有什么好否认的,我一句话,你就能蒙上眼自欺欺人?”沈北陌到底受了伤,声音缺了中气,但却能一锤锤的往贺霄心口上砸,她冷哼一声道:“你骗小孩呢。” 贺霄深吸一口气,却是并不恼火,反倒失笑起来。 是了,这才是格兰玛莎该有的气势,她身上这股劲总能恰到好处勾到他的心坎上,若是换做其他柔弱女子,此刻该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了,不像她,那双眼里还是那么盛气凌人。 贺霄也没勉强再给她穿衣裳,盯着她看了一会,才说道:“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此番出兵,南邵必败无疑。” 沈北陌哪听得这样的话,登时急火攻心,还没来得及怒斥出声就先剧烈咳嗽起来。 贺霄手里缓缓拍着她的后背顺气,嘴里说出的话却是极其坚定,“中原六国内斗无穷,相互侵扰不断,战火总也打不完,六国的边境永远都是一片乌烟瘴气,不是被东家殃及,就是遭西家牵累。我大楚,就是唯一能结束这一切纷扰的存在。” 面前的女人咳得气色红润,但那双眼睛恨不得要一口把他给吃了。 沈北陌觉得这男人多半是故意在报复她刚才气他,她一口气不上不下卡在喉咙里,想骂人骂不出,缓了好一阵都没缓过气来。 贺霄看在眼中,到底心软了,不忍再在这个节骨眼上刺激她,待到人终于咳得差不多了,才解释道:“跟你说这些,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陛下对南邵志在必得,但却并不是希望重兵镇压弄得血流成河。” “南邵在这纷纷扰扰的战乱中沉浮多年,多少次险遭倾覆,在夹缝中存活下来。但也仅仅就止步于此了,此番对阵大楚,你们没有胜算,最好的选择,就是归降。” 沈北陌喘着气,几个深呼吸之后,方才抬起眼恶狠狠盯着他,“降你大爷。” 明明这个节骨眼上不该笑,但贺霄听见美人的这句粗口,反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他深深凝视着她,承诺道:“我不会杀你的,不管在任何情形下。但是沈北陌,非死不可。” 第8章 山谷中 夜色深沉,篝火渐渐熄灭,变成了一缕向上的青烟,最后消失不见。 这一整个晚上沈北陌辗转反侧,后悔若是早知道他会渡那么两口气给她,当时在水里就该捞棵断肠草抹嘴上,毒死他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 即便是知道了她是来自南邵的人,贺霄也并没有限制她的行动,沈北陌的视线就一直黏在李恪手边的那把鬼火长刀上,乌黑的刀面上有着烟熏火燎的烧痕,名副其实的像被鬼火烧过一样,锋利无比。 她当时为了逃命,将千机伞和盔甲一起沉在潭底藏起来了,但这鬼火刀的刀柄修长,其实和千机伞收拢成锥刺枪的形态时候很像,她用起来必定顺手。 夜色最浓郁的时分,沈北陌动作缓慢从干草上起身,匍匐着,毫无声响往李恪的方向潜近。 异族人的身体天生的就是要比中原人更皮实些,她从小上山下水,打记事起就再没生过病了,平日里身体好的时候能大雪天穿着单衣在雪地里打滚,但今时不同往日,贺霄那一掌打得她气血亏空,又落水受了冻,夜间的冷风阴飕飕一吹,她没忍住,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这动静理所当然惊醒了两个警惕的男人,沈北陌也没抱侥幸心理,原地躺下,心里好一番骂骂咧咧。 贺霄默默起了身,解了自己的中衣,搭在了她身上,结果人还没转身,就听见那气性大的姑娘一胳膊给掀了。 “他又没在这看着,何苦跟自己身子过不去。”贺霄叹了口气,向来都不会劝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能起作用。 沈北陌没理他,贺霄半晌没等来回应,又再耐着脾气蹲回去给她盖了一遍。 这回却是还没等他起身她就整个人弹起来反抗,贺霄也不啰嗦,直接两指给她点住了穴道。 “此番你舍身给他争来活命的机会,我成全你这份心意,这次放他一马,明日出谷。”贺霄给她披上衣服,将人慢慢放倒,冷静说着,“但下次再见,必定要决出个死活胜负来。” 沈北陌躺在草堆上回答他:“那你死定了。” 贺霄无声一笑:“走着瞧吧。” 第二天一早,天色刚露熹微,林间的鸟儿都还未苏醒,贺霄便背了沈北陌,往出谷的山路上缓行。 她被点了一晚上穴道,即便现在气劲已经散的七七八八了,但身上几处大关节也还是觉得滞涩无力,伏在贺霄的背上,一声不吭,跟背了个尸体似的。 贺霄在外行军多年,方向感相当好,即便昨天风大雨大看不清路,他现在也仍然能分辨清楚出谷的方向。 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三人经过一片水涧,贺霄听见背后有树枝耸动的声音,听着不是无意碰到,像是从枝头被摘下了什么东西的声音。 男人回头看了眼,正好对上一双淡漠无所情绪的眸子,他越过她又看了眼后面枝头上挂着的红果,以为她是摘来吃,将人往背上掂了掂,问道:“饿了?” 贺霄看了眼日头,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就能绕出去,时间尚在可控范围内,再者李恪的伤势也经不起这么长途跋涉的折腾,便说道:“歇一会吧,前面有水,休整一番再走。” 李恪拄着鬼火刀跟在他后面,闻言主动请缨道:“我去摘些野果来。” 贺霄点头:“去吧,别走远了,保存些体力。” 沈北陌眼看着李恪往树下离开,贺霄则背着她找了一处水涧边上的大石头准备放下来,岂料人刚一蹲下来,口鼻就被猛地捂住,一股湿濡又浓郁的异香猝不及防窜进了脑子里。 沈北陌抓碎了满手的浆果汁水,拿全部的力气将他死死捂住,贺霄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庞大的身躯失了重心,被身后人趁机往水涧边一倒,两人双双栽进了奔腾而下的涧水中。 “二爷!!”李恪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了扑通的大水花,他踉跄着去救人,一着急又再扯着了伤口,根本就跑不快。 冰凉的水流灌进贺霄的口鼻之中,那果子腥甜刺鼻的味道冲得头皮发麻呼吸困难,天旋地转之间,两道身影被水流高高抛下,冲下山林很快消失不见。 不知漂了多远,贺霄才艰难地破水而出,他胸膛起伏着在岸边咳嗽,好半晌才缓过这口气来,但周围水流湍急一片荒野,已然是没了第二人的踪迹。 贺霄喘着粗气,急切四处环顾,抹了脸上的水渍,一拳砸在了水面上。 南邵的地理位置特殊,四季特点鲜明至极,六月的雨季过去之后,紧接而来的便是长达两个月的酷暑时节。 那日落水之后,沈北陌被冲了二里地有余,才终于是仗着水性从湍急水流中淌进了浅水湾,得以脱险。 她也算是孤身又从楚军的阵地顺利探了一次军报回去,但仍是没能阻挡大军倾轧的步伐,楚军在这两个月时间里强势前行,凭着绝对优势的兵力和武器,往大凤山上硬抢了半座山头有余,已然是快要摸到山后金棠关的大门了。 贺霄说的没有错,大楚的皇帝,对于南邵,是真的志在必得。 这两个月沈北陌忙得分身乏术,带着自己训战的一支神策军神出鬼没奇袭,但也只能暂缓拖延大楚进攻的脚步,一旦让楚军翻过大凤山,金棠关便岌岌可危。 烈日当头,整个南邵大营里的气氛都是压抑沉重的,自打雨季之后楚军换了主将,战略上的打法没有之前那般激进了,却也少了许多可钻的破绽漏洞,稳扎稳打,像是一块推进的铁盾,叫人无计可施。 神策军的副将钟子柒换防回营,掀开军帐对沈北陌道:“看这情形,楚军是下定决心要准备强攻一线峡了。” 站在布防图面前的年轻将领高束起栗色长发,一身亮银与深红交错的裙甲,她手边桌上搁着一只狰狞的鬼面具,沈北陌这号人物最初展露锋芒的时候就因为面相生得好看,没少被人诟病看轻,后来这个鬼面具和千机伞一步步从血战中杀出了响亮的名号,也成了她最为鲜明的标志。 “今晚你带一队人马在一线峡外佯攻,引出楚军兵力之后就撤,吊着他们跑几圈,帮我吸引注意力。”沈北陌转过身来,狭长的桃花眼里浸着深沉的杀气。 钟子柒点头应下后疑惑道:“你是准备要干什么?” 沈北陌:“拿回我的千机伞。” 那日落水之后,虽然是几经周折终于安全回到了南邵大本营里,但她的身体状态也因为贺霄那一掌养了好些时候才恢复过来,后来大楚占领了大凤山北坡,他们一路都在边打边退,根本就没有机会回去取伞。 虽然南邵军中也不乏脚力了得的斥候,但旁人根本就辨不清千机伞落水的位置,更何况那等稀世神兵,除了她本人,谁去都可能会受伤。 钟子柒愣了愣:“我说你怎么一直提着杆铁枪耍弄,竟是千机伞丢了?什么时候的事?” “一言难尽。”沈北陌抄起恶鬼面,一边往外一边吩咐道:“我今晚潜进北坡去,顺利的话看情况能不能烧了他们的粮草仓。” 钟子柒听着都肉跳,追上去反对道:“太危险了,对面这个主将排兵布阵滴水不漏,行事作风跟之前那个明显不一样,粮仓必定重兵把守,想要奇袭太困难了。” “有兵器就不难。”沈北陌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被天光照得透亮,她平静又坚定道:“等他们一步步蚕食上来,打到最后就只有投降的份。这么多年下来哪场奇袭不危险,哪场没赢。这回也不例外。” 入夜,万籁俱寂。 沈北陌一身玄黑软甲,几乎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她将战马留在了一里地外,趁黑摸进了北坡山林中。 林间的哨塔上燃着篝火,虽然防守严密,但楚军占领大凤山时间到底还不久,一些隐蔽的小路都还没摸清楚,也就给沈北陌留下了潜入的机会。 她耐心地伏在密林中,临近子时的时候,楚军大营明显出了些声响动静,有士兵高呼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战马踏过山道,数量还不少,显然是外面的佯攻开始了。 时机成熟后,沈北陌鬼魅一般避过守卫,几个呼吸便又一头钻进了营中山地,这大凤山里的地形她再熟悉不过了,很快就找到了当时跟贺霄交手的那片山洞。 此处已经成了楚军的驻扎大营,来回都是巡逻的士兵,沈北陌躲在漆黑幽森的阴暗处,分辨清楚方向之后正欲一鼓作气滑下山坡去,忽地浑身汗毛炸开。 习武之人对危险逼近都有着强烈的直觉,她猛地后仰下腰,交错的利箭带起呼啸罡风,从各个角度射来,与她上方交汇擦过,稳稳钉在了树干上。 周遭的篝火倏然成排亮起,将她逼在中间,连影子都无处遁影,汇聚在了交错的枝叶之下。 贺霄高大的身影映着火光,并无太多表情,但那一身的煞气凛然,凝视着敌人的目光就好似有千斤重,能叫人生怖生畏。 “沈将军,久仰大名。不知深夜造访,是有什么指教?” 沈北陌沉默着,她清晰看见了贺霄唇边扬起了轻蔑的弧度,这阵仗明显的早有准备,就等着来个瓮中捉鳖。 神策军里有贺霄的耳目。这是沈北陌涌上来的第一个念头,但很快就被否决掉了,即便是那贺霄真的手眼通天能买通普通兵卒,这件事她只告诉了钟子柒,他领出去的那队卫兵都是他们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没可能有人出卖她。 贺霄不是个多话的人,若换作别的战俘他不会再多言半句,但对方是沈北陌,男人之间的胜负欲作祟,他居高临下睨视着道:“你输就输在,太自负。” 何不上云霄 第7节 第9章 谁自负 但凡有些天赋的英才都自负,李恪是,沈北陌更是。 就凭他单刀入大楚腹地窃取布防图在前,孤身潜入探查楚营在后,都充分表明,这是个仗着身手喜欢逞勇斗狠的单刀刺客。 贺霄也正是看穿这一点,才能洞悉他的意图。 一个将军,尽管再如何厉害,亲自去冲锋陷阵,原就是不合格的。 “谁说我就输了,你说算就算?”沈北陌一声嗤笑。 贺霄也不逞口舌之快,挥手道:“拿下,生死不论。” 周围士兵举着长刀一拥而上,沈北陌在瞬间反踢出后背铁枪,横扫一棍砸翻了最近的一人,她也不恋战,兵器只做开路用,脚下步履灵活刁钻,明显就是练过一些特殊的江湖步法,绕得好几个士兵前后相撞,反倒自乱阵脚。 贺霄看出了他逃跑的意图,当即一步大跳下去亲自加入战局,他步下生风堵住了最优的路线,然那黑衣蒙面的刺客却并没有试图往营外的方向突围。 沈北陌迂回一绕翻上军帐顶端,腕间射出钢丝将自己吊上树梢,凌空而上似起飞的鬼影,瞬间就避开了绝大部分的追击士兵。 就在这时,她整个脊背窜上寒意,后背心一阵凌厉罡风袭来,显然贺霄的步法并不输她分毫,在速度上她占不到什么优势。 沈北陌在他的掌劲上吃过大亏,那将养半月才恢复过来的脏腑绞痛连军医都束手无策,她连滚带爬翻撞滚落,宁愿摔下树去也好过接他掌风。 贺霄步步紧逼,死咬着前面逃窜的背影追杀,越是见他莽撞,贺霄心里就越是替那位姑娘不值,这般鲁莽行事,全靠一腔孤勇,何德何能叫格兰玛莎倾心。 沈北陌被贺霄逼下山坡去,男人猛地一掌错劲打在树上,整个枝干喀拉一声从里面被震开,他顺势一脚飞踢,将身形不稳的沈北陌踹进了水潭中。 水面震荡起层层涟漪,很快上方举着火把的士兵们也涌了下来,纷纷将水潭围死。 贺霄慢条斯理抽出长刀,只等着水下的人冒头出来。 涟漪越荡越开,最终归于平静,众人没等到出水的敌人,却是倏然一条鬼魅般的大蛇向上蹿涌一口咬住了上方枝干。 士兵们皆是一惊,等再定睛一看,这哪是什么大蛇,分明就是一条钢筋铁甲勾成的铁鞭! “是千机伞!!”有眼尖的士兵惊叫出声。 拿回自己兵器的沈北陌整个人的气势都不同了,她借力破出水面,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于半空中横甩铁鞭逼退岸边众人,借着上冲的力道倒踩在枝干上,将自己一脚蹬出,照着贺霄的头上跳去。 铁鞭在半空中被她甩动变形,凌空砸下来的气势像是要把贺霄活活砸成烂泥。 男人也不敢托大跟这般不知深浅的神兵交锋,疾行一滚躲避,但这堪称机变兵王的千机伞显然道行不止于此,他甚至听见铁片割碎夜风的呼啸声,还有里面的机簧迅速挪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沈北陌是气急了,一占上风便是穷追猛打,她人落地的那一瞬间,铁鞭上的每一块铁片都彻底炸开,处处皆是锋利刀轮,抡动间整个夜空都响彻着杀伐之声,方圆十来尺无一人敢近身,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她与贺霄之间的形势完美对调,一追一逃,皆是将对方往死路上逼。 大楚军营里灯火通明,那诡异兵器再加上沈北陌三个字在战场上的凶名实在太盛,早就在大楚军中传得有些妖魔化了,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是闻风丧胆,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着三军主将被原本就快被俘虏的敌人追杀,却是无人能插足这两大高手的战圈。 贺霄脚下功夫极好,窜进丛林中后面的小卒根本没人能追得上,他深知这邪门兵刃最是需要足够的空间去活动施展,专往树木之间闪避,阻碍沈北陌的发挥。 最初的震撼之后,士兵们也终于是回神想到了法子克制,纷纷开始搭弓射箭,不管准不准,先冲着敌人瞄过去再说。 沈北陌箭步窜上军帐顶端,也没再往那密林里追,她迅速抡动铁鞭,走位的同时也完成了机簧的移动,千机伞再次灵活紧扣成了铁伞的模样,绞动间呼啸声更盛,轻易就卷掉了无数羽箭。 她灵活跟着铁伞旋身挪动,转动着将伞柄扛在肩上落定,边缘锋利的伞刃正好将天上的圆月切割开一分为二,立于帐顶,倨傲轻狂。 “我自负?”沈北陌这一架打的舒坦极了,亢奋指着贺霄的鼻子记仇反问:“是谁自负。” 箭雨让贺霄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他胸膛起伏着,沉默凝视着帐篷上那个气焰嚣张得快要烧起来的男人,还有他肩上的那把凶悍的铁伞。 千机之名,果真名不虚传。 沈北陌这口恶气总算是舒出去了,也知道见好就收,毕竟是人家的大本营,没再惦记粮仓,撂完这句之后便再次挥动铁伞,借风滑进山林间,窜走了。 不多时,被佯攻引出去的李恪带人策马赶回,一听沈北陌三个字就气冲脑门,就凶神恶煞倒提着鬼火刀要来找他干架,却是扑了个空,只看到了正在收拾残局的一众士兵。 “二爷!那沈北陌跑了?”李恪气冲冲进门,见军医正在给贺霄包扎手臂,登时一愣,“二爷您受伤了?” 油灯下的男人神情极其冷静,沉声道:“不碍事,皮外伤。” 军医光看伤口都是忍不住后怕道:“将军这几日注意别沾水,这兵器实在锋利,只是擦碰都能切出这么深的刀口,若您慢个一星半点,只怕手臂就难保了。” 这话没惊着贺霄,倒是吓着李恪了,登时冲上前来询问:“不会影响二爷日后练武吧?” 军医道:“小李将军放心,只要好生休养,便能痊愈。” 军医离开之后,贺霄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二爷,你跟那沈北陌交手了?是他伤的你?”李恪问道,“他一个人来的吗?怎么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子,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 “他应该是特意回来拿千机伞的,那日在山谷里他将伞.兵沉在了水潭里没能带走,可惜我们一直没发现,错失良机。” 李恪一脸惊讶,显然也是懊悔万分,“那真是可惜了,这等神兵,若能缴获……” “千机伞这种东西,不是拿在谁手上都有一样威力的。”经此一战,贺霄对沈北陌这个人也重新有了相当的肯定与重视,“撇开心性策略不谈,能将伞.兵练得如此臻化境地,是个相当可敬的对手。” 他缓慢转动着手臂,盯着纱布思考道:“有什么办法,能克住他的灵活性就好了……” 灼灼烈日将树叶都烤得卷曲起来,除了大凤山上的军队之外,楚军还分了一部分兵力压阵在一线峡口,两条线路不管是打通了哪一条,都能顺利将南邵收入囊中。 是日清晨,沈北陌撸着袖子正带着将士们加铸栅栏墙,楚军占领的大凤山的高地,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也要防着他们出些鬼点子从上坡砸些滚石之类的玩意下来。 异族人不怕晒,其他几个将领这两个月的烈日下来人都黑了一圈,沈北陌变化却是不大,不戴恶鬼面的时候,在一帮子糙老爷们中间,多少显得有些细皮嫩肉的。 但她身上那股子悍劲这几年是越来越盛了,样貌再如何俊逸漂亮,只要一个眼神扫过去,就能盯得人汗毛直竖,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察觉到她身上那种神秘危险的气味。 “将军,斥候来报,楚军分了一小支二十来人的骑兵,往西北坡去了。”前线的哨兵风风火火赶回来报信。 “西北坡?”沈北陌蹙眉,大凤山的西北坡漫山遍野长的全是蝴蝶针,别说是楚军这种没见过的外地人了,就连南邵最有经验的那些老神医,一辈子上山采药都是要避开西北坡的那片玩意。 “千真万确,就是西北坡,还带了两大车黑布蒙着的东西,看防护措施,里头八成是火油。” 钟子柒听到这看向沈北陌,猜测道:“怕是看中了西北坡地势,要烧出路线来。真是没见识过蝴蝶针的厉害,也不想想,为什么咱们能放心大胆薄弱防守西北角。” “他要送礼,我还有不收的道理。”沈北陌将肩上的大斧子甩给身边的将士,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利索地招手点人:“神策军魑字队的跟我走。” 大凤山的西北坡前,李恪一个大喷嚏打出来,鼻头已经快被他给揉红了,赶紧又再将防护面罩拉紧了些。 他嫌恶道:“南邵山里净长这些稀奇古怪的鬼东西。” 车轱辘压过草叶,一株株蝴蝶草针挺立在山林间,不过膝盖般高,花冠上没有花瓣,长满了白色绒状的小针,因为太轻了,稍微一点气流涌动就能飞起来,转悠着像高高低低的蝴蝶。 这种草针上面沾着花粉,飘起来连空气中的气味都让人鼻子眼睛直痒痒。 李恪打马凑近前面的贺霄,询问道:“二爷,他会来吗?” 贺霄骑在马背上,玄黑的劲装越发显露了他极具力量的体魄,一张黑面罩蒙在口鼻之上,越发显得目光深沉危险,“这种小规模对抗最能发挥单兵优势,他能忍得住?” 李恪深以为然,手里的刀都要跟着躁动起来了,“是,沈北陌那沉不住气的性子,必定上钩。” “不怕他不来。”贺霄的状态比李恪沉着许多,扫了眼黑车里的东西,冷静道:“关键的是引蛇出洞之后能不能掐得住七寸,弄死他。” 第10章 她的发色 越往前走,蝴蝶草的数量就越多,一棵棵竖立着,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将黑车运上一处小坡之后,看见了后面山谷路上密密麻麻的白色蝴蝶草,个个长得圆润饱满,叫人头皮直发麻。 贺霄扫了眼地势,非常满意,吩咐道:“就这吧,把东西抬下来,轻拿轻放。” 黑布掀开一角,士兵们从里面抽出几个黑漆漆的长管,前端手柄处带着推拉的机簧,名叫火铳筒。 一阵清风穿过山谷,背阴的北坡阴飕飕的,就在此时狭窄的山道上一道游蛇似的长鞭甩开,沈北陌带着骑兵神出鬼没冲下来,一鞭子刮过好大一片地,借风吹起了密密麻麻的蝴蝶针满天飞,铺天盖地往楚军的方向飘过去。 沈北陌的视线穿过人群,一眼跟那同样蒙面的贺霄对视上,她眼里情绪饱满全是戏谑,趁着楚军回避蝴蝶针的空袭,一个大跳凌空逼上前,长鞭似长了眼往人脖子上绞去。 她那把千机伞开扣成鞭之后又长又灵活,寻常兵刃根本没法与之匹敌,见到了只有躲的份,贺霄却是眼前一亮,当即一挥手大喊道:“动手!” 早已准备好的三个士兵手持火铳筒猛地一推,喷出来的却并非沈北陌预料中的猛火,而是一注注晶莹粘稠的蜂蜜甜浆。 沈北陌落地处人群自动散开,那些糖浆被熬得极其粘稠,其实射不远,但千机伞的机簧实在精密,况且她一直都是凭着巧劲挥甩完成变形,只要有一块铁片卡住,都会直接影响她的发挥。 几个士兵抱着火铳筒玩了命的往前浇,沈北陌猝不及防被淋了满身,风一吹更是灾难,那千机铁鞭上全沾了飞起来的蝴蝶针,虽然还能活动,但却是滞涩明显,再没法灵活变形。 贺霄瞬间开怀大笑:“哈哈,认栽吗?你再变一个我看看。” 沈北陌心疼极了,千机伞是陪了她多少个日夜的宝贝,早就有了感情,如今宝贝被人这样糟蹋,她恨得牙痒痒,照着他的脸一鞭子甩过去:“我杀了你个狗东西!!” 两拨人直接在山坡上混战起来,李恪几次三番想插手沈北陌与贺霄的战局,但那两人气势汹汹像是眼里只看得到对方一样,虽然千机伞被暂时固定在了长鞭的形态上,但那游龙一样的气势还在,蜂蜜影响了灵活性却不影响它切人的锋利,李恪贸然插不进去,只能先退而求其次与他人交锋。 长鞭挥舞带起呼呼风响,沈北陌杀红了眼,看贺霄像看着八辈子的老仇人,几鞭子下去风将糖浆吹得有些凝固了,铁鞭开始难以活动,贺霄看准机会冲锋近身,反守为攻。 沈北陌跟他对了一拳,知道肉搏要吃亏,一腿横扫他下盘,两人一起往下滚了几圈。 贺霄到底力气更大些,发了狠翻身骑上去,将她压在身下死死按住,一拳头往下砸。 沈北陌被他攥着领口,出手快他一步,恶狠狠一巴掌要扯烂贺霄的面罩,男人的拳头没能落到实处就立刻回手去救,这漫山遍野的蝴蝶针带着面罩都难受得鼻腔喉咙胀痛难忍,摘了怕是跟直接中毒也没什么很大区别了。 就这么一眨眼的机会被沈北陌抓住,她猛地一个爆发式打挺将身上的男人打翻在地,反客为主骑上去,重重压住了胯骨发力的关节,拳风往下抡砸。 打斗的动静激起了更多的蝴蝶针飞舞,空气中弥漫的全都是看不见的花粉,别说是蒙住的鼻子受不了,即便是眼睛也快到极限了。 两个悍猛之人拳拳刚猛,来回揍了几个回合之后越发往山坡下滚出了一段距离。 沈北陌恨得咬牙切齿,千机长鞭惨兮兮躺在地上沾了满身的草渣,一点也没了盖世神兵的气势,她还被摁在地上,气急败坏随手抓了一截尾端往贺霄脸上砸,此时已然完全没了基本的冷静,被锋利刀刃割破了手掌也在所不惜。 贺霄冷不防只来得及避过面门,但还是被割伤了额角,血往下淌了几滴,跟汗水混在一起,伤的倒是不重,还没沈北陌手上的口子大,但看着极其吓人。 两人皆是气喘吁吁,攥着对方的领口谁也不松手,汗与花粉浸在一起,眼睛都快疼得睁不开了,都知道必须要尽快远离这些蝴蝶针。 但谁都觉得想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就能把对面的人耗死呢。 激烈的打斗加剧了花粉的影响,最后各自撑到极限的两人双双栽进水渠里。 清凉水体很好的缓解了那快要烧起来的灼热眼眶,沈北陌这才觉得自己像是终于活过来了,她猛地破出水面,抹掉眼睛上的水往坡子上看了一眼。 打斗的两批人也已经在紧急找地方隐蔽了,这里的自然环境实在太恶劣,显然已经不适合再逗留。贺霄小看了蝴蝶针,沈北陌也没料到千机伞会被粘住,双方都以为能快速结束战局,到底还是托大了。 贺霄哗啦一声出水后仍是觉得窒息,一眼就看见蹿上岸边去的沈北陌正狼狈捡起千机伞,看样子是想跑了。 “你给我等着。”心爱的兵器被糟蹋成这幅鬼样子,沈北陌越看越气,猛地回头朝他恶狠狠道:“姓贺的,打今天起有我没你!” 贺霄根本没在怕的,到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显然也是没了再战的意思,泡在水里并未追击。 说完后沈北陌吹出一声嘹亮的口哨,带着自己的士兵窜进山林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当天晚上,沈北陌在营地里清洗千机伞洗到了深更半夜。 贺霄为了制住千机伞的变形,将蜂蜜与糖水都熬成了极其粘稠的浆,清理起来极其困难,沈北陌边洗边骂,满身的戾气,给她拎水的士兵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一个不小心遭到牵连。 何不上云霄 第8节 “王八蛋,给我等着,别让我逮着机会……”她一桶热水浇下去后重重把桶往下一砸,“扒了他的皮!” 就在这时钟子柒急匆匆跑来,那脸上的神情一看就是出大事了。 男人嗓音里透着急切:“北陌,皇城八百里加急,天心湾遭敌袭,水师守不住了,在求援。” 正在气头上还没缓过来的沈北陌心里咯噔一下凝固住了,她震惊问:“怎么会这个节骨眼上有敌袭,楚军的兵力不是都耗在这……” “不是楚,是天缅。”钟子柒说道,“他们一定是得到了交战的消息,拐着弯绕到天心湾去,想坐收渔翁之利。” 沈北陌眼前一阵眩晕,从脊椎开始发麻。 但很快她就做出了唯一能做的决定,下令道:“神策军跟着我留下,其他兵力全数支援天心湾,你跟蒙将军一起走,速战速决,退了天缅再回来驰援我。” 钟子柒觉得她疯了:“神策军总共才多少人,一千都不到,你知不知道大凤山外的楚兵有多少?就光露过面看见的那些,我说两万不夸张吧?你准备拿什么撑到我们回防啊?” “少废话,没有别的办法!”沈北陌咬着牙,死寂一样的冷静,说:“拿一线峡。拿我这条命来守。” 钟子柒喉间发哽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从这句话中回神,艰难劝道:“最少也留下五千兵力吧,光是一支神策真的太少了。” 沈北陌却道:“兵力分散的结果就是两边都救不到。一线峡本就进不了太多人,守得住用不了太多人,若守不住天堑,那以楚军这种阵势,多个几千人根本没差别。听我的,现在就动身,这场仗能不能赢,比的就是时间。” 楚军大营里,贺霄也并不好受,他五感灵敏,在那蝴蝶针丛里又是滚得最厉害的,那些花粉窜进去就难出来,搅得人毛焦火辣。 军医来换了好几遍清洗的药水,他眼眶的殷红才总算是消退下去一些。 贺霄单手揉着眼皮,思来想去还是耐不住吩咐道:“去叫个随军久的斥候来回话。” 人很快就带到了,斥候给他行礼,“将军有何事吩咐。” 贺霄这才睁眼,若有所思问道:“你们消息灵通些,可知道南邵那个沈北陌,家中有没有什么妹妹或是姐姐的?” 斥候一下子给问住了,“这还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从南邵军营窜出名堂来也就几年的事,年轻的很,说是从草原上来的,一同要好的兄弟手足倒是有好几个。” 贺霄听完后沉思了片刻,斥候听不懂主将的意图,但旁边知道内情的李恪立马就明白了贺霄想问的是什么,“二爷,那女人自己都亲口承认与沈北陌的关系了,为何还有此疑惑?” 贺霄回忆着,当时在草坡上他跟沈北陌的距离那么近,虽然是双方都戴着面罩,但眼睛和头发都是挡不住的。 “她的瞳色和发色本就特别。”贺霄琢磨着,自己也说不上来心里这种莫名又可笑的期许,但即便二人中间还横着国仇家恨,他也觉得兄长手足要比是她的心上人来的好些。 第11章 兵败 斥候听得不明就里,只好捡能说得上的回答道:“是的,草原上的外邦人瞳色发色都跟咱们中原人的不太一样,但大抵也都是茶色褐色多些,有的还带卷,但看多了就觉得大差不差了,那沈北陌的头发在异族人里不算稀罕,那种颜色一抓一大把,有那种极漂亮的金色头发的,那才算是罕见呢。” 贺霄原本也是觉得这种可能性小了些,现在想想仅仅也只是像罢了,再者光线不同也很能影响颜色变化,他笑自己怎么开始变得喜欢自欺欺人了,这么一点巧合也能生出这么些莫须有的杂乱情绪。 摆手道:“罢了,你退下吧。” 斥候刚一离开,副将秦朗就抓着只信鸽进来了,禀报道:“主子,有飞鸽传书到了。” 贺霄眼睛还有些顿涩感,展开后扫见里面的内容,登时整个人神态都变了,嘲笑着幸灾乐祸道:“焦头烂额。” 宋振东带的人还没开始从水路上进攻,倒有个天缅赶在前头当了马前卒。 李恪瞧他的神情,猜测道:“二爷,有好消息?” 贺霄笑着一声令下,“明日午时,正面进攻一线峡。” 灼灼烈日当头,一线峡外风声猎猎,这处峡口易守难攻,是南邵国最为坚实的一道天然屏障,这么多年的战火纷乱,不管多危险的境地,只要守住一线峡,守住大凤山,就都能够化险为夷。 但同样的,一旦这最后的天堑被攻破,在那之后,便是一片毫无招架之力的净土,就像被撬开了的蚌壳,只能沦为俎上鱼肉。 沈北陌站在坡上远远看着下面平缓向前移动的大军,身边跟着一个身形彪悍的草原壮汉,那是她打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也是神策军的前锋将军。 熊图鲁一口粗犷的草原话,叫着她草原上的名字问道:“赫露莎,你说这会是碰巧吗?” “那这也太巧了些。”沈北陌神情阴鸷,凝视着那大军出击的阵仗,草原话的发音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带了几分朦胧的神秘感,“天心湾是南邵腹地,消息没可能走露得这么快,必定有人在通风报信。” 熊图鲁眉毛一竖:“难道这些楚狗跟天缅是合起伙来的?” “以楚的兵力,还看不上天缅那点本事。”沈北陌摇头否认,说出了最有可能的猜测:“或许他们原本就已经兵分两路了,大军在前面吸引视线,水路还有人准备偷袭。” 熊图鲁是个粗鲁人,怒声道:“狗杂碎,臭不要脸。” “中原人有句话,叫兵不厌诈。”沈北陌说。 “听不懂,”熊图鲁扬着手臂道,“干死他们!” 从大凤山到天心湾,大军行进的速度不比快马,光一个来回都至少是八天时间,还不算支□□战需要耗费多久。 原本按沈北陌所想,楚军不可能那么快察觉到南邵的兵力分散,也就不会那么快发起总攻,她可以侧面游击拖延一番时间。 但现在显然是行不通了。 沈北陌盯着最前面领头的位置,即便看不见人也能知道,主将必然在那,“干死他们。”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相当的苦战。 神策军是最初她投军时候加入的队伍,那个时候的神策还是一群因主将过错而被雪藏查查山上的散兵,空有军旗与名号,从将到兵,都是极其散漫颓废,混吃等死。 最初沈北陌的那张脸没少给她带来麻烦,军营这种欺软怕硬拳头说话的地方,由其面对的是一群曾经见识过大风大浪又被拍回沙滩上的兵油子,那一批异族人新兵就她一个长得最像个娘儿们,比娘儿们还漂亮。 后来她天天跟人打架,服气的不服气的都给她打得不吭声了,再后来,碰上了天缅袭击七里庙,查查山作为最近的军营,休沐的沈北陌百里疾驰回来报信,但愿意跟她走的,除了草原上一起来的几个异族兄弟之外,就只有三十来个神策兵。 这也就是最早成型的神策魑字队,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累下了第一笔战功。 后来她的队伍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壮大,战损了许多兄弟,也又补充进来了更多新鲜的血液,沈北陌三个字成了游击奇袭的象征,她最擅长的就是小规模作战,队伍中带的全是骑兵,追求的就是极致的快准狠。 太阳升起又再落下,一线峡口的神策军一字排开,死守战线,无一人退缩。 南邵最锋利的刀,占着南邵最难攻陷的天堑,人数的差异在此刻并没能起到太明显的优势,要想强攻上去,必定要付出惨痛代价。 贺霄站在山坡上,远远眺望着峡口负隅顽抗的队伍,神情淡漠凉薄。 “传令下去。”居高临下的男人掌控着这场搏杀的生死大权,是否要血流成河强行镇压,全在他一念之间,“不必强攻,车轮战耗死他们,是人就会累,没有增援,我看能撑到几时。” 直到后来的很多年,神策军以千敌万死守一线峡的这场战役,也都还频繁出现在各大军营口口相传的比喻里。 有人说他们是占了天堑优势才能在两万大军逼境之下顽抗了整整五日之久,换成任何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都能做到。但只有参与过那场斗争的士兵们才知道,那五个日夜,峡口上排开的那条人肉防线有多坚固,不管如何疲累,看着好像是已然无力反抗了,但只要敌人靠近上山谷一点,他们就会立刻又再从地上爬起来,握着兵器严防死守。 最后那一日的子夜时分,篝火将山林烧出了一道道交错的鬼影,南邵神策军已然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沈北陌背后背着一只漆黑布囊,仗着千机伞锋利,单枪匹马破重围,往大凤山穿云峰上疾驰而去。 峡口中剩下的神策军士兵尚且还在誓死不退地迎敌,主将却是自己一个人跑了,李恪看不上这等逃兵行径,但他的那把千机伞太邪门,寻常士兵去追只有白白送命的份,还是要先以眼前大局为重。 他冷哼一声不屑道:“不管他,全力进攻,一举拿下一线峡!” 贺霄原本在观测战局,忽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狐疑地回头看了眼沈北陌窜走的背影。 他朝李恪吩咐道:“你带人接着施压。”然后立刻跨上战马绝尘而去。 山路上,沈北陌已经顽抗五日,体力早就透支了,但通往小镜湖的山路太野,连马都上不去,她只能弃了马匹纯靠体力将火药背上山。 栗色的头发黏在鬓角,恶鬼面挡住了山林间缭绕的瘴气,里面秀丽的面庞也是已经被汗浸透了,她脚下步子沉重,不止背了沉甸甸的火药,还有一柄六七十斤的千机伞,到这个时候只剩最后一点信念在支撑着往前跑。 气喘吁吁之间,她恍惚听见了身后的马蹄声,有人追上来了,而且应该是识破了她的意图,能判断出来她的线路。 沈北陌一声不吭全力往前跑,没过多久身后丛林里就窜上来一个硕大的黑影,且不说男女差异,贺霄的体力状态也比她好太多了,轻易就撵了上来,一个熊扑将人撞倒。 那股力量实在太沉了,强势得叫人没法反抗。 沈北陌摔倒在地上,两人的铠甲相互抵着对方,贺霄掐住她的脖颈,喘着粗气奚落道:“怎么,背着包火药上山,是想炸湖泄洪同归于尽呢?” “可惜了,你再没这个机会了。”贺霄抽出佩刀,显然他要完整割下敌军主将的头颅,用来击垮神策军最后的防线。 男人的眼眸反着刀光森寒,无情得像地狱罗刹看着一个死人,启唇寒声道:“我会替你照顾好她的。” 第12章 寻她 手起刀落的电光火石之间,铁花在眼前绽开,千机伞的伞面机簧来回绞动,似一面巨大盾牌,生生撑在了二人之间。 沈北陌伏在伞面庇护之下,踉跄着想去捞那落在外面的火药包,对面的贺霄凌空一脚踏上千机伞飞跃过来,那沉重的躯体让伞柄深深陷进泥壤中。 沈北陌一手攥住火药包,一手反身握住伞柄,中门大开之际,毫不意外被身手了得的男人抓住了机会,刚猛一掌拍在了胸腹之中,十足十的气劲力道,她连人带伞倒摔出去,翻滚几圈坠下山坡。 贺霄站在漆黑的坡边往下看了眼,但这坡子太陡,已然找不见对方踪迹了。 他俯身拎起拿包遗落的火药,反正最重要的东西截下来了,至于那沈北陌,那一掌下去是死是活都难说,没了再追的必要。 长夜漫漫无尽,一线峡口的风蹿涌贯穿,信念再强的神策军,也终究是强撑到了极限,被一拥而上的楚军俘获。 熊图鲁被一群士兵拿锁链套住了还在恶狠狠用草原话骂咧着,李恪手里扬着鬼火刀,听不懂也知道这草原蛮子不会骂什么好话,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明白,半点不吃亏的跟他对骂道:“你们主将那个怕死的缩头乌龟都跑没影了,丧家之犬还敢叫嚣,还不把尾巴夹紧点!” “还有你们!想活命的就都老实点!实话跟你们说了吧,南邵不会再有援兵了,即便你们的大军退了天缅,也还有我大楚水师,就死心受降吧。” 李恪耀武扬威着,正要踏上那已被占领的一线峡口,忽地听见天外传来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几近要被风给撕碎,却仍然坚定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里。 “谁说我南邵无人。” 下一瞬,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伴着这无尽月色,明明灭灭的篝火,恶鬼面下张扬凌乱的碎发在飞舞,从树枝跳到了这一线峡的正中央。 李恪对沈北陌的去而复返很是疑惑,正上下打量着,后面贺霄骑着马回来了,李恪猜到这二人应该是又交过手了,问道:“二爷,那沈北陌看着像受伤了?” “内伤。”贺霄利落下马,将手里的包裹扔给了部将,“他想炸小镜湖泄洪来个同归于尽,还好追上了。” 李恪头皮一麻,一线峡这种狭窄的天堑,若真是山上发了洪灾,大军移动速度慢,必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这显然是豁出去不准备要命了。 “他伤了脏腑,撑不了多久了,直接拿下。”贺霄一声令下,士兵们一拥而上。 原本站在中间的孤将强行将脊背挺直,甩开千机伞成了刺枪形态,像一匹落单的孤狼,还要死守着最后的信念,不肯逃跑。 沈北陌这三个字在大楚军营里多少是有些阴影的,即便她现在看起来已是强弩之末,但士兵们仍是有所忌惮,不敢真的硬冲,几轮冲锋下来,峡口溅了满地的血,中间那道身影身上最盛,也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李恪拧眉看着眼前这招人恨的宿敌,但所有军人,对于这种死战不退的精神都是敬畏的,他蹙眉道:“投降吧,不要平添无谓伤亡了。” 沈北陌呼吸沉重着,一枪甩掉了伞刃上沾染的血,在地上洒出了锋利的一道痕迹,她垂着头,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浪费给说话,只用站立的姿势沉默回应他。 夜色逐渐褪去颜色,第一缕晨曦洒向大地,李恪看着那七手八脚乱棍上前的士兵,到底是动了些本不该有的恻隐之心,这样倨傲的一个人,死在普通士兵的手里,太可惜了。 李恪忍不住提了刀,然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贺霄已经快人一步下了坡子。 悍猛的跳劈带来了极其恐怖的力量,刀枪相撞的那一瞬间,沈北陌觉得自己四肢都在震颤,她脚下没站稳摔了下去,她下蹲仰头的那一瞬间,面前男人举着长刀,气势逼人,巍峨似战鬼转世。 如此中门大开的姿势,她应该能躲开的,甚至应该还能抢时间清雪式扫他一腿。如果还有一点力气的话。 还有点力气就好了,至少别输得太难看。 “刀下留人!!!” 千钧一发之际,钟子柒快马加鞭疾驰而来,他生怕慢了一步酿成血祸,冲到二人跟前时候气都还没顺过来。 何不上云霄 第9节 贺霄扫眼看见了跟在钟子柒后面的大楚将军,基本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视线在沈北陌身上逗留了片刻。 “大楚皇帝有命,南邵归降,则不再伤我南邵子民一兵一卒。”钟子柒胸膛剧烈起伏着,刚才那凶险一幕叫人心跳都快停止了,他日夜兼程地赶,就是怕沈北陌他们不知道情况死守一线峡,白白送命。 “你在说什么鬼话?你、”身后的沈北陌踉跄着要揪他衣领,一激动内外伤一起发作,急火攻心,本就飘摇的身子终究还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钟子柒接住晕倒的沈北陌,心里也有些发颤,这看起来肃杀的敌将会不会想要趁机斩草除根。 他死死盯着贺霄,强调道:“大楚想要一统六国,不可能只靠强兵镇压,若在第一步就对招降的国家出尔反尔,日后所图大计,必当举步维艰。” 贺霄神情淡漠,收敛下了所有的情绪,深深瞥了眼晕倒的沈北陌,慢慢收了刀,到底是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趁机取他性命。 “我大楚一统中原是天命所归,没有任何人能影响得了。”男人淡声说着,“今日我饶他性命,不为别的,只因敬他是个有血性的军人。” 钟子柒吊着的一口气这才终于松了下来。 跟着他一起快马加鞭赶来的楚将难掩喜悦之情,此时才上前对贺霄恭敬道:“启禀将军,南邵已归降,宋将军手书一封命属下呈上,还请将军主持大局。” 僵持了数月的一场仗,终于是大获全胜,贺霄扫完军书,笑得豪迈,扫了眼那些被俘的神策士兵,略作思考,扬手处置道:“暂时收押,听候发落。” 沈北陌这一晕,就是整整三日的不省人事。 她之前在山谷里被贺霄打的那一掌虽然是养好了,但毕竟是长达数月的劳累,身体底子本就不比从前,如今再在相同的位置挨了一掌,旧疾复发加上忽闻噩耗心血激荡,病来如山倒。 这三日李恪跟着贺霄忙得分身乏术,南邵归降,大楚第一步就是要进驻腹地接管所有军机要塞,要处理的琐事繁多,忙起来恨不得比打仗时候还要再盛三分,根本就顾不上大牢里那一支小小的神策军。 “二爷,听说南邵的御前使亲自来了,带了那老皇帝的手书,指名要带走那个沈北陌?”李恪听到关于沈北陌这名字的任何消息都格外上心,百忙之中还是忍不住抽了空隙跑进贺霄的帐子询问情况。 贺霄正将公文签批给一众副将,闻言随口应了一声,“嗯,只是暂时接回去养病半月,后面还是得看陛下如何调配,届时圣旨会跟其他南邵将领的去留一同颁布。” 李恪稀奇道:“他还真是个宝贝疙瘩啊,劳动皇帝亲自出面捞人,那么多收押的将士也没见着捞别人的。” 贺霄也是刚从手书里看到的消息,说道:“我看那意思,他应该是个有身份的王公贵族,偷摸着跑去从军的,现在这种情形,自然要出面保下。” “还有这种事?”李恪稍微有些吃惊,但也就听个热闹罢了,他担忧的还是让沈北陌那刺头养好了病会不会多生出些事端来,“那就这么让他们把人从一线峡接走?” 贺霄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无谓道:“半死不活的一条命,人接走便罢了,千机伞是必定要收缴的。” 李恪深以为然,点头道:“也是,没了那把伞,他也就不过尔尔。那二爷您先忙,我先出去了。” “诶,等会。”贺霄琢磨着叫住了李恪,询问道:“前两日让你帮我查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南邵归降之后,尽管琐事如山,贺霄还是让李恪第一时间找人去打听了那个异族姑娘的消息,虽然到现在为止他甚至都叫不出她真正的名字,但总归是跟沈北陌有关的人,还是有方向能去寻找的。 贺霄吩咐的事情李恪向来是最上心的,回答道:“还没呢,我找了好几个消息灵通的斥候,也派了几个暗卫去民间暗访,但是都说那个沈北陌平日里鲜少跟女人有所瓜葛,估摸着是藏得深,还需要再多些时日才能挖出来。二爷放心,这事我一定加紧办。” “嗯,麻烦了,我这边实在杂事缠身,你替我多上心些。”提起关于那位姑娘的事,贺霄眉眼的情绪都要温和些,吩咐道:“她性子刚烈,若是找到了,怕是轻易不会肯就范,别强来,先给我报信。” 李恪虽然不知道那个女人什么本事能叫贺霄这般念念不忘,但既然二爷这么吩咐了,他也自当遵从,“是,我记下了。” 第13章 南邵公主 沈北陌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是躺在南邵皇城里了。 她脸色苍白,醒来后脾气比天大,在屋里摔桌子砸椅子,后又因伤势过重牵动气血咳得浑身发软,伏在桌上喘了好半天气。 纪宗闵听着动静进门,看着她的背影叹息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需要静养,太医说你五劳七伤,连脏腑都有伤,切记勿要动怒。” 沈北陌缓过神后眼眶猩红,双拳握紧着,满眼失望仰头质问恩师道:“大帅,为何要降?” 她激动得胸膛起伏着,无法接受这个结局,对于一个将领来说,受降的耻辱远比战死沙场更加令她难受。 纪宗闵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年轻小将,克制着情绪,平静道:“你们收到天心湾求援消息的时候,水师就已经失守了,我们与天缅相斗近百年,积怨已深,若一定要在天缅与楚中间选一个,至少大楚不会屠戮无辜百姓。” 沈北陌像被雷劈了似的,不可置信站在那。 “即便拼个两败俱伤与天缅死斗,也还有楚的两万水师黄雀在后。”纪宗闵沉默了好半晌后,才慢慢艰难道:“北陌,成败已成定局,我也想顽抗到底,但那样只会招致生灵涂炭。满城百姓是无辜的,将士们也还有妻儿在等他们回家,我们不能再平添无谓的牺牲。” 庆元历二十七年年,七月初七,南邵战败归降于强国大楚,楚军直逼皇城,至此,有着数百年悠久历史的南邵正式被楚吞并。 大楚国君并未对南邵官民进行铁血镇压,几道调令颁下去,将南邵肱骨之臣和皇亲宗室分散调遣去了各大州区,拆散了原本属于南邵的军事结构和官员体系,按照大楚礼制重新分封或罢免。 而原本的南邵国君,则被降为边陲湘州的州府府君,皇子们随宗亲被分遣各地,其膝下独女灵珑公主,改封为嘉宁郡主,奉诏入京,听旨赐婚。 圣旨传入南邵主城卡丽娅(原皇城)的时候,沈北陌正借酒消愁喝得烂醉如泥。 她失踪了整整三日,最后还是熊图鲁在她府邸的酒窖角落里将人给翻出来的。 虎背熊腰的男人握着她的肩膀晃了好几下,“赫露莎,别喝了,那大楚皇帝调配的圣旨下来了,楚军扬言若是再找不到你的人,就要按逃兵论罪了。” 沈北陌当时是被御前使以养病的缘由接回去的,大楚皇帝顾念南邵刚刚归降,才开恩允了,但她头衔上到底是个高位的武将,同样要服从调配,而且还是属于特殊关注的那一类。 沈北陌喝醉了,迷迷糊糊间显然是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她盯着熊图鲁用草原话一通自嘲:“我算是什么赫露莎,没有初升的晨阳,我算是个什么东西……” 女将军沈北陌的母亲是南邵郡主,父亲则是一位来自草原的外邦异族人,她在草原上的名字叫做赫露莎,翻译成汉语代表初升的晨阳,带来光明与希望。 熊图鲁眉毛一竖,“这些事情原本也不是你一个人能扛起来的,我们拼尽全力了,问心无愧,但输了就是输了,逃避也没用啊。” 他压根不会劝人,沈北陌越听越不吭声,旁边的钟子柒给急死了:“不是,你俩别说草原话啊,我听不懂啊,大熊咱们赶紧给她搞点醒酒汤来。” 熊图鲁勉强能听懂一点简单的汉话,点头应下。 两个男人把不省人事的沈北陌架去了偏厅,灌了一大碗醒酒汤,她哇哇吐了好一阵,折腾了有大半个时辰,才终于算是体力不支安静了下来。 钟子柒折腾出了一脑门的汗,盘腿坐在羊毛地毯上,撑着膝盖看着面前眼神涣散似是刚刚寻回了些许神智的沈北陌,无奈道:“大哥,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没多少。”沈北陌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哼唧了一声,手臂挡在眼皮上遮光,脑仁嗡嗡的疼。 钟子柒心想谁信这鬼话,摆手道:“你赶紧醒醒神吧,你这身子骨伤成这样还喝这么多酒,真是嫌命长吗?那大楚皇帝蔫儿坏,把咱们拆得七零八落的,我被调到襄州去了,你和大熊都是洮州,这一路上山高水远的,你拖着个病怏怏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一边说着,钟子柒忍不住叹了口气感概道:“也就剩这最后两日了,咱们以后天南海北的,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有机会见面。还有公主殿下,你不是跟殿下素来交好吗,她不日就要出嫁去大楚……” “你说什么?”躺尸的沈北陌一个打挺坐起身,蹙着眉头质问:“谁出嫁?” 她一连醉了三日没露面,完全没跟上外面瞬息万变的局势,钟子柒接着道:“灵珑公主啊,奉诏入楚京完婚。唉,殿下也是惨,所有皇亲国戚都被分去了边陲之地,就她一个被单拎进楚京去了,这一去可不就是为质了吗……诶诶你干什么去?” 钟子柒话还没说完,面前的沈北陌就晃悠悠爬起来,“进宫。” “你想什么呢,现在帝宫都被楚兵控制了,连只鸟都飞不进去。”钟子柒想拉住她,被沈北陌一把挥开了,“我自己想办法,你们别跟着。” 钟子柒早就习惯了沈北陌说风就是雨的行事作风,只对着她的背影又喊了一句叮嘱道:“你当心身体,别真当自己铁打的啊!” 南邵帝宫已经正式更名为卡丽娅行宫,由大楚赤羽营掌管,里里外外全是守卫。 沈北陌藏身在河岸的芦苇丛边往外头瞧了眼,那是最接近公主巽芳殿的一堵宫墙,她趁着守卫疏忽的时刻,三两步便从宫墙借力翻了进去。 南邵行宫刚刚被楚军接管不久,巡逻机制都是临时定制的,只能顾及到几个出入的宫门和一些比较重要的宫殿,稍微偏僻一些的小角落都还没摸透,沈北陌自小出入皇宫地形路线都很熟,猫着腰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翻进了巽芳殿的后院。 南邵国君膝下子嗣稀薄,只有灵珑公主这么一位宝贝女儿,自小千宠万爱的长大,是一朵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娇花,是南邵举国上下最珍贵的明珠。 不曾想一朝风云骤变,惊闻噩耗,昔日掌珠将要入狼窝虎穴为质,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终生困在那敌国皇城之中不得自由。 巽芳殿外守备森严,丫鬟太监们低头不语,所有人都被禁止出入,整座宫殿都沉浸在压抑紧张的氛围中。 小厨房里,大宫女锦瑟正将笼里蒸好的蜜枣甜糕取出来,陡然间被窗户的响动吓了一跳,沈北陌蹲在窗棂上安抚道:“锦瑟姐姐莫怕,是我。” 沈北陌也是皇亲,自小出入宫闱,是巽芳殿的常客,锦瑟瞧清楚了来人是谁这才松了一口气,作了一礼道:“原来是安陌郡主,婢子见过郡主。” 沈北陌抬手示意她免礼,跳下来后轻手轻脚关了窗户,凑近询问道:“我刚刚听说灵珑要被嫁去大楚,便赶紧先来看看她的情况。” 锦瑟眉目间也有愁容,点头道:“帝都那边的圣旨已经下了,公主这两日萎靡不振以泪洗面的,也不肯吃东西,郡主来得正好,公主从小就听您的话,帮着一道劝劝吧,不管是什么难关,总不能先自个儿把身体给熬垮了。” “没事,我来劝她。”沈北陌也不怕烫,直接就这么一手抄起了笼里刚刚蒸好的那碟子甜糕,风风火火往公主寝殿去了。 寝殿的大门紧闭着,门口站着两个守门的丫鬟,低眉顺眼躬身行礼,沈北陌上前来敲门道:“灵珑,是我,我来看你了。” 里面无人回应,沈北陌又敲了几声,温声安抚道:“灵珑,你别害怕,先把门打开,有什么事情我来帮你想办法。” 敲了半天还是没有动静,锦瑟跟在一旁询问两名侍奉的宫女道:“怎么回事,公主在里面吗?” 宫女答道:“在的,公主上午说犯困想睡一会,便让我们出来候着了。” 沈北陌觉得有些不妙,追问道:“她睡了多久了?” 两个宫女对视了一眼回忆着,其中一人道:“应该有大半个时辰了。” 锦瑟也反应过来了,忧心忡忡瞧着沈北陌,不敢将那猜测宣之于口,沈北陌将碟子随手往宫女手里一塞,后退两步直接上前一脚强行踹开了寝殿大门。 门一打开,沈北陌一眼就看见了已然悬梁自尽的灵珑公主。 后面宫女传来失控的尖叫声,一群人冲进寝殿内,沈北陌跑在最前面,她个子高力气也大,一把就将灵珑公主从白绫上抱了下来。 “灵珑,灵珑你醒醒,你别吓我。”沈北陌将灵珑公主搂在怀里,她双手打颤,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周围的宫女早就被吓软了腿,沈北陌大吼一声传太医,这才一个个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好在没过多久灵珑公主惨白的面上就终于逐渐有了血色,她痛苦地咳嗽起来,沈北陌险些喜极而泣,一把抱住她搂在怀里:“你干什么啊傻姑娘,有什么坎过不去的要寻死,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第14章 远嫁 灵珑咳得面颊通红,好半晌才喘上了气,也终于看清楚了眼前人,热泪绷不住脱框而出,趴在沈北陌胸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瑶,你让我死了吧……” “死什么死,说些傻话。”沈北陌抱着一同长大亲如妹妹的小公主,将她按在怀里,却是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来。 她沈北陌能混迹军营,跟一群糙老爷们同吃同住,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什么阵仗都见过。 但是灵珑跟她不一样,那是世上最矜贵的牡丹花,美好,天真,善良。 谁能舍得让她去受这份苦楚,沈北陌舍不得。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怕,仗是我打输的,我替你嫁。” 沈北陌摸着她脑后柔软的发,“反正你平时也不怎么出宫门,楚国人也没几个见过你的模样,还有个最大的优势,咱们都是异族混血,除了我,别人还真不好假扮你。” 灵珑公主的母妃塔利娜是一位来自草原的绝色美人,所以她和沈北陌一样,是个中原人和异族人的混血,都是天生的一副深邃明艳的五官。 公主泪眼婆娑抬头看她,急切摇头,抽嗒嗒道:“什么、什么话,阿瑶,你豁出性命去为国为民出生入死,你是、是大功臣,输了不是你的错、” “没事的,这天下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沈北陌去不得的,当初我自个儿偷偷化名跑去从军,你不也是哭得稀里哗啦的,你看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沈北陌自己的气色也不好,笑着宽慰她,抹掉了公主脸上的泪花。 灵珑公主茶色的眼睛上覆盖着一层蝶翼般的睫,上面还沾着晶莹泪花,抬头盯着她看的模样略显呆傻,但注意力很快就被她干燥发白的嘴唇引过去,也闻见了她身上冲天的酒气,一委屈又再红了眼眶,“阿瑶,你肯定很难受。” 沈北陌沉默着没吭声,勉强扯出了笑来。 灵珑公主还在摇头,她自己不愿嫁去敌国,但也不能让沈北陌去代她承受这些痛苦,娇弱的公主一时间哭猛了回不过气来,她拒绝的话还未能说出口,就被沈北陌给截了过去:“好了,不哭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放心吧,交给我来办。” “我命硬,克死他们。” - 大楚皇宫,御书房。 何不上云霄 第10节 满屋的国之重正臣逐一向圣上禀报着军事要务。 中原版图割裂成众多林立小国时日已久,相互之间无所牵制,矛盾摩擦频繁,连续不断的战火已经成了中原各国的主旋律。 强国大楚边境屡屡遭受牵连,不堪其扰,从先皇景照帝开始便有一统山河的念想,待到今上乾元皇帝登基,励精图治,国富兵强,大一统的霸业,也终于得以逐渐拉开帷幕。 “陛下,南邵各大将领与宗亲的调令执行,圣旨名册总共一百五十七人,其中神策军轻骑参领将军沈北陌因染晕霉需要隔离休养,其余一百五十六人均已出发,派遣往各个州府的督察也已经都就位了。” 案桌前的乾帝停下手中朱砂笔抬头询问道:“晕霉?那可是烈性传染病,现场情况怎们样,可有蔓延趋势?” 大臣答:“回陛下,据当地督察传信,还好发现得及时,在病发初期就立刻阻隔处理了传染源,是以并未造成扩散,情况已经控制住了。” 乾帝点头,心中仍是有所不放心,叮嘱道:“蒙卿,你再着人去勘察一趟,从宫里带个太医过去,晕霉不是小事情,务必确保当地没有瞒报谎报的情况。南邵和其他小国不同,这是我大楚统一霸业中十分重要的一步,万事须得小心处理。” “是,臣领命。” 这时,外面传来太监通传的声音:“陛下,疾风王贺霄在殿外求见。” 楚乾帝早就猜到贺霄听到消息后会来找他了,正好事情也都说的差不多,便遣散了屋内大臣,让太监将自己这位二弟宣了进来。 贺霄进门之后先是跪地行礼,楚乾帝让起身后,男人直截了当急切问道:“陛下,您怎么将南邵那郡主指给我了?这、这怎么成。” “怎么不成了,那日议事的时候你还没回来没在场,不光是朕这么觉得,连丞相还有内阁的几位阁老,都认为朝野上下没人比你更合适的了。”楚乾帝轻笑了一声,端着茶盏饮了一口。 别说这是个中间隔了国仇的姑娘,即便撇开身份不谈,贺霄心里还惦记着那位异族姑娘,更是一百个不愿掺和这门亲事,为难道:“那南邵就是我亲自带人打下来的,现在我再把人公主给娶了,这真的不合适。” 楚乾帝之前也考虑过这些问题,但综合看下来,仍然还是利大于弊的,劝说道:“你说的这个却有不妥,但你也知道,南邵于我大楚而言至关重要,朕要优待南邵官民,后头才好再去招降其他小国。要说将嘉宁郡主嫁给其他宗室子弟,身份不够不说,朕也着实是不放心。” 贺霄是个武夫,要说带兵打仗那是相当在行,但要论嘴皮子上论事的功夫,比皇帝自然是天差地别,刚想开口,楚乾帝就拍着他的肩头道:“大局当前,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就辛苦你克服一下吧,许那嘉宁郡主正妻的位置,好吃好喝的待着便是,过个一年半载的,朕再给你添两个貌美温驯的侧妃,成吗。” “不是那个意思。”贺霄左右为难,他行伍多年,原本就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娇滴滴的姑娘家,心里不喜欢,又何苦去耽误人家姑娘的终身。 他头疼道:“陛下,臣是个粗鲁人,真搞不明白姑娘家的心思,那一位身份特殊,怠慢了哪里以后都是麻烦,不是臣推脱,实在是不合适,怕给你办砸了。” 楚乾帝眯起眼,嗅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气味来,“这般推辞,可是有了什么心上人?” 贺霄稍微顿了下,脑子里闪过格兰玛莎那倔强又高傲的眼神,还有她在山谷里虚弱却坚定的模样。他坦言承认道:“是。” 楚乾帝也没料到他如此爽快一口应下,意外道:“还真有,哪家的姑娘?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贺霄唇边勾起浅淡笑来,似是相当中意,“是行军途中认识的,不是什么大家贵女,但身上的风骨却是不输任何一位将门女。” 楚乾帝给他说愣住了,看稀奇似的上下打量着他道:“奇了,真是铁树开花,是哪家的姑娘能得你如此青睐,找机会,带进宫来,给朕和太后瞧瞧。是哪里人士?你这一路山高水远的,不会是看上了个南邵的姑娘吧?” 贺霄心下哀叹连人在哪都还没着落,此时去谈论其他都是徒添麻烦,避重就轻道:“时机还未成熟,等以后有机会,臣再带着她来叩见陛下太后。但是那位南邵的郡主,臣是真的娶不得。” 楚乾帝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显然也没太有心思去关注他的心上人,语重心长道:“你该清楚,你的婚事,朕和太后都是极其看重的,这样,你先以七珠亲王的名义替朕跑一趟去接人,后面的事情,等把嘉宁郡主接进皇城之后再说。” 皇命本就不可违,这已经是楚乾帝给出的相当的宽待了,贺霄也不好太得寸进尺,这才拱手点头:“臣领旨。”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贺霄神色颇有几分惆怅,此前他就接到了好几封飞鸽传书,但内容大同小异,说的都是找不见他描述的那个姑娘。 那个身量的男人好找,满大街都是,但换成女人,实在是少见了些。 贺霄心下叹了口气,即便是打了胜仗,擒了沈北陌,他却也还是找不见她。 必定是躲起来了,可会藏在哪去了呢。 七月中旬,大楚迎亲的队伍便抵达了紫砂渡口,因着楚乾帝一纸令下,要在八月中秋前将嘉宁郡主接入皇城共度佳节,所有章程便都在加急操办。 天边晚霞灿烂绚丽,紫砂渡口的狂风猎猎,一座大桥横跨大河两端,宽阔平整地连接了南北两岸的堤坝,马车上华丽的金铃在风中叮当作响,车队正缓缓从桥的对岸走来。 贺霄带着一支由护卫队和礼部大臣组成的迎接队伍在这边等候着,男人骑在马上,端着一副不苟言笑的正经颜色,不怒自威,冷淡睨着那缓慢行动的车架。 前方马车的门帘不断被风卷起,里面正襟危坐的便是那位传闻中南邵第一美人。 贺霄身边的李恪够着脖子瞧了好几眼都没瞧到真切,左右找着角度,口没遮拦道:“二爷,听说那位嘉宁郡主是湘州府君和一位关外异族美人生的混血,是整个南邵最漂亮的女人。您还没娶亲呢,你说陛下派您来接人,是不是想要给您指婚的意思啊?” 贺霄没理会他,他本来就不大情愿,只是奈何皇命难违,这才无奈有此一出。 紫砂渡的风太大了,呜呜的风声再加上车架周围的金铃声,马车外随行的大楚士兵神情肃穆,无端便将气氛压抑下来,衬得中间那座华丽车架好像是被押解的犯人一样。 灵珑公主是南邵的瑰宝,金枝玉叶的长大,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这般远的路程,没有受过这般大的风沙,但傲气使然,这一路上都没抱怨过一句苦楚,始终挺立着脊梁,端正坐在马车中。 锦瑟跟在车架外的侧栏边上,取了行囊里的水囊,仰头关切询问道:“公主,要喝点水吗?” 旁边跟着的楚军骑兵闻言立刻冷眼扫过来,语气不善警告道:“南邵已降为属地,何来公主一说。给我记清楚了,下次再犯,定不轻饶……” 话音未落,车架里一双更有压力的狭长眼眸向下扫过来,那骑兵只觉得后脊一凉,他看见纱帐被风掀卷,里面那位‘南邵郡主’红衣胜火,但层层叠叠的衣饰,都没有那双眼睛来得抓人心魄。 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眼,她静静盯着他,那骑兵就感觉自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心悸半晌也没能发出声来。 沈北陌的声音冷淡,却极有气势,慢悠悠道:“若我再发现你对我的人出言不敬,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是……”骑兵出了一身冷汗,视线闪烁着转回了头,觉得这个公主,实在是与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 “主子别动气,身体要紧。”锦瑟知道她身上有伤,将水囊递上去,尽管对这些大楚士兵也是满腔的敌意,但他说的到底也有几分道理,尤其是后面进了皇城,为避免再给沈北陌惹麻烦,还是早些改口的好。 沈北陌接了,胃里翻江倒海的绞痛,压了好一会才打开盖子饮了口。 她的内伤一直都没好,借酒消愁那几日更是雪上加霜,到底是低落得情绪也加重了伤势,从卡丽娅城出来之后每天夜里都咳得睡不着觉。 沈北陌喝了水后感觉好些,她阖目养神,手里摸到了公主临别前送她的玉钗。 那是灵珑的及笄礼上陛下送的,平日里宝贝的不行,在她临行前哇哇哭得花枝乱颤,塞给沈北陌让她睹物思人的。 第15章 断钗 这一别便是山高水远,‘嘉宁郡主’嫁去大楚皇城是为质的,显然轻易不得自由,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这座大桥终究是快要走完了,对面的大楚迎亲队伍阵列的整整齐齐,无乌压压的一片扫过去,让人压抑得好像是要面对等在奈何桥对面的鬼差。 但沈北陌不怕鬼差,她最大的挑战,是如何将这出戏不被察觉的演完。当整个楚京上下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的时候,不能出任何一点纰漏,一旦被那皇帝察觉南邵公主欺君,祸及牵连的会是属地所有子民。 所以她要谨言慎行,要收敛脾气,是公主,不是将军。 要把沈北陌,好好藏起来。 下好决心的沈北陌一睁眼,就透过红纱看见了对面桥头骑在战马上的贺霄。 那男人本就长得张冷脸,不说话的时候威严非常,现在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满脸的黑沉,煞得沈北陌想跳起来砍他一刀。 冤、家、路、窄。 刚刚还在提醒自己要忍耐的人看见那张脸就恨得牙痒痒,拇指一个没把持住,那玉钗‘啪’的一声脆响给她摁断了。 沈北陌一个激灵回神,懊悔苦恼着想把那两截断钗拼回去,但显然只是无用功。 于是她气恼更盛,一身大红嫁衣给她穿出了厉鬼附身的气势来。 正好此时车架停下,沈北陌的神色没来得及收敛,红纱飞舞间,外面的礼部使臣一抬眼被她扫到,一时间竟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年长的使臣轻咳一声,很快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状态,“郡主远行,舟车劳顿,但要赶在八月十五前抵达楚京,时间不算宽裕,今夜咱们在紫砂渡口休整一日,明日开始,便要辛苦郡主赶路了。” 贺霄的目光始终飘向远方,人在这,但注意力是一点也没落在实处上,便是心知肚明这位南邵郡主很可能会指给自己,有意在冷落人。 可想而知,这姑娘身为南邵的前公主,对他必然也是怀恨在心,这场仗虽然赢了,但贺霄不屑去做在女人面前耀武扬威的破烂事,最好就是两人互有默契无言以待,后面他也好借机推了这婚事。 风沙呼啸,外面那男人伟岸的身形不断在掀起的车帘间浮现,玄黑的衣衫玄黑的马,那满身的煞气若是换个旁的女子来必然是要心生惧意,沈北陌却是越看拳头越紧,激荡起的全是战意。 贺霄扬着头,只扫了眼那车架繁复的红纱便错开了视线,沉声吩咐道:“时辰不早了,启程。” 就在这时,下方桥墩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受惊的马匹嘶鸣嚎叫,车里的沈北陌只觉地动山摇,车帘翻飞的时候露出外面天旋地转快速掠过的光景。 混乱中所有人都在喊着保护郡主,但桥梁垮塌的动静太大,连锦瑟近在咫尺的尖叫声都给掩盖过去了,马车顺着断掉的桥面在往下滑,下方就是数十丈的高空和湍急的紫砂大河。 马儿在半空挣扎嘶鸣着,很快就连带着马车一起坠落掉进了滚滚河水里,沈北陌在最后一刻拽着锦瑟从车窗滚出来攀住了断桥,混乱间锦瑟的衣衫被碎石勾住往下掉,沈北陌赶紧伸手去抢她,不料上方一股大力忽然攥住了她的胳膊拼命往上拉。 那是一位随行楚兵,正死死拽着她焦急大喊:“郡主,快抓住我!” 沈北陌回头看了眼已经尖叫着掉入湍急河流中的锦瑟,她直接反身一脚蹬开了士兵的手,毫不犹豫跟着跳了进去。 贺霄已在第一时间带人冲上前来营救,人梯一步步将下方悬空吊着的郡主往上拉,动作再急促,也仍旧是没赶上,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大红身影蝴蝶似的扑通一声没入了水中。 “该死!”男人急躁怒骂一声,凭蛮力将后头的几个士兵扯葡萄一样拽了上来往后一扔,一边跑一边对着地上的一片人仰马翻厉声吩咐道:“去几个人快马到下游紫水县拉网,动作快!”然后他自己快速翻身上马沿着河岸奔袭而去。 大黑马脚力了得,与奔腾向前的滚滚水浪并行,贺霄面色紧绷阴沉到底,不管是哪方势力的阴谋,南邵才刚刚被招降,嘉宁郡主都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紫砂大河的下游被连绵嶙峋的小山峰分割成无数支流,九拐十八绕后再汇聚到一处流向紫水县。 沈北陌浑身湿透了,费尽力气才勉强将已经吓懵了的锦瑟给拖上了岸来,她脱力地躺在地上喘息,透支太过,浑身都在无意识的颤抖着。 她的内伤一直都没有养好,打小就习惯了强健的体魄,从不怎么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现在竟也是尝到了何为虚弱的滋味,动辄就是咳得心慌胸闷难当。 天色已然渐渐昏暗,夜风将芦苇荡吹得齐齐摇摆,锦瑟呛了水,咳了好一会都还没缓过劲来,沈北陌腾出一只手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待到人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呼吸之后,她才勉强爬起来又去捡了一些枯枝回来生火。 篝火给阴冷的夜色带了了一丝暖意,沈北陌支了树杈子将自己和锦瑟的外衫脱下来烘烤,然后将刚摘的野果子清洗干净后递给了她,淡道:“咱们这是在河中央的一个小水岛上,估计得明天天亮了才能想办法出去了。” 锦瑟的手里接了沉甸甸的几个果子,这才终于慢慢找回了些自己的知觉,发现竟是郡主千金之躯在反过来照顾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视线来回在手中果子和沈北陌的脸上游走。 沈北陌倒是神色如常,啃了一口野果后被酸得皱起了眉:“味道有点酸,但多少还是吃一点吧,不然夜里受不了的。” 沈北陌吃东西快,三两下就啃完了一个果子,一边扔了果核一边道:“苦了姐姐大老远背井离乡跟我出来受罪,日后若有机会,我想办法把你送出去。” 锦瑟虽然是公主身边多年的掌事女官,但归根结底也是下人身份,怎么算也是担不起安陌郡主的这句体贴话,她赶紧跪起上肢认真拜了一礼:“婢子这条性命是郡主舍命救的,您在哪,锦瑟就在哪,定当尽心竭力侍奉身前。” 沈北陌失笑想去搀她,胸口又给扯着疼,无奈只虚抬了下手:“不至于,好了快起来,那一地的小石头你也不嫌硌膝盖。” 吃完野果后锦瑟坐在篝火前取暖,夜里降了温,她身上本就打湿了还少穿了两件衣裳,四肢都在发寒,只好一边摩挲手臂一边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郡主,您说那座桥好生生的怎么突然就断了?” “被火药炸的,应该是绑在桥墩上了。”沈北陌拿树枝挑着火堆,带起影影绰绰的光影投射在碎石地上,“按照我现在的身份,想杀我的人理由总不过就是想挑起些纷争。” 一听是歹人有心为之,锦瑟不自觉就紧张起来:“那会是些什么人?” “不好说,可能是某个邻国担心唇亡齿寒,也可能是楚国自己内部的矛盾吧。”沈北陌戳着火堆,一边说一边将点着的枯枝去烘烤树杈上的衣裳,她伸手去摸了一把,差不多能穿了,便直接将二人的外衫都取了下来,一起递给了锦瑟,“把湿里衣换下来吧,这几件够穿了。” 锦瑟瞧着那大红鲜艳的绣服,不胜惶恐连连摆手:“这、这怎么成,这是郡主您的衣服,我就穿自己的就好了。” “没事,我身子骨结实不怕冷,穿吧,这又没别人。”沈北陌将衣裳塞到了她手里,“我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在冷水里能泡上一整日,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的,你不一样,你和灵珑都是弱女子,冻病了就麻烦了。” 河边的夜晚着实是太冷了,衣裳是湿的生再大的火也无济于事,到最后锦瑟还是没能拗过沈北陌,想着赶紧将里衣脱下来烘干就能快些将衣裳还给郡主,便也不再矫情,赶紧拨开芦苇荡钻了进去。 烤干的衣服上面还残留着篝火的温热,上身之后立刻就驱走了寒意,锦瑟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就在这时,篝火对面的芦苇荡后传来了马蹄声,锦瑟起身上前去拨开苇草悄悄看了眼,夜色下,一队大楚的铁骑踏过潜水河滩,许是瞧见了火光,正向着他们的方向过来。 贺霄近前拉住缰绳勒马,如此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在这种荒郊野岭的夜晚逼近,即便他在五尺之外就停下了脚步,锦瑟也仍然是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男人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片刻,锦瑟立马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穿的是郡主的衣服,赶紧开口解释道:“这个、是郡主体恤婢子体弱恩赐了衣裳。” “郡主在哪?”贺霄的视线越过锦瑟往后看。 正好这时候沈北陌也自己从篝火边起了身,双臂环胸,端着一副冷淡面孔吐出两个字:“在这。” 何不上云霄 第11节 第16章 居然是她 跳动的火光将女子颀长的身形照亮,那人只穿了件半湿未干的单薄里衣,这一瞬间连同贺霄在内,芦苇荡外所有士兵齐刷刷非礼勿视地自行背过身去。 沈北陌就这么四平八稳地站在正中间,贺霄背对着她,嗓音冷硬道:“郡主受惊了,请先上轿吧。” 萧瑟的风将火舌刮得呜呜作响,那位来自南邵的尊贵女人也不多言,一把抄起架子上还在烘烤的衣裳,径自穿过士兵的背影,往软轿的方向走去。 众人随着她的移动自觉调整方位回避着。 这轿子一看就是临时找来的,比较简易,上面无遮无挡连个顶帘都没有,和皇宫里低位宫嫔坐的那种有些相似。 沈北陌面无表情走着,满脑子代入的都是今天马车里坐的若真是灵珑公主,只怕现在早都已经是香消玉殒了,那么湍急的水,连尸骨都不见得捞的着。 她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人都已经走到了轿子边上了,将手里的衣服用力往里一抡,回身冲贺霄高大的背影沉声质问道:“今天没死是我命大,但是你们大楚就是这样保护我南邵远嫁的掌珠的?” 这声音贺霄听着有些耳熟,他眼神闪了闪,心跳跟着一道漏了一拍。 沈北陌不满意对着个背影问责,直接命令道:“你,转过来,看着我。” 高大的男人转身动作带起铠甲碰撞的轻响,看见她的那一瞬间,想说的话全被堵在了喉咙口里。 惊喜与不可置信,所有情绪都溢于言表,贺霄眼里亮着光,能感觉到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在疯狂剧烈的跳动。 他忍不住喜悦哈哈一声笑了出来,也不顾什么男女之别的避嫌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你、你!” 若非是现场还有这么多士兵在场,贺霄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将人抱起来转几圈。 高大的男人无法去形容自己内心这一刻的波澜狂涌,他激动的目光落在沈北陌身上,几次三番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居然是!” 沈北陌面无表情承受着他殷切灼热的目光,冷静地看着他欢喜。 毫无疑问沈北陌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但却是和中原任何一国的美人都有所不同,这种美艳不仅仅只是异域风情四个字所能囊括,那种深邃艳丽的五官让她的美丽中带着一股浓重的攻击性。 这种攻击性不光来自于她的样貌,还有气势所赋予的力量感,即便是现在披头散发素面朝天站在他面前,也仍然是不落分毫下风,俨然就是一株傲然挺立的格兰玛莎。 “我在南邵是被整个皇室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未有过如此性命之忧,你们大楚接管了军防,却是连个女人都保护不好。”沈北陌一字一顿指责着,“真、丢、人。” 锦瑟紧张地定在一旁,听见沈北陌竟是如此直言挑衅于他,那疾风将军整个人的气势原本就非一般武将所能比拟,她紧张地攥紧了掌心,生怕郡主会因此被小人记恨吃亏。 贺霄的心跳都快停止了,他实在太高兴,深深盯着她的眉眼,分毫不介意语气,歉然道:“这件事情确是我保护不力,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此种意外发生。你放心,其实我已经命人在下游拉了大网,即便是真的被冲下去了也定能脱险。” 沈北陌一声冷哼,没来得及再开口,就被一阵夜风刮得寒从心起,压抑着咳了两声。 贺霄下意识就去解自己的军甲,他一步上前想照顾她,又被沈北陌一掌推开。 其实力道不大,但他还是顺着她后退了两步,胸前那被她碰到的地方像是会自己发烫一样,然面前的女人却是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扭头径自钻进了软轿里。 贺霄站在原地,心里激荡的情绪难以消散,掌心摸了把自己胸口,仍是没忍住,站在夜风里扯着唇角又傻笑起来。 回到客栈之后,礼部使臣安排好了厢房,贺霄惦记着最后她咳嗽的那几下似是受了寒,吩咐部下在当地找了位郎中过来,但不管是准备的大夫还是熬好的姜茶,都被沈北陌不留余地给拒之门外了。 年迈的老郎中站在门口摸不着头脑,左右寻求着下一步的指令,礼部使臣孟延正好从走廊上经过,倚着栏杆往下提醒道:“二爷,别费事了,这位郡主脾气大着呢,何苦热脸贴冷屁股,只是咳嗽了两声,不会有事的。” 贺霄现下心情大好,也是相当好说话,笑着对郎中吩咐道:“没事,就辛苦先生跟我们一段路,诊金按天算,确认郡主没事了,我再差人将你送回来。” 孟延觉得稀奇,觉着这位素来冷硬的二爷怎么眉眼间看着忽然就变温柔了,他当自己看岔了眼,也没再多言,挠头走了。 贺霄自己一个人乐呵了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着。 若不是男女授受不清,有这么多大楚的兵将大臣都住在这间客栈里,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就想冲进她房里去,有好多话都想跟她说道说道。 之前那些所有的疑惑,在知道她就是那南邵灵珑公主的时候,就统统都有了答案,怪不得她会如此千辛万苦去偷布防图,怪不得他的人翻遍了民间都找不到一点痕迹,因为这姑娘竟是皇族中人,待在皇宫大内里,当然找不见踪影! 老天爷跟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但终究是待他不薄,如此迂迂回回的一条路,最后居然将人送到了眼跟前来。 或许他们中间隔了国仇,但朝思暮想的姑娘就睡在了同一间客栈的房间里,并且还是将要指婚给他的未婚妻,这无疑已经是上天能给的最好的安排了。 他要娶她,名正言顺,举国同庆的娶她! 思及此,贺霄的嘴角是怎么压也压不住,只想着这天快些亮吧,天亮了,他就能再看见她了。 这时外面传来动静,贺霄向来耳力好,依稀听见似是女人说话的声音,他很是敏感地睁了眼,披着件衣裳开门询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刚才不识好歹赶人的是你们郡主,现在……”对面守门的楚兵见他出来立刻噤了声,行礼道:“属下该死,打扰将军休息了。” 外面的火把跳跃着,锦瑟正满脸焦急地央求着楚兵,见能主事的出来了,当即从客栈连廊跑过来行礼道:“大将军,郡主发烧了,能不能给刚才的大夫再请回来?” 贺霄闻言一愣,立刻扬手吩咐道:“去把郎中叫起来。”然后自己大步往对面赶过去。 贺霄人高腿长步子迈的也大,锦瑟跟在他身后撵得几乎在跑了,见这男人竟是蒙头就往里冲,一边犹豫现在只有他的话能救郡主,一边又担心这男人的莽撞毁了郡主清誉,就这么稍微犹豫了片刻,贺霄就已经冲进内室去了。 “诶诶将军!!女儿家的闺房,还请将军止步!”到底是皇宫大院里出来的教习姑姑,实在看不过眼这毫无尊重的规矩体统,冲上前去拦在了贺霄身前,“陛下圣旨还未下,您深夜入我们姑娘的闺房,实在不妥。” “要娶也是我娶她,你就把心吞进肚子里吧。”贺霄一胳膊将人挡开大步流星往里走。 若她完好无损睡在里面他尚且还能顾念几分男女授受不清,现在人病了,贺霄也没那耐性守些虚礼了。 床上的沈北陌发着高热,贺霄将帘幔掀开,透过跳跃的烛火看见床上姑娘苍白中微微泛红的脸颊。 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脸,轻着嗓音,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灵珑?” 指背探到了灼热的温度,她显然病得不轻,但还是蓦地睁眼,打掉了贺霄的手,她警惕盯着他,撑着自己坐起身来,冷声质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出去。” 她会有这般敌视的态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贺霄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不恼,看她这副烧红了眼的难受样子,心里心疼,软和着嗓音解释道:“你发烧了,我来看看你。” “不需要,滚出去。”沈北陌冷眼相对,贺霄却丝毫不受挫,捞起她的手腕想把脉,相劝道:“好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养好了身子再跟我置气。” 沈北陌提高了中气想骂他听不听得懂人话,陡然间又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她胸膛急促起伏几下只能生生将火气压下去,从他手上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我说了不需要,我的身子我心里清楚。” 锦瑟站在旁边,听着男人这般温和的语气,心里稍有些意外,这分明就是男子对心上极关切之人才该有的态度,初见就如此亲昵,这疾风将军表面看着杀气腾腾,实则也是个见色起意的孟浪之人。 她心中有所鄙夷不适,不敢轻易开罪他的同时,又矛盾的觉得若是有这样一个身份尊崇的人对郡主持有好感,日后进了大楚皇宫,总归也是能照料几分。 这时楚兵带来了郎中,贺霄看了眼,索性自己坐在了床沿上,重新放下纱幔,只留了条缝隙,让那位老先生能看见自己的脸,却瞧不见帘子后靠坐的沈北陌。 “劳烦先生大晚上的看诊了,瞧仔细些。”贺霄一边说着,又再去拿沈北陌的手腕,预备将自己的腿给她做诊垫。 沈北陌蹙眉瞧着他这一连串动作,显然是仍不准备配合的,贺霄转过来问:“是点住你的穴道才肯老实看诊,还是……?” 沈北陌不说话,扫眼看这男人轻易不会罢休的阵仗,这次便任他抓走了自己握拳的手腕。 屋里就点了几盏油灯,人一多影子就多,老郎中号脉半晌后都没得出个结论来,只摸着胡须询问道:“姑娘这脉象虚浮……可是之前受过什么剧烈撞击的伤势?” 第17章 缘分匪浅 寻常看诊的郎中自是判断不出武林中的那些稀罕内伤,只能依着她的身体状况反推猜测。 这一问出来之后,屋里安静了片刻,沈北陌尚且没有编好说辞,反倒是贺霄先一步脱口而出反驳了:“她堂堂皇宫大院里的公主,上哪受什么剧烈撞击。” 说完后男人又冲她投去询问的眼神,似是想求证这句话,虽然这是理所应当的猜测,但也防着会不会万一有个什么隐情。 沈北陌垂下眼帘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那……”郎中稍微停顿片刻,“那就该是误食了些于脏腑有损的东西了,姑娘的身体底子是极好的,但亏空耗损严重,寒症只是表象,还是要先将身子好好调养,最重要的是,切忌忧思成疾啊。” 一整段话停下来,贺霄深深看了她一眼,沈北陌静静与他对视着,不确定这男人会不会发现了些什么。 “先对症开药,少说把热度先降下来,再开些调理身体的温补之药。”贺霄淡声吩咐着,外面的老郎中点头应道:“是,老朽也是这么想的,这就来。” 楚兵带着郎中去案桌上开方子,帘幔将床榻之上隔成了一个相对独立些的空间。 “郎中说的没错,忧思成疾病,是最难医治的心病。” 沈北陌听见贺霄深沉的声音,她蹙眉抽回了自己的手,见他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准备出言赶人。 “南邵刚刚归降,你身为皇家女,一时间难以接受情绪不好,我能理解,但木已成舟,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人活着,须得向前看,南邵属地里还有万千子民,即便是换了国号,他们也都还是你的寄托。”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北陌没了耐性,看见这张脸就心烦,她心口一阵阵钝痛,高热影响了状态,只想快点蒙头睡上一觉发身汗。 贺霄也不喜欢打弯子,直言问道:“你是前南邵皇室里最受疼爱的公主,你的吃穿用度几乎不可能遭小人暗算,能伤着脏腑的东西,寻常少见也不容易误食。你是什么情况下吃进去的?” 他目光厚重,显然是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的答案了,沈北陌也觉得这种情形太少了,甚至比公主摔伤还要更令人难以信服。 然后他说出了自己猜到的结论:“你服毒寻过短见,是吗。” 这句话说出来似有相当沉重的分量,贺霄说不出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的时候自己是何感受。 她为南邵,为沈北陌,为自己这身傲骨与尊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后来又是以怎样的心情为南邵百姓接受了这个远嫁和亲的事实,坚强活下去。 所以男人心里再多复杂的情绪,最后也都是疼惜二字占得头筹。 听他这么说,沈北陌屏住的呼吸一松,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也放了下来,“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这算是变相承认了,贺霄顿了顿,笃定说道,“自然有关。” 她皮笑肉不笑盯着他,“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我是南邵送来和亲的公主,你有几个脑袋够摘的,大半夜坐在我床前拉拉扯扯闲谈?你们大楚就是这种规矩?” 沈北陌漂亮的眉眼里全是敌对情绪,贺霄听到这却是忽然笑了,发自内心的高兴。 她觉得刺眼极了,一种隐秘的直觉爬上心头,追问道:“我要嫁的是谁?” 但其实并不需要再多言语,光是看贺霄脸上的表情,就已经有了相当的答案。 “灵珑,”他沉声叫着她的名字,以一种不容反驳的口吻宣布着,“不管你心里如何想,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你与我,缘分匪浅。” 从靖南偶遇初识一眼万年的心动,到南邵山林间的再次相遇,如今正当名分的谈婚论嫁,每次见面二人的身份都有所不同,但冥冥之中这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是能将他们两个人最终绑在一起,这是如何深重的缘分。 “……” 沈北陌半晌无言,头热得更疼了,太阳穴里突突的快要炸开。 “缘分?是孽缘不浅吧。” 那几次三番的刀口浪尖,怎么就没能有一次把他弄死呢。 贺霄知道她还病着必定难受,也没再逞口舌之利反驳她,解下了她的帘幔,一边起身退出去一边道:“躺下休息会吧,药且还有得熬呢,一会再起来喝。” 夜半发作的这场高热,一碗热汤药灌下去,沈北陌蒙头发了一身汗,第二日便有见好转了。 迎亲队伍走的官道,为了赶路,午膳也就只能在青山秀水处歇脚对付一番了。 沈北陌的车架够大,锦瑟在上面铺开了小几,知道她爱吃肉,除了大楚送来的膳食之外,还多添了南邵带来的酱牛肉干和蜜桔。 沈北陌向来胃口好,正风卷残云大快朵颐着,前面晃动的纱幔被人撩开,她瞬间收敛了吃相,咽下一口甜茶去,这才看清楚来人正是贺霄。 贺霄见人状态不错,将烤好的兔腿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轻笑道:“看来昨夜那碗药效尚可。” 何不上云霄 第12节 南邵郡主从卡丽娅城出来时候穿的是嫁衣,但落水之后矜贵的丝绸嫁衣被糟蹋得没眼看,她本来就不喜欢穿那些繁琐的衣裳,正好便找到了正当借口换了身丝绦宫装,虽然也是样式华丽,但比那层层叠叠的嫁衣是好了太多了。 沈北陌到底是身体底子没养好,即便是暂时退了烧,也还是四肢没什么力气,少了几分凌厉,看起来颇有几分大病初愈的感觉。 她不想理会眼前的男人,直接将人忽视,单手拨开那盘烤得滋滋冒油的兔腿,给自己夹了筷子酱牛肉。 “尝尝吧,刚烤好的,很肥的兔子。”贺霄说,“你的身子也得多吃些才好,那郎中开的补药我看了,都是些寻常玩意,等回了楚京,我再给你搜罗些上好的药材,必定将你养好。” 沈北陌将他整个人都当成了耳旁风,尽量让自己的吃相装得斯文些,一边想着他赶紧滚蛋别在眼前晃悠。 被忽视的贺霄舌尖在后槽牙上扫了一圈,也猜到了这种无法反抗的局面下她必定会冷淡处理二人的关系,于是他斟酌着,抛出了一句她必会有所反应的话来。 “这里离碧水山庄不远了,沈北陌在那养病,你知道吧?”贺霄眼看她神色有所变化,显然是不太绷得住了。 “什么?”沈北陌浑身都打了个激灵。 “一会下午我会快马过去一趟探视,你若是还有什么话想带给他的,我可以代劳为你传上一句,此后你入了楚京,怕就没机会了。” 沈北陌给人点了穴似的怔住,很快又若无其事接着拨弄盘里的肉,心里稍有几分打鼓,“你去探视他干什么?” ‘沈北陌’养病的庄子里里外外全是大楚的士兵守卫,贺霄断定凭她一个深宫大院的姑娘家没有一点办法能见到里头的人,现在能传上一句话进去,于她而言的诱惑不会小。 他嘴上说得大方,一方面是想创造机会与她破冰,另一方面,实则也是让她好好与这人道个别的意思,之后嫁作他人妇,便是再无瓜葛。 贺霄对于她愿意交流了很是满意,轻笑一声宽慰道:“放心吧,不找他麻烦,南邵既然接受了招降,那沈北陌自此以后便也算是我大楚的将士了。” 沈北陌此时也顾不上什么仇不仇的了,企图改变他的注意:“你不是说时间匆忙要赶路吗,为什么要特地跑一趟?” “这也是我这一趟的差事,除了接你之外,也要看看沈北陌的病情如何了,陛下还是很关注这个人的。” 贺霄解释完将话题又饶了回来,“有没有什么想带的,嗯?机会可只有这一次。” 沈北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让贺霄去碧水山庄,旁人也就罢了,对于‘沈北陌’这个人只能识个大概,不像他,是正经交过手的宿敌,她还真不敢赌贺霄的洞察力。 更何况成王败寇,已成定局的事情谁还会去关注一个小将的死活,沈北陌觉得那楚乾帝此举,多少也是有谨防她金蝉脱壳的意思在。 一旦被发觉庄子里的人是假扮的,那便是欺君之罪,足以牵连此前将她从楚营保出来的陛下,指不定还会连累多少人。 她想阻止,但也不能太反常怕露马脚,状似无意试探问道:“他患了晕霉,那是最烈性的传染病,你也只能远远瞧上一眼,应该说不上话吧。” 第18章 迷惑 “说得上。”贺霄观察着她的神情,又再最后询问了一次:“没有?” 眼看着拦是拦不住了,沈北陌硬着头皮道:“那就替我叫他好生照顾自己。” 贺霄一笑,“好。” 用完午膳再次启程之后,车架里的南邵郡主就显得坐立难安了,她几次三番掀开纱幔偷看前面领队的贺霄还在不在。 直到迎亲队伍经过一道山路岔口的时候,沈北陌再次撩起帘幔往外看,果然就见贺霄人没了,想来应该就是沿着那条路去了,他的马快,以这队伍行进的速度,他一来一回在落日前追赶上,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北陌的屁股彻底坐不住了,扬声道:“停车,停下!” 年长的骑兵面色肃穆唇角天生向下,长得就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骑着马靠近问道:“郡主有什么吩咐。” 车架还在行进着,一点要听命的意思都没有,沈北陌冷声道:“我说,停车。” 骑兵敷衍道:“路途遥远,时间紧迫,有什么小问题的还请郡主克服一下。” 沈北陌看不得这副态度,视线落在他身上,这种身板,这种角度,她一脚就能把人踹下马去。 这时旁边一个小兵听了半晌凑过来,小声道:“头儿,人有三急,指不定紫砂渡的风沙呛着了水土不服闹肚子呢?” 骑兵头子扫了他一眼,毛头小子的眼神清澈说的恳切,他这才借梯子下台,扬手道:“停车!” 沈北陌这才冷哼一声收回了视线。 长长的车队停下来之后,锦瑟爬上来服侍她,沈北陌攥着她的手往茂密的树丛后面钻,锦瑟跟着一道小跑,视线跟她交错了一瞬间,隐约感觉到她似乎是有什么隐情要吩咐。 待到避开众人的目光所及之后,沈北陌就快速道:“没时间多解释了,锦瑟姐姐,我有急事,一会你就在地上装晕,有谁问都一口咬死我被人劫走了不知去向,办完了事我会自己看机会叫士兵发现救回来的。” “什么、什么?”锦瑟有些跟不上她这紧锣密鼓的节奏。 “不是、郡主!”她担心沈北陌不知轻重惹上麻烦,赶紧将人拉住,小声道:“林子后面还有跟队外防巡逻的楚兵,不然他们才没这么放心大胆让我俩单独脱离视线!” 一旦被抓回来,那便是逃婚抗旨,他们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沈北陌失笑这宫里的姐姐太小看她,“知道,放心吧,不过是些行军常用的人字队形,难不倒我的。” 锦瑟仍是觉得危险,不明白有什么急事能值得她这般冒险折腾,但沈北陌的时间实在紧迫,已经落后贺霄那么多,都不见得能追得上,她拍了把锦瑟的肩膀快速强调道:“这事非办不可,没有别的办法。你就照我说的做,切记切记,不要松口。” 沈北陌风风火火去了,将那身限制行动的繁复宫装脱下塞在了树丛下,又去抢了一个落单楚兵的马和衣裳,快马疾驰上了山道。 坐落在山腰的碧水山庄人烟稀少,放眼望过去,门口看守的,院里熬药的,烧醋烧草木灰烹煮衣物的,里里外外全是大楚的士兵。 个个拿巾布蒙着口鼻,严阵以待,谨防被感染。 贺霄系着面罩,套了煮过药材的衣裳,由士兵带领着,进到了竹屋里。 里面烟雾缭绕,全是药草被烧过的味道,还用竹条竹篾支起了拦网,缝隙间能看见里面的木床上盘坐着的身影。 ‘沈北陌’也系着面罩,见有人来,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跟竹网外高大沉着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那道目光带着审视,鹰隼一样,好像能攫住人无所遁形,越是安静,就越是有些自乱阵脚。 对视了片刻之后,‘沈北陌’率先咳嗽起来,无甚表情偏过头去,并不太想理人的模样。 “沈北陌,还不起来见过贺将军!陛下天恩,还惦记你的伤势,特意让将军来探视一番,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看守的卫兵提气嚷嚷着。 ‘沈北陌’吊儿郎当轻笑起来,跟卫兵斗嘴道:“探视?巴不得我早点死吧。” 被巾布蒙住的声音有些发闷,贺霄微微蹙起眉来,不知是为声音,还是为他这副没有气势的颓废样。 他的目光太有压迫性,深沉不见底凝视着,往前逼近后拨开竹网上挂着的药囊,让视线观察更清晰些。 身后的守卫一惊:“将军,仔细别走近了,这晕霉厉害着呢!” 贺霄抬手示意无妨,只自顾观察着里面的人。 这个男人看着就不好对付,怕是察觉到了什么,‘沈北陌’嗤笑一声模仿道:“什么阿猫阿狗都来看我笑话喽,怎么,这笑话是有多大吸引力,冒着被传染的风险也要来走这一遭,你们楚国人这么爱凑热闹的。” 贺霄无甚表情,仍是一副审视的姿态,并不跟着他的话走。 “她服毒自尽过,这事你知晓吗。” “谁?”他稍顿了顿。 贺霄眯起眼,虽不至于因为这几句话起疑,但他的五感素来灵敏,眼前这个人的精气神,与战场上针锋相对不可一世的那个对手,实在有些对不上气场。 “你说还会有谁。” 这句话太难答,一个不小心就要露馅,‘沈北陌’不说话了,外面的楚兵守卫借机耀武扬威道:“将军问你话呢!” 就在这时,一阵缭绕呛鼻的烟雾不知从哪透进来,伴着草药自己本身的重味,再加上烧焦的气味,混在一起十分难闻。 楚兵带着面罩都被呛得咳了好几声,扒拉着烟雾朝外嚷嚷道:“谁这么部长眼睛这个时候熏草药,不知道贺大将军在里面吗!!咳、咳、还烧糊了……快给我灭了!” 屋子本就小,还不透风,白茫茫的烟雾遮挡了视线,里里外外的人全都咳得够呛,那屋里简直待不住人,楚兵赶紧带着贺霄往外钻。 外面被点着的草药熄灭后,里头的白烟才算是慢慢好了一些,贺霄本就心有疑窦,第一个大步冲进了里屋去,见竹网后面的身影弓着腰在那猛一阵咳嗽,这才松了口气。 沈北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眶都给激红了,好半晌才终于是缓过了这口差点背过去的气,难受地仰躺在竹床边上,看起来是真的给去了半条命。 她毫无形象地喘着粗气,眼神漫不经心跟外面的贺霄对上,眼皮子向下的不屑瞧着,哼笑道:“看什么看,虎落平阳被你这条狗盯着,有种的千机伞还我,打得你叫爷爷。” 贺霄眉眼突的跳了一下,微妙地眯起眼。 沈北陌咳完之后四肢找回了些力气,撑起自己慢慢起身,一双琥珀色的眼里笑得全是戏谑,她这种笑法天生就带着戏弄玩味的神韵,显得嘲讽又意味深长,配上那双狭长深邃的桃花眼,一般人还真是很难学出精髓来。 贺霄给这熟悉的感觉迷惑住了,觉得自己方才的疑虑或许是多心了。 “来都来了,面罩蒙这么严实,怕我把病传给你了?”沈北陌调侃着忽然一大步上前,作势要拉下自己的面罩。 贺霄反应很快,立即向后猛退大步,身边的楚兵更是退得哇哇大叫:“欸欸欸沈北陌你发什么神经你敢!” “哈。”虚晃一枪的沈北陌笑得开心极了,“别紧张,胆小鬼,逗你玩的。” 话没说完她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喉咙里刀割似的疼,伏着身子好半天都起不来,她喘着气,自觉狼狈,发泄的一拳捶在地上。即便再怎么强撑戏弄,终归只是些失败者的把戏罢了。 贺霄的情绪始终稳如泰山,他居高临下睨视着他,淡道:“有句话,她托我转达给你。” “顾好自己的命。” 沈北陌翻着白眼嗤了他一声。 贺霄的目的达到之后也没再多留,从屋里出去之后拿药水浸洗了口鼻双手,一边向看守的楚兵询问情况:“他这些日子还老实吗。” “挺老实的,将军放心吧,南邵那么多人的命都攥在咱们手上,他们这些前朝的皇亲国戚啊,个个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就怕稍有点什么差池,牵连甚广。” 贺霄提醒他道:“南邵既已归降,那便也是我大楚子民,与其他州府百姓并无差异。” 楚兵知道说错话了,正色道:“将军教训的是。” 贺霄点头,“嗯,尽快把他的病治好,也好早日送去调令属地。” 送的越远越好,最好是一辈子看不见的地方。 “是!” 此行也算是了了一桩差事,从碧水山庄出来之后,贺霄的心情大好,一想到回去就能看见她,男人心里暖洋洋的,想起她来就忍不住总是想笑。 结果等他一路策马疾驰追上了队伍之后,却是惊闻南邵郡主被歹人给绑走了。 第19章 起疑 贺霄大发雷霆:“什么叫被人绑走了,这么多人看护着,你们一个个的完好无损,叫人在眼皮子底下把郡主绑走了!?” 李恪也找的满头是汗,自知督察不严犯了大差错,垂头禀报道:“来人出手相当熟练,属下在右后翼发现咱们的人被打晕抢了衣裳和马,那人应是乔装改扮混进来的,方圆三里地咱们已经搜遍了不见人影,若是要再扩大搜索圈,怕是人手不够……” 贺霄怒极时候反倒显得沉寂了,发火没用,须得尽快将人找到再论罪。 他大步流星往战马走,忽地又停下脚步,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个陪嫁的女使还在?” “还在,那女使被人打晕了,说是只看到个黑影。” “带过来,我要问话。” 很快锦瑟就被士兵领了过来,谨小慎微伏着腰,也不敢去看那满身杀伐之气的贺霄,不止是怕露怯,也担心被对方观察出什么反常的反应来。 何不上云霄 第13节 “郡主被绑走的时候,你在边上?”贺霄盯了她一会之后问道。 “回将军的话,在的。”她温驯低声答着,又焦急道:“我家主子现在有消息了吗?” 贺霄并未回答,只接着沉声问自己想知道的,“当时是个什么情形,你一五一十讲来,不要有任何遗漏。” 时近黄昏,夕阳照在武将们的铠甲上,大楚的军甲是深沉的银铜色,本就带着沉重压抑的铁血感,一个个围站似人墙,将中间瘦弱的女人衬托得愈发可怜。 贺霄是有逼问的意思在的,自然也不会太注意收敛身上的威压,然好在锦瑟是深宫大院出来的女官,虽然紧张,也不至于失态,低眉顺眼编撰着:“是。” 沈北陌从碧水山庄出来之后,跑马没多远,就在湖边上咳得浑身发软,四肢沉重的抬不起来。 她出汗了,之前抢来的楚兵衣裳已经扔在了深山老林中,现在只着了件单衣,马背上的风一吹,头疼脑热,隐隐又有再烧上来的趋势。 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能抢着楚兵的那匹马实属走运,若非是那碧水山庄里里外外都以为‘沈北陌’染了晕霉,人人重在防疫才被她钻了空子,也很难像这样顺利的偷梁换柱。 但当时那股子烟实在呛人,她肺里难受得很,勾在水边上缓了好久,才开始颓废的想对策。 贺霄回去之后就会发现她不见了,动静闹得这样大,还必须得要装城被奸人掳走,否则一旦坐实逃婚抗旨的罪名,又是一株牵连甚广的死罪。 她这身份瞒来瞒去,动辄就是死罪。 操蛋玩意。 沈北陌身子不爽利,情绪自然也不会好,正琢磨着怎么装着被发现才能像样,就听见后面林子里有马蹄的动静传过来,似是有楚兵寻过来了。 她也顾不上其他,原地往下一躺,阖眼装晕。 那马蹄声接近,有人跳了下来,是军靴踩在草地上急促靠近的声音。 沈北陌的耳力相当好,尽管闭着眼,但周围并没有太多干扰杂音,这个士兵的行进轨迹于她听来与睁眼无异,自然也从他那鬼祟的步伐听出了几分反常来。 沈北陌按兵不动等他接近,微风拂起垂柳,一阵轻微的沙沙响动,她猝然睁眼从旁一滚,森寒刀芒锋利插进泥里,刀刃还在微微颤抖着。 那人穿着楚兵的铠甲,眸光坚定阴狠,拔刀后再次砍来,下手又快又准,显然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沈北陌即便有伤在身反应力也不慢,她躺在地上一脚横扫踢歪了刀刃,那一脚力量不可小觑,杀手整条胳膊都被带偏了,刀子再次斜插入土。 杀手显然没料到这南邵郡主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沉寂的眼中闪过短暂的错愕,但很快就找回了状态,弃刀从腰间抽出一双匕首,挥舞间将空气杀出了凌厉的声音。 匕首一先一后双双刺下,这杀招结合身体力量带动,双刀贴的极紧且不给人喘息时间,是沉心苦练多年才有的速度,结果了许多条性命,从未失手。 然下一瞬杀手却是见地上那人影蜘蛛似的往后闪避,虽然惊险,却总能贴着他落刀的缝隙叫人扎不到实处去,直到衣袖被匕首刺穿进泥里,杀手终是抓住机会一手固定住她,另一手划下最短的直线距离往她身上刺去,势必要见血不可。 沈北陌却是比他气势更凶,凝视的眸子紧锁对方的动作,她浑身绷紧,俨然便是蓄力要给他一脚重的。 撑住地面借力反踢的那一瞬间,她视线越过杀手背后看见了策马疾驰拉弓射箭的贺霄。 沈北陌只能紧急卸力偏了角度,连滚带爬去躲那匕首。 不管这距离他能不能看得清楚二人中间的交手,躲避灵活归灵活,但南邵郡主若是一脚把杀手给蹬飞出去了显然是相当不合适的。 呼啸的羽箭极准极稳,重重没入杀手背心。 他怒目圆睁固定住,仍想凭着最后的力气上前刺杀,被赶上来的贺霄从身后攥住了脖颈,把人拖开扔在地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咬毒自尽了。 贺霄惊魂未定,刚才那一瞬间的凶险他眼睁睁看着要慢一步,还以为她必定躲不过去就要香消玉殒。 刚刚才重逢相见的心上人,却是几次三番受到危险,贺霄难以平息心底涌动的情绪,上前用力将人按进了怀里。 沈北陌原本是没这么狼狈的,最后滚的那两圈属于意外,确实是灰头土脸了些,汗和泥灰粘在脸上,现在被他勒在身前,扬着下巴斜斜盯了他一眼。 “没事了,让你受惊了。”贺霄一遍遍安抚着她,也是在平息自己激荡的心情。 “没事了?”沈北陌不阴不阳一声嗤笑,“马后炮。” 贺霄抚着她的后背,自责沉闷道:“是我的过失,离开队伍前没有叮嘱好他们……” 话到一半,他注意到了她头发间那股无法隐藏的草药味,是烧过熏出来的,和他身上的如出一辙,贺霄有些难以分辨究竟是谁身上带的,贴近了她的鬓髻闻了下。 察觉到他动作的沈北陌心里一跳,紧忙将他推开,往后退了些距离。 “你身上什么味道这么呛人。”她掩住鼻子率先发问。 贺霄没说话,盯着她看了一会,联系起之前的猜测,中间却是仍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 比如刚才的杀手是从哪来的,若她真有帮手带着她抢马偷偷去见沈北陌,那人又为何将她孤身弃在荒郊野岭。而且南邵记录在册的文武百官连同家眷一起,皆是要服从调配,且有专人看守,即便是寻常南邵百姓,只要户籍文牒在官府册,也都是暂留城内不会放行外出的。 理论上来讲,不该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才对。 但若是没有,赤羽军的并将个个训练有素,右后翼是人字形队的薄弱点,但正因为是游走机动的职责,选中的士兵也都是极其讲究灵活应变和警惕性的。她一个姑娘家,即便再如何聪颖,要一招制敌把人打晕了抢马,也着实有些难办到。 贺霄心头的疑窦久久难以消散,只温声答道:“草药味,熏上去的,没那么好掉。很难闻吗?”他抬手往自己胳膊上闻了把,然后又故意撩起她身前的一截长发,“别沾你身上去了。” 沈北陌拉回自己的头发,但心里明白,这种距离,别说贺霄这种鼻子好的,即便是嗅觉再差,也用不着凑在鼻尖下闻了。 她没再作声,贺霄虽是没有要点破的意思,但沈北陌心里清楚,这个狡猾的男人必定起疑了。 或许现在一时半刻还没有将心思打到她和沈北陌之间的联系上去,但许多东西,原本就经不起推敲,或许差的就只是那么一瞬间的灵光乍现。 从山道回去的路上,沈北陌跟贺霄骑在一匹马上。 她不想让身上的草药味再提醒贺霄自己可疑,避开了他头部的位置。 贺霄用胳膊将人捞正,说:“现在避也没多大用,估摸你身上反正也沾上了,这气味回去沐浴就能洗掉,稍微忍耐一会吧。” 沈北陌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同骑在一匹马上距离自是近的,贺霄也在看她,两双眼睛交汇了片刻,她又转了回来。 沈北陌虽是个姑娘家,但从小就爱舞枪弄棒,性子也是个风风火火的,后来在军营里跟群大男人直来直往惯了,最受不了的就是话不给说明白,这么不上不下的被人吊着。 她有点烦躁,但却无可奈何,谁知道替灵珑嫁人,能嫁到他头上去。 若是早知道,沈北陌想着,但若是早知道也得是她来嫁,换成那傻姑娘,光是开头的那趟刺杀,就已经轮回路上哭鼻子去了。 “这一路三番两次让你遇刺,贺某心里实在难安。”后面的男人忽然开了口,他沉着说着,“从今日起,郡主的看护之责由我亲自负责,我会寸步不离守着你,必不会再叫郡主遇险。” 沈北陌眉头皱的比天高,“寸步不离?你是监视我吧。”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男女授受不清,是整日整日看见这么张要来气的脸,伤势怎么养的好。 “谈不上监视。像你说的,连个女人都保护不好,太丢人。”贺霄轻笑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灵珑,你若再出点什么岔子,我真的只能以死抵罪了。” “这两拨人我会着人彻查,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他强调着说。 沈北陌冷笑一声没接话,过了良久后才忽然道:“都说圣心难测,楚帝还未正式下旨,不见得就一定是你娶吧。” “是陛下。”贺霄先是纠正她的措辞,“有些称呼,还是早些注意的好,我听见了不会与你计较,但进了皇城就不一样了。” 然后笃定回答道:“是,你只会是嫁给我。” 沈北陌扬起眉,阴阳怪气道:“带兵打仗的头将,来娶隔了国仇的公主,你们大楚可真有意思,存心戏弄人还是在羞辱谁?” “灵珑,”贺霄的声音平稳温和,劝慰说道,“我知道,在你的立场上,不论嫁谁都难受,或许尤其是我。但人不能只看眼前,往往要换个角度想想问题,南邵归入大楚疆土,一应政策都要变革,你是觉得自己必定是入京为质,所以才觉前路无光,但就像我说的,凡事都有两面性,你是前南邵皇室唯一奉诏入京的宗亲,接近天子,也最接近政权中心,有许多事情,要比远在边陲的湘州府君好办的多。” “而我,作为你未来的丈夫,也可以在这跟你交一句实底。在整个大楚,我的实权,要比许多名义上的皇子或是大宗亲,还要大得多。” 贺霄循循善诱着,在心上人面前就想展现出足够让她依靠的实力来,“所以,与其嫁给别的旁的宗亲,有那许多高门子弟的陋习难为你,倒不如跟我,至少,我是真心喜欢你。” 第20章 真相竟是 沈北陌冷淡听完他这一番炫耀之词,无甚神情,没再说话。 战马驮着两人往前稍有些吃力,脚步声沉厚闷实,慢慢走在下山的小道上。 沈北陌松懈下来之后便有了些倦意,她的烧本就没好全,脑子沉重着,虽能强打精神不至于昏昏欲睡,但总归是精气神受了影响。 就在这最懈怠的时刻,贺霄忽然开口问道:“你的武术是跟谁学的,刚才闪避那几招身法,看着相当灵活。” 男人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来,听着像只是简单的随口一问,但沈北陌感觉从后脊背窜上一股凉意。 沈北陌嗤声道:“什么身法,你见过哪种身法把自己滚一身泥的。” “其实有很多。” 贺霄的疑窦显然没法凭这三言两语给轻易打消,他慢慢道:“越是精进的习武之人,就越是明白,好看的花招无用,能以最少的力气最快的速度达成目的,才能称得上高手二字。” “但你的身法很漂亮,不是花拳绣腿的那种漂亮,是干净利落,恰到好处的漂亮。” 战场上排兵布阵的将军,惯会讲究兵法,引出她懈怠的时刻,才能试探到最真实的反应。 贺霄也不将话说穿,慢慢道:“且不论陛下有多精明,大楚的皇城里,成了精的老狐狸可不少,人人都是陛下的眼睛,耳朵。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灵珑。”贺霄郑重其事叫她的名字,然后又轻轻笑了声缓和气氛,“我听了你好几个名字,从芙蕖到霍小蝶,但都是假的。那么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灵珑这个名字,是真的吗?” 他前半段和后半段的态度差距实在大,沈北陌不懂这男人为何前面还在炫耀自己多有权力能护佑她,现在就直接将这层怀疑的窗户纸给捅破了,是指望她跪地央求的意思吗。 沈北陌做不出来,杀了她都做不出来。 不论贺霄心里有着怎样的怀疑,只要他没有实打实的证据,那就都不算数,她只需咬死不认,如今这样的风口浪尖上,沈北陌也不信他真敢空口白牙一张嘴在皇帝面前污蔑南邵公主的真假。 “南邵公主,宗政灵珑。”她淡声说着,“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贺霄叹了口气:“回去让你的女使给你把头发身上好好洗洗,别叫人闻出来重楼草的味道,那是治疗传染病最基础的方子,是不是大夫的都能知道一点。” 贺霄带着南邵郡主完好无损回到营地的时候,所有人都是重重松了一口气,有多少人想浑水摸鱼杀了她挑起事端,原本他们知晓这趟差事重要,但经过这两次的刺杀,众人也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从南邵回楚京的这条路上,实则是危机四伏的。 经此一役之后,队里的防卫明显增强了,郡主的帐子周围派了人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轮守,方圆二里地内也增加了巡逻的次数。 锦瑟将热水倒进浴桶中,听沈北陌讲了今日的事情之后紧张道:“这、郡主,他,那位将军真这么说?” “嗯。”沈北陌两条湿漉的手臂搁在浴桶边缘,“这身气味确实有些明显了,我也没料到会这样……” 她腰腹上还是青紫一片的淤痕,沈北陌低头看了一眼,就和上次山谷里被打的那一掌一样,那些气劲留在她身子里始终像是散不掉,但这次的明显还要更严重些。 锦瑟迟疑半晌,还是有些艰难道:“郡主,依婢子的猜测的话,那贺将军可能不仅仅只是怀疑了,怕是猜到了些什么。” “我知道。”沈北陌的烧没退完,脊椎还是昏昏沉沉的,往后仰躺着,慢悠悠说道:“前头先说有能力保住我,先利诱,再威逼,审讯的老招数了。但如果是我,发现招降来的公主可能有问题,必定不可能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拖着。他必定是放长线钓大鱼,等我露出更大的马脚来,捉住实处的证据。” 长年累月不发烧的人病一回就是格外难受,沈北陌头疼得厉害,天大的事也顾不上现在想了,只想蒙头睡上一觉,发发汗。 她穿好了寝衣出来,屁股刚一沾上床,帐门就被打开了。 贺霄算着时间端着碗汤药进来,递给她道:“喝药,喝了好好睡一觉。” 沈北陌拧眉扫了眼,也不矫情,仰头灌了,倒碗给他看,然后随手往桌上一丢,瓷碗打了几个转才颤抖着站稳。 “你可以出去了。”她淡声道,自己往那临时搭建的床榻走去。 锦瑟跟在后面附和道:“夜深了,将军也请早些歇息吧,郡主有奴婢伺候着。” 贺霄却是径自坐在了长凳上,直挺着腰杆,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对她道:“忘了吗,我说过,打今日起,由我亲自戍卫你的安全。” 何不上云霄 第14节 “这、这、”锦瑟看主心骨似的看向沈北陌寻求指令。 沈北陌是太难受了,拂手道:“他要坐就让他坐着,你歇着去,不用管我。”然后往床上倒头砸下去,自己拉好了被褥。 平心而论,沈北陌的心性,并不是适宜干这种假扮谁的活计,她心气高不说,耐性还差,短暂的几日或许还好,时间一长她就难免疏忽间露出秉性。 但秉性又如何,谁规定了南邵的灵珑公主就一定是个娇弱似水的性子,越是扭捏不自然越是招人怀疑。 锦瑟对沈北陌这副不拘小节的性子也是没有办法,她字是不可能真的退下去歇着的,但也显然是赶不走贺霄,只能横在两人中间,在床榻边上整夜守着郡主,也算是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好些。 到了夜深人静时分,床上的沈北陌发出了难耐的动静,辗转反侧,惊醒了房内的二人。 靠在床边的锦瑟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见沈北陌痛苦的一声闷哼,剧烈的咳嗽起来。 从卡丽娅城出来的这一路上她都半夜咳嗽,但这次却格外严重,锦瑟惊慌道:“郡主咳血了!” 贺霄大步冲过来查看情况,正好便见沈北陌一口淤血闷声吐在了床边,他一把将人拉起来靠在怀里防止她呛血,一边沉声吩咐锦瑟:“快去请郎中。” “是!”锦瑟焦急冲了出去。 贺霄看着怀中人苍白的面色,心里也跟着难受,反手两指点住她的几处穴道暂时减缓痛苦,快速搭上她的手腕勘察脉象。 然后高大的男人跟被雷劈了似的僵住了。 沈北陌的脉象很乱,确是体虚之症,但胸腔里蹿涌的那股霸道内劲才是一切的根源,损伤脏腑,损伤气血,那些寻常增补调理的药效根本就压不住这气劲。 他虽然只是颇通药理,但自己从小练的功法,打在人身上会呈现出什么样的脉象,他再熟悉不过。 贺霄的指腹猛地弹开,被火烫了似的。 他见了鬼一般低头盯着怀里沉甸甸的这具身体。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沈北陌的额头很饱满,现在上面浮着一层虚汗,往下的睫毛也极长,眉骨的沟壑深,扮上妆能美艳压群芳,但往往这种骨相,任谁来夸第一句都是带着逼人的英气。 什么叫英气。 那两个字原本就是形容男子更多些的。 贺霄疯狂回忆着跟她相遇之后的点点滴滴,越想手越颤抖,为什么她总能在一些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无人的山谷里,往碧水山庄去的野外。 仔细想来,那沈北陌虽然力气大且招式灵活,但身形并算不得魁梧,放在男人中稍显纤细,但若是扮成个女人,也不会显得太突兀。 不突兀吗?或许旁人看来突兀极了,偏他被美色迷了眼睛蒙了心智。 初见时候他将她扛起来就感觉到像扛了个男人。他在山谷里对她说要与沈北陌你死我活,她那般笃定说,说你死定了。还有那如出一辙的发色与瞳色,明明一切都有迹可循,可恨他竟还自欺欺人盼望他们是兄妹! 贺霄现在满脑子充斥的都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满是戏谑的笑意盯着他的模样。 这些所有的碎片被切割开来,撕碎,重组,拼凑出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真相—— 他贺霄堂堂九尺男儿,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男人。 去他娘的竟是个男人! 贺霄无法接受这个真相,他感觉自己置身于一叶扁舟,在狂风骇浪里掀卷,晃得人头晕目眩。 他凝视着沈北陌微弱起伏的胸口,寝衣不算特别贴身,但其实他见过她落水之后衣衫单薄的模样。 可当时到底是非礼勿视,况且情况紧急,他也不会像个登徒子似的把注意力放在人家姑娘的胸口上。 贺霄心里象是有两个思维在相互抗争,靖南船上浴房中的那一眼春光乍现撞入脑海里,但回忆又立刻否定了自己,因为即便是那个时候,他也只是窥见了些轮廓,并未得其全貌。 更何况他自己本就算是半个江湖中人,比旁人更加明白江湖上的一些奇人异术,连易容缩骨这种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都能惟妙惟肖,更别提是这种简单的改变身形体貌,真要有心假扮,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靖南浴房里那时候她也是那么笑的,笑得玩味非常,满眼都是情绪。 沈北陌也爱那么笑,像逗弄老鼠的猫,自负极了。 只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堂堂一个大将军,一个大男人,能厚颜无耻到这般地步,扮成女子去偷布防图。 这短短的片刻时辰里,贺霄的心绪经历了人生中最为激烈的天人交战,被震得久久难以回神,跟座石雕似的坐在那。 就在这时,身前昏迷中的沈北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被封住的穴道也压不住她翻涌的气血,那张美艳漂亮的面容紧闭着眼,看起来竟是有几分楚楚可怜。 第21章 僵硬 贺霄凝视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的呼吸就要停止了的时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言不发旋掌运气,将人撑起来贴在了她的后背上。 那股气劲在胸腔内散去之后,沈北陌才终于是安静了下来,再次倒在了他怀里。 这样一个沉甸甸的身体落下来的那一刻,贺霄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接,结果最后还是抱了个满怀。 他僵在那,良久后嘴里才骂了句:“……操。” 第二日清晨,沈北陌醒过来的时候,只觉神清气爽,胸口那股淤堵的钝痛不翼而飞,虽然仍有牵扯的虚弱感,但比之前那种压了块大石头似的感觉可好太多了。 她不禁觉得,昨晚贺霄送来的那碗药,莫不是真有这么好的奇效。 锦瑟守了一个晚上都没敢再睡觉,端着汤药进来,见人醒了,赶紧快步过来惊喜道:“谢天谢地,郡主你总算是醒过来了,你感觉怎么样?有好些了吗?” “好极了。”沈北陌感觉神奇的一笑。 “昨晚上可真是太吓人了,您睡得好好的忽然就咳血了,还好郎中来得及时,给你扎了几针稳住了病情。”锦瑟心有余悸说着。 沈北陌心想原来如此,“那郎中手艺挺不错的,我感觉好多了。”然后她视线在帐子里转了一圈,又问道:“那个贺霄呢?终于走了?” 锦瑟道:“贺将军是拂晓时候才走的,他也几乎是在床前站了一整夜了。” “站?”沈北陌蹙着眉,然后嗤之以鼻啐了句,“毛病。” 锦瑟担心道:“您这样咳太伤身子了,还是要早些想办法根治才好,郡主觉得那位郎中医术了得的话,要不找机会同贺将军说说,能不能将老先生多带一段路,好歹将身子养好再送走吧?” “我身体好着呢,不碍事。”沈北陌向来不怕打,好了伤疤忘了疼,“再说了,大楚还能真的放任和亲的公主在路上病死不成,轮不上我去求他,该是他烧香拜佛祈祷我别出什么岔子。” 之后的好几天,沈北陌都没再跟贺霄说过话,虽然同在一支队伍里同行,但郡主出行都是乘车架,武将骑马在最前头领路,他若是不主动找过来,她基本只看得到他的背影。 原本是一桩让人舒心的事情,结果这日用膳的时候,沈北陌却是意外得知,这狗东西又在打心思调查碧水山庄里‘沈北陌’的病情。 “他又在整什么幺蛾子?”沈北陌无可理解蹙着眉。 锦瑟忧心道:“奴婢也是捡了一耳朵听到了骑兵的谈话,好像说是在调查沈北陌如何染上晕霉的。” 沈北陌觉得离谱,大骂道:“人都已经送去庄子里好多天了他现在想起来查这个,他的瞌睡现在才睡醒吗?” 锦瑟也不知如何是好:“怕就怕是因着那日起疑……那现在咱们怎么办,郡主,上次您去偷梁换柱那么一趟都实在危险,难道还要再去吗。” “去不了,这回跟上次不同,没有准确的时间点,谁有功夫跟他那耗着。”沈北陌烦躁着,直接起了身,“我找他掰扯去。” 她气冲冲径直往贺霄的帐子而去,大步流星,脸色阴沉,走路都带着风,气势硬生看呆了好几个巡逻的士兵。 迎亲队的驻扎地本就没多大,几个帐子之间隔得不远,沈北陌也没那心思通传,直接掀了帘子就这么闯进去了。 里面正在说话的李恪一愣,先是以为贺霄叫了这郡主来,后来看二人的神色还有那空气中流转的微妙火药味,看着不像是约好的,于是不满她的无礼任闯:“郡主这是?” 贺霄自从那晚之后,就连着几宿都没有睡着过一个完整的觉,闭上眼就做梦,梦到她这张艳丽非常的脸在自己面前脱光了衣服,一边脱还一边嘲笑他雌雄不分,对着一个男人心生情意,骂他恶心。 李恪早就发觉贺霄这几日的情绪都不好了,原本汇报军务的时候男人就一直冷着一张脸,但现在这郡主进来之后,他明显气压更低沉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寒气。 沈北陌却是视而不见,朝前扬了扬下巴,“有事找他。” “你……”李恪刚一开口,就被贺霄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出去。” 这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冷得像寒潭里化不开的冰,李恪深以为然点头附和道:“我与二爷还在谈论正事,郡主还是先等等吧。” 贺霄却说:“你出去。” “二爷?”李恪一愣,然即便是再没有眼力见的人也该发觉了,贺霄那阴森森的目光从这郡主进来之后就再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他膝盖朝两侧分得很开,方便自己倾身撑下来,这般姿势,这般气势,这般神情。 绝对有事。 李恪忽然意识到这郡主怕是惹着二爷了,看情况估摸着还不是一般的小事,他刚想开口,就直接被贺霄下了逐客令,那阴鸷的一眼扫过来,李恪想说的话全都哽在了嗓子里,只能抱拳道:“末将告退。” 帐子里只剩下两人之后,空气凝固的更加严重了,贺霄的面相本就占了武将不怒自威的威风劲,更何况他现在本就在动怒,气得快炸了,一张脸阴沉沉的,像个活阎王。 贺霄知道放出消息之后她必会主动来找他,早就恭候多时了,此时看着这张脸,他皮笑肉不笑一声冷哼:“郡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郡主这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得咬牙切齿。 沈北陌不知道他吃错什么药了,但他的心情如何跟她没关系,只开门见山道:“晕霉是草原上最烈性的传染病,前期发病只是身上泛起红疹,南邵雨季湿热,也有不少关外异族人居住,每年发个四五例都是常事,以前我在宫中都听过这些事。” “哦。”贺霄点头,笑得无比难看,“为这事来的。” 沈北陌眯起眼,看着面前的男人慢悠悠起身,他缓慢上前,绕着她身前到身后,大掌落在了她的后颈上。 那揉捻的力道不算轻,足够将皮肉捏出红印,但却并不足以威胁性命。 “还真是对他上心。”贺霄转回了她身前,拇指落在了咽喉的位置,寻找似的慢慢按揉,“你跟那沈北陌,是怎么相识的,嗯?” 沈北陌讨厌被人掐着脖子,她眼里酝酿出极其危险的风暴,又再被她生生压下,“问这个干什么。” “青梅竹马?还是两小无猜。”贺霄没找到想找的东西,怪不得她能这般淡定任他寻找,想来是对身形细节的隐瞒十分自信,确实是藏匿有够到位。 喉结能藏,但身高藏不了,重量藏不了,她眼神里那种藐视万物眼高于顶的骄傲也藏不了。 “哦,对了。”贺霄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不知道你是否知道这件事,南邵归降之前,在一线峡,我打了他一掌。” 不提这事沈北陌还能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现在他主动往火上浇油,她咳了那么多天的死去活来,这哑巴亏正愁找不到地方发泄。 “我当然知道。”她似笑非笑盯着他,视线在空气中对撞,两双眼谁也不让谁,“沈北陌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这一掌的仇,必、定、奉、还。” “是吗,我等着。”贺霄看她较真了,目的达成,不怒反笑,“不过怕是得抓紧了,他的机会不多了,我自小修习的功法便是刚猛霸道的,气劲打入人的肺腑中,药石罔治,只能等着慢慢溃烂,生生把人熬死。” 沈北陌微微蹙眉,思忖着这话几分真几分假。 “怕了?”贺霄眉眼间噙着隐秘的快意,“好歹也是你青梅竹马的老相好,要不要送你去见他最后一面?” 沈北陌直直瞪着他,但无可奈何身份受限,也只能这般干瞪着他。 半晌后她淡声开口:“他的身体,就不劳烦贺将军费心了,人各有命,能为国捐躯,于武将而言,也算死得其所。” 贺霄眸光深沉盯着她,视线又落向了自己仍落在她脖颈上的那只手,方才忙不迭抽了回来,好像手上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不好收拢,在空中僵持了好几息才作罢。 “你还没回答我,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贺霄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执着于这个问题,但如此滔天的死罪,他都甘愿前来冒名顶替,必定是跟那位真正的灵珑公主情谊匪浅。 沈北陌不想再跟他在这东拉西扯兜圈子,“与你无关。那晕霉也同样与你无关,我南邵被楚吞并,技不如人成王败寇,我认,但百官都已经听从调令远赴各大州,贺将军就不要再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面做文章了吧。” “无谓吗。”贺霄面无表情说着,“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 沈北陌听不得这种命令的口吻,“要答案,可以,来交换,你不得再以任何借口借机刁难折腾我南邵百官,答应我就答,否则免谈。” 何不上云霄 第15节 “成交。”贺霄冷淡吐出两个字,又冷笑补充道:“若安分则已,但若兴风作浪,另当别论。” 沈北陌盯着他,同样平静,“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贺霄却是忽然笑了,反问:“你是大丈夫?你不是姑娘家吗。”他的神情辨不出一点笑意情绪,只觉阴沉,“说吧,我听着。” 第22章 矫情什么 沈北陌咬着后槽牙, 只想快些结束这令人恼火的谈话,语气不善故意道:“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没错,我们就是两小无猜,他从小就带着我到处吃到处玩,教我骑马射箭,我们就是无话不谈。” “够了!”贺霄高声打断她的话,听着她那张嘴里呱唧呱唧说得如此流畅, 心绪比刚才更加烦躁了。 即便是一路上隐瞒的再像,真正进了皇城, 进了洞房花烛夜,难道还能想出什么瞒天过海的招数能骗过新郎官不成,所以这个方法根本就是条死路, 为的或许就只是为那公主吸引视线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贺霄脑子里一恍惚闪现出了大红的喜堂, 他差点就要蒙在鼓里上当受骗跟一个男人拜堂成婚, 洞房花烛夜五个大字砸进脑海里,贺霄满身恶寒打了个激灵,气急败坏用力撕碎了所有想象的画面。 他太阳穴突突的疼,已经再没有多余的精力跟她耗下去了, 只想让这张可恶的脸赶紧从眼前消失, 扬手道:“滚吧。” 沈北陌眉毛一竖:“你叫谁滚?” 贺霄跟她对视着,对方上扬的气势汹汹,像被踩了尾巴的老虎,瞪着眼盯着他。 贺霄的头更疼了, 再多看见她一瞬间都怕自己绷不住要杀人,用力一脚踹翻了桌子, 扬长而去。 八月的暑意浓烈,沈北陌这一路上都乘坐在车架之中,帘幔挡风闷热不说,她身上的华贵宫装也是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前面在紫砂渡的时候还没有热得太明显,这两日艳阳又更加高照了几分,把她燥得心烦气乱汗流浃背。 这车架不止热速度还慢,若是能骑上快马,时效高不说,跑马还有凉风,不知要比现在舒坦多少倍。 沈北陌忍了又忍,想到后面还有那么些日子的牢车,实在忍不了了,叫停了车架。 贺霄骑在战马上,从队伍前端慢条斯理绕过来,神色不耐道:“有什么问题?” 沈北陌一点没被他的脸色唬着,直言道:“我要骑马。” “骑马?”贺霄上下扫了她一眼,一口回绝,“不准。”好像多一句废话都不想说,骑着马扭头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回来。”沈北陌直接从车架上站了起来,她本来就个头高挑,这么一站直接就成了俯视的角度,越发显得盛气凌人,“你们哪条圣旨规定的南邵郡主必须得坐马车这么一路晃悠到皇城去的?” 贺霄给她气的险些发笑,“第一,陛下只下了一道旨。第二,这座车架是陛下恩典荣宠钦此的,为的就是表示重视,你只能老实坐着,别想耍什么花招。” 跟在旁边的李恪没敢插嘴,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游离,觉得二爷对这个狐媚子郡主的态度怎么好像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之前那般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稀罕劲好像说没就没了。 之前还是那女人单方面的眼神凶悍不识好歹,现在好了,这两人都没什么好脾气了,视线只要对上,那空气里都能闻见火药味。 果然,二爷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好心被当驴肝肺的次数多了,再多的稀罕那也是不能一直惯着她的臭毛病的。 沈北陌恼火道:“不是说赶时间吗,赶路就是这样赶的?四个轮子拖着怎么可能有马蹄子跑得快。” 贺霄皮笑肉不笑讽刺道:“就这么急着想进皇城?”他盯着她那双艳丽深邃的眼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意思,“进去之后该如何自处,自己想清楚了吗?后面的路可是满途荆棘,有些人,自以为是,到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要落得个满盘皆输的凄惨下场。” 有那么一瞬间,沈北陌有些疑惑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但很快就又被自己否定了。 没有铁证一切都是虚的不必担心,但若是捏了什么证据在手,他就不该是这样的态度这样的处理方式,若换做是她知道了这郡主是假的,还不先将人五花大绑起来严刑拷打问出幕后主使还有真郡主的下落,哪会这样不疼不痒逞口舌之利。 “早进晚进有什么区别?”沈北陌不是个罗嗦的人,蹙眉道:“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给不给?” “不、给。”贺霄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越发不会受她威胁,淡道:“郡主还是回去坐好吧,路途遥远,别再为这种小事耽误进程。” 沈北陌却是笑了,轻易妥协,“好啊,行,你说的。” 然后她回身一头钻回了车架帘幔里。 贺霄直觉有诈,欲言又止张了张嘴,但自己也没想好要说什么,又再将话头咽了回去,烦躁道:“启程!今天入夜休整之前,任何缘由都不可再停下。” 到了晚上,营地里烧着篝火,随行的将士们白日里也都热得够呛,烧完了吃食之后赶紧便熄了火,趁着夜里还算凉爽的时分,好好舒坦舒坦。 夜深人静,沈北陌叫醒了锦瑟,招手示意跟她走。 锦瑟没有她那么轻的脚力那么大的胆,头一次干这种鬼鬼祟祟的事情,紧张小声问道:“郡主,咱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弄两匹马,”沈北陌对她做了个抵达的手势,“直接皇城。” 锦瑟整个人都震惊的瞪大了眼,“啊?” 沈北陌示意她小声些,锦瑟压低声音结巴道:“这不行吧,实在不合……”说到一半想起来反正现在守的也是他们大楚的规矩,是侵略者的规矩了。 “等这车架慢悠悠的晃上个十几天的我就憋死了,他那圣旨我听了,皇帝只管我八月十五前进皇城,谁管怎么去的,要着急也是他们更急些,接人这么简单的活都干不好,他们带点脑子就不会敢借机做文章说我不守规矩。”沈北陌一双眼睛映着月色亮晶晶的,想想就觉得有意思,“等慌忙火急追到皇城,该他们烧高香谢天谢地有惊无险。” 锦瑟设想了一番那人仰马翻的场景,跟着这不肯消停的女将军一道长反骨,“那不如郡主你自己走,婢子不会骑马反倒拖累你,我留在这队伍里,万一到时候有个什么事情多少能听点风声,好跟你通风报信,不至于完全被动。” 沈北陌原本是不放心把锦瑟一个人放在这里的,但没想到她跟了她这些天胆子也变肥了,“哈哈,成,你好好看他们笑话,讲给我听。” 月色最浓郁的时刻,沈北陌悄无声息翻上马去,往贺霄营帐的方向看了眼,笑得幸灾乐祸,已然能想象出那狗东西暴跳如雷的模样了,虽然不能给他造成实际上的损失,但能三不五时的给人找些不痛快,她就舒坦。 贺霄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冲出帐子的时候,沈北陌已经跑没影了。 营地里的楚兵们没看清楚以为是敌袭,大声嚷嚷着郡主被绑走了赶紧追,整个队伍里只有贺霄一个人心里清楚沈北陌是个什么身手,谁能轻易把她绑走那真是了不得,只有可能是那个不安分的男人又在作妖。 “原地待命,等我回来。”贺霄一个跨步翻身上马,沉声冲李恪简单吩咐道:“我去追,天亮之前若没回来,你转告孟大人队伍接着赶路,不要耽误时辰,我将她逮回来就去撵你们。” “是!”李恪很自然的将逮听成了带,还没来得及追问二爷需不需要帮手,男人就已经一骑绝尘冲出去了。 沈北陌骑上马就跟脱了缰似的狂奔,呼啸的夜风带来清凉的快意,也带来了难言的自由感,她畅快极了,一路马不停蹄直接将车架十日的路程合成三日给跑完了。 大楚皇城地势靠北,左有降龙,右有伏虎,两座大关镇守城防,让这座核心皇城牢不可摧。 沈北陌停在了降龙关外,她一路跑官道过来的,身上并没有通关文牒,想进降龙关这种防御森严的关卡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反正算着那车架少说也还得有个七八日的路要赶,她便正好能在外头偷闲几日松口气,日后真的进了皇城,怕是就再难有这种机会了。 降龙关外有一片驻扎的集市,来往的都是各地游商走卒,兜售些新奇小玩意,因为价格往往要比关内拿了行商文书的正经店铺要低廉实惠不少,时常引得关内人也出来采买,人气相当旺。 沈北陌也算是头一次见识到了如此大型的交易市场,人声鼎沸,乱花迷人眼,所谓泱泱大国,雄厚的不仅仅只是兵力而已。 她嘴里叼着根柳叶枝,一路闲散地往前看着,路过兵器摊子的时候就会驻足多看几眼,但也仅仅只是看个新鲜罢了,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要较真原本也扒拉不出什么能入眼的好东西。 经过一处转角,沈北陌竟是蓦的在前面看见了一个熟人。 那是个看起来个头小小的姑娘,编着一头可爱的蝎子辫,名叫云椿,是她好几年前在草原上认识的朋友。 云椿似乎是跟人起了争执,拉拉扯扯的被一位店家给赶了出来,脚下没站稳崴了一下,沈北陌上去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肘。 小姑娘原本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回头一见沈北陌,整个眼睛都被点亮了,惊喜道:“赫露莎!!” 沈北陌对姑娘家向来好脾气,一双眉眼笑眯眯的,“怎么啦,被人欺负了?我帮你揍他。”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小姑娘现在反倒是自己熄了火,心里知道赫露莎这仗义脾气只要她点个头,她是真的会上去动手打人的,“……算了算了,他们也没做错什么。”云椿自己理亏,拉着沈北陌赶紧就走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呀赫露莎,你不是草原人吗?”云椿并不知晓那些前线的战事,但她是个急性子,还来不及等沈北陌回答,就赶紧接着道:“但是在这里碰见你真的是太好了,你帮帮我吧,我实在想不到办法了。” 沈北陌问道:“出什么事了?” 云椿哭丧着脸道:“我大哥忽然不见了,失踪了,我都找了他三天了。” “什么叫忽然不见了?”沈北陌蹙眉问。 云椿看见她就好像是看见了亲人,委屈劲全出来了:“就是前面那座乌啼山,山下的村民都说上面闹鬼,我大哥从来不信这些山精鬼怪之说,结果就被吃进去了失踪了呜呜呜——我本来是想着降龙集这里人多,想来雇些人手陪我上山去找我哥哥,结果这些人一听见乌啼山三个字就要把我赶出来……” “乌啼山你们也敢去啊,啧啧啧,那上面原本是乌家的祖宅,后来没落了,听说啊,是乌家大少爷成婚的当天晚上,犯了太岁,第二天整个乌宅都没了!” 冷不丁一个商贩探头过来嚼舌根,“后来啊,哪家要是有结亲的,哪怕只是路过乌啼山啊,都会被乌宅给吃掉。” 云椿急切道:“可我们又不是结亲!那是我哥哥!” 市井小贩最爱吹牛,“可你们也是一男一女吧?对不对,那乌宅里的冤魂饿了,谁分的那么清楚,来者不拒嘛。” 沈北陌白着眼一掌将那脑袋拨了回去,“你听他鬼扯,指定有人在故弄玄虚。”手劲太大,小贩哎哟一声帽子错位蒙住了眼,手忙脚乱扒拉着。 “正好,我还有几日的时间,放心,这事我给你办。这样,你先带我去那日你跟云旌大哥走散的地方看看,一会我去买件趁手的兵器,管他什么孤魂野鬼,魂都给他敲散了。” 沈北陌的行动力素来强,决定好的事情立刻就会动身,当即就去兵器摊子转了一圈,挑挑拣拣,最后看上了一挎乌黑油亮的皮鞭,重量与手感虽然比不得千机伞扎实,但也算是勉强能用了。 云椿很快就将她带去了乌啼山的半山腰上转了一圈。 山上风和日丽,虫鸣鸟叫之声不绝于耳,沈北陌到处游走检查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之处,原本还想着是不是云椿给记错了路,但小姑娘却是相当肯定自己没走错,说是那日天热,他们在大槐树下乘凉,那歪脖子树长得奇形怪状,不可能认错。 就这样一直转悠到了日薄西山,沈北陌几乎是把周围的山腰都给转了一圈,别说是什么乌宅了,荒郊野岭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起先她怀疑背后捣鬼的人是不是想趁着夜里下手,便快马将云椿送下了山安置,然后自己又单枪匹马回来转了好半晌,结果一直到深夜时分,都还是无事发生。 于是沈北陌想到了小商贩说的那个传说。 “莫非真的是见着一男一女才肯撒网。”沈北陌琢磨着,不管背面是谁在故弄玄虚散播这种流言,都得顺着杆子往上爬才能找得到人。 云椿眼巴巴看着她,沈北陌扬首道:“走,买两身衣裳去。” 二人又从乌啼山回到了降龙集,沈北陌办事情讲效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问摊贩道:“老板,有卖喜服的吗?嫁娶的都要。” 老板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问着要买嫁衣的,正挠头为难着,一道阴沉的声音冷不防传来:“郡主这一路快马,不成想,为的竟是跟人私奔。” 云椿被吓得一个激灵,回头一看,身后竟是站了个高大肃穆的男人,她猛地后退一步,下意识藏在了沈北陌身后。 沈北陌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听见这张口就来的私奔两个字心里火一冲,回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嘴巴放干净点,如果贺将军记不住我的身份,那我可以再提醒你一遍,南邵郡主的清誉,不是你想污就能污蔑的。” “真难为郡主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贺霄冷笑,视线落向躲在她身后的那个小姑娘脸上,看着是一副中原汉人的面孔,不像是真正的灵珑公主。 他目光转向沈北陌,不阴不阳问道:“这次又是被哪个贼人绑走了?我看着像是你自己跑出来的吧,抗旨不尊是多大的罪名,足够诛连你满门。” 这二人的谈话内容越来越大,郡主圣旨都给扯出来了,周围的商贩全是平民百姓,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一个不小心遭牵连。 “你少在这扣屎盆子,我抗哪门子的旨了,圣旨说中秋之前进皇城,中秋到了吗?月亮圆了吗?”沈北陌反唇相讥着。 贺霄听着她那死皮赖脸的态度就来气,懒得再费口舌,强势道:“跟我走。” 沈北陌扬眉:“走去哪?” 贺霄咬牙,皮笑肉不笑道:“去你该去的地方。” 沈北陌无谓道:“你那队伍拖着架大马车能走多快?我就当你赶路拖着飞了,少说也还是得个六七日的光景才到得了这里吧,催什么催,你自己安心找个地方待着吧,我跑不了,九族都在你们大楚手上扣着,还怕我翻天不成。” 她一边说着一边径自偏头接着对老板道:“婚服,有吗?实在没有弄两件大红色的衣裳来也成,要身形……” 话到一半沈北陌若有所思又回头看了贺霄一眼。 这一眼过来带着些明显的算计,男人被她盯得有些发毛,不悦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要打些歪心思,你既知道整个南邵都是你的后顾之忧,就该放安分些,车架中已经安排了你那女使替你坐着,既已到了此处,这几日便在降龙关内好好待着……” 他俩谁也没把谁的话听进去,沈北陌跟他各说各的道:“等车队到了之后我就老实跟你进皇城去,但是在这之前,有件事帮我个忙,如何?” 贺霄眼睛一蹬:“你本来就该进皇城,还成了谈判的筹码了?如何什么,不如何。” 沈北陌原本也没指望他能一口答应,随口嗤了一声,“不帮就算,没人求你。”她一臂揽住云椿的肩膀带着人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贺霄几步将人拦住,他那身板往前一站跟堵墙似的,“我的话你听没听进去?” 何不上云霄 第16节 沈北陌活动着下颌骨,也不强闯,很快就换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爽快道:“好啊,听你的,走,进关去。” 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漂亮极了,但就是能透过重重障碍,跟那恶鬼面下的眼睛给完美重合在一起,恍恍惚惚的,整张脸上都成了戏谑的神情。 贺霄怔了片刻,直觉她这种表情必不可能憋什么好屁,之前在车架上的时候也是,但凡答应的爽快,就必有后招。 “你等会。”男人站在那反倒是泄了气势冷静下来了,狐疑看着她,“你又想耍什么花心思。” 沈北陌笑他磨磨唧唧,“不是吧,贺将军,你胆子也太小了吧,你说能有什么上天的花心思?走也是你说的,到底是要人听是不听?” 贺霄也没给激怒,思忖着沉声问:“什么忙,说来听听。” 沈北陌扫了他一眼,上下打量着,咬着笑说道:“问了就要帮,男子汉顶天立地,别问问问最后来句不成,跟个娘儿们似的扭捏。” 贺霄蹙眉:“你说便是了。” 沈北陌哈哈一笑,先是叫云椿自己去找个地方落脚等消息,然后便将贺霄带去了另一家成衣摊子。 高大的男人听完后脸色铁青,看着面前挂着的那一双大红绣服都觉得眼里有团火在烧,“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为什么?”沈北陌扬眉,不以为意:“不就是假扮一下夫妻,帮我救个人吗,像你说的,反正最后也是你娶我,那这身衣服不过是提前些怎么就穿不得了?” 贺霄沉默盯着她,良久良久,直到沈北陌又扬眉催促了一遍,才听得他深沉着问: “你要救的是什么人?” “草原上认识的旧友。”沈北陌已然算计好了必定要拉他下水,咧嘴明媚一笑,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那张扬美艳的五官就是天然的大杀器,“那就先多谢贺将军出手相助了。” 若是有千机伞在手她自是用不上贺霄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不管怎么说贺霄作为体宗弟子拳脚功夫自是相当过硬的,虽然在他面前自己不好发挥出本有实力,但非要这么二选一的话,必定还是让他出手更稳妥些,还不用带着云椿冒险。 贺霄盯着她的笑脸心神震了震,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不要这样对我笑。” “哪样笑了,我从小这么笑到大的,从没有人说过一句不是,不好看吗。”沈北陌觉得这人喜怒无常的,八尺多高的大男人,细枝末节上计较的像个姑娘。 好看,但有些太好看了。贺霄压不住自己心底涌上来的声音。 一个大男人,能长成这样俊俏美艳的模样,笑起来还这般招蜂引蝶,关外的异族人长相就是天生带着魅惑力。 男人只能咬牙恼怒着,拂袖道:“总之,不准,再笑别怪我不客气。” 沈北陌买下了那两件红色绣服,做工和材料自是不能跟郡主出嫁的仪制相比的,甚至都称不上是婚服,但颜色喜庆,乍一眼看过去也能唬着人。 黄昏时分,整个乌啼山都被金色的夕阳给笼罩,将二人身上的衣裳衬得血红一片。 沈北陌这种来自草原的明艳大气的五官极其适合浓郁热烈的颜色,穿着深红战袍银甲时候是鲜衣怒马的常胜将军,现在这一身温婉柔美的轻纱绣服,又叫她穿出了美艳不可方物的尊贵气质。 贺霄盯着地上两道拉长的影子,觉得前面的人好似一团火,稍微靠近一点都能将他烧起来,贺霄痛恨这种上上下下的浮躁感觉,既是恼火自己怎会被一个男人给牵动心绪,一面又不得不承认,那真的是一个十分耀眼的人。 十四岁参军入伍,不靠家里的身份地位,瞒着所有人从小卒做起,收揽神策效忠,一路带着这支原本快被放逐的散兵过五关斩六将,成了南邵最精锐的一支轻骑兵,神出鬼没,数次扭转整个战局。 而她本人,那一手千机伞更是出神入化,六十八斤的兵器在她手上灵活似游龙般轻若无物,如果不是之前二人之间有那样一场令人恼火的因缘际会,她该是一个令他钦佩敬重的对手。 贺霄何等惜才,惜英雄重英雄,但现在事已至此,他完全没办法重新摆正心态,越是急于从泥淖里挣脱出来,面对沈北陌的时候就越是反常跳脚失了理智。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少时日了,男儿身不可能真的瞒天过海,贺霄想着,进了皇城之后,她若是被看出马脚,也是她自己咎由自取,一切都是她的造化。 这是他给她最后的宽容与体面,这场弥天大谎不由他来戳穿,就当作是敬她的忠烈义气,也当是为那些不该生出来的旖旎情绪,做个最后的了结。 就在这时,贺霄的手忽然被她牵住,男人整个人都僵硬住了,蹙眉低斥道:“你干什么?” 沈北陌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边漫不经心解释道:“装装样子,民间的传闻都是说乌啼山吃结亲的夫妻,虽然我听着离谱,但谁知道背后捣鬼的人是怎么判断这些的。” 她的手指不算太光滑,而且很有劲,但贺霄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所谓光滑粗糙上,几乎是瞬间就热得发烫热出了汗,他冷言道:“松开!” 沈北陌嫌他事多,手上没松,偏头看过去道:“矫情什么,嘴都亲过,拉个手怎么了。” 不提这茬还好,被她如此精准的打击,那些要命的记忆摧枯拉朽冲进男人的脑子里,带着那个时候他对她涌动的欲望与冲动,将贺霄的理智冲了个稀巴烂。 第23章 煎熬 沈北陌的手被他用力丢开, 眼见贺霄一言不发阴沉沉大步往前走,唯耳朵尖在夕阳下红的像能滴血。 “你干什么?”她不可理会, “撞什么邪了,神经。” 入夜之后,乌啼山里传来各种夜鸟的低鸣声,两个穿着红色衣裳的高挑身影慢慢往前行走着,脸上还都挂着一副不苟言笑的沉闷模样,这场景若有第三人看见,怕是能将人吓得屁滚尿流。 沈北陌的情绪确实不太好, 沿着云椿指的那大槐树绕了这么一个多时辰,却是一点眉目都没找到, 云旌大哥本就是个不善武术的读书人,失踪三日,若不快些找到线索, 怕真的是要凶多吉少。 “你进皇城之后, 若还顾念肩上承着的家国重担, 就别再这么肆意妄为。” 男人的嗓音忽然传进耳朵里,沈北陌在想别的,思绪被打断,偏头看他一眼, “什么?” 贺霄扫眼与她对视, 心想那位真正的南邵公主一直都是幽居深宫鲜少外出,虽各人性情不同,公主也不见得就一定是个娇弱性子,但至少也不会像她这样, 凡事跟个莽夫似的横冲直撞,言语上更是直言不讳不懂丝毫委婉。 装也不知道装得像一些。 自从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之后, 贺霄便觉得她浑身上下都是马脚,一旦进了皇城便是死期。 男人点到即止,并未再多言解释,只意味深长提醒道:“总之,你自己好自为之。” 到了戌时左右,林间起了雾,月光也变得朦胧。 已经转悠了这么长时间,再找下去也是徒劳,沈北陌叹息道:“罢了,先下山吧,或许是我猜错了方向,他是被人绑走的,跟这山没关系。” “你说你那位朋友就是在这附近消失的是吧。”一直没吭声的贺霄却是忽然开了口,“这棵槐树已经不是我们最初看见的那一棵了。” “怎么不是。”沈北陌心道她可是数了主枝干数的,就是防着迷路,“连那歪脖子的角度都一致。” “是一致,但地阵的位置变了,挪了盘,必定不可能是同一棵。”贺霄说。 沈北陌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似乎是奇门遁甲,这东西难学的很,她也曾痴迷过一段时间,没钻研出什么所以然来,兴致头过了便又去耍弄兵器去了。 贺霄四处观察着方位,道:“现在即便是你想下山,也不是那么好离开的了。跟紧我。” 男人往前走了两步,心中历经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将手臂往后扬了扬,“手。” 沈北陌问都没问,依言递了过去牵住他。 温暖干燥的手掌与贺霄的掌心相贴的时候,他又开始觉得有些发烫,也不知是在对谁强调:“奇门阵最麻烦的就是方位,走错了不好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要走错路还要叫我费事重新寻你。” 两人在稀薄的雾气中又走了片刻,沈北陌在正事上相当靠谱,始终踩着贺霄走过的步子,来回绕了几圈之后她反映过来:“只怕山下百姓传的一男一女容易失踪,指的都是些幽会的私奔的野鸳鸯吧,才会挑这种僻静地方钻。” 男人闻言嗤笑一声,意味不明问:“你跟那沈北陌也幽会过?” 贺霄一边说一边唾弃自己,为什么要如此介意她跟那真正的灵珑公主之间的关系。 若是别人的清誉也就罢了,但沈北陌现在担的是灵珑的名号,便不准任何人污蔑,反唇相讥:“呵,你不知道沈北陌是皇亲吗,他进宫寻我大大方方,被你说成这么难听。” 贺霄嗤笑一声,语意更加微妙了,“大大方方?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清,一个武将进后宫找还未出阁的皇室宗亲给你说成了正当名分,郡主可真会维护他。” 沈北陌:“谁让我父皇,我母妃,还有我所有的皇叔皇婶,各宫里的娘娘们,都非常喜欢他。” 贺霄:“是吗,那么喜欢也没见将你许配给他,说到底不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吗。” 沈北陌开始口不择言:“是啊,真许配了还有你什么事,千里迢迢嫁到什么皇城来,早知道有这一遭便是艰难险阻也该先嫁给他,只要我开口,他二话不说排除万难也会办到。” 话赶话么,吹牛么,谁不会,不能打架,吵架还能输不成?她对着贺霄那震怒的神情一个不屑的白眼翻过去。 就在这时,地面倏然间往下塌陷,地面的枯枝落叶流沙一样往里涌,沈北陌脚下一空跌落,落在了一片光滑倾斜的斜坡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往下滑。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顷刻之间,沈北陌脚下踩到实处能够借力的时候上面的钢板就已经严丝合缝的盖拢了,空间太小,几乎将她压成了一个有些扭曲的姿势。 四周黑漆漆的,沈北陌半个身子压在贺霄腿上,她难受的扭动了几下,想给自己找个筋骨能舒展些的姿势,很快就察觉到是她摔反了方向,前面的空间应当富余一些。 于是女将军灵活的调换自己的身位往上爬去,骑在贺霄身上,才终于是顺利让脊椎稍稍抬起了一些,舒出了一口气。 狭窄的空间里,沈北陌喘着气,隐约看见了面前贺霄幽深的一双眼,他显然也被挤得够呛,斜躺在钢板坡上,脸色铁青。 “我说贺将军,我还当你十分精于此道才不吭声跟你走的,怎么旁的乡野村民被这阵法机关吞了,你也给吞了?你到底行不行?” 她以这种不屑的口吻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骑在他身上问他行不行,本是故意挑衅,却不料这男人竟并没有想象中的暴怒。 贺霄耳根灼烧,他们贴得太紧了,但这黑暗却又并没有真正黑的彻底,他的目力足以看见沈北陌伏在上面的那张脸,精致到无可挑剔,她的后腰似乎抵在了哪儿位置不够,几乎是塌在了他身上。 “你,”贺霄实在无法接受自己逐渐沸腾起来的血,深呼吸道:“你还能往上来点吗,往肚子上坐。” “上不来,卡死了,我也难受。”沈北陌两条手臂撑在他身侧,“现在怎么办?你好使力,你往上推试试能不能打开翻板。” “推不开的,这种阵都是有进无出的单向板。”贺霄想拿正事克制生理反应,趁着身上的人还没发现之前,强自镇定道:“我们掉的是生门,跟其他被吞的百姓位置不一样,活路不会远,只是两个人太挤了才一时卡住了,等着吧,不会太久的……你别动了,别动,坐好,别动。” 沈北陌始终不得劲,但却活动不出个所以然来,贺霄喉间吞咽了一下,一面在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个男人,一面满脑子想的全是她船上俯身下来魅惑的笑。 男人有的时候真的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贺霄唾弃自己,却又反抗不了,几近崩溃,反复去回忆梦里那个沈北陌嘲讽的嘴脸,嘲讽他被蒙在鼓里不分雌雄。但如果被她知道自己已经心知肚明她的身份,却还是无法管束呢。 就她那张怼天怼地的臭嘴里能说出什么恶毒的话来,贺霄躺在坡上死死盯着黑暗中的那张脸,连呼吸都带着挫败的愤怒。 ‘恶心’、‘断袖’、‘喜欢上男人的异类’,‘你有这样的怪癖我可没有。’ 但分明就是她先假扮女人在先,即便再如何算总账也是她沈北陌的过失,若没有初见时候的那一眼惊鸿,他何至于现在煎熬着。 可这样的一张脸,这样的一副性情,若不是个男人该多好…… 贺霄的视线不受控挪向她的脖颈,那里很光滑,看不出喉结来,会不会是他误会了呢。 他克制不住这种如野草生长的怪异念头,却清醒明白不过是些可笑的自欺欺人,这世界上有哪个女人能一脚把李恪踢得卧床十天才能下地,能将六十八斤的铁器甩得灵活自如,就连他自己也曾跟沈北陌正面交过手,那是何等的张狂凶悍。 撇开其他恩怨不谈,贺霄不得不承认,怀疑他是女人,有些太看不起人了。 除非她不是沈北陌。 但那些内劲不是假的,天底下能打出来的人也没几个,没可能这么巧就给他碰上了。 所以答案是唯一的,根本就没有误会的余地。 “你他妈别再动了!”贺霄气急败坏一声低喝,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伸手想掐住她的腰把人固定住,可惜位置实在受限,手肘弯不过去。 “你鬼吼鬼叫什么?我不动你来?不出力就给我闭嘴。”沈北陌立刻反呛,身上的动作也没停,后腰接连几次的撞击,终于是触发了机关的感应。 卡住狭窄通道的铁壁往后一缩,生门的滑道便畅通无阻了,二人顺着往下不过几尺的距离就踩到了地面。 贺霄在落地的一瞬间就立刻将她掀了下去,男人狼狈地滚向一边,伏着腰控制情绪。 “这里是什么门?你能认得出来吗。”沈北陌爬起来后摸黑绕了圈,地方不大,没几步就绕到了贺霄旁边。 贺霄缓了好一会情绪,才开口道:“生门之下就是出阵的路。” 沈北陌听着这语气声音却愣了愣,“你怎么松了这么大一口气,是发现了什么?。” 贺霄警觉反驳:“我没有。” 还好并未被她察觉,若是叫她发现他竟出此大丑,贺霄都不知道后面要拿什么脸面在这宿敌面前自处。 “没有就没有,嗓门这么大。”沈北陌念叨着,准备摸黑往前走,贺霄剧烈跳动的心脏这才慢慢减下速度来,然面前的人没走几步就又绕了回来,自觉重新牵起了他的手。 何不上云霄 第17节 “走啊,傻站着干什么?”沈北陌带着他的手扬了扬,催促着。 贺霄盯着那两只牵在一起的手,觉得自己大概是生病了,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迟钝,会对这个叫沈北陌的男人的触碰如此敏感。 但他知道,不能这样下去。 贺霄强装镇定,冷漠地甩开她的手,“生门里没有危险,跟着我走就是了。” 沈北陌对他的话始终保有几分怀疑,跟在他后面提醒道:“是吗,我这身份要是出了点什么岔子,可不是三言两语好打发的。” 贺霄却是彻底保持沉默了,一点要接话的意思都没有,闷头专注寻找着阵门的机关。 沈北陌见状便也作罢没再打扰。 地下的机关里一片静谧无声,直到贺霄走到某个正确的位置之后,沈北陌耳廓一动,听见了机关机簧绞动的细微响动。 黑暗中,面前慢慢缩开了一道门,仿佛被拉开序幕的古老宅邸,门上两个烫金大字,上书‘乌宅’。 门后硕大的庭院伸手不见五指,贺霄摸黑往里走,没过多久,就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藏在宗祠里的机关台。 贺霄在机关台周围转了一圈,也颇有些意外:“按照阵法的推演,这里就该是阵眼处了,但压阵的居然是机关。看来布下这阵法的主人,不止十分擅长奇门遁甲,还精通于机关数术。” 沈北陌扬眉:“意思就是你解不开?” 贺霄刚要反驳,黑暗中传来一道轻微的声音:“是谁在说话?” 沈北陌耳力好,立刻道:“云旌大哥,是你吗?” 那声音的主人愣了愣,似乎有些不敢认:“是赫露莎吗?” “是我,”沈北陌一喜,眉眼都跟着松了口气,“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别着急,我就过来。”她尝试着往声音的方向找过去,却是没几步就走到了墙边上,没了路。 沈北陌刚刚对云旌的和颜悦色转到贺霄这里立刻就变了味,颐指气使问:“这怎么回事?” 贺霄额角一跳,跟别人说话就柔声细语,到他这成天不是吵吵嚷嚷就是大呼小叫。 他不悦的一声冷哼:“郡主求人办事,就这幅态度?” 第24章 梦里 “我什么态度了, ”沈北陌说,“要跪下来求你的话?不乐意你别进来啊, 进来了半路上威胁人,你有意思没有。” 贺霄气结,沈北陌数落完了之后又自己在墙边上摆弄半天,确定摸不着门道,松动着下颌骨,半晌后又再转身笑眯眯对他道:“贺将军,帮帮忙呗, 出不去大家都得在这耽误着,你要是有法子, 指教一二?” 她但凡一笑,那张脸瞬间就能压下世间所有美好的风光,热烈中带着魅惑, 魅惑中带着真挚, 贺霄说不清楚这种诡异又奇妙的作用, 总之就是有这样一个人这样对着你笑,根本就没人能拒绝她。 况且沈北陌是个怎样骄傲不可一世的性子,贺霄心里比谁都清楚,她能服软问这么一句, 对男人的心里还是相当受用的。 贺霄不自然清了清嗓子, 也没再卖关子,缓慢道:“我们在生门里,他大约是景门或者杜门,本来就没在一处, 能听见声音也见不到。但反正机关台在我们这,解了阵不管在哪一门都能有出路, 没必要费事找人碰面。” 沈北陌点头,又高声安抚道:“云旌大哥,你放心吧,肯定能把你救出去,你先好好歇会,我来想办法。” 贺霄手里摆弄着机关台,斜斜扫了一眼,没想到那悍匪一样的沈北陌也不全是眼高于顶,也能有这样照顾他人情绪的时候。 云旌温和道:“不妨事,你别急,我这除了黑了点,其他都挺好的。” 沈北陌安抚了云旌之后又转回了贺霄旁边,凑着脸靠近问他:“怎么样,有什么眉目没有?” 贺霄睨着她拱到了眼前来的发顶,这个角度,他稍稍一伸手就能将她揽进怀里。他被自己想象的画面惊着了,手里的动作稍微顿了顿,“别靠这么近,挡视线。” “这黑灯瞎火的你能看得见什么,不都靠手感吗。”沈北陌嘴上这么说着,还是依言往后挪了些。 贺霄这才收敛心神,专心去摆弄机关台上的那个把手。 那是一个浑圆的铁柄,十分灵活,不仅能前后左右改变角度推动,还能上下滑动,贺霄沉着脸尝试了好几次,起初还能沉着冷静,后来次数多了,也终于认清这机关根本不是他这一时半刻的功夫能掌握的。 “干什么,别说你解不开啊?”沈北陌也感觉不对位了,抬头问他。 贺霄思忖片刻措辞,意有所指对她道:“这个东西里面的机簧机关应该极其精细,小关节勾成大关节,环环相扣,也因为太精细,所以一个方向的力道根本控制不了所有机簧,应该是要给出迂回灵巧的力,难得很。” 他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千机伞的主人,不可能听不懂。 贺霄偏眸看着她,果然见她沉默了,顿了顿后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邪门,什么几个方向的力,听不懂,你就是大男人太粗糙,你让开,我试试。” 沈北陌抢了他的手柄,握上的那一瞬间,里面轻微震动的机簧,推动时候给到掌心的那种反馈,这种刻在骨子里的熟悉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好似能顺着这铁柄往下深入看清楚里面的每一个机关移动时候的位置。 她默不作声晃动着手柄找着感觉,慢慢适应它的操作力道,旁边贺霄的眼神不住深沉了些,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机关大阵,应该是出自百年前的机关大师廖天龙之手。” “那位大师相传是为天赋极佳的奇才,自负高傲,藐视众生,对那些谁人捡去都能用出几分模样来的神兵利器相当鄙夷,觉得自己的得意之作被庸才拿在手中,是对他的侮辱。所以此人一生钻研,做出来的东西极尽精巧细致,非常人所能轻易操控。” 贺霄饶有兴致故意问她,“而这其中最为耳熟能详的一件心血之作,郡主可知叫什么。” 沈北陌不答,只专注于手中的事情。 “说起来,这件神兵跟郡主的渊源也不小。”贺霄知道她现在必不可能敢吭声,一项牙尖嘴利的人忽然间哑巴了,男人的劣根性使然,他干脆双臂环胸反过身来,唇角噙着笑很想看看她此刻的脸色,“名叫千机伞。” 沈北陌淡道:“哦,这都被你猜出来了。” 她的反应太平淡,比贺霄预想之中的差远了,那种报复的心理反倒是没了趣,他靠在机关台边,侧眼睨着面前的人,低着眉眼,光线太晦暗,看不清具体表情,但隐约是能瞧出,她的唇角向下抿着,显然情绪很不好。 其实根本也用不着猜,原本他说这话就是故意找她的不痛快,怎么可能会有好情绪。 这句之后谁都没再说话,沉寂的空气中就只剩下了她缓慢拨弄机簧的声音,贺霄摩挲着手指,又往她嘴角看了眼,本该高兴的人现在却高兴不起来,心里不上不下一口气给堵着。 就是因为她这要死不活的鬼样,好像没往心里去似的,让他没能尽兴。 贺霄这么想着。 但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他开始有点受不住这安静又诡异的气氛,清了清嗓子,说道:“怎么样?你能摸到门道吗?这里面应该是有个钢珠压阵,借铁柄的力道将钢珠走到这个位置。” 贺霄在掌心比划给她看,但沈北陌连头都没抬一个,贺霄便将手凑到了她眼前去,“你看一眼,这里。” “就这个方向,能看懂吗?这个是绕过景门……” “就是这里,没事我再给你画一遍,第一遍记不住很正常……” “你看一眼啊,别闷头在这瞎转、”贺霄的手去追她的眼睛,然后被忍无可忍的沈北陌一巴掌给打开了。 那一掌清脆又响亮,拿手背打的,打在他的手腕上,贺霄猝不及防给打歪了手,他火气一冒就要发作:“你他——” 话到一半噎住了,在她冷淡沉寂的眼眸里找不见自己后面想说的话。 “你不要跟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帮不上忙就闭嘴。”沈北陌不耐道,那一记眼神如刀,硬是叫贺霄彻底安静了。 这机关台虽然精细,但跟千机伞比起来显然是小巫见大巫差远了,没多久沈北陌就摸清楚了规律,‘咔哒’一声轻响,整个地室开始发出令人牙关发酸的链条绞动声。 “这不也没有很难吗?”沈北陌不屑丢了铁柄,白了他一眼,从面前缓缓下降的入口处钻了出去。 贺霄被她这么接二连三怼了好几句,心里相当不是滋味,但却并非是那种想要还口还手的义愤填膺。 男人环着手臂,视线落向已经被她解开的机关台,那点子可笑的希冀妄想也彻底被粉碎了。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破开廖大师的机关锁,没个数十年苦练的功夫没可能做到。 沈北陌三个字,至此,彻彻底底,盖棺定论。 贺霄在原地站了好一会,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方才慢慢跟着出去了。 尘封在地下数十年之久地乌宅在这夜之后,由机关大阵承托着,缓缓地重现世间。 宅子露出小半头的时候,被困在里面的人们便也都能趁机爬出来了,除了这些年误入被困死在里面的尸首,剩下的活人没几个,沾了云旌的光,一道被救了出来。 了了这桩事情之后,沈北陌也没了心思再到处闲逛,遵守承诺跟贺霄一道进了降龙关,等候与迎亲队伍汇合。 从那天晚上之后,往后好几天,二人都几乎没再讲过几句话。 对此贺霄也并无异议,只要她安分些别再顶着南邵郡主的头衔到处乱窜,管她几天还是几个月不喜欢说话,反正那张嘴里本来也没什么好话,安静些倒还清净。 但即便是眼前没有看见沈北陌这个人,贺霄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一连好几日,夜间发梦。 梦的内容千奇百怪,有她身份暴露被震怒的陛下拖出去午门斩首的,有还在南邵一线峡对阵时候打架途中她忽然摘下了恶鬼面嘲笑他意不意外。 但最最可怕的一个,让他午夜惊醒满头是汗的,当数乌宅机关甬道里,她骑在自己身上时候的后续。 他对一个男人起了那种不该有的冲动,没忍住,被她给发现了,破口大骂说他恶心,他自是不服,两人话赶话就吵了起来,越说越激烈,最后他一个热血上头掐着她的脖子就把人按倒了,说:“恶心是吧?我今天就恶心给你看了,叫你知道招惹我的下场!” 然后狭窄的甬道也消失了,两个人不知怎么的就滚到了床上,还是洞房花烛的大红喜床,他强行扒了人家的衣服,按在身下,他嚣张极了,却又畅快极了,将那样一个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的骄傲打碎,反正都已经成这样了,索性那就谁也别要脸了,谁也别想高高在上嘲笑谁。 梦中的沈北陌满头薄汗,叫骂的声音逐渐在他的臆想下变味,而梦中的他,更是激得浑身亢奋燥热…… 然后贺霄就给猛地吓醒了,深夜惊坐而起,尚且还带着剧烈的喘息,还有自己无法忽视无法掩盖的兴奋。 男人用力攥紧拳头,垂着腰杆,长发落在起伏的薄被上,在山峦与沟壑间。 贺霄唾弃这样被欲望支配的自己,他狠狠往床上砸了一拳,“贺霄,那是个男人!” 但漫漫长夜中回应他的,只有外面树上啼叫的夏蝉。 第二日下了些小雨,没给人带来凉爽,反倒是叫更加闷热了些。 沈北陌在屋子里闷得待不住,往楼下连廊来透气,就看见了院中小亭下,贺霄坐在小院里喝酒。 男人旁边还跟了两个姑娘,看着像是找来陪酒的,温香软玉依偎在两旁,一个倒酒,一个夹菜,温顺极了。 贺霄的注意力却始终没有落在两个美人身上,阴沉沉的一张脸,一口一杯的往下灌,显然是在喝闷酒。 但看见沈北陌下来之后,他一直游离的心神却瞬间就好像找到了落脚点,那双乌瞳深深盯着她,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盯着。 沈北陌浑身发毛,这要放在从前,这么一个醉汉挑衅的目光,她高低要反呛一句看什么看,皮痒的玩意。 但现在好歹头上顶着灵珑的名号,有些脾气,还是稍微收敛一些的好。 贺霄半晌没等来她的反应,看见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胸口那股复杂的期待又被自己的理智扯得稀碎,他气不过,将酒杯往桌上一跺,“你给我站住。” 高大的男人起身的动作不是很利索,显然喝的不少,沈北陌冷淡看着他靠近前来,被那身酒气熏得蹙起了眉。 第25章 口感 贺霄一时间却是自己也没想好要说什么, 语气不善道:“你上哪去?” 沈北陌笑了:“透口气,也要跟贺将军报备?知道的是南邵郡主, 不知道的还当是个什么犯人呢。” 那副欠收拾的表情落在这张脸上,三分玩味五分嘲讽,有些人天生就是有这个本事,明明是在冲你笑,但就是无端的能叫你觉得浑身不舒坦。 但同样也是因为这样一股刺挠劲,跟那些温顺没脾气的莺莺燕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贺霄坐在那两个听话又漂亮的女人中间索然无味, 甚至是觉得被那脂粉味熏得有些发晕,而面前的沈北陌就像是一道冷冽的风, 能把他的思绪吹醒,感知到鲜活的血肉,调动出情绪来。 他是喝的有些多了, 脸色发红, 酒气上脑, 也想不来那么些弯弯绕绕的情绪从哪来,只下意识地盘问道:“上哪透气去?” “管得着吗你。”沈北陌的脾气好不过三句话,看他有病似的撂下句话人就走了。 何不上云霄 第18节 “你、”贺霄赌着一口气,脸色阴沉得可怕, 对着那潇洒利落的背影攥紧了拳。 沈北陌在降龙关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会, 找了家首饰铺子想看看能不能将被自己捏断的那支玉钗给修一修,但那玉器是上好的南海琉璃玉,寻常店家见都没见过,也不敢轻易拿东西粘, 怕将这贵重玩意弄坏了要赔钱。 沈北陌心里也明白修好的可能性不大,无奈只能作罢。 她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将近黄昏, 这一趟出去的时辰不短,不料回来竟看见贺霄还在庭院里坐着。 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裳,护腕与腰封都是深沉的绛紫色,没有着戎装铠甲时候那般气势压人,挺拔之余还透着贵气,看着像个高门显贵家的大公子。 ——已经是喝的有些上脑了的大公子。 姿态懒散无力着,瞳孔不甚清明,眼眶里多得是醉意上来的红血丝。 那两个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遣走了,即便是没有沈北陌的出现,原本贺霄也就对这些温柔似水的庸脂俗粉不感兴趣,现在想要靠着她们压过自己心里那些汹涌的畸念,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他醉得有些麻木,抵着横栏的后腰也酸胀着,很想找张床躺一躺,但就是没由来想在院子里再等等,具体是在等什么,贺霄自己也说不清楚。 沈北陌看着那醉汉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虚浮走到跟前,她不悦地睨视着,眉间蹙起的弧度似小山峰。 “贺将军这是借酒消的哪门子愁,你们大楚如日中天,四处侵略弱小,我尚且还没买醉,你倒是先喝上了。” 又来了,阴阳怪气的这张嘴,只要一张嘴就像个火药桶,贺霄盯着她的嘴唇,不算很薄,但也算不上饱满,开开合合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是不气人的。 他冷不防想起了船上亲吻的那一次,那个时候太激动,只顾着沉醉其中,已经不太记得具体的口感了。 只有那种血脉贲张的情绪让人记忆犹新。 真难为她,为了布防图,什么都干得出来,甚至不惜跟个男人接吻。 “这么盯着我干什么,那两个姑娘呢?贺将军此前把自己说得多一往情深,什么没有高门子弟身上的纨绔陋习,”沈北陌每说一句都觉得幸好来的不是灵珑,嘲讽着,“结果装不过几日,哈,就开始原形毕露了。贺将军这是何苦,我原本也没对你抱什么期望,装得累不累。” 贺霄脸色铁青,胸中窜上一股无名邪火,这些种种都是拜谁所赐,偏她还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凭什么她能这么松快。 凭什么。 贺霄冷不丁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将人往后推了几步,借着酒劲冲脑,存心要恶心人,一面强势进攻一面往她的嘴唇上试探了好几次。 喝醉了的男人下手没轻重,掐疼了沈北陌,她攥着他的手腕,强忍住给他一脚的冲动,顺着他的力道往后退了几步。 那张脸反复几次想要压下来,灼热的气息喷洒着,又在真正接近的时候犹豫。 如此反复几次,但心里那道壁垒高筑着,即便再如何麻痹自己是为了故意膈应她,也还是很难过掉这一关。 贺霄喉间上下滚动着,死死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 不可抗拒的力量带着急需发泄的情绪,他尚且还在进退之间徘徊不定,沈北陌先恼了,心道去你大爷的,反客为主大力扣住他的后颈,往下重重一压。 她衔着他的唇报复性的胡乱搅弄,连带着将贺霄的理智与知觉也全都搅碎了。 沈北陌一点被强吻的样子都没有,她比男人的气势还凶,掐红了他的颈子,用力攻城略地,不就是个见色起意么,就那么点臭德性。 要亲是吧,她让他一口气亲个够本,往死里亲。 酒气混在两人的唇齿间,贺霄被她这突来的一下给亲懵了,浑身都有些发怔,他尚且还没有下定这个决心,就猝不及防给敌人偷袭了。 再嘴硬的人,唇瓣间也是柔软的,但沈北陌这么个亲法太用力太粗暴,没有丝毫的愉悦感可言,有的只是两个相互不服气的人纠缠在一起,发泄不满。 她恶狠狠啃了最后几口,才用力一吮的离开,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盯着对方,手都还留在各自的脖子上,她嘴唇殷红着挑衅说:“不就是想亲嘴么,还整这么一出酒后失态,亲够了没?没够再来。” 贺霄喘着粗气,从她的眼盯到了鼻梁,又再盯到了嘴唇上,然后像是疲惫极了,颓然松手,往后退了两步,一言不发转身大步走了。 沈北陌留在原地,瞪着他离开的背影,气不顺地搓了把自己下嘴唇,往手上检查出血没,还好,只是给亲狠了有些疼,但到底没咬破。 八月初的这一日,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终于是抵达了降龙关。 锦瑟一路上都坐在那轿撵中充当郡主,除了那天晚上看守主帐的少数几个亲信卫兵,绝大部分楚兵都被蒙在鼓里,只知埋头赶路。 李恪原本就对这郡主没什么好脸色,现下更觉她不是个省油的灯,接人那日满脸写着倨傲嫌恶,但仍然得在场面上装个样子,敷衍抱拳道:“郡主请上轿吧,过了降龙关便是直入皇城,要再如此胆大包天,什么南邵北邵的都兜不住你这矜贵的脑袋。” 沈北陌虽然胆大妄为,但到底也还是个知道轻重的人,山高皇帝远的时候妄为也就妄为了,真正进到了天子脚下,她自是知道收敛,也没跟李恪的言语一般见识,一头钻进了车架中。 贺霄自从那日被沈北陌啃破了嘴皮子之后,就一直没再露面了,李恪找到最前面去给他汇报情况,一边走近一边道:“二爷,那个郡主……” 贺霄心里有点烦躁,也有点无奈,没等李恪说完就直接道:“要马就给她马。” 妥协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总好过她发癫把事情搅得稀巴烂。 李恪一愣:“要什么马?” 贺霄也顿了顿:“那是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怕她再耍什么花招……”李恪这么一个岔打过去也忘了自己揣着的那几句数落,盯着贺霄的嘴角问道:“二爷你嘴怎么了。” 贺霄下意识舔了下,嘴唇这种每天都在动的地方愈合力要慢些,碰到了还是会有细微的疼痛,他想说被狗咬的,到了嘴边又改了口:“天气热,上肝火。” 李恪不疑有他,附和道:“是,确实一这路跋山涉水的酷暑天气大伙也都热坏了,一会我就跟礼部的说说,去采办些败火的绿豆瓜果什么的回来。” 八月初五,南邵郡主的仪仗正式抵达皇城。 大楚皇城地势偏北,一年四季皆是风大,哪怕建筑风格也都是端的一副大气凛然的姿态,与南邵山谷中那些精心雕琢的宫殿很不一样。 沈北陌又重新换上了一身大红的朝服,车架从城外将她接入行宫的声势浩大,街头巷尾里围观的百姓,还有阁楼上吃茶吃酒看热闹的贵族子弟,全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外来者,这位兵败的前南邵公主。 即便是隔着一层帘幔,那四面八方而来的杂乱眼光也足够带来相当的压抑,肆无忌惮的打量,偶有指指点点,公主的名号被轻浮谈笑在平民百姓之间。 好像整个天地间,就只剩下了她一个外人,在进入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朱雀大街前的爬墙藤花已经到了熟透的季节,风一吹落英纷纷,占据了视线,从车架顶滑落,比大楚公主出行时候后面跟随的女使洒下的还要好看的多。 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喧闹追逐着,大的带着小的,往前挤了又挤,就想看看这传闻中关外异族人的美人郡主能有多美。 结果一阵清风撩起帘幔,除了层层叠叠的华丽衣饰,一道露出的还有一双没有情绪的,狭长微挑的眼。 最年幼的孩子冷不丁鼻涕泡都给愣破了,站在在原地瘪着嘴,觉得这郡主眼神好凶。 杂乱的人声鼎沸一直萦绕着,直到车架进了朱雀大街,往碧落行宫而去,才算是终于安静下来些许。 贺霄将人送进碧落宫去之后,就被一纸诏书传进了皇宫里面圣。 御书房里,楚乾帝正写了副极其满意的行书,心情正好着,却见接亲回来的贺霄整个人都阴郁着,与去时那种言语上的推诿还不大一样,这模样看着显然是心里揣上事了。 楚乾帝放下狼嚎,叫免礼后关切道:“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顺利。”贺霄揖手起身,看着楚乾帝欲言又止,原是压根也没想好要怎么去处理这件事情,剪不断理还乱。 对于这门落在他身上的亲事,之前出发的时候皇帝便已明了他的心意,贺霄自己也清楚,只要他够坚持,天子不会真的强行非要他娶不可。 可一旦那样做了,这南邵郡主势必就会嫁到别人头上去,不管是哪位宗亲,那沈北陌甚至都撑不到新婚夜,就光是前头的中秋宴,还有大婚前的宫砂礼,她都躲不过。 贺霄这干巴巴的一句顺利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这一反应让皇帝感觉有些大事不妙,蹙眉询问:“究竟是怎么了,别给朕卖关子,老二,你这表情看起来不像是顺利的样子。” “……”贺霄有口难言,抱拳道:“紫砂渡的时候稍出了些意外,应是有心之人想借机挑拨纷争,但好在有惊无险,臣已名人彻查此事,想来应该快有眉目了。至于行程中其他事情,确实顺利,南邵郡主已然入住碧落宫,臣是在为别的事情忧心,日前收到宋将军的战报,北边不太平,天缅竟有蠢蠢欲动,幸而陛下高瞻远瞩,未雨绸缪。” 楚乾帝听他这么说才是松了口气,“这些事情急不来,这天下分久必合,注定是要出现一个霸主完成大一统,这是大势所趋,至于究竟这个位子谁来当,六国之中,总会见分晓。” 说完这句后皇帝又再重新将话题引了回来:“此番出使南邵,那位嘉宁郡主的样貌秉性你都有所了解,可有什么想说的?” 这话若是放在十几天前他还没发现沈北陌的秘密的时候,贺霄的嘴角能咧到天上去,这种上天注定的缘分世上有几人能有幸碰到的?实在是神明眷顾偏爱,这根红线牵得宿世姻缘。 但现在他只觉得神明瞎了狗眼。 “臣无话可说。” 楚乾帝微妙扬起眉,心里自有打算,也没再细细盘问,又再跟贺霄聊了些战事之后便体恤他这一路辛苦,让人回去好生休息了。 结果第二日一早,宫里便传出消息,说是长信宫的淳妃娘娘母亲幼时在南邵生长过,多少也算半个故乡人,体恤嘉宁郡主远道而来,要去碧落宫探望一番。 听到消息的时候贺霄正在练拳,满身挥汗如雨,最后一拳气劲横生将木桩震裂。 男人的胸膛起伏着,慢慢回复着呼吸与心跳,他扶住已然裂开的狭长丑陋缝隙的桩子,从前看起来那么结实,牢不可摧,结果说裂也就裂了。 贺霄脑子很乱,他知道事出必有因,就是他昨日在宫里的表现叫陛下瞧出端倪来了,这才有此一出,先叫淳妃娘娘去探探虚实。 可这又关他什么事,那沈北陌自己要逞能,英雄救美替青梅竹马来探这虎狼窝,该有什么下场,全是她咎由自取。 他没有落井下石,已然是仁至义尽,难不成还有义务帮她隐瞒不成。 贺霄说服了自己,强行将那杂乱的心绪压下,抽了旁边的巾布擦汗,径自沐浴。 然后鬼使神差的,骑马去了碧落宫。 这座行宫原本是楚惠帝为淑贵妃修建的地方,那位娘娘一生就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整个行宫坐落在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之间,前庭后院种满了奇珍异草,蔷薇藤爬满一整片墙壁,花团锦簇。 贺霄是悄悄来的,不想太打眼,只穿了身普通的浅色常服,云团绣纹若隐若现在白玉一样的颜色间,未着护甲,掩了杀伐气,像个普通贵公子。 淳妃的仪仗还没到,碧落宫的下人们已经在忙碌准备着了,贺霄不想叫人发现自己来过,毕竟若是有人问起,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走了这一趟。 贺霄一路从后门进去,叮嘱了管事的不要跟别人声张,然后第一眼就看见沈北陌穿了一身玄紫色衣衫,发间挽着一顶银色飞翼冠,在一众女使的簇拥下,稳稳压了周围人半个脑袋,不论身量,气度,仪态,都是极其拔群的存在。 有那么一瞬间,贺霄心里杂乱的心绪,好像瞬间就给清空掉了,只剩下纯粹的欣赏。 他承认他在被这个人深深吸引,很难抗拒。 贺霄打小就是沙场里滚出来的铁血性子,对一个男人该有的模样,有着非常清晰且刻板的认知,比如男儿当精忠报国志在四方,比如胸怀坦荡一言九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敢作敢当。 那么,对一个男人产生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和畏畏缩缩懦弱胆怯不敢承认的窝囊样比起来,哪个更没种一些呢?这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天人交战之际,沈北陌也看见了他,但只在树下晃了一眼,那鬼一样的男人就不见了。 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将军眼力何其好,沈北陌不可能怀疑自己看错了,那狗东西这么鬼鬼祟祟的,必然是心里憋着什么馊主意。 没多久,碧落宫的女官将多余的女使撤去庭外候着让郡主好好歇息,沈北陌原本就不习惯置身于这么多细皮嫩肉的姑娘家中间,人少些她也自在,她松了口气舒展着脖颈筋骨,刚一经过屏风,冷不防一条结实的手臂横了出来。 沈北陌本能反抗还手,但对方显然也料到了她的力道,出手极快力气也极大,一个旋身将她换了位置,从屏风外压到了树干下。 贺霄仗着身高优势拿胳膊抵住她的锁骨,很有技巧的压制,在沈北陌将要爆发出击的前一刻低声道:“是我。” 沈北陌一猜就是他,贺霄这种压人的姿势是武术里常见的,若是动真格的打架她倒也不是挣不开,只是那样必然就会将动静闹大不好收场了,“我知道,来干什么,有屁快放。” 这个角度看过去,异族人那鼻梁与山根的连接弧度好看到有些犯规了,羽扇一样的睫毛半遮住琥珀色的眼瞳,再往下的唇角紧抿着,昭示着主人的情绪不佳。 “我来确认一件事情。”贺霄盯着她,这句话自然而然便脱口而出了。 有些缘由,不需要编撰,船到桥头,就自己出现在了脑子里。 “什么事。”沈北陌不喜欢被人这么压制着,但那力道跟身前挡了块铁板似的,轻易根本动不了。 贺霄的视线与她对上,郑重道:“再亲我一次。” 沈北陌上下看着他,觉得这人大约真的有病,贺霄迎着这端量的目光,不闪不避,做好了直面内心感受的准备。 他松开钳制,站在了她面前,“就现在。来吧。” 沈北陌看着他这如临大敌的认真神情,不解道:“你脑子撞哪棵树上了。” 何不上云霄 第19节 贺霄一旦做好了决定的事情,轻易便不会退缩,他今天就要将这乱麻给扯清楚,谁都无法阻止。 沈北陌迟迟没有配合的意思,他便直接上了手,扣住她的后颈,俯身下去的时候,屏风外的女官道:“郡主,淳妃娘娘来了。” 贺霄的唇停在了离她不过一指的位置,能感觉到彼此温热的气息,这个时候把人的嘴亲肿了去见鸾驾,显然不合适。 “淳妃娘娘原是相府嫡女,天资聪颖过人,细心仔细,陛下遣她来相看,你要注意言行。”贺霄没有动,维持着动作,低声嘱咐着。 “应对不住淳妃的话,让锦瑟来庭院梨树下寻我。” 贺霄说完后直起了身子,给她让出了身位来,安然盯着她,“去吧。” 他这般特意赶来提点,沈北陌却是完全不领情,连个谢字都没有,那眼神跟看傻子似的在他脸上扫了眼,撞开他侧着的胸膛,整了整衣冠,大步走了。 贺霄转过身来靠在树下,有点疲惫地捏着眉心揉了下。 厅室里,淳妃坐在首位上饮茶,远远便见一抹高挑的紫色身影昂首阔步而来,步履生风,姿态若那池中挺立的莲,生生叫人看出了将门风范。 先看气度,再及近前,模糊的面相慢慢显露,淳妃心下忍不住惊讶。 怪不得都说这位异族公主是南邵第一美人,这模样生的也太出挑了些,艳而不俗,灼灼若朝华,是寻常脂粉无法企及的程度。 淳妃此番是带着任务来的,先是跟沈北陌寒暄了几句,后又闲聊般询问了一些她在南邵皇宫时候的旧事,也并非是怀疑什么,只是想从言谈中探探这一位的脾性是否好相与。 沈北陌都一一答了,这淳妃甚至还会几句草原话,谈笑风生着请她指教。 “我听陛下说,郡主在紫砂渡还出了些意外,叫你受惊了,但日后在皇城里,断断不会再有此种事情发生。”淳妃说着,想去拉她的手宽慰一二,被沈北陌躲过去了。 贺霄是个武人,摸不出她手上常年练武的粗糙,不代表这心思玲珑的后妃摸不出来。 沈北陌仍是一副不悲不喜的冷淡模样,“如此甚好,还望说到做到。” 淳妃并未被这举动受挫,又再接着与她说了些别的话题,沈北陌压根就没心思听了,她大小就是个不爱文墨喜欢舞刀弄剑的性子,被屋里的熏香熏得头晕,视线飘向外面庭院里的梨花树。 然后便远远地跟贺霄对上了视线。 男人站在树下,现在不是梨花开的时节,满树郁郁葱葱的全是绿叶,照过阳光影影绰绰落在脸上。 陌生的国度,陌生的人,却又不得不虚与委蛇,这样的日子才刚开始,她就已经有点要受不了了,但这样的日子,却是以后一眼望到头的日复一日。 可兵败之下,又有谁的日子是好过的呢,成王败寇,输了就得任人鱼肉,陛下远赴边陲湘州,其他百官宗亲官眷也都被发配各个属地,大家都在寄人篱下,这还不是最打紧的,一旦大楚有个什么苛捐杂税下来,最苦的还是南邵的千万百姓。 诚如贺霄所言,最不该气馁的就是她了,接近天子,接近政权中心,得想办法,护佑南邵子民。 淳妃还在说话,沈北陌的思绪游离着,恍惚竟是好像看到那树下的男人在往这边走来。 她定睛回神再看,可不就是贺霄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过来了。 淳妃显然也是没料到贺霄会在这,迷惑对沈北陌问道:“这……贺将军是刚来,还是也正巧在郡主这?”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贺霄就已经跨步进来了,揖手道:“微臣参见淳妃娘娘,娘娘金安。” “快免礼。”淳妃看了眼贺霄,又不着痕迹看了眼这位南邵郡主,心里好似明白了些什么,若有所思调侃道:“可真是巧,将军也在此处,倒是没听着说呢。” 贺霄道:“也是刚到的,听闻娘娘在此处,便来问个礼。娘娘与郡主在聊些什么?贺某能否讨杯茶水一道坐坐。” 淳妃失笑,一边对女使吩咐道:“这话说的,快给将军上茶。” 沈北陌一声不吭看着这两人谈笑,有贺霄接了话头过去之后她就能正当名分走神了,聊了一会之后淳妃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又说了几句场面话给后面的中秋宫宴做铺垫,便起驾回宫了。 送走了淳妃之后,贺霄回头看了眼松下气来的沈北陌,正端着茶盏喝了一大口茶。 他径自坐到了她对面,一堵墙似的,双臂环胸直勾勾地盯着她打量,问道:“刚才我进来之前,淳妃娘娘跟你说什么了,露出那副表情。” “我什么表情了。”沈北陌将空盏放下,不咸不淡随意道。 “你少装蒜,我都看到了。快说,跟你说什么了。”贺霄催促道。 沈北陌是真想不起来那娘娘文邹邹的都绕了些什么话,搞不清楚这男人又在故意找什么茬,“贺将军,你身为三军主将这么闲的吗,没点正经事情做?” 贺霄气结,好心给当成驴肝肺,刚才就不该冲动进来,“行,我吃饱了闲的。” 沈北陌起身出去透气,走前还不忘再挤兑一句,“闲的慌跑两圈,别天天不干正事就想着找女人亲嘴。” 第26章 别跟着 “你——”贺霄气得噌一下站起来, 心想你他妈也算女人,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样脸不红心不跳的胡扯, “你给我站住!” 沈北陌的手腕被他攥住往后一拉,整个人都给转了过来,她噙着调侃的笑盯着他,“哟,这就生气了?” 那笑脸越看越扎眼,就好像在笑他是个傻子似的,贺霄怒道:“不准笑。” 沈北陌立刻换了副嘴脸:“不爱看滚蛋, 别在这招我烦。” “我让你在这狂。”贺霄阴沉着脸大步追上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弯腰一顶, 就直接将人扛了起来。 沈北陌象征性挣扎了两下:“你给我撒手!姓贺的你还没完了?” 外间的女使扑通跪了满地,贺霄单手扛着人,边走边指着他们吩咐道:“干自己的活去, 谁也不准说出去。” 锦瑟在后面追了好几步, 撵也撵不上:“郡主!诶将军您别这样!” 贺霄上了石桥才回身对她道:“别跟了, 你家主子什么德性你心里有数,吃不了亏的,我跟她解决点私人恩怨。” 锦瑟面露难色看了眼沈北陌,被扛在肩上的女人伏着腰, 满脸要吃人, 也对她道:“回去歇着吧,我出不了事的。” 这一个两个都这么说,锦瑟也不好再追,就这么被撂在了石桥对面。 贺霄将沈北陌扛进了蔷薇花园里, 月白的衣裳和她玄紫色的衣裙落在一起,夏日的衣物没那么厚实, 男人的掌心滚烫,把着她的后腰像烧起来的一团火。 沈北陌要被他那没轻没重的胳膊勒吐了,一膝盖顶在了他肩膀上,“你差不多得了,给我撒手!” 贺霄这才弓腰将人放下来,沈北陌的头发都给晃乱了,青丝缠在银冠上,也不怎么注意此刻的形象,胸腔里邪火烧,“哈,说中了恼羞成怒是吧,是,你大楚兵强马壮打谁打不过,那是换谁都一样厉害,跟你姓贺的有什么关系吗?一天天拽的人五人六真当自己能上天了,同样兵力你再试试,你能赢得了沈北陌?” 她有多少年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了,动手打不得,只能靠骂的,浑身上下都刺挠着不得劲,那股子邪火急需一个宣泄的口子。 贺霄也是给气急了眼,咬牙切齿道:“是吗,那真是可惜了,他再也没有这个机会能跟我一较高下了。” 这话说完高大的男人气急败坏上前捉着她的脖子就要往下亲,刚才那被中途打断没能完成的试验,还有他心里这波涛汹涌无处释放的情绪,他今天就全部都要在这个人身上讨回来。 说是纠缠也好,孽缘也罢,总之已经成了一笔算不清楚的烂账,那就再继续糊涂下去吧。 但刚才那情绪稳定的情形下沈北陌或许还能无所谓给他亲,换成现在这气头上,给狗啃了都绝不会叫他如愿。 她胳膊抵着男人压下来的脖子,抵得他呼吸困难,却根本不为所动,想要强行扣住她的手腕禁.锢住。 毫无疑问贺霄的手劲臂力都非常人所能及,即便是沈北陌这种天生力量强悍的人也无法跟他正面较劲,她打贺霄向来得依靠武术技巧加持,现在这种不能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吃的全是死亏。 沈北陌的胳膊被他死死捏住往后折,给扣在树干上,但她到底挣扎水平高过普通女人太多太多了,即便这般劣势下贺霄也无法完全将人掌控住,被她借机缠住了脖颈,抱着脑袋就往地上摔。 没有技巧,有的全是情绪的发泄和蛮力,两个当世名将衣衫不整在地上打滚,原本贺霄只是想正视自己的内心,还是试探的成分更多些,现在叫她这么一挣扎,血性也跟着一起上了脑,非要镇压下去分个高下不可。 他腰间发力猛地将沈北陌掀翻,兜着她的后腰位置对调压在了身下,两人气喘吁吁,他将她死死按住后就要俯身往下。 猝不及防入目的却是散乱的长发,半松不垮的衣衫,还有满脸不服气瞪着他的在喘气的那个人。 贺霄被自己这霸王硬上弓的心态给震了震,猛地回过身来,他到底在干什么,他要轻薄一个男人吗。 “你……”回过神来的贺霄那股气势潮水一般泻掉了,他慢慢回复自己起伏的胸膛,在沈北陌凝视的眼神中挪不开目光,不自觉伸手想去握住她的脸。 意料之中被一巴掌抽开了。 沈北陌躺在地上,也就懒得动了,明明是被压制的那一个,却仍是端着一副无所畏惧的挑衅模样,不说话也不挣扎,反正就不叫他能轻易如愿得逞。 贺霄看着这样的沈北陌,躺下来的角度,更加漂亮了,扬起的下巴尖尖的,关外那些草原上的异族人大多都是这样的骨相,眼睛再一大,即便是男人,也能生出一副漂亮的女相来。 剧烈的争斗之后是双双无言的短暂寂静。 半晌之后,找回理智的贺霄率先打破安静,淡声道:“你跟那灵……跟那沈北陌,有做过这样的事吗。” 沈北陌不曾有过像他这样曲折倒霉的境遇,必然也不会对男人有这种不该有的畸念,她早就说过跟那真正的灵珑公主青梅竹马,已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那是她的心上人。 沈北陌蹙起眉,明白他是男人占有欲的醋劲陋习上来了,哼笑了一声,并不回答。 “回答我。”贺霄气恼地捏住她的脖颈,拇指和食指带到了颌骨处,碰到了脸颊上的软肉,捏得陷进去些许,“沈北陌,有没有这样对过你。” (你有没有这样试图占有灵珑公主。) 沈北陌眯起眼,出于报复心很想说有,气死他个狗东西。但公主的清誉不容她这般一己私欲诋毁,更何况她是要来皇城完婚的,若有差池被皇帝知道了,实在牵连甚广。 她勾唇笑得散漫,“这么介意?” 贺霄的心脏也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攥住了。沈北陌这张破嘴有多厉害,他早就见识过了,甚至心里也有了相当的预期,她会说出一些让他刀绞窒息的话来。 贺霄痛恨这种窝囊无力的感觉,情绪被她所掌控,好似囚徒,只能就这么卑微等待判决。 “你当我是什么人?吾乃南邵皇室血脉,未曾婚嫁清白之身,就容你这般血口喷人?贺霄,到底是你自己色欲熏心,才以小人之心揣度他人。” 贺霄感觉被高高捏起的心脏轻轻放下,但却并未体会到松弛,因为沈北陌的这一席话,陷入了短暂的凝滞之中。 他沉默着,凝视着这张脸,手里的力道却是不自觉的放松了,也看见了被他不经意间捏出来的一道红印,留在颌骨脸颊边上。 粗糙的指腹颤动了下,想要往上摩挲,却又觉得不该如此亲昵,颇为无措收回了手。 “抱歉。”低沉的一声,不知是为他刚才的失言,还是这般下手没轻重。 他说完后看着沈北陌的眼睛,似在期盼回应,但她表情却是丝毫没有变化,还是那副瞧不起看不上也无所谓的模样,好像压根就不在意他是否道歉。 贺霄的愧疚只持续了短短几息,就被她这副嚣张样给冲散了。 “你还准备要坐到什么时候去?”沈北陌嗤了他一声,视线往他压住的胯骨示意了一眼。 贺霄一言不发起了身,衣衫带起了三两片落叶,落在了沈北陌紫色的裙摆上。 男人舌尖不自然往牙上扫了一圈,顿了片刻,虽然面上冷淡,但拗不过心里的想法,还是朝她伸出了手,想把人拉起来。 沈北陌理都没理他,径自爬起来,整了整自己散乱到没眼见人的衣发。 贺霄的手从半空收回,指尖摩挲片刻,自觉没趣,转身准备要走。 “等会。”沈北陌竟是出声叫住了他,贺霄稍有些意外地回头,就听见她说:“赐婚的圣旨迟迟未下,是不是有什么变数,你们陛下想好了叫我嫁给谁了吗。” 贺霄盯着她,半晌没说话,沈北陌不耐催促:“干什么,哑巴了?” “陛下自有圣裁,你耐心等着就是。”他几番措辞,最后也没能让自己说出什么肯定或否定的话来。 原是他心里也根本就没有答案,虽然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他,却只能逃避。 沈北陌一眼白过去,“说了跟没说一样,问你不如问条狗。” 又过了几日,中秋宫宴的诏书便传到了碧落宫里。 何不上云霄 第20节 中秋佳节于汉人来说是顶重要的团圆节,月亮越来越圆,思亲的氛围便也越来越浓厚。 沈北陌算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但她母亲是汉人,每年的中秋和新春年关,都是他们举家从草原回到南邵探亲的日子,但从今年开始,这一传统就要打破了。 沈北陌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但到底也还是难免有些唏嘘,兵败之后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也怪她当时情绪低迷没法考虑很多,连只信鸽都没留下,不然还能捎封信回草原去报个平安。 十五这日,女使们给沈北陌换上了大楚仪制的吉服,湖蓝的绸缎上绣着天青色的卷云纹,与底纹暗花层次分明,沈北陌的身高体态摆在那,就没有她压不住的衣裳,越是贵气的装束,就将人衬得越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这一身宫裙繁琐精致,别的公主郡主穿在身上是美好的不可染指的瑰宝,沈北陌一站起来,气势头比中宫皇后还足,飞翼冠一戴,像要登基的女皇。 几个女官沉默着盯了良久,一番剧烈的窃窃私语,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七手八脚给她换了个温婉些的发髻,挽上流苏步摇,好歹是将那种要篡位的感觉给拉下来了。 未时前后,宫里接人的马车还没来,贺霄倒是先到了。 他还是自己一个人悄悄摸进来的,没惊动规矩和仪仗,知道沈北陌也喜欢自己一个人躲清静,在少人的花亭堵她,一堵一个准。 “你又来干什么?”沈北陌在凉亭下避暑,热得正摇扇子,见着贺霄那张脸,心气更加不顺了。 贺霄往外看了眼亭下的女使,觉得不方便说话,叫锦瑟去前面挡着,自己则将沈北陌拉起来往假山后去了些。 “你……”贺霄将人拉过来后嘴里的话又给哽住了,实在今日的沈北陌看起来很不一样。 她气势凛凛的样子他见过,但今日这发髻与步摇,还有衣裳的颜色与样式,贺霄是个大男人,说不出什么具体的一二三,就是觉得这装扮,少了几分攻击性,多了几分平日里看不到的美丽。 第27章 中秋宫宴(1) 真的好看。 但他对着一个男人夸不出口, 那几个字眼在喉咙里打转,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这话说出口了不止膈应自己, 指不定还要被她骂一句有病,何必呢。 “我什么?”沈北陌见不得这种吞吞吐吐的做派,蹙起眉头来,警告道:“天热,这衣裳头发都不好弄,晚上还有正事,你要找茬给我晃散了饶不了你。” “我忙的很, 谁有功夫找你茬。”贺霄收回了自己偷看美人的花花肠子,沉声正色道:“就是来给你提个醒。” “提什么醒?”沈北陌扬眉反问。 “……”贺霄张了张嘴, 觉得就她这德性要注意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一条条窜上来反倒不知从何说起,说多了她不可能记得住, 还要骂他啰嗦。 于是捡了最要紧的一条:“宫里不比其他地方, 处处都是眼睛, 你……莫要由着性子瞎说话。” 沈北陌稍稍一动眉眼,那神情里嘲讽的情绪就藏也藏不住,贺霄觉得以‘前公主’的身份高傲些倒也没什么,只是她那口无遮拦字字珠玑动辄就怼人的架势, 得收一收。 “总之, 进了宫之后,陛下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旁的其他的,能少说就少说话吧。” 最好是别说话了, 不说话的时候那身气质看着还像个郡主,能唬得住人。 “怎么, 你们大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规矩,皇宫里是不让人说话的?贺将军,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沈北陌似笑非笑盯着他,嗤声道:“我怎么说话轮不到你来教。” 贺霄原本就觉得自己这巴巴上赶着的行为太不男人,结果对方还这么不领情,本就纠结的情绪一来二去的也变成了恼火,“罢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该有什么造化,都是她应得的。 到了傍晚时分,车架和仪仗将南邵郡主接进了帝宫之中。 贺霄穿着一身玄色的武将朝服,骑马经过玄武门的时候,勒住缰绳远远眺望了一眼。 漫天红霞笼罩,画卷一般,下面的车架挂满了绸缎帘幔,金铃轻响,缓缓行驶在宫道之上。 如此和谐美丽的画面,但一想到里面坐着的是个牙尖嘴利又凶神恶煞的男人,虚凰假凤,贺霄就忍不住一声冷哼。 也不知最后是哪个倒霉宗亲摊上这么个玩意,既然她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自己的路,一天到晚觉得自己能耐的要上天,那他还顾忌什么? 让她去撞南墙吧,会不会露馅,新婚夜又会吓死谁,这些都跟他没关系。 他今天就要跟陛下说明白,他必不可能娶下这位南邵来的郡主。 贺霄神情冷漠,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凝视着那缓慢移动的车架,面无表情走了。 此番宫宴,三品以上的宗亲贵眷都应旨前来,再加上后宫里的那些娘娘妃子,林林总总上百人,聚集在了帝宫铜雀台中,成了一幅盛世繁华觥筹交错的画卷。 中秋年年都有,而今日这场面,话题中心无疑便是这位兵败而来的南邵郡主了。 贺霄心里明白只要沈北陌一露面,立刻就会吸引整场所有人的注意力,暴露在如此多的成了精的天潢贵胄的目光之下,就她那一点就着的泼辣性子,要吃多少暗亏。 若是下午她能跟他好好说话,他或许还能给她多提点几句,这些皇亲之中哪些是人,哪些是鬼,哪些能相处融洽,哪些根本无需理会。 结果她倒好,脾气比天高。 贺霄一口闷下烈酒,入喉辛辣,刺激了所有感官。 就在这时,太监高声的通传打破了整场的热络氛围:“南邵嘉宁郡主到——” 一时之间,百来双眼睛齐刷刷投向了铜雀台的入口处,高低错落的杂乱目光来自四面八方,毫无疑问,能给人带来相当强烈的压迫感。 不多时一位身着湖蓝华服的女人昂首阔步而来,容貌冷艳绮丽非常,却是神情冷峻,目空一切,对这满场沉甸甸的注视无动于衷。 仿佛是她自己的主场似的。 短暂的寂静之后,紧接而来的便是好一阵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在对这位郡主的初印象品头论足,出现最多的词,除了美艳,便是傲慢。 贺霄的目光随着沈北陌的步子落座之后,方才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他又再喝了一口酒,强迫自己不要总是拿余光去扫她的方向。 结果眼睛看不着,耳朵却是灵得很,听着的话全是在说要去会会这位南邵郡主。 这些宗亲之中不乏见色起意想去调侃往昔高岭之花的,也有满心家国抱负要助陛下一统山河想去耀武扬威的。各怀鬼胎,个个都不怀好意。 沈北陌面无表情端坐在案桌前,像一株傲然生长的格兰玛莎,却是引来了前后左右一大群苍蝇臭虫靠近。 “听闻郡主一直养在深宫,都没怎么出过宫门,此行山高水远舟车劳顿,可真是辛苦了。” 李恪盘坐在案前,听着着道貌岸然的假意关切,毫不掩饰地嗤了一声,见色起意的老淫贼,大把年纪了还在这对年轻姑娘献殷勤。 他最见不得这些酒囊饭袋,嫌恶背过身自己喝酒眼不见为净。 沈北陌狭长的眼尾扫向那越界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人不满李恪那小毛孩毫无规矩的嗤笑,但到底是没跟他计较,只装做没听见,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即便是看得见吃不着,但闻着味靠近游玩一番也是赏心悦目。 沈北陌坐在那分毫未动,就光是一道凝视的目光,盯在男人身上,就似有千斤重。 这世上好色的男人有很多,有枕霞楼里那些色欲熏心以致于不长眼冒犯的,也有老奸巨猾明白她的处境,根本就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再如何的盛气凌人,无权无势,不过只是纸老虎。 眼前这一个便是后者,除非真的看见实质性的威慑力,否则轻易不会被唬住。 沈北陌安静地端坐着,隐在衣衫下的拇指有节奏地单手按动着自己的骨节,那副岿然不动的冷淡模样,好似根本就没将其他人放在眼里,也不准备作任何回应。 这时又是一个武将兴致勃勃而来,也不知是真鲁莽还是故意不尊不敬,撑着案桌够着脖子,大声朗笑问她道:“诶,我听说你们南邵那个叫什么的,叫沈什么的……哎呀,就是那个千机伞!那个将军,也算是皇亲是不是?我齐老三对别的不感兴趣,唯独是对那神兵神将那叫一个痴迷啊,诶,郡主啊,你跟他熟不熟?我听说你们湘州府君亲笔信捞人,应该地位还成吧?你见过他没有?” 齐老三将莽夫二字展现的淋漓尽致,也不管自己是否有所冲撞,着急想得到回应,往前跨了一大步:“诶郡主你倒是说话啊,那个千机伞我可是抓心挠肝想见识见识,你给我说说,是个怎……诶诶诶谁啊!!” “哪个王——” 贺霄面色不善将人拨开后掷地有声怼脸道:“我。” “二爷,哟,二爷啊。”齐老三对贺霄也是打心眼里佩服,换成别人今天他就要发飙了,一看竟是贺霄,虽然被冲撞了也颇有不快,但到底心虚,卖他个面子。 一个莽夫被拨开之后来的又是个莽夫,色迷迷的中年男人心里腹诽着。 贺霄一到,周围那些肆无忌惮的试探脚步到底收敛些,心里微妙揣度着他的态度,有的默默便自己转回去了干脆不凑这热闹,有的则是纷纷先叫了几句:“二爷。” 高大的男人站在沈北陌的正前方,也处在了人群中心的视线上,但是却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就一下没忍住冲下来了。 那个不可一世的人在他面前跟个刺猬似的,连他贺霄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儿都不放在眼里,反倒是现在被这么一群歪瓜裂枣的渣滓欺负了去,真是岂有此理。 “嗯。”贺霄冷淡应了一声,连个余光都不屑于多给,视线盯着沈北陌那张精致冷艳的脸,觉得这里人太多说话不方便。 “本王与郡主有话要谈。” 就这么一句话,周围的那些个人精便明白了贺霄此番意图,便是来给这破落郡主撑腰的。 人群懂事的自己散开了,纷纷转移阵地,相谈甚欢去了别处,但那耳朵和眼睛扫的方向,却仍是仔细观察着想探听些许这疾风将军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你……”贺霄跟沈北陌对视着,隔着一段距离,他们私底下单独争吵过太多次,以致于现在这种情形贺霄都觉得说话不痛快,微妙的氛围在二人的视线之间流转,男人心道去他妈的注意影响吧,大步上前直接便将人拽了起来,“走,换个地方。” 这两个人原本就都是视觉中心,人高动静也大,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顾忌双双离场,彻底将铜雀台中那些纷纭猜测一锤定音坐实。 那中年男人心里悄悄呸了一声,那贺霄平日里装的多道貌岸然,看不上这个瞧不起那个,自己不也还是个色中饿鬼,看那郡主漂亮就什么面子也顾不上了,德性。 贺霄将沈北陌拉到了后面的花园里,一路上都有宫娥太监行礼,还有散开透气的宗亲在朝这边注目着,这乌泱泱的地方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僻静处,到处是人,差不多就行。 “你怎么回事?”贺霄将她带到了一处稍微安静些的山茶树后,气不打一处来,“跟我嚷嚷的时候一套一套的,现在哑巴了?” 第28章 中秋宫宴(2) 沈北陌给他呛得一头雾水, 这男人下午要她别说话,现在又成了为什么不说话, 她本就压着火,一点就着了:“你吃错什么药了一会一个样,有病就去看大夫,别天天跟我这发狗疯。” 她一边说着一边掉头就走,贺霄气急了,但灵珑是假名字,叫郡主又太没气势, 越是这种时候越容易连名带姓的叫人,沈北陌三个大字几乎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 贺霄往前撵了两步要抓她肩膀, 这时茶花树后忽然跑出个小姑娘,鬼探头一样要跟沈北陌迎面撞上,沈北陌眼疾手快护住那姑娘的小肩膀, 脚下步子踩得稳, 轻巧的旋身就避过了劲, 身上的衣裙飞旋起来跟跳舞似的,轻盈极了。 “小心点。”沈北陌将那小姑娘放开,她转得太快,头上的银钗也飞出去了一支, 落进了山茶树里, 好在只是装饰用的一支,没正经挽头发,掉了也没太影响发髻。 小姑娘看起来约莫十来岁的样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跟黑葡萄似的, 睁得大大的,仰头盯着面前美艳的大姐姐, 舍不得眨眼睛。 “小主子!跑慢点小主子!”后面的侍女这才终于追了上来,不认得南邵郡主,却是一眼看见了疾风王贺霄,赶紧俯身行礼:“奴婢参见王爷。” 贺霄还没来得及叫免礼,就见自己那幼妹满眼亮晶晶的,呆了片刻后回神第一件事,就是钻进了那棵山茶树,将树梢晃得花枝乱颤。 “雅雅,出来,你在里面干什么?”他那幼妹情况特殊,从小便得长辈们多关注些,贺霄上前拨开树枝,菁雅公主就已经眯着眼钻出来了,跟只小猴子似的。 小公主手里抓着沈北陌甩出去的那支银钗,献殷勤似的跑到她面前,仰头递过去。 沈北陌接了,顺手往她光洁的脑门上随意点了下,“谢了,小孩。” 她往前要走,菁雅公主却是双手拉住她的袖子摇了摇,沈北陌斜眼看过去,只见那小姑娘瞪着大眼睛,好像急切想传达什么情绪,她问:“还有事?” “她不会说话。”贺霄担心菁雅惹了沈北陌那暴脾气要吃亏,招手道,“雅雅,过来。” 菁雅公主忽略了贺霄的话,只持续晃着沈北陌的手,她连蒙带猜从那眼神中看出了小姑娘的意图,大约是想让她将钗子戴回头上去,于是坦言道:“我不会。” 别说是这里没个能照脸的铜镜,即便有,沈北陌也不会弄这些个姑娘家的玩意,与其随便往头上一插惹人笑话,倒还不如缺一支。 菁雅公主顿了顿,似在思考这句话,然后拽着沈北陌的力道又再加大了些,连蹦带跳要拿她的钗子。 沈北陌再如何傲慢狠厉,对姑娘家也向来是谦和的,尤其是这种还未长大的小姑娘,她顺着她的力道,脊背笔挺蹲了下去。 何不上云霄 第21节 沈北陌蹲了个十分漂亮的军姿,任由这小姑娘比比划划,将银钗戴了回去。 贺霄在后面看着她的挺拔的背影,这一幕太和谐,很难将她与沙场上挥动千机伞收割性命的画面联系在一起。贺霄忍不住想,她竟也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就在这时,太监高亢的通传道:“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正主一到,铜雀台里乌泱泱跪了满地的人,所有人都在行礼问安,唯沈北陌一人站在那,视线随着那大楚皇帝伟岸的背影往高台去。 沈北陌心里很明白现在自己的处境,也明白南邵的处境,这个时候不该讲什么尊严什么骨气,她是该有此一跪的。 但即便心里这么想着,身体也是该死的诚实,她僵硬着,满身的傲骨支撑着,一时之间还没做好准备,无法去跪这侵略自己家国的敌皇。 然后贺霄照着她的腿弯一边一巴掌,硬是将人拍得失了重心,顺势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沈北陌跪在他前面,回头剜过来的那一眼若能有实质性的伤害,能把贺霄活剐了。 贺霄一点没在心虚的,眼神警告她,是不是不想活命了。 沈北陌也同样回以了一个眼神,我看你才是不想活了。 很快,楚乾帝便叫了平身,一众皇亲悉悉簌簌归位。 沈北陌心气不顺,人也跟着倒霉,一个端酒的宫女照着往身上撞,撒了她手腕袖口湿淋淋的。 “奴婢该死,请郡主恕罪!”那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动静引了周围的视线,楚乾帝的目光也瞧了过来。 隔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那位南邵郡主的仪容尽数落入眼中,美艳中带着掩盖不住的尖锐,尤其是那双眼睛。 楚乾帝回想起淳妃的描述,说这位郡主是个心气高的,虽然举止言行并未越矩,但那是隐忍所致。 “必非池中物?”当时楚乾帝听见这般高的评价,心中难免勾起了些好奇,然后淳妃略作思忖,又想出了个更贴切些的形容。 “困兽。”她说。 野兽落入笼中,碍于天威不敢造次,即便暂时看起来服从了,也只是表象,来回踱步的焦躁,眼神间流露的漠然与敌视,这些都代表着心底并未心悦诚服。 但诚服也分很多种,有人真正发自内心,也有人被胆怯惶恐击碎壁垒,怀柔还是威慑,对待不同的目标,自有不同的拆解。 只一眼,沈北陌便避过了目光,那个皇帝的眼神,洞察力太强,好像能透过眼睛看到人心底去。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郡主下去整理一下。”一个女官呵斥道。 沈北陌没那么多事,本来准备甩两下找块巾布擦擦就行,但既然有机会能离席,她原本也不想在这里应对这些场合,配合的就跟着走了。 几个宫人将她领到了后面屋子的里间,用温水正清洗着,忽然一个小脑袋从屏风探了进来。 是之前那个不会说话的漂亮小公主见沈北陌离席,又跟过来了。 小姑娘找到她的时候眼里都有光,笑嘻嘻跑过来,双手递过一方精致的绣帕,显然是给她擦手用的。 “给我的?你自己留着吧,我用不着。”沈北陌并未用那湿漉的手去接她那一看就很矜贵的帕子。 被拒绝的小姑娘喉咙里哼哼唧唧的摇着头,嗯了两声表达情绪,又将帕子往她手里塞。 宫女们下去倒水找香膏给她擦手,一个两个都下去了,就剩下了一个刚才端盆进来的小太监,伏着腰,垂着脸,从角落里静悄悄往前走了些。 沈北陌狭长的眼尾扫过去,淡漠盯着他。 电光火石之间,那太监果不其然忽然暴起,一根软钢丝直接冲上来要勒住沈北陌的脖子,锦瑟被吓得大叫:“来人啊!有刺客!!” 后屋外驻守的几个侍卫立刻冲了进来,但敢孤身行刺的刺客身手必当了得,那太监跟侍卫缠斗,分毫不落下风,二对一之下,几个回合下来都拿不住人。 菁雅公主被吓懵了,缩着脑袋直往沈北陌怀里钻,前面挡着锦瑟,还有另一个持刀的护卫在给自己壮胆:“郡主莫怕,小人必当拼死保护郡主安危。” 四个人,唯有被刺杀的郡主本人坐得最稳当。 沈北陌蹙眉盯着前面打斗的几人,那几个侍卫身手平平,压根不是刺客的对手,不出所料根本撑不住几个回合。 铜雀台外的侍卫倒是多,可这时间却是颇有些尴尬,若她亲自动手,万一给外面冲进来的侍卫给看见了就不好办了,可眼前剩下的这个三脚猫,实在不像有本事能撑到救兵进来的样子。 菁雅公主喉咙里发出可怜的小猫似的呜咽声,眯眼偷看到了前面两个侍卫被一刀一个抹了脖子,吓得更凶了,浑身都在发抖。 这时一个淡定的声音对她说:“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看这些,晚上容易做噩梦。” 沈北陌把菁雅手上攥紧的那块绣帕抽了出来,麻利的蒙住她的眼打了个结,公主一时间忘了害怕,眼皮上温热一片,全是自己手心的温度。 那太监已然冲过来了,手里持着刀,唯一剩下的那个侍卫攥紧武器,大叫着就要跟他拼命,忽地后颈被人攥住,然后手腕一疼,刀被劈落。 沈北陌单脚将刀踢起又回到了自己掌中,年轻的侍卫满脸诧异,被那绝美脸上的从容不屑给晃了眼睛,他听见她说:“看清楚些,一会问起,这是你打的。” 撂下这句话,金尊玉贵的郡主亲自操刀上前一步,裙摆都跟主人一般有气势,刺客已至身前,大开大合的第一刀下来,‘铿锵’一声对撞,刀身发出前所未有的哀鸣。 紧接而来的便是落雨般的连杀,只见那南邵郡主脚稳刀稳,每一步上前都走得坚实又轻松,那刺客被她强悍的力道刁钻的角度砍得被动防守,突的一脚似阎王索命蹬在胸膛正中间,刺客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屏风上,被劈开的碎木扎穿了后颈,死绝了。 沈北陌将侍卫刀在手里转了个剑花活动手腕,没过到瘾,回身又走回锦瑟身边,她正抱着菁雅公主的脑袋,捂着孩子的耳朵,也给吓得够呛,还在冲她点头,示意自己捂好了。 沈北陌冲她笑笑,比了个大拇指,这才重新看向那个满脸懵圈的年轻侍卫。 看着眼熟,好像就是当时紫砂渡那要救她反被踹了一脚的那一个小卒。 “你要聪明,这泼天的功劳全是你的,若敢说出去一个字,”沈北陌站在他身边,二人几乎一般高,她单手掌住他的脑袋拉近了些,缓声道:“我有多少本事,别人不会信,但你,会体会的很清楚。” 然后她将人放开,提着刀柄递过去,露出一个温和的,让人头皮发麻的笑来:“升官发财还是死全家,我想这不是个选择题。” 第29章 赐婚 这一日的中秋宫宴被这场突来的刺杀给搅了局。 侍卫们熙熙攘攘冲进去的时候, 只看见婢女抱着发抖的小公主躲在后面,唯一还站着的一个侍卫操着刀扎着马步摆出防守的姿态, 但仔细看能发现,也在发抖。 想来是英勇杀敌,情形太危急所致。 这是所有人理所当然的想法,唯有贺霄盯着那被一脚踢出去接连撞倒两块屏风的刺客尸体,这种脚力是谁踹出来的,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楚乾帝原本是想趁着这个场合正式下旨赐婚的,但出了这样的岔子, 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对那南邵郡主一番言语安抚之后, 还赏了许多物件首饰给她压惊,全都搬去了碧落宫里,摆了好大一桌子。 沈北陌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敢兴趣, 只一眼扫见了承在托盘里钗子, 想起什么似的, 叫住了宣旨的大太监:“公公留步。” 那太监回身诧异道:“郡主还有什么吩咐?” 沈北陌:“想跟公公打听个事,这些钗子是宫里匠人打的,还是?” 这太监总管常年都是跟在皇帝身边的,对这位南邵郡主的需求自当也是上心, 回答道:“有些是宫里司珍局出来的手艺, 有些则是地方进贡来的。郡主问这个,是有什么想要的物件?” 沈北陌想了想,若真是有机会的话,也还是想将灵珑的那支断钗修补一番, 这是那丫头最心爱的一支钗子,留给她做纪念, 还给她失手给掰折了。 “也不是想要什么,就是有支玉钗给我失手弄断了,舍不得,就想问问宫里有没有能人巧匠能帮着修补一二。” “原来如此。”大太监点头,正想说要不将东西拿出来他一并带回宫里去找司珍局试试,话来没来得及出口,便见外头贺霄跨步进来了。 贺霄也算是这碧落宫的常客了,一开始遮遮掩掩隐匿行踪,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便也懒得避人再去偷摸着堵她了,直接走了正门进来寻,原是觉得无甚要紧的,不曾想竟是撞见了宣旨太监。 男人一身寻常装束,羽冠束发,姿态挺拔,一副丰神俊朗的模样,见着苏德全微微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估摸着是送赏赐的。 “奴才参见王爷。” 贺霄被撞破行踪,知道这太监回宫必会向陛下禀报此事,稍有些不自然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免礼,本王奉命追查刺客一事,有了些眉目,来与郡主说说情况,好叫安心。” 苏公公意味深长笑着:“是是,郡主远道而来,却是接连受惊,必是要给个交代,才好安心,王爷思虑周全。那老奴就不打搅了,还要赶着回宫给皇上复命。” 送走了苏德全,贺霄的视线又重新落在了沈北陌脸上。 她今日衣着颜色素净,少了些许盛气凌人的锐气,却是还原了自己本来的颜色,看着别有一番滋味。 贺霄原本是揣着正事来的,现在这么一下子瞧见她这温和不露锋芒的模样竟是又有些不自在,“……转性了?穿得这么不食人间烟火,你不是素来喜欢些浓郁的颜色。” 之前在南邵打仗的时候,几乎每次碰见沈北陌,她都是一身银红甲,连系头发的头绳都是深红色的。 还有最开始枕霞楼里的舞裙,后来往大楚和亲时候的嫁衣,在贺霄的印象里,她身上似乎一直都是那种明艳又张扬的颜色。 就和她的人一样。 热烈的,极端的,爱憎分明的。 这样耀眼的一个人,鲜衣怒马,年少成名,又是身负绝技。 本就该意气风发,就该骄纵轻狂。 也难怪能得那灵珑公主倾心,若是没有南邵兵败,没有中间这些曲折离奇的缘由叫有情人分隔两端,这该是南邵皇室的一对神仙眷侣吧。 贺霄克制不住自己去想象他们二人青梅竹马长大时候的模样,他没见过真正的灵珑公主,画面里几乎全是沈北陌的脸,身着银红铠甲,栗色的长发束起,随风而动。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对着敌人满是戏谑嘲讽,但对着心上人就截然不同了,会笑得开怀,会爽朗恣意。 但那又怎样,这些扎眼的画面,到底只是虚妄罢了,世间没有如果,没有那些所谓的‘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 可惜,她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位公主了。 贺霄心里生出隐秘的报复的快慰,又被自己滋生的这种心态给惊到了。 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但这种感觉却似蛛网渗透,醋得人七上八下,没有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可言。 沈北陌不知道贺霄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她只觉得这男人又在目光深沉盯着她,盯得人浑身发毛,她猛地‘嘿’了一声打断他的思绪。 然后她直接忽略了男人之前说什么衣裳的话,只问自己想知道的:“不是说有眉目了,说来听听,什么人这么锲而不舍要我的命。” 贺霄颇有几分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沉声道:“跟之前紫砂渡的应该是一伙人,都是天缅派来的。天缅出兵南邵的时候,已经同时在跟突厥开战了,天缅人生性凶悍,邻国燕绥两地早有依附大楚之心,此番若是南邵收容得当,引燕绥归顺,是天缅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贺霄有意将目前六国局势一通分析透露,沈北陌曾经也是一方名将,他的这些话,她必然能听懂其中关窍。 男人说完后意味深长观察着,却是并没有等来他想象中的附和之意,沈北陌蹙眉不耐道:“就这?” 贺霄一愣:“你还准备听什么?” “这就算交代?”沈北陌有些恼火,“谁不知道天缅是个搅屎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你们大楚查了这么个人尽皆知的结果出来就打算直接糊弄过去了?我要的是几次三番遇险的交代,什么天子脚下接近皇权,我看是接近黄泉路吧,什么泱泱大国,连个女人都护不住,竟还不如从前在南邵时候安全。” 说到底,沈北陌最在意的还是‘灵珑公主’的安危,她的咄咄逼人,她的义愤填膺,全是因为带入了灵珑在这场风暴中心里,若非有她替代,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你们这一纸诏书,我便千里迢迢离乡背井,结果如何?落水,刺杀,竟还有那些个人模狗样的那些玩意来任意欺辱。哈,这些消息你们最好是捂得严严实实的,否则要被南邵子民和其他宗亲知道了,豁出去了也要跟你们拼了。” 贺霄怎么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每一个字他都能自动带入翻译过来,变成她对灵珑公主的爱护和心疼。 “你还活着。”半晌之后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声音,似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其中。 “你说什么?”沈北陌整个人的火气往上一冒,因为太过不可置信,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还活着,但你这几次的大难不死,你的化险为夷,这些全都因为来的是你,如果换做他人,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你是这么想的吧?”贺霄的神情辨不出情绪来,满是深意盯着她。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他接着说,唇角带出了一个极浅极轻的弧度,眼里却是没有丝毫笑意,“来的就是你,不管再如何设想,那也都是虚的。你已经身在皇城里了,没得更改,没有假设。” “就像你心里揣着沈北陌,若是早早的就成了亲完了婚,倒也罢了。但可惜了,算你倒霉,招惹了这么一通,现在你只能嫁给我,没有第二条路。” 贺霄的眼睛里闪着暗芒,存心要膈应人,有些话说出来全是顺应这一时的心气,把自己搭进去了也在所不惜。 何不上云霄 第22节 他这一番言语多少显得强词夺理,沈北陌气得不轻,咬着后槽牙磨出来几个字的冷哼:“这么想娶我?行,有本事你就娶,咱们走着瞧,娶了我,是谁更倒霉些。” 她笑得极其难看,把杀人放火上房揭瓦几个字全写在了脸上。 贺霄却是忽然笑了,多少也是有些气血上头失了理智,“那就走着瞧,我现在就去请旨,让陛下赐婚,你就安心等着出嫁吧。” 沈北陌受不得一点威胁,哈得笑出了声,指着门口道:“去,你现在就去,谁怂谁是孙子。” 之后几天连着下暴雨,将酷暑的闷热冲散了些。 贺霄那天说完了气话,回去之后冷静下来就后悔了。怎么就又说出来要娶她的话了呢,他心里想的分明就是随便哪个倒霉宗亲去碰这倒霉玩意都好,反正不关他的事。 即便是陛下真的有意赐婚,他都要好好说道说道,晓之以理拒绝。 怎么看着她那张来气的脸,最后竟成了他要去请旨赐婚,还谁怂谁是孙子。 外面的雷声轰轰响,贺霄在窗沿下也是被吵得心烦气躁,那天气就好似他现在的心境,乌云翻搅不得安宁。 这所有所有杂乱的思绪最后都汇成了一个念头。 他凭什么要在这瞻前顾后的,她都不怕,那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是谁的地盘,谁的主场,又是谁犯的抄家灭族的大罪,谁该如履薄冰。 怎么现在倒是那沈北陌一天天的趾高气昂,他俩的处境像是反过来了似的。 又是一道闷雷响起。 贺霄深吸了一口气,一方面清醒的知道自己在这些有关她的事情上面处理方式越来越脱缰,却控制不住事态的发展。 但控制不住又如何,索性任其发展。兵法有云,堵不如疏,既然已经入阵,又岂能不分出个输赢来。 他贺霄铮铮铁骨,一辈子不惧战,也断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当了逃兵。 雨过天晴之后,两道赐婚的圣旨,分别送至了碧落宫与亲王府。 第30章 守宫砂 疾风将军与嘉宁郡主的大婚之期定在了金秋十月, 桂花飘香的时节。 皇城里处处张灯结彩,许久没有过这般普天同庆的热闹喜事, 楚乾帝龙心大悦开仓放粮,百姓们跟着一道沾了喜气,也就更加能投身到这浓郁的氛围中去。 外面忙活的热闹极了,沈北陌缩在碧落宫里,百无聊赖之下,也是找到了件新鲜事能消遣时间的。 中秋宫宴时候那个护驾有功的侍卫一跃连升三个品级,直接就被提拔成了郡主的贴身带刀护卫, 赏纹银百两,赐了白玉腰牌。 那侍卫名叫英舟, 年纪尚轻,见着南邵郡主那双打量戏谑的眼就心虚腿打颤,沈北陌留了个心眼, 觉得就他这歪歪倒的三两下, 实在是不够看的, 万一被哪个仔细之人发现了端倪就不好了。 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一时兴起亲自上阵,每日里就折磨人玩,叫他白日训夜里训, 非得把身手给练得像样些不可。 “郡主……郡主, 时辰应该到了吧。”汗如雨下的年轻侍卫双手打颤,他能在皇宫大内当值,并非是真的基本功不扎实,反倒是个踏实稳进的性子, 练功勤恳从不偷懒,只是这郡主想出来的招实在是太折磨人, 那小刀上下两截能活动,中间拿个小环扣在一起,稍不留神就会把手指头给削断了。 沈北陌仰躺在藤椅里打盹,也懒得起身,眯眼道:“到了吗,我听着声音没够数。” 那小刀挥斩间能带起风声唳唳,即便不去看,光听声音她也能判断这小子有没有偷懒。 “肯定够了,我都是按照您吩咐的速度、速度,一点没敢偷懒。”英舟汗流浃背,心神太过紧张,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我想起来了。”沈北陌忽然一个起身,坐在藤椅上盯着他,“怪不得总觉得看着眼熟,我从南绍过来路上,跟领头那死狗说好话的那个小卒,也是你小子吧?” “啊……啊?”英舟根本没法思考,只想快点结束这折磨。 这时锦瑟进来救了孩子一命,脸上神情微妙着,欠身道:“郡主,宫里来女官了,说是……” “来干什么?”沈北陌蹙眉,一听就觉得麻烦。 “说是来给您行宫砂礼。” “什么玩意?”沈北陌问。 “就是……应该就是守宫砂,唯有未失贞洁的处子,才能点上的守宫砂……” 锦瑟的话还没说完,沈北陌就噌的火一冒起了身:“他们什么意思,我南邵掌珠的公主,是什么外面什么阿猫阿狗不成,敢怀疑这种事情怀疑到公主头上来!?” 说她可以,说灵珑的不是,那就是不行。 英舟眼看着沈北陌注意力打岔去了,悄悄停下手里的刀子休息,抹了抹脸上热烫的汗,就听见那豪气冲天的郡主直接大手一挥:“给我赶走,统统赶走,不点,点他个头,谁爱点谁点。” 锦瑟为难道:“只怕是没那么好打发。” 沈北陌一脚踢开藤椅,气势凛凛往前大步而去,“那就我去说,我看谁敢。” 她个子高步子快,走起路来都带着风,猛地一出门险些跟正好进来的贺霄迎面撞上。 两人对肢体的控制力都极强,撞上之前硬生生刹住了步子,相隔不过半个手指的距离,缓住力道后立刻分开了。 贺霄险些一口亲在她脑门上,退开后脸色还颇有几分不自然,蹙眉道:“慌慌张张干什么去?” “关你屁事。”沈北陌懒得跟他废话,绕开就要往外走。 她那满脸的气势一看就不像是去干什么好事,男人赶紧三两步追上去,跟在她身边边走边道:“说话,干什么去?” 锦瑟追着二人实在吃力,几乎是小跑起来了,心里也担心沈北陌吃亏,赶紧道:“将军,宫里来人说要行什么宫砂礼,我们郡主气不过,这不是怀疑姑娘家的名节吗,这、” 贺霄一猜就是这事,他原本也是掐着时间为这事来的,直接一把攥住人的胳膊强行叫她停下来,“你别一天到晚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先听我说!给我站住!” 沈北陌向来不屑于隐藏什么情绪,她的喜怒哀乐全在脸上,那阴沉的面色显然是真的在动气,贺霄被她那抬头凌厉一眼给哽住了,心想她现在倒是知道着急了,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淡定。 “宫砂礼是大楚所有宗亲成婚都会有的一道礼节……”贺霄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北陌给一口打断:“陋习。” “郡主,慎言。”一道威严低沉的女音传来。 沈北陌扫眼看见了高处回廊前站着一片黑压压的人,为首的女官面容威仪,一身绣荷官服穿得严谨服帖,浑身上下都写着体统二字。 “既已入我大楚皇城,有些规矩,便不可与从前同日而语。”这声音比样貌更压人,女官姿态挺拔自台阶上下来,对贺霄欠了欠身行礼:“微臣参见王爷。” “免礼。杜若姑姑怎的亲自来了。”贺霄扫了眼后面那一片人的阵仗,杜若是宫里资历深厚的教习女官了,入尚宫局前是跟在太后身边的,很受器重,寻常皇子公主见着她都是要礼敬三分。 “眼看着婚期将至,嘉宁郡主嫁入皇室为妇,是国之大事,太后特意嘱咐,一应礼节须得谨慎,微臣不敢怠慢。”杜若面色寡淡说着,视线又再落向了沈北陌身上。 沈北陌从小到大都是刺头,她便是老虎,顺毛好好摸或许相安无事,越是这种压人的阵仗她就越是来劲,扫眼过去在女使手中端着的托盘上过了一圈,“哈,国之大事,不是黎民生计,居然是个女人胳膊上的守宫砂,你们大楚可真有意思,什么帽子都往上扣。” “牙尖嘴利。”杜若的情绪十分稳定,并没受她这不恭敬的语气所影响,“郡主还是配合些的好,您的所作所为,只会让人觉得,您在心虚,传出去,于名声也是有所影响。” “心虚?”沈北陌听见笑话似的,“刺杀的事情没个着落交代的,找茬倒是一套一套的来,可真行。怎么,把这守宫砂看得这么重,随便再来个什么歹心之人设法构陷污蔑的,人没杀着,倒是先把什么肮脏罪名给坐实了,哈,比直接死了还有用。” 贺霄确实觉得撇开沈北陌自己做贼心虚才这么大反应之外,她这话说得也确实是有一番道理在,若真是叫什么有心之人逮着机会,这确实不失为一招借刀杀人的好计策。 男人尚且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笑完之后的沈北陌掷地有声道:“我今儿个把话放这了,不点就是不点,我南邵整个皇室捧在掌心里的公主,受不得你们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窝囊气,人就在这放着,你们要娶便娶,但要搞些什么验身的玩意,门都没有。” “……”强势又不讲道理,一点周旋的余地都没给他留下。 杜若果然被这态度惹恼了,皮笑肉不笑:“是吗,郡主这是打定主意要抗旨不尊?” “抗旨?行,正好之前那些事情,我还正想讨个说法,那就一道跟你们陛下说道说道。”沈北陌说着竟是就准备直接进宫找皇帝说理去了,埋头就走。 “你给我回来!”贺霄一把将人拉住,要任由她进宫,那张破嘴会说出什么诛九族的话来,他都不敢想。 贺霄一手攥着沈北陌的胳膊,谅她也不敢当着女官的面强行挣扎,一面对杜若道:“我看这礼节就免了,反正郡主嫁的是我,之前在南邵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她什么情况我心里有数,无需再多这些。” 杜若的视线落向二人那不成体统拉在一起的胳膊上,即便面对的是疾风王贺霄,也仍是坚持着自己的本职:“王爷,这恐怕不合礼数。” 沈北陌还要再理论,贺霄生怕她再将场面搞砸,按着人的肩膀强行往身后塞,“好了,这事本王做主了,届时会亲自进宫与陛下太后解释,不会叫姑姑为难。”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难听出他是存心要袒护这位郡主了。 杜若心里有数,往他身后看了眼,到底是不能完全不给贺霄的面子,欠了欠身道:“既如此,微臣遵命。但男未婚女未嫁,王爷还是注意些影响,莫要太坏了老祖宗的规矩。” 杜若没有多留,言尽于此后便带人又离开了。 人走之后沈北陌用力拽出了自己的胳膊,方才整了整衣衫与头发,冷哼一声,一副没发挥好未曾尽兴的模样。 贺霄看着她也有些无奈,“我不来,你就准备这么冲宫里去跟陛下理论?” 沈北陌自觉没什么好怕的,“如何,使不得?” 贺霄叹了口气:“你是真不知道怕,自己什么情况什么处境心里没点数?” 沈北陌给他的有些懵,反问:“我什么处境?”她眯起眼,上下打量着他的神情,带着探究之意。 “罢了。”贺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此番我拦下了宫砂礼,杜若回去应是会先禀报太后,这事不难压,回头我进宫一趟便可,你不要自己往里冲,撞得一头包还要把事情搞砸。” 这回沈北陌算是彻底察觉到不对劲了,“为什么拦着我进宫。” 经历了这么多天的九转回肠,来来回回地折腾,贺霄也算是给磨得没了脾气,气不气的也就那样了,摊上这么个玩意是他命里该有此一劫,原是他自己一见钟情硬要带人走的,搞成现在这个情况,也怨不到谁头上去。 “你说呢?”贺霄深沉着反问。 沈北陌不由得警惕起来,“你葫芦里卖什么药,想什么坏心眼想报复我。” “……”贺霄头疼欲裂,“我要报复你还用得着花心思?” 沈北陌哼哼笑着:“别以为这是自己的地盘你就要上天了,我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南邵,有点什么闪失差池,你尽管来试试。” 贺霄无奈,不想与她再多费口舌,“知道,回去歇着吧。” 十月初十,是大楚唯一的七珠亲王迎娶南邵嘉宁郡主的大喜日子。 迎亲的队伍大清早就到了碧落宫门口,满地的红毯与花瓣,腰间绑着红绳花开道的全是贺霄赤羽营的精锐兵将,威风凛凛,气势非同小可。 如此普天同庆的日子,新娘脸上却是没有丝毫笑意,沈北陌大清早开始就板着张脸,直到披上了大红嫁衣,那气势看起来不像嫁人,像厉鬼回了魂,要索谁的命。 第31章 花烛夜(1) 不止新娘无心嫁人, 新郎官骑在高头大马上,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贺霄看着眼前铺天盖地的大红喜色, 放在两个月前,他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跟沈北陌走到这一步上来。 还是无人逼迫,自己心甘情愿的。 都是些冤孽。 但既然孽缘如此,他也断不会违心逃避,反正他们都早已没了退路,就只剩下这唯一的选择。 那就直面她,战胜她, 征服她。 这是贺霄骑在马上涌生出的唯一的念头。 新娘从碧落宫出来的时候,惊艳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何不上云霄 第23节 沈北陌的身量高挑, 异族人深邃的眉眼与骨相即便是隔得再远,也同样能彰显出足够的优势来抓住眼球,她一袭大红嫁衣, 红唇的色泽浓郁, 眉目锋利, 那样一张艳丽馥郁的脸,半遮半掩在坠下的凤冠流苏下。 犹抱琵琶半遮面,美艳不可方物,却又处处透着一股难言的气势, 叫人只敢远观, 连喧闹声都小了些。 隔着一段半近不远的距离,这一对新认的目光在半空中对上,心思各异,脸上都没有表情, 宿命般的一眼后便错开了。 沈北陌谁也没让扶,自己一头钻上了大花车, 车身上扎满了红蔷薇,两侧有金鸾振翼,坠着珠帘与纱幔随风起,奢华却又不会过于遮挡视线。 她刚一坐下,就看见外面系着大红花球的黑马靠近,新郎官下了马,高大的身躯踩上了车架,与她进入到了同一个空间里。 这也是大楚宗亲娶妻与南邵不同的一点,新郎官接亲之后,不论文官还是武官,新婚夫妇都是要在花车中一同游街,寓意此后夫妇一体,并驾齐驱举案齐眉。 沈北陌四平八稳坐在正中间,即便是车架位置足够宽敞,但一个大男人被她挤在角落里游街也不像个样子,贺霄蹙眉拿眼神跟她示意,“坐过去。” 再艳丽的妆容也掩盖不了沈北陌那满眼的不耐烦,她眼皮子掀起,淡淡睨着他,好半晌后一脚踢在供了花球的矮几上,心气不顺地把自己往边上挪了一屁股。 那矮几拉出‘喀拉’一声响,引得车架周围的女使迎亲队全都侧目望过来。 她有让步,贺霄便也不计较这撒气的举动了,男人并肩坐在了她身边,动了动唇角,默默又将矮几给拉了回来摆正。 大楚疾风王娶亲,阵仗必定是相当之大,迎亲的队伍足足拖了两条街,从碧落宫经过朱雀大街,再一路往东城门绕过去,城外阵列着一个方阵的兵将,那是贺霄身份与兵权的象征,要叫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也亲眼看到他娶妻的时刻。 沈北陌原本是冷淡的坐在车架里,好似对所有事情都无动于衷漠不关心,两人谁也没说话,直到车架快到城门,她恍然一眼扫到了外面的某处,整个人都一动,躬身往前想要看清楚些。 “你干什么去?”贺霄以为她又要作妖,死死将人手臂扣住不让她动,“老实点,这可是花车游行,那么多百姓官眷都看着!” 城门口的军阵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的正在闹事,熊图鲁那身量一般士兵拿不住他,大家伙的都怕冲撞了将军大婚,三四个人一起上,就想先将他拖到后头去。 来自草原的莽汉却是不依,他汉话说的不好,又不服管教爱闹事,被调了好几个军营,自己也过得晕头转向不知所云,今儿个也并不知道竟然是他们南邵的灵珑公主要嫁敌军头子,如此奇耻大辱之事还叫他忙活着送酒送肉,真是岂有此理! 原本接亲的车架到城口停下后,贺霄夫妇二人是要出来与众将士敬酒的,条桌上摆满了酒坛和大鸡腿,熊图鲁存心不想让他们吃好喝好,壮硕的下肢跳起来就要蹬翻桌子,腿都离了地,又被七手八脚架住往后拉。 他一边挣扎一边用草原话骂骂咧咧:“今天有你熊爷爷在,绝不会容人欺负我们的公主,吃啊,我让你们吃,吃我的臭脚吧!” 眼看着那红艳艳的仪仗和花车就要到跟前了,管事的军官急得满头汗,压着嗓子说:“还不快点把这蛮子拖下去!耽误了将军大婚,手脚都给他剁了去,哪来的蛮子挑这个节骨眼上找事!” 熊图鲁一声奋力的低吼,那身蛮劲一上来硬是摔的两个士兵前后摔了个屁股墩,他人如其名,又高又壮,犯起浑来就好似一头暴熊。 喧闹声已经惹来了诸多关注,眼看着楚兵绷着锁链一副要硬套脖子把人拖走的架势,车架的方向一声厉喝传来:“熊图鲁,你给我撒手!” 这是一句草原话,气势汹汹,中气十足,一嗓子震得周围人全安静下来了,也包括暴走中的熊图鲁。 男人满脸茫然顺着这熟悉的声音转过头去,就看见那喜庆奢华的车架上,自己打小摸爬滚打一起长大的好兄弟穿着满身红嫁衣,居高临下蹙眉看着他。 熊图鲁有点傻眼,不明白为什么赫露莎会穿成这样站在那上面。 他喘着急气,知道她是个姑娘,但她身上那股悍匪劲,他从来也就没把她当成姑娘看过。 贺霄还攥着沈北陌的胳膊,此时也站了起来,拧眉在她身侧一起看下去。 这副画面于熊图鲁而言冲击力实在是太强了,他不可置信站在那,难得也聪明了一回,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玄机,震惊的同时,心底涌上更多的全是酸涩,难以发泄,四下寻找着能砸的东西。 沈北陌又是一声草原话低吼出来:“闹什么闹,先活下去,听见没有。” 九尺高的男儿气得胸膛起伏气喘如牛,想起自己这些端酒上菜的委屈跟赫露莎比起来都算得了什么,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男人越喘越急,最后气鼓囊囊心不甘情不愿道:“听见了。” 旁边的兵将少有能听懂草原话的,几乎所有人都是大眼瞪小眼,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个南邵郡主还是有威严,吼了两句蛮子就老实了。 熊图鲁一副替她委屈的模样,气红了眼眶,不想自己哭出来,气得撒开周围两个士兵,抄起桌上的吃食,蛮横怒啃了两大只鸡腿压情绪。 贺霄目光深沉盯着她,沈北陌本就心气不顺,“看什么看,接着走。”她甩脱了男人一直擒着的胳膊,大步坐回了车架上。 熊图鲁没有她这种郡主的身份加持,一个普通的士兵,还是兵败之后的南邵士兵,在军营里势必会受到排挤打压,他根本就没有闹事的资本,回去肯定要挨罚。 沈北陌头疼欲裂,气得脸色越发黑沉。 贺霄往外又看了眼那吃得满嘴油的莽汉,大约猜到了几分二人的关系,怕就是之前沈北陌神策军里的部下,才会轻易这么听话。 “旧识?”男人坐回她身边,也没将话说穿,想着毕竟今日大婚,慢条斯理道:“这件事他犯了军纪,回去必定罚得不轻,看在你的面子上,一会我吩咐一声,这次就算了,若还有下次不听调令,再一并重罚。” 沈北陌眼前的流苏晃得她心烦气躁,皮笑肉不笑道:“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贺霄淡声哼着:“好说,毕竟现在我与郡主,就要是夫妻关系了。”他加重强调了夫妻二字,就故意要说给她听。 到底是承了情,沈北陌难得的没有跟他反口呛声。 这种扳回一局的感觉让贺霄心里生出了些隐秘的愉悦来,再脱缰再烈性的野马又如何,只要找到她正确的脉络,总能摸出相处之道。 一整日的礼节下来,问香拜宗祠拜天地,情绪不佳的沈北陌都再没多说过一句话。 到了傍晚时分,日薄西山,亲王府里的宾客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皇城里已经许久没有过这么热闹的喜事了,百官都趁机喝得酩酊大醉不愿意走。 一个多时辰过去,文官差不多都败下阵来,喝趴了被自家小厮架回去,剩下一群武将兵鲁子还在那火拼着不肯散场。 这其中当数贺霄灌得最凶。 酒桌上的几个将士都忍不住劝他:“二爷,少喝点,一会醉醺醺的进新房,吓着王妃了。” “吓不着她的,放心吧,谁能吓得着她。”贺霄仰头又是一整盅酒灌下去,呲牙咧嘴咽下。 亲王府里的红灯笼彻夜亮着,宾客差不多都走了个七七八八,贺霄有心想将自己灌得麻木些迟钝些,不然今晚她这出戏还怎么装得下去。 高大的男人喝得醉醺醺的,脚步有些沉重,但越往新房走,脑子就该死的越清醒。 一种疯狂的想法爬上心头,这一层红木门尚未推开,贺霄就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脑海里臆想出来的那些画面了,那样一个骄傲的人,若是被彻底征服,又该是怎样令人上瘾的光景呢。 她有那么漂亮的眼睛,还有那般漂亮的栗色长发,会散开在红床上,必会反抗,但碍于身份力道也不敢太大,他若是真的铁了心要这么做,今晚她根本没可能逃脱。 贺霄重重闭上眼,呼吸沉重着,想压下自己心里涌上来的那股深重的欲望。 还不到时候,况且他也没有那般重的口味,新婚夜搞得鸡飞狗跳血淋淋。 贺霄克制着,慢慢平复了呼吸,慢慢睁开的眼睛里已然有了些清明,双手推开房门,一步跨了进去。 里面红烛摇曳,光影跳动着,灯下的美人穿着大红嫁衣,容貌昳丽,尽管白天已经见过她这副摸样,不过换了个环境,还是觉得美得叫人忘乎所以。 贺霄的呼吸一窒,动作也停顿下来,理智开始变得有些摇摇欲坠。 第32章 花烛夜(2) 关门的声音显得沉重又让人压抑。 缓慢的, 坚定的,好像某种下定的决心。 贺霄晃悠悠走过来, 眼里好像只剩下了这个坐下花烛下的人。 他是喝的有些多了,伟岸的身躯走过来的时候都带着压迫感,夜深人静,这样一个浑身散发着酒气的醉汉满脸深沉得接近,换做任何人都会感受到本能的危险。 战场上摸爬滚滚打的女将军,对危险的靠近有着比普通人更加敏锐的反应,她下意识站起身来, 目光跟他对视上。 沈北陌确实是没见过这样的贺霄,眼里似有一团火在烧着, 面上却仍是深沉如水,这两种情绪矛盾地交织在了一起,一如他现在的心境, 平静的外表下, 有疯狂的念头在蹿涌。 他看她的眼神, 好似猎豹凝视着自己的猎物,志在必得的猎物。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这种眼神让沈北陌极不舒适,她并不胆怯,只谨慎地眯起眼, 等着预感中危险降临的那一刻, 以备随时都能做好应对。 “你来大楚之前,有想过这一晚上该怎么度过吗。”贺霄动了动脖颈,忽然问。 沈北陌未作答,也并未顺着他的话去思考, 却是不可控制的将灵珑带入了今晚这般孤立无援的局面中。 他现在这副模样,这副架势, 看起来就像是会对女人动手的渣滓。 会让她疼,让她绝望叫喊而无动于衷。 如果真的是灵珑,她该怕成什么样,又该哭成什么样。 “回答我,有想过吗。”贺霄看到了她眼神产生的变化,嗓音更暗哑了几分。 “区别?”沈北陌不耐反问。 “是,”贺霄忽然深以为然点头,酒精没能麻痹脑子,反倒是助长了冲动的血气,有再多的理智也都烧成了渣,“没有区别。” 不管她之前是如何预备的,拜了天地进了洞房,从今往后,人就是他贺霄的,他今晚不管做出任何举动,都是正当名分的。 贺霄凝视着她,粗糙的手上慢慢抚摸上了眼前的脖颈,这种威胁性的动作让沈北陌极其排斥,一掌打开他的手,那力道不算太大,可也绝对不算轻。 男人手腕有些发麻,顿了不过片刻之后,便索性直接一掌掐住了她的脖子。 贺霄仗着身高体魄的优势将她往后压,两人一扑一躺跌在了床上,那满床的红枣桂圆压在沈北陌身下,脖子上的那只大手跟铁锁一般,贺霄更是蹬鼻子上脸的直接骑在了她身上。 沈北陌的头冠和衣裳都极大限制了发挥,她不知道公主新婚夜该是个什么模样,现在也没那多余的脑子能去思考所谓仪态规矩,她只知道这死狗欺人太甚。 新婚之夜,新娘子咬牙切齿,趁着贺霄俯身压下亲吻的瞬间一把反掐住他的脖子,五指力气极大,掐得贺霄呼吸困难酒劲冲脑,一声闷咳攥着她的手腕往后拉。 一来二去的推搡让沈北陌找到了可乘之机,缩着胯骨压着腿,一脚往上踹过去,又凶又狠,贺霄不敢托大接她的力道,顺势从她身上滚了下去。 沈北陌获得自由的那一瞬间被呛得一阵猛咳,两人都喘着粗气,状态不佳,贺霄用力拉扯解了自己领口的衣衫,那身大红色的外披被粗暴扯下,拦腰用力摔在床上,他狠声道:“今天,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 喜床上挂满了金色红色的纱帐,贺霄和沈北陌这两人都是个头大力气也大的主,那结实的喜床在连番的折腾下轻微咯吱晃动着,到底是沈北陌顾忌着身份不敢下死手,贺霄男人的体魄在力量上占了优势,那两条手臂上的肌肉在亢奋状态下坚实饱满,以绝对的力量镇压着她的手腕。 “贺霄,你今日所作所为,予我南邵之辱,来日必当十倍奉还。”沈北陌恶狠狠瞪着身上的人,仍在大力的打挺反抗着,好似能将他蹬出一个窟窿来。 “你少扯这些有的没的,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个人恩怨,这笔糊涂烂账,我今天就跟你算算清楚!”贺霄凶狠拽开她的衣襟,那层层叠叠的嫁衣此刻全成了阻碍,越是心急就越是缠在一起单手剥不开。 “算账是吧?我让你算——”沈北陌一脚踩在床栏上,挣扎间腿被纱帐缠住,绞动两下就被贺霄压制住,纱帐在两人之间摩挲着,紧绷着,贺霄一个蛮力硬扯,撕开了嫁衣的领口。 那挂着帘幔的床架本就不是承力的结构,纱幔绞在二人之间,也随着贺霄这鲁莽的一下,喀拉一声,绷断了。 帘杆落下,砸在男人的后背上,不痛不痒,但那金红交错的纱帐却是落了满床,影影绰绰将人朦胧盖住,隐约可见光洁白皙的手臂从中被剥出来。 “你到底——你、”那手感实在太逼真,贺霄整个人都懵住了,一面怀疑她究竟是个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个男人还是女人,一面热血上脑觉得管他男人女人,是什么人都行,他今天非把她办了不可。 混乱的思绪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根本理不出个先后顺序来,即便他再如何不管不顾,还是在某个时刻雷劈一样彻底僵住了。 就这么一瞬间的空袭,沈北陌被他压上来的腿就反绞住了男人的脖子,她那条腿的力气有多大,一脚能踹死野狼踹死刺客,能将自己连带着六十八斤的千机伞跳上半空去,现在也能反败为胜一改颓势,绞得贺霄不得不松手保命。 沈北陌早就连眼睛都给气红了,终于占得上风,气势汹汹往他大关节上死死压住,满床的纱帐凌乱,早就没有一处好位置了,她坐在层层纱帐之间,坐在他身上,掐着他的脖子,再没给人留一点反抗的余地。 但贺霄原本也没剩多少反抗的意识了,他看呆了,因为松垮的衣衫若隐若现,即便这件事情显得再如何天方夜谭,但到底眼见为实。 他连酒劲都给一道醒了,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清醒,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像一场荒诞的大梦。 沈北陌,是个女将军。 他怀疑眼前人是男扮女装,都不曾想过,她竟会是个女将军。 能跟他平分秋色,能舞动千机伞若游龙出世的女将军。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急促的呼吸纠缠在一起,贺霄喘着粗气,事已至此,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个令人头晕目眩的事实,尤其现在骑虎难下,已经搞成了这副惨烈景象,根本不是误会二字就能潦草收场的。 尤其是眼前这个骑在他身上,满脸要吃人的沈北陌。 她显然还在气头上,恶狠狠盯着贺霄,掌中的力气越来越大,掐的他痛苦地仰起脖子,猩红从脖颈上下蔓延,到耳根,到胸膛。 何不上云霄 第24节 真想就这么掐死他。 但是不能。 沈北陌地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气急败坏丢开他的脖子,“洞房是吧。”她动作一气呵成拽掉了自己头上早已歪斜碍事的凤冠,砸在床上。 终于重获呼吸的贺霄被半压在杂乱的纱幔和被褥间,用力咳嗽着缓和喉咙的顿涩,那一双呛红的眼却是一直定定地盯在她脸上。 散乱的长发没了束缚,落在肩头和衣衫上,栗子一样的颜色,挽起一整天已经打了卷,却是更加为她脸上那异族风情增添了颜色。 即便是这样凶神恶煞要吃人的表情,也那么好看。 “来啊,怕你是孙子。”沈北陌暴力撕扯掉他本就松垮的衣衫,悍匪一样往下,对自己也能下得去狠手,就要争个输赢。 贺霄被她的阵仗惊到了,忙不迭想扶住她的腰帮着卸点力,“慢点、慢点、别伤着自己——” 只一瞬间,两个人双双变了神色,沈北陌蜷缩起身子,她从小到大受过不少伤,寻常的伤口钝痛不至于疼成这般呲牙咧嘴。 到底是没经验,高估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 贺霄也不好受,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也就只有她干得出来,但他看着眼前人弓着的腰背剧烈起伏着,舍不得她这样不拿自己当回事:“你是傻子吗,下这么重的手当然会疼……” “你给我闭嘴。”那声音怎么听都像在嘲讽她,沈北陌咬牙切齿再次将人的脖子掐住,猛地往下镇压。 平心而论,已然冷静下来的贺霄并不愿意两人的洞房花烛夜是在这样激烈争斗的过程中度过的,至少,不要给她留下与他欢好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这种印象。 但是想归想,一如他之前镇压无果,沈北陌从来就不是个能老实听话的主。 这一晚上全凭她做主,不允许贺霄有丝毫的反抗和动作,贺霄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看见了如此浓重的胜负欲。 这天晚上沈北陌到后来实在熬不住了,结束后是自己爬去屏风后的软榻上睡的,贺霄一个人被她扔在凌乱的床榻上,本来还抓着她的手臂想留人,反被一胳膊丢开了。 那回头的一眼太凌厉,男人也就悻悻地闭了嘴,没好意思再多言。 他看了眼周围堪称惨烈的战场,床帏帘幔全塌了,他们两个的婚服也被撕得乱七八糟的,究竟是怎么弄成这幅光景的。 贺霄头疼的盖住自己的眼睛,脑子太乱,太沉,也就这么稀里糊涂睡了过去。 长夜慢慢,红烛阑珊。 第二日女使进来收拾的时候,被眼前坍塌凌乱的床帏给吓得不轻,心里暗自心疼那位南邵来的郡主娘娘,疾风将军那体魄那气势,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第33章 事后 贺霄感觉自己没睡多久, 就被渴醒了,醒在混乱的床帏间。 外面在下雨, 细微打在窗檐边上,此时天色已然有些蒙蒙亮,他躺在那回了会神,才慢慢从床榻爬起来,知道沈北陌在屏风后,轻手轻脚地绕过去想看她一眼。 沈北陌还在睡着,屋外的雨声很好的掩盖了其他动静, 她闭着眼,披散着头发, 尽管衣衫不整,但脸上那新婚的妆容却并未受什么大影响,甚至连唇红都没给蹭掉些许。 原是因为昨天夜里他们虽然激烈, 但却并没有过亲吻, 一次都没有。 每每到情浓冲动难以克制的时分, 贺霄想去探头亲吻她,都会被反手掐住脖子恶狠狠的按回床榻上。 一次都没亲着,哪里都没亲着。 这场花烛夜于沈北陌而言,原本就只是一场不服输的较量罢了, 没有感情, 自然是没有那些情人间才会有的爱抚与亲吻,就更别提什么温软的情话了。 贺霄半近不远的盘坐着,视线与她齐平,看着那张美艳的睡颜, 却也没敢靠太近,怕把她惊醒了。 就这么安静的盯了一会, 脑子好像一片混乱,却又好像一片空白,待到时辰差不多了,他才晃悠悠起了身,轻轻开了门又再关上,早朝去了。 这场细雨下了好几个时辰,贺霄上朝的时候一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在这朝会只是例行公事并未议事,草草就散了场。 从武英殿出来的时候,男人的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但宿醉的后遗症远没有昨晚那些荒唐放纵的记忆来的猛烈。 每每思及片刻凌乱的画面,贺霄的呼吸与心跳就忍不住在加速,其实那般粗暴的动作,两个人的体验感都不会好到哪去,但这二人却都是沙场上刀口尖上过活的人,他不知道沈北陌感觉如何,但于他而言,寻常的寡淡的相敬如宾的房事,远没有这种激烈刺激来的畅快。 就好像他会喜欢上沈北陌那样一双野心勃勃不安于室的眼睛,喜欢草原上傲然生长不畏风雨的格兰玛莎,他原本也就不是什么中规中矩的男人。 那样激烈又火热的交融,即便是疼痛的,也能滋生出彻骨难忘的记忆。 如果不是她一直扣着他的胳膊不让动弹,如果也能被允许更加投入的回应这场欢愉,那就更好了。 然后贺霄眼前立刻就撞入了那一双琥珀色的,清澈透亮的,又满含敌意的眼睛。 那点旖旎的情意瞬间就醒了大半。 沈北陌那样烈性的女人,要想让她心甘情愿与他共沉沦,怕是在痴人说梦。 他颇有些沮丧地叹出一口气,但很快又被昨晚那种蚀骨交融的刺激感给盖过去,如此反复着,矛盾与复杂的思绪交织杂糅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情绪。 这笔烂账算来算去,每一次碰撞,都乱的更离谱些,到现在是彻底扯不清楚了,但贺霄却觉得扯不清更好,他喜欢这种只能纠缠在一起的感觉,能让两个人密不可分。 世上竟然真的有她这样的奇女子。 这个念头反复在脑子里乱撞,有太多东西是昨天晚上那情形之下来不及去细想的,贺霄憋了满腹疑问,下朝回到府里之后便直奔书房,叫来了几个心腹的左膀右臂,差遣着去好好打听一番,有关那沈北陌的所有事情。 “重点查一查她是怎么进的军营,还有参军之前的身份,我印象中她不过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沈北陌说是从小长在草原上,那是什么时候来中原的,这些都仔细查一查,总之,我要知道她之前所有事情,越详细……” 贺霄正吩咐着,大门忽地‘轰隆’一声被踢开。 被打断的男人正想怒斥谁这么不懂规矩,冷不防的跟沈北陌那双冰冷的毫无情绪的眼睛撞上,他那股子气势瞬间就弱下来了,心里还有点心虚。 这副气势汹汹的阵仗,怕是听到他招幕僚往南邵的风声,猜到了点什么端倪。 沈北陌一身银紫裙袍,两条手臂习惯性往下垂着,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端庄的举止,广袖的流仙裙给她穿出了兴师问罪的威风来。 “王、属下参见王妃。”秦朗被她这动静给下了一跳,沈北陌这才从他的表情察觉到自己过于鲁莽恐遭人怀疑,稍稍收敛了些气势。 “你……”此时此刻重新看到这张脸,昨天晚上那些激烈的绯色画面连带着一起冲进脑海里,贺霄不大自然地清咳了一声,连带着嗓音也比刚才温吞了些,“你怎么来了。” 沈北陌视线在两个男人之间流转,不阴不阳道:“来不得?来听听贺将军在吩咐些什么事情,这般着急,要叫部下收拾了行囊一并带着,即刻准备出发。” “贺将军,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又再反悔,不合适吧。” 贺霄瞬间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之前答应过不会再去就‘沈北陌’的身份做文章,一边暗叹怎么她对这事这么敏锐,这么快就走漏消息找上门来了,一边解释道:“不是,你误会了。” “误会?”沈北陌蹙眉打断他的话,一声冷笑,转头朝秦朗直杵杵问道:“他要你查的什么?” “啊?”秦朗有些无措地看向自家主子,下一瞬眼前就被一张美艳到带着攻击性的面庞给挡住了,沈北陌眯着眼挡在二人中间,淡声道:“是我在问话,看他干什么,看着我。”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贺霄生怕秦朗说错话,上前想将沈北陌拉转身来,又想起她刚才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那都是已经收敛过了,是顾忌着怕身份暴露,才没有上房揭瓦。 她现在都是一副如此不客气的模样,要是真被她知道自己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更是要破罐子破摔。 贺霄舌尖从齿间扫过,根本不敢去想那个场面。好歹她现在还有所顾忌,还能有个缓和的余地。 “呵,那是什么意思?”沈北陌回头扫了他一眼,眉眼中全是不耐。 贺霄有口难言,直接妥协,冲秦朗摆手:“不查了不查了,退下退下。” 秦朗离开之后,屋里就剩下了他们二人,关门的声音瞬间让贺霄回想起昨天晚上的洞房花烛夜,他视线落在沈北陌那张脸上根本就挪不开,也没法去考究自己脸上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表情,说道:“昨晚……” “昨晚是你动手欺辱在前,” 沈北陌一口截下他的话,到底是怕身份遭怀疑,还是要对那些热血上脑时候的所作所为找个合理些的解释,“贺霄,我今天你就把话跟你说明白了,你若保有基本的尊重,这日子就能相安无事的过下去。 但若再有昨晚那般不敬,豁出这条命去,我也绝不让你好过。” 对于这些日子自己的喜怒无常,贺霄心里其实是有歉意的,他原本就在苦于找不着台阶下,听她这么说,自当是心中叫好,盯着她急忙承诺道:“你放心,如今我们已经成婚了,日后共荣共辱,有我在一日,绝不会叫人欺负了你去。” 沈北陌却并不领情,扯着唇角不屑冷笑,“用不着。”达成目的后一个字都不愿再多废话,掉头走了。 当天夜里,贺霄忙完公事回到主宅葳蕤轩,已经是戌时了。 沈北陌头天晚上到底是伤了精神,那种顿挫的痛感其实在初期就有够明显,但她当时气性上脑不觉得,再者也是一心要较个高下,绝不能输了阵去,勉强了许久。 以致于事后吃亏,火辣辣燥得睡不着,大半夜的想泡冷水澡。 十月的天气已然入了秋,白日里尚且还有些暖阳照着不觉得,夜里一起风便是飕飕的凉意,锦瑟心疼姑娘家的身子不让备水,但劝了几次都拦不住沈北陌的一意孤行,她总是仗着自己体质好,压根没把身子当回事,最后嫌麻烦,是翻窗走的,连锦瑟都找不着她人在哪。 贺霄在屋外做了好半晌的心里准备才推的门,结果却是扑了个空,一面恼火,一面也知道沈北陌的身手,这满宅子看着像是那么多双眼睛,没一个是真能盯住她的。 但她身上顶着南邵灵珑公主的身份,不会真的一走了之,不过是任性妄为罢了。有这么个定心丸在,贺霄便也没有太过着急,没让下人跟着,只猜测着她可能会去的地方,自己在主宅里寻她。 屋宅后有一处冷泉,原本是夏日里赏莲的,水面上洋洋洒洒漂的全是睡莲,沈北陌靠在假山后面假寐,听着动静以为是锦瑟找过来了,睁开了一条眼缝,想着差不多就跟她回去吧,结果一睁眼看见的却是贺霄那倒霉来气的玩意。 “你在干什么,这都什么气候了大晚上的泡冷水澡?”贺霄先是一愣,随即气不打一处来,站在水池边上,那阵仗看起来下一瞬就要亲自下水捞人,“你给我上来!” 沈北陌动都没动弹一下,神情冷淡地睨着他,这表情盯得贺霄有些不大自然,想起来她什么身份,必定不会喜欢自己拿她当普通小女人看待。 她不给反应,男人也就不知道接下来还该说些什么,池子里的女人淡定往前走了些,随着位置的移动,身位从水中慢慢显露了些,平直的锁骨与肩头,线条漂亮极了,带着生命力与力量感。 贺霄没见过其他女人的身子,不知道女人该是个什么样子,自然也就无从分辨对比区别,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在深深吸引着自己的目光。 沈北陌在七八尺外的地方停下来,二人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岸边,她不说话,如此坦荡荡的对视,到底是贺霄先绷不住了。 他动了动喉结,偏下视线去,“……你想泡就泡会吧,冷不冷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等着你。” 第34章 癸水 他背对过去, 径自在池边的石头上坐下,但即便是背对着, 也能轻易通过水声辨别出她的动作和位置。 沈北陌蹙眉盯着这个沉默又宽阔的背影,也不知他在守的是个什么劲。 二人之间的氛围沉默的有些诡异,但却又难得有如此安宁相处的时刻。 那些水声听在贺霄耳朵里,全都成了她的动作,他盯着月亮下自己的影子,脑子里回想起刚才那一眼看见的旖旎春光,和昨天在床上那种混乱激斗时候不一样, 皮肤过了水,在月下闪着光, 漂亮极了。 贺霄想跟她心平气和的聊会天,但想了半天,竟是连个像样的称呼都叫不出来, 灵珑不是她的名字, 真正的名字又叫不得。 他有些懊恼, 最后只能低低的唤了一句:“你……跟我讲讲关于沈北陌的事情吧。” “什么?”沈北陌顿了一息,有些戒备,显然不愿过多提及,“好端端的你提他干什么。” “说说吧。”贺霄背对着她, “我想听听那位……那位将军的事情。” 沈北陌上下审视着他的背影, “没什么好说的。” 贺霄沉吟片刻,又道:“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什么都行,随便讲讲吧,她是几岁进的军营?” 沈北陌摸不清他的意图, 但已经没心思留在水里跟他闲谈了,起身时候带起哗啦啦的水响, 敷衍道:“十七。” 贺霄听见了赤足踩上石头的声音,衣服被她一把抄起来套在身上,那双腿修长笔直,看起来就有种力量的美感。 她四平八稳从贺霄身边经过,他先是被那双漂亮的腿吸引,再看到了脚踝下湿漉漉的,竟是没穿鞋,就这么光脚踩在石头路上往前走。 “你就这样出去?”贺霄心里咯噔一下气血翻涌上来,冲上去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何不上云霄 第25节 沈北陌手上还提着自己的靴子,猛的被他这么一拉,气不顺的瞪着他:“放开。” 贺霄目光坚持道:“鞋穿好,大不了我给你擦。” “我说,放开。”沈北陌的眼睛本来就大,瞪起人来的时候越发有神,反着月华幽森的光,贺霄跟她对视着,攥着她的力道不减,半晌后软和了语气耐着性子劝道:“你别这样,寒从脚下起,仗着身子骨好乱糟塌,迟早要出事。” 贺霄出身锻体宗,对身体机能元气根骨这些东西都是研究颇深的,相当有主见,也很有发言权。 “少拿我当弱女子,草原上的姑娘,指甲盖大的雪子也能穿单衣往外跑。”但沈北陌显然是不会轻易听他的话,面无表情威胁道:“你放不放手?我数三声……” 她还没数完,脸色变了变,身下一阵热流涌动,尽管只是稍纵即逝的变化,还是被贺霄给捕捉到了,男人蹙起眉问她:“你怎么了?” “没怎么。你给我放开,穿不穿鞋关你屁事,我踩你脸上去了?”沈北陌懒得再废话,用力抽回自己的胳膊就要走,贺霄也终于是明白靠嘴是说不通的了,大力的两下直接点住了她的穴道。 男人躬身直接将人放到岸边石头上,取了她拎在手上的靴子准备给她穿鞋,“就不该跟你多费口舌,你这人就是得来硬的。” 话音刚落,贺霄的目光晃眼看到了一抹不该有的红色,虽是不多,但确确实实在从寝衣里若有似无渗透出来。 沈北陌穿的少,寝衣外也只松垮披了件外衫,站着的时候没什么,被贺霄这么掰着坐下,就变得明显起来。 贺霄如遭雷劈,理智被这地方的红色给轰的荡然无存。 他知道她昨晚上肯定受伤了,但没想到竟是到现在还在流血,紧张道:“你伤这么重怎么都不说一声?” 沈北陌难以理解的蹙起眉,贺霄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往主宅而去。 烛火将屋子照得亮堂,贺霄小心将沈北陌放在了软榻上,一边叫人传府里的医师过来,一边徒手搬了块屏风过来挡着,问道:“除了下面,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沈北陌气冲心火,太阳穴突突跳,咬着后槽牙,冷淡盯着他说:“你打仗把脑子打傻了吗,这是癸水。” 贺霄打小在男人堆里长大,压根没听过这个词,“那是什么?你在流血。” 沈北陌闭眼,说:“解开我的穴道。” 贺霄蹙眉:“别逞能,先躺下。” 沈北陌终于是忍无可忍,一睁眼疾言厉色道:“解开!” “你识不识好歹?”贺霄脾气也大,跟她对着掰扯了一句后想起她的伤,立马又再缓和了些,把人慢慢放着躺下,粗声哄道:“好了好了,气大于伤处无益,医师诊了脉就解开你。” 不多时,医师背着药箱来了,是个个子小巧的医娘,一番诊断之后,对贺霄道:“王爷,王妃的身体底子好着呢,看脉象也并无并发炎症,只是癸水时候泡了寒水,需要受些暖和,一会下官熬些暖身暖胃的糖水即可。” 贺霄仍然不明白何谓癸水,眼看着沈北陌躺在软榻上,一双淡色的眸子就这么看傻子似的睨着他,也颇有几分尴尬,不好当面问,便避开她将医娘传到了外间去询问仔细。 沈北陌深吸一口气,原本身子不爽利就心气不顺,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反倒气过了头,在那阖眼养神。 锦瑟原本看贺霄那么大阵仗将人气冲冲抱回来也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结果竟是癸水,趁着贺霄出去的空当,蹲到软榻边上,将她身上的薄毯往上拉了些,关切道:“郡主,您跟那位王爷这是在?” 沈北陌淡声道:“我究竟是怎么输给他的。” “什么?”锦瑟一时没反应过来。 “光是时运不济四个字,我真的不服气。” 她凝视着屏风外跳动的烛火,“别让我逮着机会。” 不多时,听懂了何谓癸水的贺霄进来了,神色颇有几分尴尬的意味,支开锦瑟道:“医娘熬了些红糖和草膏,你去看看吧。” 锦瑟退下之后,男人清了清嗓子,解释道:“那什么,我……我从小没怎么跟姑娘家打过交道,之前大半时候也都是待在军营里多些。” 沈北陌不想理会他,径自养神,贺霄看着她有些干燥的嘴唇,身上盖着薄薄的绒毯,头发简单系着,他难得从她身上看出了一两分虚弱的味道来。 他忍不住想着,再厉害的女人,归根结底还是个姑娘家,有这种天生就会力弱的时候,那过去的那些年,她在军营里,这些日子又都是怎么过来的。 毕竟战场可不分什么时节。 “难受吗?糖水很快就好了。”贺霄慢慢过去,一面为她的巾帼不让须眉倾心,一面又忍不住心疼她的过往与坚强,所有强大的背面,都是日复一日苦熬的汗水换来的。 沈北陌盯着他,忽然扯开一个微笑:“解开我。” 贺霄明知道她这种表情看着在笑实则阴森森的,一看就准没好事,但总不能把人一直点着,还是倾身过去将她解开了。 然后意料之中挨了她一脚。 贺霄被踹得人往后一仰,手臂将自己撑住,到底是她顾忌着身份,只下了三成力道,对体魄结实的武将来说没什么实质性伤害,侮辱性更强些。 沈北陌利落起了身,像是丝毫没受到所谓癸水的影响,跟那医娘所描述的乏力酸胀之态完全不同。 “你又上哪去。”贺霄看着她精神抖擞的背影,有些无奈问了句,“好好歇着吧,逞什么强。” “我说过的吧,别拿我当弱女子,收起你那副多余的惺惺作态吧,这招对我来说,只觉得恶心。”沈北陌随手抄起了自己的外衣,回头睨了他一眼。 “你我之间隔着的是国仇,原本就是被强牵在一起的,皇命要我嫁给你,我嫁了,该给的也给了,我现在尚且还能心平气和跟你说上几句话,贺霄,换做是你,易地而处,未必能做到这份上。做人还是不要逼人太甚的好。” 沈北陌说完也不管地上的男人是个什么怅然若失的表情,无甚所谓的走了。 夜里又开始起了风,小雨淅淅沥沥的。 沈北陌找了主屋后面的偏室休息,锦瑟给她端来了熬好的红糖草膏,她起先还说不爱喝甜的,但之前翻窗跑出去的事多少惹得锦瑟碎碎念,被正色严肃道:“郡主,您别怪奴婢多嘴,再是铁打的身子,那也是要爱惜的,您这样不在意自己的身子,叫公主知道了,要多心疼。” 沈北陌见她动气了,轻易便投降,接过来讨好着道:“喝,喝,好姐姐,别告诉她。” 贺霄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失眠了半宿睡不着。 从知道了沈北陌其实是个女人,到现在也不过就十二个时辰的功夫,他此前也不是没有这般臆想过,但现在奇迹般的成真之后,却也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喜悦。 男女有什么区别,她若是个男人,断断不会接受他的情意,会处处针锋相对,他这一路的沦陷注定会坎坷非常。 换了个性别又怎样,沈北陌还是那个沈北陌,不会因为是男是女而影响到她的任何选择。 但他贺霄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次心动,要他自觉知难而退,门都没有。 天给不给机会那是老天的事,但该如何去做去争取,谁也管不着。 贺霄憋了一个晚上,天一亮早早的就进了宫,欲向皇帝请求参与主理南邵属地的政改事宜。 第35章 身份 大楚皇城的冬日寒的总是早一些, 深秋一过,仲月的尾声便迎来了第一场雪。 贺霄回到府里的时候特意没让通报, 沈北陌趁他不在的时候偶尔会去后院练练武,这也是他偶然一次碰上发现的,后来就经常静悄悄的去园子的拱墙后偷看几眼。 庭院里的梅花开的正艳,雪花映红梅,沈北陌穿得单薄,也没有武器,只折了支带着花苞的树枝, 仿作长剑,动作行云流水, 姿态矫捷又有力量。 每次看她练武的时候,贺霄心里都会涌上一股冲动,觉得这样骄傲炙烈的一个人, 本来就该是属于更广阔的天地, 关在这宅院里面舞树枝, 真的太可惜,也太委屈她了。 要不然,放她走吧。 让她拥有自由的状态,不用这样虚与委蛇, 然后他再去接近最真实的沈北陌。 但念头是一回事, 贺霄心里也明白这事不是他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南邵郡主入京的意义重大,若非是身上担了太多人的性命,以沈北陌的身手, 原本也轮不到他来放,自己就能一走了之。 树枝到底比不得真正的刀剑, 中看不中用,一些动作也没法耍的尽兴,沈北陌收着力,没几下也还是给甩折了,她觉得扫兴,扔了断枝。 贺霄的视线跟着树枝落到地上,脑子里忍不住就在琢磨着千机伞的下落。 那把神兵除了沈北陌之外谁都用不了,那些灵活精巧的关节稍微受到一点外力的干扰就像是活物一样挪动,一个不小心就会削断手指,当时几个工匠费了好大心力才终于成功将它绑好,现在已经是封存在国库里了。 如果能把千机伞还她,那她该有多高兴啊。 但这又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贺霄思来想去,觉得她这么嫌恶他也正常,要娶她的时候嘴上说着什么实权能帮得上忙,结果这也办不到那也办不到。 有什么借口能送件像样的兵器给她就好了,她肯定会收。 贺霄心里这么琢磨着,巧的是没过几天就等来了一个机会,山北属地进贡来了一批奇珍异宝,听闻里面有一柄精致稀罕的抗风伞,通体都是上好的紫斑竹制的,韧性强还漂亮。 于是东西一到珍宝库,贺霄就跟楚乾帝请了恩典,硬拖着沈北陌跟他走了一趟。 “王爷,就是这个了,山北地区风大,他们特制的抗风伞呀,特别结实,但往往笨重不好挪动,这一柄珍贵就珍贵在材质上,用紫斑竹做的,那东西只有山北才产,而且量少,撑起来比宫里娘娘们的鸾驾还漂亮呢。” 珍宝库的官吏们讨好的勾着腰,将二人引到了那柄修长的竹伞面前。 那伞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架在石头里,通体乌亮,泛着幽幽的紫色,伞柄修长,特制之后还是保留了竹子节段的外形特性。贺霄一眼就给看中了,兴致盎然的围着转了两圈,不住去看她的神色。 但沈北陌的心思却是没在伞上。 “这里面的东西,都是用来赏的?”她目光经过某处后,冲身边人问道。 贺霄一听她动了心思,甚是高兴,回答道:“是,但你若有什么喜欢的,咱们就直接带回去,我跟陛下请了恩典,就是特意带你来挑的。” “什么都行是吧,”沈北陌也不客气,直截了当扬了扬下巴指道:“我要那支玉钗。” 贺霄一愣,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支通体透亮的白玉钗,虽然漂亮,但看起来跟寻常首饰没什么不同。 不像她会喜欢的东西。 大太监已经笑眯眯去端了过来:“王妃好眼力呀,这是南海来的冷翡,更稀罕的是上面的雕工……” 沈北陌拿在手上,左右打量了几眼,觉得跟灵珑的那支非常神似,满意道:“就它了。” “我看你平时也不爱用什么簪子的,不都是戴个冠了事。”贺霄眼神往她头发间飘忽游移,始终觉得这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只是碍于身份,只能挑些女儿家的玩意罢了,“我看那柄竹伞真的挺不错的,手感也好,你不仔细瞧瞧?” 贺霄还想将人往那边引,沈北陌冷淡扫眼问他:“你挑还是我挑?你挑的话你自己随意,我走。” 贺霄顿了顿,也不明白哪出问题了,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朝她示意,“你挑,你来。” 沈北陌最后还是带走了那支玉钗,装在盒子里,小心存放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能还给灵珑,但东西拿在手上,总归是有个念想寄托。 沈北陌心情尚可,结果当天晚上刚沐浴完,还是见贺霄单手抱着一只修长的木盒进门来了。 他将东西放在桌上打开,里面躺着那柄泛着紫光的竹伞,兴冲冲朝她道:“拿起来试试?我觉得你肯定喜欢,连长得都跟你一样,细溜高挑的,漂亮又有气势。” 男人眼睛亮晶晶的,“那钗子是你挑的,这伞,就当是我送你的,成吗。” 沈北陌淡淡睨着那把伞,在珍宝库的时候她就看出他的意图了,太明显。 她盯了一会,眯起眼打量着,忽地问道:“为什么要送我伞。” 沈北陌缓缓走近他,走近那柄竹伞,这句话带着深意,仿佛是触碰到了某个微妙的层面上,贺霄很快察觉到气氛变得有些不对劲,神色如常问道:“你不喜欢?” 沈北陌站在他面前,这个距离能清楚观察到男人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又问:“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伞。” 贺霄不解笑了声,“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支钗子?几乎没都怎么见你戴过。” 他看起来粗枝大叶的,并不像是猜到了什么,沈北陌转念想想也觉得自己多心,若说真有疑窦,这种试探方式也过于儿戏了些。 她睨了眼那把伞,贺霄见她神情像是松下来了,也是真好奇她喜欢什么样的首饰,稍微给点好脸色就打蛇上棍追问道:“还没答我呢,那钗子有何不同之处?是喜欢玉器多过金银?” 沈北陌冷淡地拿出了那柄长伞,紫斑竹坚硬,配合绸缎绣出来的紫云纹伞面,精致漂亮,但到底是北地的抗风伞,造型比女儿家喜欢的那些玩意还是有很大区别,弧度流畅利落,收拢后顶端嵌着的菱形紫晶石像未开锋的枪头。 何不上云霄 第26节 沈北陌扬起手,那冰凉的晶石就这么抵在了贺霄的咽喉处。 她半真半假指着他,颇有几分威胁的意味,又好像只是在单纯的试了试手感,说:“少打听我的喜好。” 贺霄被她这副不恭不敬又有些玩世的模样给飒到了,女将军的眼神就是不一样,不经意间就能流露出这种坚定的锋芒,偏她还生了一双笑眼,看谁都像在嘲笑,这两者一中和,成了一种独有的味道。 他闲散地站在那,一动不动任她指着,换了个她一定会回答的话题:“之前跟你说过,陛下准了我南邵巡抚一职,这两个月我跟内阁大臣也商讨了许久,这几日就要上奏批文了。” 贺霄笑着朝外扬了扬下巴,引诱道:“那奏章就在我书房里,想不想去看看?” 沈北陌轻巧地收了伞,搁回了盒子里,散漫刺他道:“看了又如何,能依我说的改?我说要南邵户户年收百石粮,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能做到?” 贺霄是真的在这件事上下了功夫认真钻研的,哼笑道:“你少来这些,当我没瞧过前几年的案本?南邵多山多水,能适合农耕的土地举国也没有多少,再加上那漫长的雨季,近十余年粮食都是个大问题,即便是最好的丰年,也不过就一户八石粮罢了。你看不看?土地改革和税收都是民之根本,我可是熬了好些个时日跟那群老古董掰扯出来的,打仗都没花过这种心思,你要下回再想起来问,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沈北陌半信半疑眯起眼,一来是觉得就他这直杵杵的脑子能想出什么利好的法子来,二来也是觉得这男人不会有这么好心,真的为南邵百姓着想。 贺霄见她态度有所松动犹豫,心情大好,当即就拉着她的手腕往外拽:“走走,去看看,现在就去,几步路的事犹豫什么呢,南邵的事情都不上心了。” 书房里,贺霄献宝似的将那奏章摊开在她面前,笑道:“虽然陛下还未正式盖印,但一些细则基本已经几轮商讨过了,明儿个早朝就是走个过场。” 沈北陌眼睛快速扫着,贺霄撑手在她身边瞧着,这些政改的内容虽然有些地方也并不完美,但收紧的之处大多都在城防及徭役,其他的民之生计,对比之前的南邵,绝对是有所优化改善的,只要她此前也关注过这些国家大事,必能看得懂其中的门道。 她正色起来的侧颜煞是好看,贺霄见她看的认真,视线不自觉就瞟到了她的头发上。 像深秋成熟的栗子,发质偏硬,不像那种柔软细腻的绸缎,像反着光泽感的纱线。 “你这发色,真好看,像父亲还是像母亲?”贺霄牵了一缕发尾在指腹间磨搓了下。 沈北陌顿了顿,阅读的动作忽地就停住了,贺霄被她看过来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然后才猛地反应过来,灵珑公主的生父是前南邵皇帝,那这异族发色还能是像谁。 男人轻咳了声,改口道:“想起来了,你母妃是草原上有名的美人,对吧。” 第36章 荒谬 沈北陌看了他一会, 这才又转回到了奏章上。 贺霄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也没心思问什么头发不头发的话题了, 只等着她将东西看完。 “以徭役修海关城墙,缩了渔民的生计,再辅以海贝换内陆粮,”沈北陌对其中的大体章程并无异议,剩下的细节若需推敲,也得等到推行之后看看反应才能知晓,于是反应不大, 只随口讽刺了一句:“减少了南邵自给自足的能力,对大楚的依赖性加强, 可真是玩的一手好计谋。” 她神情缓和,并没有真正生气,贺霄瞧的出好赖, 气氛相对放松, 笑骂道:“你们那海关究竟是生计更重要些, 还是神出鬼没的奇袭和飓风杀伤性更强,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从前孤立无援别无选择也就罢了,现下情况不一样了,没必要冒着危险盯着那么点稀薄口粮。” 沈北陌没接话, 看起来像是并未认同, 贺霄想靠近些,便大咧咧往她椅子扶手边上随意坐下,环臂道:“陛下之所以要先拿南邵,也是因为你们这座海关太危险, 天缅几次三番虎视眈眈,若你们撑不住被攻陷, 他们再想对楚进军,会简单很多。” 南邵位置特殊,同时能作为两个大国相互进攻的叩门砖,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天缅一直在尝试吞并的重要原因,只是没想到最后竟还是被大楚给捷足先登了去。 正当此时,门外一个侍卫进来报信:“王爷,南邵那边的哨子回来了,有紧急军情要禀报。” 沈北陌眸光一凛,唰地一下站起身来,比贺霄还像主子:“南邵都被招降了,还能有什么紧急军情?” “这……”侍卫也知道这位王妃是南邵前公主,有些话也拿不住是否能在她面前提及,眼神去请示贺霄的意思。 沈北陌怎么看不懂,回头凝视着身边近在咫尺的男人,他坐在扶手上,身位便比她矮了一截,陡然被这么一盯,怕她又跟上次似的以为他暗中搞小动作,赶紧解释道:“那什么,我不接了巡抚么,也要多关注些动向才好。” 贺霄为表自己心里坦荡,直接扬手道:“支支吾吾干什么,直接说,王妃也不是外人。” “是。”侍卫揖手道:“紫砂大营日前有骚动,经查实,都是原神策军的旧部,闹了好一阵之后,跟着那位前主将沈北陌造反了。” “……”一句话,两个人都沉默了。 沈北陌安静了有好几息才艰难问:“什么东西?” 侍卫又重复了一遍:“回禀王妃,是神策军的前主将,千机伞,沈北陌。” 沈北陌:“……简直荒谬!你少在这给南邵扣些莫须有的罪名,谁传的消息,把人给我带进来!” 贺霄也给听懵了,来回看了沈北陌好几眼,在她炸毛之前沉声吩咐道:“把人带进来。” 护卫这才应声:“是。” 传信的哨子是八百里加急跑回来的,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跪地禀报道:“主子,紫砂大营的神策军旧部抢了军备和辆车辎重,跟着那沈北陌一起,往南邵大凤山去了,他们分成了两路,还有一小队人往西川大营去了,看着像是报信,要跟那边的神策旧部汇合,意图谋反。” 沈北陌的太阳穴突突的疼,贺霄看了她一眼,赶在前面先问道:“那沈北陌不是染了晕霉,在碧水山庄里养病吗,本王回京之前还去探视过一次,看样子病得不轻,怎么会忽然跑出来了?” “似乎是痊愈了,行动自如并无半点病态,他是打伤了守卫跑出来的,振臂一呼,那些神策旧部便跟他走了。紫砂大营的陈将军气得不轻,已经派人连夜回京要禀报圣上治罪了,他们速度也块,估摸着这会儿应该也到京城了。” 外面的冬雪簌簌下着,沈北陌手指冰凉,不可置信的同时,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贺霄沉吟片刻后道:“现在宫门已经落锁了,明日早朝……” “等不了明日。”沈北陌忽地打断他,脑子里想出了唯一的,也是最可怕的一种可能性,她定定盯着贺霄道:“是南邵发雪灾了,必定情形已然是十万火急,他们才会出此下策不顾军令前去驰援。” “你说什么?”贺霄一怔。 “雪灾,或许还有飓风登岸。”沈北陌面色肉眼可见的凝重起来,“三年前有过一次,也是这个时节,大雪封山,后来飓风上岸,雪崩了,正值物资匮乏的时节,死了很多人。” 那场天灾沈北陌印象深刻,海关的堤坝就是在那个时候被绞毁的,根基受损,无法修复,迄今为止那里还是一摊废墟。 沈北陌攥住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光是一队神策军远远不够,还需要更多的救援和物资。” “你先别着急,这事只是你的猜测。”贺霄难得见她这么心神无主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着,“明日天亮我就进宫去,如果真有你说的这种天灾,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欸你上哪去?” 沈北陌一胳膊挥开他的手,扭头就往外走。 贺霄见她气势冲冲的,赶紧跟上去将人拦住:“停下,你这是干什么去?” “让开!”沈北陌蹙眉瞪着他,“你没见过那种天灾,何等无情,晚一刻便是多少无辜百姓的性命,拖上这么大几个时辰等天亮,你等得了,我等不得,若是我错判了,这一应责任我来担,要杀要剐全凭处置。但是现在,你们皇帝既然侵占了南邵,那他就不能放之不管。” 她绕过贺霄就要走,男人再去扣她肩膀,被早有准备的沈北陌旋身避过,她的这些灵活的身法早就在靖南水乡时候向他展示过。 屋外夜雪纷纷,寒风刮在人脸上连带着雪子,像一口口咬上来的小虫子一样。 “你给我站住!”贺霄眼看着拦不住人,但这么放任她闯宫就是个死罪,即便陛下不会真的杀她,也免不了一番责罚,男人动真格的去擒她的胳膊,被沈北陌挡开,二人就在这漫天飘雪之下追逐拉扯,两个都是练家子,即便她不敢暴露真正实力,只一味避让闪躲,也足以让贺霄轻易无法得手。 贺霄反扣住她的手腕往回一拉,两指就去点她穴道,沈北陌见他又来这套,顺势旋身往他怀里撞,一背撞得贺霄一声闷哼,但也趁机手臂将她锁在了怀中不让动弹。 “你给我放手!”沈北陌两只手腕被他交叉困于身前,胸腔里的一团邪火烧着,即便这飞雪落上眼角眉梢也不觉得冷。 她一边威胁着一边剧烈挣扎起来,贺霄耐不住她的一意孤行,沉声妥协:“行了,我替你去。” “要你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但沈北陌压根就不信他,不信他会真的为了南邵上心求情,“你给我撒手!” 贺霄直接将人锁死,“你信不信的现在也都只能信我,没有第二条路,要冲动还是要结果,你自己看着办吧!” 怀里的人喘息着,忽地回头看向他,那一眼在风雪中显得凄厉,贺霄仿佛看见了她此前种种所有历经过的艰难险阻,岁月风霜磨砺出来的女将军,有最热忱的血,鲜活的,真实的,展现在了眼前。 沈北陌的眼尾被情绪激红,她定定看着他,让步道:“那好,带我一起去。” 贺霄陷在那一眼里难以回神,见她稍微冷静下来些了,才缓声道:“有些话,你在场我跟陛下反而说不开。信我一回,大丈夫顶天立地,承诺了的事情必当尽力,不然不配娶你。” 第37章 滋味 深夜的御书房亮了油灯, 急召了数名内阁大臣进宫议事,有贺霄力排众议, 又少了朝会那种群臣七嘴八舌的环境,这道救援的圣旨颁布的相当迅速,快马加鞭分别送往紫砂渡和香澜州府,调兵遣将,带着粮草和冬衣前往驰援。 南邵的这场天灾,从崩发开始,持续了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 一拨又一拨的救援和物资灌进去,才终于是缓住了局面。 伤亡是必然的, 但若是没有楚军的援手,此番大劫之惨烈,根本不可想象。 而罔顾军纪的神策军和‘沈北陌’, 念在示警有功, 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功过相抵,只将部众拆散放归,确保不会再有下次聚众闹事的情况出现,便也草草了事了。 皇城中的沈北陌听着这一连串慢慢到来的消息, 是个漫长又煎熬的过程, 但次次都要比她设想的最坏的结果要好上不少。 沈北陌心里清楚,贺霄在其中,是真的出了许多力气,才能做到这个份上的。 春来冰雪融化, 嫩草顶破土壤冒出头来,最是生机伊始之时, 南邵的雪患也终于艰难的度过,灾后的重建也在井井有条的部署之中。 沈北陌在庭院回廊上安静看着下面的男人练武,这个位置视野极佳,几乎能将整个院子尽收眼底,贺霄的拳风刚猛,木桩被打出沉闷频繁的响声,她在上面看了一会,酝酿着说辞和情绪,慢慢从楼梯下去。 男人听到动静后停下动作回头,向来都是他屁颠颠的往后屋去找沈北陌,见今日竟是她主动的过来了,贺霄心里稀奇极了,咧嘴笑着,浑身还冒着热气,往她下来的方向几步小跑迎过去。 “哈,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贺霄畏热,练武时候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亵衣,但额前还是出了一层薄汗,身上的肌肉尚且还贲张兴奋着,随意往头上抹了把,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 沈北陌虽然心情复杂,但向来也都是个胸怀敞亮的人,是非曲直分得很清,到了这个份上,也不扭捏,正色道:“一直没有正式跟你道个谢,这些日子来的事情,幸亏有你从中帮衬周旋。” 贺霄没想到她如此领情,从来没有什么好言语的人忽然间服软低头道谢,还是沈北陌这样的天之骄子,她向来不屑于伪装什么,喜恶几乎都在脸上,能有此番动作,全然是发自内心的。 “哈哈,这么客气,夫妻么,应该的。”贺霄多少有点受宠若惊了,对她这难得给出的好脸色是相当之受用,心里喜滋滋的,但也没有太居功,笑呵呵道:“其实也不全是我的作用,陛下原本就要善待南邵,即便没有我,也断断不会坐视不理的。” “若无人推动,那便不过是例行公事,不会坐视不理与全力相救,得到的结果差距甚大。”沈北陌站得端正,直言道:“若无大楚,南邵此番在劫难逃,凭我们自己,恐怕过不去这一关。” “即便侵略是不争的事实,但一码归一码,若南邵并未归降于楚,这场天灾下来,向强国求援也是唯一的出路。”沈北陌下意识想抱拳,反应过来身上的装束,又端平了胳膊改成双手交叠,“总之,此事多谢了,救万民于水火。” 贺霄目光温和瞧着她,前些日子那见着他就要吃人的模样是真的,现在这感谢的模样也是真的,沈北陌就是这样一个直来直往的率性之人,爱憎分明,恩怨也分明。 或许她仍然记恨此前战场上的种种针锋相对,还有后来他误以为她是男人时候做出的那些喜怒无常的破烂事,但大是大非之前,她能不带私人恩怨,代表南邵,对他致谢。 “我要说的话说完了,不打扰了。”这些话说出口来沈北陌到底是有些不大自在,完事了转身就准备走。 贺霄连忙上前将人拉住,“诶,别走啊,难得过来一趟,着什么急。” 他的掌心还是温烫的,落在她的手腕上,但眼神比手心的温度还烫些。 已经娶进门了的心上人,每天看在眼里却不能亲近,此前她跟个刺猬似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贺霄无从下手,现在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的苗头,一点点缝隙他也要挤进去抓住了。 沈北陌被他按着肩膀推回了庭院里,贺霄一边说着:“别急着走,陪我坐会。” “你不接着练?”她倒也没挣扎,往院子里的木桩看了一眼。 “每天都能练,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怪累人的。”贺霄推着她坐下,亭子里放着温好的茶,倒出来后在春风里飘香四溢的,“喝点茶,正好歇会。” 他看着对面的沈北陌,眼里神采奕奕的,觉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天气好,心情也跟着好,盯着人道:“等再过些时日,外面草场上的草都长好了,咱们去京郊骑马射箭吧,你肯定喜欢的。 陛下此前还同我说过,想找个时间带着众大臣去巫云山小住几日,也能看看春稻的播种,听说那些培育出来的新种,收成比从前的要高上不少,还不畏水,要真如此,倒是挺适合南邵的。” 沈北陌从来没像这样和谐的跟贺霄坐在同一张桌上喝茶过,听着这话也不免盯着他看了一会,说道:“你这人……” “我怎么了?”贺霄正一口茶喝进去,刚出过汗的身子散发着一种旺盛又热烈的生命力,那身亵衣贴在肌肉上,能看出饱满的轮廓,见她似是有所评价,忍不住顿住了动作等着听下文。 沈北陌看他一脸严肃的模样,忍不住想,也怪不得之前在战场上会是一个那样难缠的对手,这男人不止行动力强,对事情的掌控力高,责任感也重。 那时候在一线峡,他没有趁机屠戮神策军,也没有永除后患了结她的性命。 撇开两人之间那些个宿敌般的恩怨之外,平心而论,沈北陌认同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接着说啊。”贺霄见她不说话,催促着。 沈北陌:“没什么,就忽然觉得,你这人其实也算挺仗义的。” 贺霄心里咯噔一下,仔细琢磨着仗义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意味,觉得自己这娶回来的位女将军,怕是有点要跑偏了。 何不上云霄 第27节 “不是,我也不是对谁都仗义。”意识到有点不妙的贺霄赶紧往她身边坐了过来,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撑着她的椅背,侧着身子凑近跟人解释道:“之前跟你说的,嫁给我比其他所有那些王公贵族都强,说出去的话,总要做得到才是。” 沈北陌琥珀色的眸子睨着他,淡淡应了一声,但距离一近,贺霄就陷在那双眸子里出不来了。 他视线不可控制从她的眼睛移到了嘴唇上,从大婚那日起到现在,过去了两三个月,她就一直住在后面的偏室里,别说是亲密了,就连这样好好说上几句话的机会都不曾有过。 贺霄往前靠近了些,沈北陌一看这眼神就知道他又在见色起意了,好歹是念在他真的帮上了忙,她也不矫情,一手掐了他后颈往前一按,两人便亲在了一处。 春风和煦,贺霄沾上这唇瓣便不可自拔,他控制不住力道,吻得投入又头皮发麻,又再炸出了一身薄汗。 沈北陌的掌心下贴着他温烫的皮肤,两人都没什么技巧性可言,她不明白这嘴有什么好啃的,差不多了便一口气吸进去拉开了他的脑袋。 但贺霄显然还没亲够,他喘着气,觉得这滋味好极了,单手贴着她的脸颊,慢慢摸到耳后,拇指摩挲着那清晰漂亮的下颌线,气息温热道:“再来,再给我亲一会,想死我了。” 沈北陌被他啃得嘴唇疼,也受不了这黏糊糊的贴着嘴说话,敷衍的丢开了他的脑袋,起身要走。 “灵珑。”贺霄在后面叫了她一声,沈北陌回头,见他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手臂架在椅背上,眼神毫无攻击性,忽地问:“之前在降龙关的时候,那个人为什么叫你赫露莎?” 沈北陌给他问的一头雾水,蹙眉反问:“那你为什么叫贺霄?” “……”贺霄舌尖轻轻扫过牙关,“那是你在草原上的名字吗?” 贺霄始终挺在意这一点,连个像样的称呼都找不出来,灵珑不是她的名字,都已经成婚了再叫郡主显得太生分,但偏偏她自己的真名却又叫不得。 赫露莎这三个字,之前他以为就是灵珑公主的草原名讳,但后来仔细琢磨,降龙关的那一对兄妹对她的态度,还真不象是对南邵公主该有的尊敬。 况且既是能靠声音就分辨出来的旧识,应当不会轻易将二人认作混淆才对,也怪他当时钻进了死胡同就认定了沈北陌是个男人,压根没深究过这些细枝末节。 这个名字,很可能是属于她自己的。 短短几息时间,沈北陌快速回忆着这个名字让她露馅的风险有多大,否认道:“不是,当时给的化名,这名字在草原上挺常见的,汉话意思是初升的晨阳,男女都有叫的。” 贺霄微微扬眉,思忖着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倒也没再继续追问。 又过了几日,料峭春寒完全褪去,楚乾帝带着几名心腹宗亲去巫云山腰的行宫小住,南邵郡主也在随行之列。 锦瑟张罗着将东西带的很全,马车将要出发之前,帘幔被外面的贺霄给撩开,他探头对里面百无聊赖的沈北陌引诱道:“要不要出来骑马?” 第38章 没感情 “骑马?”沈北陌眯起眼, 心里痒得不行,“那路有多远?” “马车三日, 陛下估摸着……”贺霄的话还没说完,沈北陌就直接扬手道:“走,骑马。” 她自己身形利索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那点高度对女将军来说蹦着玩似的,但给周围的女使小厮们吓了一跳,纷纷上手想来扶她。 沈北陌落地后冲迎面最激动的一个小女使咧嘴一笑:“放心吧,草原上的姑娘打小活蹦乱跳, 摔不着的。” 她人高腿长,笑起来眼眶里都像有星辰, 一晃眼给女使看呆住了,两颊绯红。 沈北陌正想找马上,忽地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个小姑娘, 一阵风似的小跑, 一头撞在她身上抱住, 笑呵呵地仰脸看着她。 “哟,小孩,是你。”沈北陌稍有些惊讶,那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公主不过才半人高, 身上还穿着件粉色的披风, 毛茸茸的一团围在脸颊上。 “雅雅,怎么到这来了。”贺霄也是一愣,当即下马过来想将幼妹抱起来,但她却摇摇晃晃地抱着沈北陌的大腿就是不放手。 “她呀, 就喜欢这位王妃嫂嫂,上回中秋宫宴回去之后还好一番哭闹, 非要来找她。”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是淳妃从轿撵上下来,边笑着边走近道:“我说怎么好好的忽然这么跑呢,原来是看见美人嫂嫂了,是吧,小菁雅。” 那小公主喉咙里发出几声嗯啊的笑来。 “好了,也别耽误时间了,陛下的圣驾还在前面呢,既然碰上了,就正好一道走吧。”淳妃笑着说道。 沈北陌眼看着骑马是不能骑了,便干脆一把抱起身上的小公主,贺霄凑在她耳边小声道:“没事,跟着走一段,出城了我再寻个由头,咱们自己跑马去。” 菁雅公主虽然不会说话,但还是能听懂不少的,耷拉着小脸推开贺霄,不让他靠沈北陌这么近。 众人重新回到车架上,贺霄便也没再骑马,跟沈北陌一道上了马车,菁雅公主一路都赖在她腿上不走,马车平稳的行驶着,贺霄手肘撑着窗边,稀奇看着自己这幼妹趴在沈北陌身上的谄媚样,“雅雅,有这么喜欢嫂嫂?” 菁雅公主动都没动一下,只转了转眼珠子,发出了若有似无的一声嘤咛。 沈北陌瞧着小孩的发顶,扫眼问贺霄:“她能发出声音,为什么不会说话,是伤了喉咙?” 贺霄摇头道:“御医诊断过好几次,没伤没病的,也并非先天不足,就是她自己不愿意开口。试过很多法子,但她太小了,委屈起来哭鼻子。看她这么喜欢你,说不定后面有机会的话,能听你的话开口说话。” 沈北陌不以为然,“她既是自己不愿意那就是不愿意,顺其自然就好了,我做什么强人所难去为难个小姑娘。” 贺霄微微扬眉,“你对孩子倒是温柔。” 沈北陌冲他假笑:“我从不欺凌弱小。” 贺霄听着味不对:“……也不算纯粹的欺凌弱小吧,南邵那个位置,着实是特殊了些。” 沈北陌没再接话,马车里便安静了下来。 春日的天气也有些风云变幻的,车队刚刚出城,一阵斜风刮来,便开始下起了小雨。 这个马是注定彻底跑不成了,傍晚时分,天色昏沉,菁雅公主在沈北陌身上睡着了,她将孩子抱下马车递给了奶母,英舟则是忙前忙后撑起那柄紫竹伞给她挡雨。 这场雨下的突然,即便是提前备好了雨具,也显得有些狼狈。 李恪是个武将,懒得打伞,钻进客栈的时候,已经淋了半身雨。 雨水被甩落在地上,雾蒙蒙的雨幕外是忙碌的侍卫和女使们,李恪正整理着自己的护具,忽地停顿下来往外扫了一眼,晦涩的光线下,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光,那柄紫竹伞伞柄修长,在那人手中灵活挽了一圈,‘唰’的一声,利落甩下水珠,在地上留下了一圈发散炸开的水迹。 利落到让他恍惚间以为是枪头在洒下血迹。 李恪皱起眉头,定睛仔细一看,原来是那个南绍来的狐媚子郡主。 外面阴雨绵绵,沈北陌感受到注视也跟他对了一眼,双双无言,谁也不想理会谁,面无表情进去了。 李恪一直盯着她的背影,又再看了眼地上那水迹,莫名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 晚膳之后,楚乾帝在窗边听了会外面的雨声,对淳妃道:“风调雨顺,想来今年必当是个不错的丰年。” 淳妃笑了笑,“时候不早了,臣妾侍奉皇上歇息吧。” 楚乾帝拉了把淳妃的手,正往屋里走,正好瞧见了对面楼道边上的人,皇帝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老二跟这位嘉宁郡主大婚之后便一直再未通房,朕起先还颇为担心他们夫妻感情是否真的不睦,但此番南邵雪灾一事,他在其中也算是出了大力,竟看起来很是上心。” 淳妃掩嘴笑着:“臣妾看来,王爷对嘉宁郡主,很是非同一般呢,若说分房而眠,或许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毕竟不是寻常门当户对得来的亲事,郡主远嫁辛苦,总要给他们些时间适应磨合。” 楚乾帝看着对面沈北陌往房间里去的身影,感叹道:“只盼他们能早日诞育子嗣,南邵也就算是能彻底安稳下来了。” 淳妃笑道:“既如此,陛下何不做一回月下老人,赏一壶御酒,成全他们一番。” 沈北陌知道皇帝在打量她,并不想回头,只能顶着这道打量的视线往房里走去。 在那王府里还能躲躲清静跟贺霄分开两间屋子,但现下在那皇帝眼皮子底下自然是不可能睡两间房的,沈北陌也没做这个指望开口,直接推开了房门。 里面的贺霄也在等她,视线在空气中对撞上,屋外的水汽潮湿,屋里也难免觉得湿腻,油灯的颜色都显得有些暗沉。 沈北陌反手将门关上,贺霄看着她这张艳丽的脸沉浸在了晦涩的灯光里,恍惚好像看见了那晚洞房花烛夜的时候。 “坐了一天马车,累不累。”这还是自那夜混乱之后第一次有机会跟沈北陌关在同一间屋子里,贺霄心里有所期待,笑着起身将她拉到面前来,掐着腰抱上了桌子坐好。 贺霄喜欢这样面对面跟她说话,他大掌按在她的肩膀上,不轻不重捏了两把,“一会趴床上去,给你揉揉。” 沈北陌神情颇有几分冷淡,面前的男人靠的有些太近了,她很不适应。 若说不明白这狗男人心里揣着的那点心思也是不可能的事,沈北陌不喜欢这样黏黏糊糊磨磨唧唧,想着早死早超生,直接抽了贺霄的腰带,她面无表情着,就好像在案桌前办着什么公事一般,按住他的后颈就往上亲。 “诶,等会,等会。”贺霄失笑止住她的动作,又重新将人的手臂从自己后颈上捋下来,捏了几下安抚道:“不着急,我知道,咱们的感情,还远没有到那一步上。” 沈北陌听稀奇似的皱眉:“感情?” 这两个字出现在两国敌将身上,怪里怪气的。 即便是现在南邵不得不依附于大楚,或许那种敌对意识被弱化,但显然也是不该存在‘感情’这种东西,顶多算是一点微弱的敬重罢了。 “感情怎么了,慢慢培养,总会有的。”贺霄不以为然,“虽然你嫁给我是迫于形势,但咱们不能总这样过一辈子,夫妻之间还是得有感情,我有耐心,总能把你给感化了。” 贺霄双手扶在她腰身上,“咱们这些日子相处的不挺融洽的。” 沈北陌的眉头越皱越高,觉得这拐弯抹角的一通说辞,听起来比应对男人的见色起意还再麻烦些,她直接跳过中间那些步骤,视线落向他的嘴唇,成竹在胸,说道:“我知道,你就是想亲嘴,想亲我,还是很用力的死死地亲。” “你不就是想要这个,所以废什么话。”沈北陌又再扣住他的后颈,她四肢力量稳当,将自己往上一送就要强来,一边衔着贺霄的嘴唇,一边抽他腰带。 贺霄被她强横的亲法燥得热血涌动,他没法抗拒沈北陌这种热烈的亲吻,一面想保留些理智跟她慢慢来,一面又克制不住自己本能的去回应她。 呼吸交缠间,男人的行为显得犹豫,最终还是深深喘息着将自己与她分开,湿腻的唇瓣离开沈北陌的唇,他眼里因为亢奋交错着些血丝,满眼皆是情愫,湿漉漉看着她,“听我说。” 第39章 煞风景 那鼻息一茬茬的洒在她唇瓣鼻尖上, 洒得沈北陌哪哪都痒,忍不住偏头往后躲, “你说话就说话,别挨我这么近。” “……”贺霄掌心捧着的那张脸就这么一股脑的挣扎开了,他手里空落落的,再浓厚的情绪,也被这不解风情的一下子给煞完了。 沈北陌躲了脸还不够,人往桌子后一撑,将被他挤压在桌前的腿也给救了出来, 盘膝往桌上一坐,这才终于是舒坦了。 “也不嫌挤得慌。”裙摆盖住了她的一双不甚雅观的长腿, 沈北陌盘在桌上,拉开了舒适的距离后道:“行了,你说吧, 我听着。” 贺霄怎么可能还接的上。 他对上那双清澈透亮的, 毫无欲望可言的眼睛, 深吸一口气道:“没事,不着急,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可沈北陌却是不依,拉着他的衣领蹙眉道:“你这人怎么说话说一半的。” “我说, 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想跟你亲热, ”她太直接,贺霄也懒得拐弯抹角什么含蓄了,捏着她的下巴直杵杵道:“我承认这事儿我是想得很,没哪个男人对着喜欢的女人不想的, 但我更想等你愿意,等你也想要我, 你那阵仗跟完成任务似的,没意思。” “你少在这给我挑刺。”沈北陌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一把攥着男人的衣领子往前一拽。 她其实没使多大力气,贺霄算是配合的,轻易就跟着动了。 沈北陌一把将人调过来反压到了桌上,长腿顺势跟着跨过他的腰身,“会不会有意思意思你自己心里没点数?疼成那样我这辈子都不会觉得有意思,我都没吭声你还先挑上了。” 贺霄被她按在桌子上,手肘往后撑着自己,心里咯噔一下,那天晚上她果然是留了些阴影,打心底里不愿意跟他欢好。 “那更要等到心意相通了,那样你才不会受苦。”贺霄坚持攥住她的手腕,也使了些力气,没再由着她胡作非为,“我等得起。” 沈北陌被他攥着躬身往前,两腿撑着核心力,才不至于一头栽进人怀里去。 在她眼里看来,他这所有的要亲要抱的,最后的目的全都是滚上床去,那既然早就洞悉了最后的意图,何必要多经过中间那些多余的步骤,早点了事,她能早点安生休息。 两人就这么在桌上僵持着,门外传来敲门声,太监略显尖细的嗓音传进来:“王爷,王妃,外头下雨天凉,陛下赐了一壶御酒,给暖暖身子。” 沈北陌的余光从门上转回来,玩味哼笑道:“听见没,你不急,有人倒是替你急了。” 那双桃花眼一旦染上笑意,就跟平时的感染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笑起来的沈北陌,不管是怎么个笑法,都是相当的生动鲜活,勾得人根本没法错开眼珠子。 贺霄还攥着她的手臂,这种倾斜的身位,两个人都不好受力,他倒是希望沈北陌是个柔弱姑娘,能倾身倒到怀里来,可她稳当的不行,抖都没带抖一下。 何不上云霄 第28节 “那又如何,我还是那句话,你也想要我的时候,才有意义。”他轻嗤了一声,将人松开,“等你也想跟我亲吻,想抚摸想拥抱的时候,然后我会把你狠狠揉进骨子里去。” “你能不能别说这么有病的话,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沈北陌顺势离开他的身体上方,翻身撑坐在桌上,皱眉恶骂他。 贺霄早知道她会是这么个反应,也没怎么受打击,一边起身去开门,一边无畏道:“等着吧,有一天,我会让你非我不可的。” 沈北陌对着他的背影无声做着口型,放你娘的屁。 贺霄将门打开后,外面的太监端着一只托盘,上面盛着一壶酒和两个金杯,笑得慈眉善目:“良宵千金值,还望这御酒,能成人之美。” 贺霄原本就是个血气方刚的年纪,对着心上人那么一通纠缠磨蹭,哪有没冲动的,强忍着的滋味难熬,单手端着那托盘回来的时候,脸色自不会好。 沈北陌倒是情绪尚佳,就那么大咧咧往后撑着胳膊,一副散漫样,还要调侃道:“有些人呐,大婚那晚如狼似虎的生扑,什么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你,现在倒是想起来非要装什么柳下惠了,那你就好好装,装的像一点,可千万别露馅。” 贺霄盯着她这欠收拾的模样,半晌沉默,将托盘放下,握住了她的脚踝。 而后猛地一拽,沈北陌整个人都给他拽起来了,那一瞬间的腾空之后落进他怀里,稳稳抱住。 沈北陌浑身肌肉都紧绷着,瞬间像是炸了毛的狮子,“你发什么狗疯!” 贺霄将她紧紧箍着,睨着人说:“你在南邵时候也这样?” 一句话便成功让沈北陌换了副嘴脸,笑眯眯问他:“我哪样了?” “嘁,德性。”贺霄给她变脸的速度逗着了,原本冷硬的唇角漏出了点笑意,将人放在了床榻上。 “谁规定的公主就得娇滴滴的风一吹就倒,”沈北陌手肘撑着自己,理所当然狡辩道:“我是整个南邵皇室唯一的公主,从没受过委屈,想也知道脾气不会好,凶得很。” “也没算不好。”贺霄眯起眼,居高临下戏谑道:“要说贵女的刁蛮任性你是一项没占,但这气性,跟沈北陌学了不少吧?也是,毕竟‘青梅竹马’,有些相像,也是应当。” “别说的好像你有多了解他似的。”沈北陌相当不快,嗤了一声。 贺霄唇角笑意更深,深以为然点头:“嗯,自然是没有你了解。” 沈北陌被他这温润含笑的眸子盯得有些心里发毛,隐约觉得不对劲,狐疑道:“你从前提起沈北陌不都是恨得咬牙切齿的,这才多久,全忘了?” 要知道,之前这个男人将沈北陌当作情敌,那些个喜怒无常的时候有大半都是从这个名字开始发疯。 现在提起来,却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贺霄扬起一边眉宇,口吻微妙道:“之前算我狭隘,像你说的,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深厚些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我觉得多的应该是手足之情,现在咱们都成婚了,既然你与这位……沈将军交好,我也不可能真的一辈子跟她过不去,你说是吧。” 沈将军这三个字被他拖长,说得有些暧昧不清,沈北陌下意识蹙起眉来。 “那既然都聊到此处了,”贺霄看着兴致颇高,眼里冒着精光,一本正经往床边坐下,“今夜这么好的机会,可与我说说,这位沈将军素来都喜欢些什么,日后若是还有机会再见,也算是有个方向能投其所好,毕竟之前在战场上刀剑无眼的,怕是将她得罪了不少。” 沈北陌觉得他怕不是中了什么邪,给听笑了,上下打量着他道:“你可放心吧,你跟沈北陌见面的机会,这辈子算是悬了。” 贺霄不甚认同,颇有深意盯着她道:“那也不见得,缘分这个东西,谁说得好。” 第二日清早,暴雨初停,天地浑浊都被荡涤一清,李恪起了个大早,在庭院里挥舞着鬼火长刀,身形矫健灵活,一招一式都是虎虎生风。 少年英才,却从不耽于朝夕之功,日夜勤加苦练,方得过人之处。 鸟雀停在屋檐上梳理着羽毛,几个早起干活的婢女都悄悄躲在廊后偷看了几眼,李恪生得俊俏,又是这般的桀骜不驯英武有力,也算是楚京里不少闺阁贵女的梦中人了。 沈北陌跟贺霄一间屋子睡不安稳,天亮了便干脆出来躲清静了,两手随意撑在横栏边上,往下打量着。 李恪并不在意有谁在看他,但他也不是个瞎子,旋身时候晃过去的那几眼,旁的女婢都是一副倾慕不已的神情,偏阁楼上那女人一边又要看,一边却又露出一副看不上他的模样。 李恪练不下去了,沉重的兵器在他手中挥舞自如,控制力极强停顿在了劈砍的动作上,少年将军呼吸灼热,重重将鬼火刀柄砸在地上。 “王妃娘娘,这么早,没跟二爷在一处,怎的有功夫到这后院来闲逛。”李恪嗓音平淡,人在跟沈北陌说话,眼神却是飘向远处并未看她。 沈北陌懒散打了个哈欠,“这不是日子无趣,出来找点消遣。” “你!”李恪本就是念着她嫁给了贺霄才礼敬三分,但她在外面的一言一行丢的都是二爷的脸,听着这语气难免不满,正想告诫一番,却正好扫眼瞧见贺霄上了楼梯过来。 “二爷。”李恪登时眼前一亮,整个人都换了副神态。 贺霄自然往沈北陌身边走着,一面对李恪应了一声:“嗯,练武呢?你接着练你的,正好我瞧瞧。” “是!” 有贺霄旁观,李恪的力气出的都要大三分,鬼火刀在他掌中行云流水劈砍旋转,英姿勃发。 阁楼上,贺霄靠近沈北陌,随口道:“早起没见你,原来在这躲着看恪儿练武。我看你像是挺感兴趣的,要不给个机会,让我教上你几招?” 贺霄的本意是想找借口让她日后能正大光明练武,总归是他们夫妻伉俪情深他教的,外面的人也不会去怀疑什么。 沈北陌却是听不得这些自大之言,听着觉得可笑,“轮得到你教我。” 贺霄哈哈笑了声,也不恼,闲散撑着横栏道:“也是,我自然不是比不得那位沈将军教你仔细,你这些武术底子,多半也是跟她学的吧。” 耍完了一套刀法的李恪正好从楼梯小跑着上来,听着了这句话,明白他们之间这三人的微妙关系,很自然的就曲解了贺霄的话,觉得这郡主太没眼光:“呵,沈北陌那厮手下败将,怎跟二爷比得了。” 第40章 求我啊 “一线峡那一战若非二爷最后手下留情, 那沈北陌早都见阎王去了,他手里拿着千机伞的时候是有两把刷子, 丢了伞也就不过尔尔,即便是那邪门的伞,二爷也已经找到了法子能制衡,那日蜂蜜熬浆,给他粘成——” 贺霄重重一咳嗽把人打断。 李恪的嘴向来快,贺霄也没想到他短短几息能叭叭出这么多话来,太阳穴突突地疼, 甚至有些不敢去看沈北陌现在的脸色。 李恪再迟钝也听出贺霄叫他闭嘴的意思了,但心里仍不服气, 那女人都已经嫁给了二爷,心里头还惦记着自己的青梅竹马。 沈北陌皮笑肉不笑盯着他,郁结的心火难消, 换做从前, 她今天必把这毛头小子打服气为止。 李恪憋在那一肚子的窝囊火, 贺霄挡在二人中间,正色道:“从前的事今天起到此为止,不准再提,那位沈将军即便兵败, 那也是时势所致, 不可如此轻视不敬。好了,你寻别处去吧,我与……我与郡主有话要说。” 李恪低低应了一声之后便抱拳离开了。 贺霄抵着上颚,指尖忍不住相互磨搓着, 这才动作略显迟钝地回头来,清了清嗓子解释道:“那什么……半大孩子心高气傲的, 别跟他一般见识,别往心里去,回头我肯定好好说他。” “蜂蜜熬浆,贺将军真是好计策。”不提千机伞还好,一提这茬,沈北陌的后槽牙都在磨得响,笑起来平白叫人瘆得慌。 贺霄后脑发麻,有些心虚,但有些话毕竟还是隔着一层窗户纸,说不到点子上,也根本就没有立场去多解释些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贺霄甚至觉得要不干脆就招了吧。 索性就让暴风雨一次性给刮下来,省的这样不上不下吊着,还束手束脚的。 他刚想说话,就见沈北陌神情轻嘲地扯着嘴角,撞开他的肩膀,走了。 这一整日,沈北陌都再没露出过什么好脸色。 那一身闲人勿近的煞气,连菁雅公主都没敢再腻在她身上,只讨好的坐在软榻旁边给她剥葡萄,剥好了就咿咿呀呀往她手心里塞。 贺霄盯着那晃悠的马车,一下午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什么有效的法子,但他知道不能叫人这么自己在那一个人待着,指不定越想越要闷在里面生根发霉。 于是他趁着菁雅公主被淳妃抱去午睡的时辰,直接凭着一股莽劲钻进了马车。 “有事?”沈北陌淡睨着他。 贺霄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那个时候,两军对阵,即便是再来一次,我也只能那么干,所以你要是替沈北陌不高兴的话,要如何赔罪的,我都认,但别这么生闷气不理我。” 沈北陌眉眼一跳,“你能别把话说的这么想当然吗,幼不幼稚,我没有义务配合你在这搭台唱戏。” 贺霄知道她压抑,那么响当当的一个女将军,本来是天高任鸟飞,结果现在却是只能穿上些累赘的装束,坐在马车里浪费光阴。 “真的,只要你提出来,我一定照办。”贺霄弓着身子不好站,索性就往她身前蹲下了,马车里的位置并不宽敞,这么一个高大的男人堵在身前,让空间显得有些逼仄。 “你起开,别离我这么近。”沈北陌不适皱眉。 贺霄被她抵着肩膀,但那体魄跟堵墙似的,显然轻易不肯退却。 “说吧,怎么才能消气,但凡你说的,我贺霄皱个眉就是孙子。”他执拗盯着她道。 这话太狂,沈北陌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你是不是打定主意觉得我是个深宫里长大的傻丫头,肯定干不出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来?我没空跟你在这三岁孩子似的过家家。” “谁他妈跟你过家家。”贺霄用力攥住自己肩膀上的手腕,“老子跟你说认真的,只要你开口,天上的月亮都给你摘。” 沈北陌往外一指:“我要当皇帝,去啊,我觉得比摘月亮简单点。” “你要不要命了?”贺霄一把捂住她这张破嘴,扫眼瞧见马车还在平稳行进着,周围的侍卫和女使都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这才恶狠狠盯着她道:“你这人就是块油盐不进的臭石头。” 沈北陌嗤了一声用力丢开他的手,“你上赶着来找我不痛快,我还得捡你喜欢的说?” 贺霄脸色阴沉气得甩手而去,马车尚在行驶中,他就直接往下跳走了。 天色阴沉沉的,看着还要下雨,不过申时,就已经是一片昏暗的景象了。 楚乾帝坐在马车里,凝视着外头变换的风云,稍有些忧心,对身边的淳妃道:“此番出行颇为不顺,恐是主妖异之照啊……” “陛下真龙天子,洪福齐天,得上天庇佑。”淳妃想了想,劝慰道:“若真的不放心,回宫之后,或可请钦天监再看看天象呢。” 楚乾帝沉吟道:“此前南邵雪灾之时,朕就已经请大司命开过盘,天象来看,我大楚想要一统这战火连绵的山河,还缺了一颗重要的将星,方才能够四角齐全。还希望列祖庇佑,叫这颗将星,早日归位。” 一声闷雷响过,第一滴雨珠落在地上炸开,紧接而来的便是大雨倾盆而下。 车队瞧着天色不好,有了之前的经验,早早的就找了地方避雨。 屋檐下的燕子缩在一处,沈北陌站在廊下仰头瞧着,闲散地吹了两声口哨逗弄。 这哨子她从小吹到大,声音力道都控制得极好,唤马的时候悠扬绵长,现在轻巧吹来,又能清脆宛转,跟真切的鸟叫似的。 英舟跟在后面悄悄模仿着嘘了两下,吹的全是些哑音。 原以为郡主应该没听着,结果没几下前面传来不耐的叹息:“笨死你得了,刀子耍不利索,哨子也吹不利索。” 英舟:“……属下这些日子都有勤加练习的!” 沈北陌扯起唇角,正想逗弄两句,正好看到李恪在前面往这边看了一眼,二人的视线对上,眼里那些浅淡的情绪也消失了。 就在这时,山林间的野鸟忽地群起而飞,振翅声甚至大过了雨声。 李恪和沈北陌同时机警回头,下一瞬,就听见了大地震颤的声音,山摇地动之间,屋舍自是难以幸免,很快出现了裂痕。 “护驾!!快!!”李恪一声高喝,往皇帝的方向奔去。 雨水冲得山体往下滑陷,短短数息之间,泥流卷着山石气势汹汹冲下来,山脚下的百姓们也从没见过这种阵仗,惊叫逃窜,雨幕中一片混乱。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接近亥时,成功逃出来避难的百姓们不在少数,但失踪在混乱中的灾民也不少,州官加派了官兵前来救助,猩红的火把在夜空下跳动着,但下过雨的湿壤难行,泥石流还冲断了不少树木,堵住了道路,大大增加了搜救的难度。 楚乾帝被御前侍卫护在安全的地方,虽是龙体无恙,但心里惦记着受灾的百姓,尤其难办的是那位南邵郡主也在混乱中没见踪影,怕是被困在了哪处。 贺霄领着侍卫与官兵在外面折腾了半晚上,都没找到沈北陌的踪迹。 男人一面心急如焚,身手再好的人也挡不过这种天灾,一面在后悔为什么下午要跟她置气,“灵珑!!” 但夜风和湿漉的泥壤将呼喊吞没不少,周围还有其他搜救者带来的嘈杂,根本传不了多远。 沈北陌嫌衣裳碍事,已经把外面最宽大华丽的那一层给脱了,她能隐约听山坡上传来的呼喊声,虽然被吞在了空旷的月色下,但足够她分辨方向了。 何不上云霄 第29节 月光惨淡,几乎看不见路,但沈北陌从前在壕沟里没少打过夜战,南邵那种迷蒙山雾间她都能行走自如,这种程度自然是不在话下,翻过一棵断裂砸下的横木之后,竟是瞧见前面的泥沟里,一个熟悉的人影横在里面。 李恪的腿被压住了,也不知里头是被什么东西卡住,死死的推不开,他的姿势根本不好发力,若无外力救援,很难脱身。 “哟,出不来了?”沈北陌吊儿郎当跳过去绕着他转了一圈。 李恪一看竟是这倒霉郡主,就知道今儿个自己怕是凶多吉少。 他闷不吭声,沈北陌偏要往他身前一蹲,戏谑道:“你不挺能叭叭的吗,哑巴了?求我啊,这腿不想要了?” “你一个弱质女流,能顶什么用。”李恪嘴硬着,原本也没指望她能帮上忙,不落井下石都算好了。 “哈,是,你二爷顶用。”沈北陌乐意看他笑话,看对头倒霉舒心极了,“可惜了,人不在这,我刚才这一路走过来,周围压根没人,等他们慢慢搜过来少说得天亮,但我看你这情况,啧啧啧,不像能撑到天亮的样子。” 李恪咬牙闭上眼,知道她就是故意的,即便是他真的开口求她,即便她真的愿意搭救,但女子力弱,原本也没法解他困境。 “怎么,你不是自负少年英才,这要是最后保住了命却瘸了腿,可就再也上不得战场了。”沈北陌见他这一副宁折不屈的死相,勾起唇角,上下打量着。 “士可杀不可辱,要我求你?做梦。”李恪恶狠狠冲她呲着。 沈北陌还真就吃这一套硬骨头,哈哈一笑:“这么不愿意承我的情,我还偏叫你就只能被我给救了。” 李恪皱着眉,下一瞬就眼看着这位本该养尊处优的南邵郡主,徒手就这么掌起了那棵断木,她撑着手臂,半蹲在那,稳当又可靠的模样,竟是叫李恪给看呆了。 “发什么愣,松了还爬不出来?” 第41章 时机 李恪这才回神, 撑着湿漉的泥壤,快速爬了出来。 他的膝盖受伤不轻, 刚才被压得麻木,现在陡然松开,灼烧感格外剧烈,强撑着想起身,又再摔坐回地上。 李恪越是一副闷声不吭的倔强样,沈北陌就越是来劲,扯着一边唇角, 哼笑着将人拉起来,故意道:“记好了, 我救你,完全是看在大楚救了南邵雪灾的面子上。” 李恪面红耳赤被她架着胳膊,男女大防何其要紧, 他这辈子除了母亲, 没还不曾跟个女人这般亲近的距离过, 一开口竟是有些结巴:“你成成成、成何体统?” “你是二爷明媒正娶的夫人,你、你你怎能与旁的男子、”两人的身高压根没差多少,那眼睛稍稍对视便是相当近的距离。 沈北陌扫了他一眼,然后干脆利落松手将人一丢, “那你自己体统去吧, 谁稀得管你。” 李恪脚下没站稳直接给扔地上去了,他踉跄一跤摔下去,好半天才勉强又爬起来,但被血污浸染的裤腿里锥心刺骨的疼, 根本就走不动路。 他咬牙硬撑着,缓慢吃力地迈动步子, 一瘸一拐跟在沈北陌身后,但平路尚且艰难,更别提有个什么坡子或是水坑了。 如果鬼火刀还在手上就好了,起码能借个力,不会叫这个女人这么看笑话奚落。 腿受伤的李恪速度实在慢,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前面的沈北陌就已经走没影了,他疼得满头汗,精神最为恍惚的时候,忽然被人一拽胳膊。 是那个倒霉郡主不知什么时候又折返回来了,拽着他直接转身一顶一颠,李恪活了十好几年,破天荒的竟是被个女人给背起来了。 “你??”少年的一张脸给臊得通红,震惊盯着面前那深邃起伏的侧脸,心里翻江倒海,却是久久发不出声音来。 沈北陌也懒得再跟他解释什么了,一口气背着人走出了这废泥坑,离开了可能二次滑坡的危险地带后,便找了个相对背风的坡子后面,生了个火,准备将就着歇一晚上。 李恪从被她背起来的那一刻到现在为止,就跟被人点了哑穴似的,一声都没吭过。 他耳根子的殷红退不下去,好半天才犹豫着憋出一个字来:“你……” “草原人天生的力气大,我母妃也背的起父皇。”沈北陌敷衍解释着,把枯枝扔进火堆里,“你也就跟沈北陌差不多的身量,我以前也背过他。” “背……你背过……”李恪那几个字在嘴里绕不明白,向来巧舌如簧的人现在一时竟是分不清楚该先关注‘父皇’用词不当,还是该关注二爷的王妃以前怎么背过别的男人。 最后磕巴着说了句不相干的:“啊……那草原人力气确实大啊……” 沈北陌没再接话,李恪忍不住悄悄往她侧脸打量了一眼,撇开其他不说,这张脸生的确实是无可挑剔,皮相美艳,骨相却是清绝,只是眉目间太过凌厉,全无女儿家该有的温和端庄。 是草原上的女人都跟她似的这么邪门,还是单就这个公主,与众不同。 李恪开始细细琢磨从前未曾关注的过的一个问题,那南邵究竟是怎样的水土,能把公主养成这个样子。 沈北陌不知道这年轻将军的心思,也没什么兴趣知道,她慢慢折着枯枝,盯着那跳跃的火苗,心中成算着另一件事。 贺霄带着人找过来的时候长夜已经过半了,见到火堆旁假寐的两人,沈北陌却是衣衫不整的,当即便直接命随行所有人都转过身去。 “二爷、那个、”李恪这才意识到自己跟王妃孤男寡女的不合适,正着急开口解释是她救了自己,贺霄就已经先一步抬手示意无妨,“天灾无情,幸好你们都没事。” 贺霄的眼神一直落在沈北陌身上,她还是那副面不改色的淡定模样,好像并没有觉得眼前的情形有多么危急。 但除开终于找到她下落的喜悦之外,贺霄却是更加在意刚才看见沈北陌时候那第一眼的感觉。 那种满腹心事的深思模样,让他有种微妙的直觉。 她身上好像有种想一走了之的可能性。 或许是这一次突来的意外,让她发觉,若是南邵郡主就这么殒身在了天灾之中,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又或许,是那场雪灾之后大楚对南邵的态度,让她的心态有了些改变。 贺霄猜不透这种感觉。 “哟,你倒是来的比我想象中要快些。”沈北陌的笑打断了男人的思绪,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她脸上,眼里的戏谑映着些透亮的月华。 贺霄压下那种莫名的患得患失,对她道:“有没有伤着哪?” 沈北陌拿下巴指了指李恪,“你还是关心关心他吧。” 李恪连忙摇头,悄悄又看了沈北陌一眼,“不碍事,王妃……幸得王妃搭救。”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这趟巫云山之行算是彻底告终,楚乾帝又带着众大臣回到了楚京之中,下旨修缮受灾百姓的屋舍,开仓赈粮。 接下来的日子便又好像回到了之前的索然无味之中,很快,便又是一年的酷暑时节。 沈北陌没有那些个跟楚京贵妇逛园子打马球的心思,谁上门来邀都是要吃闭门羹,久而久之,便也成了众人口中眼高于顶性子孤僻的怪人。 沈北陌自己倒是乐得自在,偶尔在院子里练武,更多的时辰还是在打盹睡觉,想要耐心静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随着时间的推移,‘南邵郡主’的存在感在逐渐弱化,那些个能够优化善待南邵百姓生计的政改推行下去,沈北陌觉得,或许真的差不多到了她能死遁抽身的时候了。 盛夏时节,虫鸣鸟叫之声此起彼伏,贺霄刚出了一趟公事回京,进宫跟楚乾帝汇报之后,便急匆匆地赶回了府中来。 这些日子他跟沈北陌之间相安无事的,但也正因为太安静了,几乎都没有闹出过什么很不愉快的争执,他觉得很不正常,就感觉这人的心思已经飞走了,保不齐哪天回到府里,人就没了。 可有些时候,贺霄自己心里也很矛盾,他看着她的懒散模样,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草原上的格兰玛莎被强行移植到了不适合她生长的地方,难免状态恹恹,骨子里就没了生机。 贺霄一面舍不得人走,一面又在想着,不若放她走吧,难道真的要这样困住鹰隼的翅膀吗。 这两个念头总是一时一时的出现,各占上风许久,以致于贺霄自己在其中左右为难,反倒成了优柔寡断。 阳光从庭院树下照射过去,树影斑驳,高大的异族壮汉熊图鲁正用草原话跟沈北陌小声密谋着些什么。 虽说都在楚京之内,但熊图鲁不常到沈北陌这来,一是军营里纪律森严几乎没什么机会,二来沈北陌也从没想过将熊图鲁直接捞到王府里身边来放着。 他们两个打小一起长大,她自己不喜欢这地方,自然也明白熊图鲁的脾性,更加适合待在军营里。 但今日却是不同,熊图鲁给她带来了一个利好的消息。 “赫露莎,我这几个月跟着大楚的军队挖水渠,他们将长河跟草原上的回回湾挖通了水路,估摸着再有一两个月就能完成了,到时候我想办法给你搞点金枯草来,装死跑路得了。” 熊图鲁看惯了她戎装的模样,这样穿着一身滑溜溜的绸缎装束怎么看怎么不习惯,眉毛一皱,脸色显得更凶悍了。 熊图鲁是个粗鲁人,随了草原人率性的脾性,考虑事情向来不怎么周全,没有想过‘灵珑公主’身死会给南邵的民心带来怎样大的动摇,他只知自己的挚友被困在着矮矮的屋舍矮矮的墙院中,连天空都看不见。 沈北陌原本是有诸多顾虑的,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却又正好被熊图鲁歪打正着给卡上了时机,成了她悄然退场最完美的时机。 “金枯草不行,我这身体底子这么好,骗不过中原人的医师。”一旦开始真正密谋这件事,沈北陌就难以压制自己的兴奋,用草原话对他道,“我觉得吧,要不还是装晕霉靠谱点,谁也不敢心存侥幸,谁也不敢闹着玩。” “靠谱,听你的,有什么需要的,你再派你手下那个傻小子去军营里寻我,现在那些个中原人的愣头青都给我打服了,我们那个营,熊爷的地位还成。”熊图鲁把胸脯拍得梆梆响,正说着,忽地视线转向院外的树下,对她道:“你嫁的那个将军回来了。” 沈北陌往回看了眼,贺霄身上的朝服还没来得及换,显然就是刚从宫里回来的。 “赫露莎,你跟他,真的做了夫妻?你会跟他做那些夫妻间的事情吗?”熊图鲁怎么都想象不出来赫露莎这样的英雄跟人做夫妻,还是做妻子的那一方,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沈北陌淡淡扫了他一眼,“你别在这给我哪壶不开提哪壶。” “听不懂,跟壶有什么关系?”熊图鲁一摊手,“算了,不管壶的事情,将军回来,我先撤了,咱们回头再合计。” 贺霄走近的时候熊图鲁已经离开了,他心里有数,情绪稍有些沉重,面上却还是故作轻松过来,“难得碰上你在南邵时候的旧友,怎么没多聊聊,我打扰到你们了?” 沈北陌没答他的话,只微微扬眉,不置可否。 贺霄瞧着她这张艳丽的脸,和第一次见面时候没什么很大区别,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装成舞姬混在枕霞楼里,现在则是披了南邵郡主的外皮,总之代表的都不是真正的沈北陌。 男人慢慢半蹲在她面前,仰脸瞧着,好像这一瞬间脑子里争吵的两个念头汇聚了起来,他说:“没事,跟他多聊聊,如果军营那边不好说话,我给你块令牌,他便能在大部分地方自由出入了。” 沈北陌微妙扬起眉来,若真有贺霄的令牌,熊图鲁替她张罗这事,就更加容易了。 贺霄也不多啰嗦,话说出了口,就直接将腰间的令牌解了下来,他胳膊搭在沈北陌的腿上,唇角笑意浅淡,递给了她。 “拿着。” 沈北陌不跟他客气的接了,若有所思打量着,觉得这人今天的状态稍有些反常。 “别这么看着我。”贺霄轻笑了一声,“做男人么,顶天立地,很多事情,还是要果决些。我不希望看到你变得不像你,我也变得不太像我自己了。” 第42章 始料未及 接下来的这几日, 贺霄每天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这种明知道将会发生些什么,却又无法预判具体时间, 等待的感觉最是煎熬,或许哪一天他下朝回府,就会听见她要离开的消息,可能是装病,也可能直接装死。 贺霄还是每日都会去偏室的庭院里看她练武,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许是心里有了盼头, 那日之后,她的精气神都看着好像要充足不少, 没再像之前那些懒散样。 后来有一日,他状似无意地向她打探:“如果没有嫁来大楚的话,你会去哪里?” 沈北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没用的假设?” “说说看么, 如果有一天, 能抛开身份和立场的话, 你最想去哪?”贺霄的目光中带着深意。 沈北陌扬眉,嘴硬道:“我抛不开。” “如果不会造成什么很严重的后果,如果也正好是你自己心心念念所想,也抛不开?”贺霄接着诱导, “当你仅代表你自己的时候, 总会有一个地方是吸引你的吧。比如草原,比如某个你曾经去过却念念不忘的地方。” 沈北陌做了这个假设,浅淡勾起唇角,“草原吧, 有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草原很大吧,你的家乡, 是在哪个部落上?” “跟说了你能知道似的。”沈北陌没告诉他,扯唇笑着,“草原很大的,一望无际,散落的部落儿女们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有最烈也有最柔和的风,从山坡上看群马跑过河湾的景象,这辈子都难忘记。” 贺霄跟着一起笑了笑,“有机会的话,带我一起去见识见识?” 沈北陌盯着他,笑得挑衅:“草原不欢迎侵略者。” 何不上云霄 第30节 贺霄举起手示意投降,“那就你先去吧,我再去找你,等你不用再有那诸多顾忌的时候,我想看到最真实的那个你。” 沈北陌听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眯起眼问:“你憋什么坏心思呢,我警告你,草原不是南邵,没有那么些腹背受敌的隐患,你要是敢把心思打到草原上,我们一定叫大楚吃不了兜着走。” 贺霄却只是笑笑,抓着她的手往唇边亲了一口,“聊个天罢了,给你紧张的。” 随着七月的尾声来临,仲夏的夜晚也没能带来多少凉意,四处蝉鸣声嘈杂,搅得人的心神也跟着焦躁。 随着通往草原的河道将要竣工,贺霄心里那种隐秘的直觉也变得愈渐强烈。 这一步放出去,未来犹未可知,在这种即将到来的分离面前,贺霄也并不太能压制自己心里那压抑翻涌的念想,做了很长的梦。 他梦到沈北陌一身美艳的宫装,与他相携走在草原上,又毫无逻辑可言地转换成了宫宴上其乐融融的场景,他们甚至有了孩子,活蹦乱跳在边上跑,楚乾帝笑得欣慰,一切都非常美好。 然后梦醒之后,贺霄靠坐在床头前,伏着额头,心里唾弃自己这种自私的想法。 他倒是觉得幸福了,但这画面对沈北陌来说,简直能算个上个鬼故事吧。 那是翱翔九天的鹰,不是什么堂前燕。 高大的男人凝固一般良久未动,然后毅然决然起身,往她的偏室走去。 屋里的沈北陌并没有睡死,至少有人推门进来,矗立在她床前的时候,她的意识是醒着的。 贺霄慢慢将帘幔拉开钩在床头,指背轻轻在她脸颊上碰了碰,他知道沈北陌必然是在装睡,她不会有这个闲心思夜深人静时侯跟他坐在一起闲谈聊天,所以她不会睁眼。 沈北陌的呼吸平缓,脸上那温热的指腹慢慢摩挲着,顺着下颌与脖颈,然后她感觉上方压下来一阵阴翳,唇瓣上一沉,贺霄的嘴唇覆盖上来。 他阖眼,吻得认真仔细,既是不想将人吵醒的温柔,却又坚定探索着每一处想要到达的壁垒,与她纠缠吮吻,交换着绵长的呼吸。 沈北陌没被人这样亲过,很不适应,她不喜欢嘴唇上湿漉漉的感觉,也不喜欢有人靠她的脸这么近的距离。 但夜深的懒惰让人不想睁眼,贺霄就始终踩在那临界点上,既没有做得太过火,又能让自己尝到白日里没有的温软。 沈北陌甚至有种微妙的直觉,莫名从中体会出了告别两个字。 还来不及仔细探究,伏在床前的男人就慢慢抬起了身子,他臂弯将她拢着,摩挲着鬓角栗色的碎发。 “飞吧。”他说。 沈北陌听不懂这两个字,或许是他说错,或许是她听错。大约是是睡吧。 贺霄心里的滋味不好受,而就在这节骨眼上,第二日清晨,哨兵八百里加急从边关送回了紧急军情,南邵天水湾的堤坝修筑过半,被天缅奇袭炸毁,损伤惨重。 楚乾帝震怒,召集众大臣于御书房议事直到深夜,决议出兵,伐缅。 沈北陌知道这个消息比熊图鲁还晚一些,他用草原话骂骂咧咧,整个院子都能听见他的低吼声:“那天杀的狗东西我就知道没憋好屁,打了突厥下一个就是把心思打在咱们南邵上,手伸的可真长啊,大楚这么雄厚的兵力都吓不住这群孙子。” 熊图鲁义愤填膺道:“赫露莎,火药火铳,熟悉吗?是咱们的老对头,是靳家军。” 沈北陌面色深沉的可怕,那场大雪灾的动荡才过去多久,百姓尚且没能得到休养生息,马上就又要面对这无妄战火之灾。 虽然都是侵略者,但天缅人生性残暴,崇尚以暴制暴,这也是当时南邵腹背受敌之时为何国君两害相权取其轻,选择归降于楚的原因。 沈北陌咬着后槽牙恶狠狠道:“不回草原了,脱身之后,咱们直接扑前线去,捶死这群狗东西。” 熊图鲁一百个赞成,原本他也就是这么想的,挥手道:“投军去,投前线,想踏进南邵领土,先从熊爷尸体上踏过去!” “你先回去,该准备的先准备着,”沈北陌觉得不能浪费贺霄这么个消息灵通的路子,“这几日我想办法多探听些情况,咱们知己知彼,才能帮得上忙。” 贺霄匆匆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已经夜深了,沈北陌等了半宿终于是将人堵住,急促问道:“外头都传开了,南邵要打仗了是吗?宫里怎么说?” 沈北陌想问的是大楚会出多少兵力增援,是真的将南邵当成了自己领土的一部分施以援手,还是坐视不理光凭南邵自己的兵力冲锋陷阵被消磨。 “别着急,陛下已下旨,命我领兵,讨伐天缅。”贺霄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天缅蛰伏多年,此番成功吞下突厥,方才如此猖獗。天心湾的大坝一旦建成,御敌能力大大增强,他们再想从这个口子奇袭就困难了,所以这场仗,打成了就是未来数十年的安定,非打不可。” “你领兵?”沈北陌心里开始推演着贺霄领兵的路子若与那疯狗似的靳家军对上,谁能技高一筹。 “对,我。”贺霄盯着眼前人,终究还是舍不得地将她抱进怀里,原本她就已经在惦记着要一走了之,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更加不可能被困封在这皇城之中,或许脱身之后,就会直接奔赴前线。 到时候藏在不知道哪个军营的角落里,战火无情,乱世动荡,再想于茫茫人海中相见,谈何容易。 “我舍不得你。”贺霄深深叹出一口气。 心口最是悲怆之时,他忽地一下峰回路转,脑子里灵光一现,“你觉得,沈北陌能帮上忙吗?” “别的战场她不肯出力,但南邵,她肯定一百个愿意。”贺霄眼里的光像是能将眼前人给洞穿,他双掌紧紧攥着面前一脸诧异的沈北陌,满脸的神采奕奕。 沈北陌始料未及,懵了片刻:“沈……啊?” 第43章 沈兄啊 贺霄大笑着往她手臂拍了几把, 觉得这主意简直完美极了。 “反正那沈北陌的晕霉也好了,待在陵州实属屈才, 正是她为国效力的时候,就这么办。” 贺霄自说自话,沈北陌半天插不进嘴,难得的有些结巴,几番张口语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被他那大力的两下拍得有些发愣,“沈、她、” 贺霄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捉着她的脸往上亲了好几下,“我这就上书奏请陛下。” 这强势的男人没留下任何反驳的余地, 风风火火就走了。 夜色下,尊贵的王妃一身紫纱罗裙,苦恼得叉腰扶额来回踱步, 最后狠狠一跺脚, 转身走了。 又过了两日, 出征的圣旨正式传进了亲王府里。 贺霄特意将请来的旨意在沈北陌跟前嚷嚷了几遍,告诉她大军走淮水线,往陵州给‘沈北陌’传旨的哨子将会与大军同时出发,届时双方会在紫砂渡汇合。 沈北陌原本就担心时间不够, 贺霄的这些话全成了变相的催促, 于是第二日,王妃便称病闭门不出了。 贺霄相当配合,立刻便吩咐手下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庄子给她养病,说是王妃喜欢清净, 也没带很多人,故意遣了几个实心眼的丫头和小厮跟着, 给足了沈北陌发挥的余地。 庄子里,锦瑟一边给沈北陌换着衣裳,一边忧心道:“郡主,奴婢还是觉得冒险,那贺将军之前跟您毕竟只是战场上远远瞧过,这才没认出来,但现下朝夕相处一年多,这……也总不能一直将面具戴着吧。” 沈北陌何尝不是没办法了,只好道:“旁人也就算了,尽量避着他吧,若不亲自去,别遮掩了这么久这个节骨眼上被看出来了功亏一篑。” “您考虑的更周全些,按您自己的想法做吧。”锦瑟又问道:“那郡主,此行还回来吗?” “之前我有想过干脆称病带你一走了之,但现在情形有变,皇帝既然下了旨,这趟兵我是必定得出的,只是后面这郡主的身份是否还要继续穿下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做打算,就辛苦锦瑟姐姐先帮我在这遮掩着。” 沈北陌穿好了骑装,将臂缚整理好,“原本我还想着装一装晕霉,省的隔三岔五有人来探视,但现在那贺霄给找了这么个清净地方,倒是省了许多事。” 七月十五,城郊大营正式点将出兵,沈北陌骑着马在山头上远远瞧了一眼,军队密密麻麻阵列有素,找不见熊图鲁的位置,倒是能一眼瞧见前面领队的贺霄。 那厮一身戎装铠甲,骑在大马上,端的是威风凛凛的气势。 沈北陌正凝视着,贺霄却忽然回头瞧了一眼。 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又在树下遮掩,明知是巧合,沈北陌心里还是一紧。 “诡计多端的中原男人。”她一声冷哼,拉着缰绳走了。 - 贺霄这么灵机一动,沈北陌从王府搬去京郊,再一路快马加鞭去寻已从陵州出发赶往紫砂渡的‘沈北陌’,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月有余,才终于是赶在了大军抵达紫砂渡口之前找到了他们的踪迹,将人给换了回来。 原本伊扎已经假扮她在陵州藏了那么久,若无什么特殊情况想来也不会轻易露馅,但毕竟这次要同贺霄李恪那些敏锐之人一同上战场,她不敢赌。 而且看那日贺霄眼里放光的那架势,不像是会把她撂在一边当摆设的样子,估摸着还是想重用一番。 伊扎也是沈北陌打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是个身形清瘦的异族年轻男子,原本只是负责装病不出,结果赶上之前的雪灾,别无他法只能冒名出来振臂一呼,带着神策军回去救援。 再后来就成了严密看管的对象。 此番奉旨前往南邵抗敌,听闻有那位贺将军领兵,原本他心里还有些打鼓,记着之前在碧水山庄时候的那一面之缘,便知那不是个好蒙骗过关的主。 即便他再如何咬死不认,装得再像,对方只需拿出千机伞,他这冒牌货就没有一点狡辩的余地。 怪只怪沈北陌这手本事,实在太过刁钻。 结果伊扎这厢正苦恼着,人还没到紫砂渡,竟是正主回来换他了。 沈北陌趁着楚京传旨的那几个侍卫松懈时候将伊扎带进小巷,恶鬼面下的那双眼睛看见救兵似的亮起了光:“赫露莎,你可算是过来了!那皇帝怎么会突然召我去前线?是不是存心试探?” “应该不是试探。好兄弟,这些时候辛苦你了,时间紧迫,长话短说,咱们换个时间再好好喝酒叙旧。” 沈北陌拍着他的肩膀,“有多少人见过你的样貌?外衫脱给我。” 伊扎依言跟她换着外衣,一边说道:“不多,也就陵州那偏僻小营里的几个,皇帝还是忌惮你的,不敢叫我碰到正经军队,而且之前装晕霉时候蒙着口鼻,后来出来了也是恶鬼面带的多,你知道的,神策军也只有几个你的心腹知道我是谁,当时雪灾时候策动你的部下,我跟个吉祥物似的被他们护在中间,摘了面罩就该露馅了。” “那就行。”沈北陌听他这描述忍俊不禁笑起来,又往外看了眼,“外面那几个传旨的呢?” “也没见过,几个闷葫芦,一整天憋不出几句话来。”伊扎脱了恶鬼面递给她,“对了,还有个事,灵珑公主来看过你一次,她没去草原,后来好像又偷摸着回南邵去了。” “什么?”沈北陌一愣,“子期怎么回事,就由着她到处乱跑?南邵开战了她还往那跑。” “子期怎么拦得住公主要去哪,况且那时候他们也不知道天缅要奇袭南邵。”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士兵便察觉异样,回头来找了。 沈北陌重新戴上这张阔别已久的恶鬼面,道:“罢了,先这样吧,前头就是紫砂渡,你找个地方藏好,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了。” “沈北陌?”几个士兵正要进拐角小巷,里面的人忽地就自己出来了。 还是一样的装束,一样的恶鬼面,栗色的发在阳光下反着金色的光泽。 “这呢。”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藏在面具下,甚至还带着点浅淡的笑意在里头,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士兵的话却是堵在了嗓子眼里。 年轻的士兵挠着头,找不着心里这种怪异感觉的由来,只能招手催促道:“快走吧,别磨蹭了,过了这个渡口,前面就能骑马了。” 码头前人来人往,就在这时,后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几个百姓的惊呼声,沈北陌直觉危险逼近,回首的同时避过迎面削过来的鬼火刀。 李恪骑在马上,一身银亮软甲,马尾长发迎风而动,张扬又桀骜,他一拉缰绳调转马头,久未见到旗鼓相当的对手,眼里的兴奋毫不遮掩,笑得满是兴味:“沈北陌,又见面了。” 沈北陌面无表情睨着他,“怎么哪都有你。” 李恪哈哈一笑:“你那晕霉好全了吗?我听闻此番出征军书里有你的名字,可是吃了好大一惊。怎么,养了这么长时间,小爷看看你拳脚功夫丢了多少。” 年轻的将军说风就是雨,也不欺负她手无寸铁,将鬼火刀往下一掷插在了路边泥壤中,赤手空拳跳马而来。 沈北陌蹙眉接住他飞踢过来的身形,二人的体量本就相差无几,李恪不过也就二九年岁,尚且还没长成贺霄那般结实健壮的成年男人,在体力上并不能给她造成太大压迫。 “行,你要上赶着挨打,我成全你。”沈北陌憋了一整年的郁火全撒在了这一架上,拳拳生风招招狠辣,但李恪的武术也是集百家所长练出来的,二人不分伯仲对了几招,却是谁也没法真正将对方伤到实处上。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李恪一记扫腿迫开沈北陌的追击,与她拉开距离后笑道:“哈,怎么样,之前给你所伤那是小爷轻敌了,真要动真格的打,半斤八两嘛。有机会,你要能拿回千机伞,咱们再比过。” 李恪瞧着她脸上那恶鬼面不顺眼,忽地好奇起这位宿敌的样貌,伸手就要去摘,“你这大男人一个的天天带着个破面具,装什么恶鬼罗刹的。” 沈北陌出手快如闪电,擒住他的小臂用力一扭,李恪为了避免胳膊脱臼,顺势旋身跟着她动,二人见招拆招近身搏斗几下,双双攥住对方用力一扯,视线陡然逼近的时刻,李恪恍惚看见恶鬼面下有一双秀丽深邃的漂亮眼睛。 沈北陌直接一个翻身飞踢将人蹬开,李恪猝不及防胸口挨了一脚后退好几步。 “住手!” 何不上云霄 第31节 这时又是一队兵马戎装而来,领头的贺霄气宇非凡,老远就看见这掐架的两人,才赶忙过来制止。 缰绳勒住高头大马,李恪见贺霄来了便也没再继续,揖手行礼道:“二爷。” “你们在干什么?”贺霄的视线在沈北陌身上扫了一圈,跳下马来,行至二人中间挡着。 李恪眼里闪光,轻巧道:“没什么,放心吧二爷,就是过了两招试试身手,我看看他功夫躺退步没有。这小子还是挺结实的,应该是不会给咱们拖后腿。” 沈北陌朝他招手:“来,你再来,我让你看看谁拖谁后腿。” 贺霄看着沈北陌这一身英气逼人的装束,无声轻笑,他凑过去一把勾住她的肩膀,熟络道:“好了沈兄,这人多眼杂的,咱们还是尽快赶到紫砂大营要紧。” 第44章 别见外 沈北陌直接撂开他的手臂, “谁是你沈兄。” 贺霄的胳膊沉,掀起来没多少又自己死皮赖脸勾了回去, 他轻笑着将人揽着往码头走,“何必这么见外,咱们中间有灵珑郡主这个牵扯,谁兄谁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情谊,对吧。” “谁跟你有情谊?”沈北陌反应更大了,觉得这人大约是有什么毛病, 撂开他大步往前走,一边回头威胁道:“再敢碰我揍死你。” 贺霄扬首在后面叫了声:“诶, 沈兄,慢点走,船在那边。” 紫砂渡口风大浪大, 渡河的船只也是极大的游船, 贺霄这一行人是快马先行的, 往紫砂大营先行点兵,大军行进慢些,还要再缓些时日才能抵达。 沈北陌一个人盘膝坐在船头前,日光下她那头发的颜色越发浓郁饱满, 红绳束起高马尾, 她对这大楚军营的所有人都有敌意,整个人便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像跟这尘世画卷给剥离开来,叫人忍不住就想去探究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藏在恶鬼面具下的那张脸究竟生的是个什么模样。 唯独贺霄跟其他人的感受都不一样,他双臂环着胸前, 脑子里已经能想象出她的样貌按在这样一身装束里,越想越喜欢,唇角压不住情绪,最后还是慢悠悠地晃到了她跟前去。 “沈兄,别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此番出征,咱们是来并肩作战的。”贺霄自来熟地往她身边坐下,二人一正一反的,他盯着她侧脸的半张面具,说:“今时不同往日,这会儿咱们不是敌人,是战友了。” 贺霄说着说着就往她肩上捏了把。 骨架匀称,姿态挺拔,看着身板也没什么奇特的,怎的就能那么大的力气,那么好的身法。 女子之身比肩世上诸多儿郎,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都没她这个人精彩。 男人掌心的温度微热,沈北陌到底是担心他认出自己的眼睛,要避讳这个距离下跟贺霄正面对视,她岿然不动平视前方,冷声道:“你少在这攀亲。” 贺霄咧嘴笑着,闲散道:“怎么不算,沈兄于我夫人亲如兄长,对,差点忘了,沈兄算半个草原人,不知道耶正常,按照咱们中原人的习惯来讲,我该叫你一声舅兄的。” 沈北陌面具下的整张脸都紧绷着,额角因为舅兄这两个字狠狠跳了一下。 “灵珑老跟我说起你,她怪想你的。”贺霄接着道,“也是缘分匪浅,之前她还以为咱们见不上了,不成想还能有今日这样的景象。” 沈北陌忍无可忍地慢慢转头凝视他,忍耐沉声道:“手拿开。” 贺霄一点也不恼,能跟她以沈北陌的身份这般谈天,高兴还来不及,笑着收回了她肩膀上的那只手,“还不知沈兄酒量如何?” 沈北陌皮笑肉不笑盯着他,“跟草原人比酒量,你可真有胆。” 贺霄扬起唇角,“是吗,倒真想见识见识。不过大敌当前,还是先办正事,待咱们退了天缅,有的是机会能一醉方休。” 沈北陌忍无可忍起了身,往船尾躲清净去了。 船只停靠在紫砂渡口,风沙迷得人睁不开眼,渡口与紫砂大营之间隔着五里地,中间大多是一些集贸市场,来往的百姓衣着朴素,有的还会戴些面纱头纱,以遮挡风沙。 众人骑马往前狂奔,快速掠过周遭的场景,在经过一处大型的市集之时,沈北陌却是忽地勒马回头。 “怎么了?”负责看管她的两个侍卫立即跟着停了下来。 沈北陌定睛再一看,却是已经找不见刚才人群里恍惚看见的那张脸了,她又再多看了两眼,才打马道:“没事,走吧。” 紫砂大营是最靠近南邵的一处大本营,兵力雄厚,军备军粮也是十分充足,是南邵天心湾被袭击之后,最快接到调令出兵援救的军营之一。 贺霄抵达大营之后便立即与紫砂驻守的主将了解商讨战术去了,剩下的一应将士则各司其职,往相对应的营队而去。 李恪此番担任前锋将军,诸多交接事宜忙活到了傍晚时分,再有闲工夫听自己部下汇报消息之时,才知道沈北陌压根没去天字营入队,一进大营就跑没了影。 “什么?陛下不是专门派了两个御前侍卫跟着他,怎么能叫人跑了的?”李恪有些恼火,但转念又觉得以沈北陌这样心性的人,别的时候或许满身反骨不听调令,但现在的主战场落在南邵上,他应当不会随便意气用事,或许事出有因。 “侍卫说他一来就说想去看看紫砂入海口的情形,被拦了没让,他表面上老实了去天字营,结果稍不留神就跑没影了,已经去追了。” “紫砂入海口……”李恪琢磨着这地方能有什么蹊跷,随即站起身来,提起鬼火刀往外走,“二爷要问起就说我拿人去了,天黑之前我必把他逮回来。” 李恪骑了马出营,结果刚跑出去没多远,就正好迎面碰上了骑马回来的沈北陌。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落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边,或许草原人骑马天生就有股松弛感,那匹黑马扬蹄往前小跑,极听她的话,那开心的状态完全不像被驾驭,跟驮着朝夕相处许多年的主人似的。 但这显然是紫砂大营的马,她今日才第一次骑。 李恪看着人靠近过来,张口第一句就是问责:“沈北陌,你好歹也曾经是个将军,怎的学起那些兵痞子的做派,不遵军令,擅自离营。还有,军服都没换,你这穿的什么玩意。” 沈北陌嘴里叼着根草,从恶鬼面里一口吐了出来,吊儿郎当哼笑道:“我可是发现了战机才特意跑的这一趟,水边上的仗,你们可没我熟。” 李恪半信半疑蹙眉:“你这刚放出来的能发现什么战机?还有,为何不换军服?跟我回去,按律论罪。” “一身衣裳能有敌情重要?紫砂入海口藏了渡船,你们斥候干什么吃的。”沈北陌嗤笑一声,引诱道:“我在那个贸易口看见靳家军的二当家了,偷渡进来肯定没好事,怎么样,跟我走一趟,活捉一个回来?” 沈北陌原本还想着回去露个脸,晚上再偷偷摸出去,省的还被论个什么逃兵罪。但若是能匡得这傻小子跟她一起走一趟,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果不其然李恪一听这话就上钩,眼神都变了:“靳家军的二当家,你说那个靳连城?” 第45章 恶鬼面 贺霄从将军帐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营地里很安静,只有巡逻守卫有节奏的脚步声。 副将凑上来小声禀报道:“二爷, 沈北陌沈将军下午就跑没影了,下头的人传信说小李将军出去寻人了,后来就一直没回来。” “什么?他单独一个人去的?”贺霄一愣,这两人的脾性都冲,若真是言语相争动起手来,伤着谁都不好,“什么时辰的事?” “酉时前后。” 贺霄心里咯噔一下, 若是李恪没找到人,这么长的时间他早该回来了, 只可能是出了意外。 “可有说往哪个方向去了?” 副将道:“紫砂入海口。” 听着这地名贺霄反倒是冷静下来些,入海口离大营的距离可算不得近,沈北陌不会平白无故往那边去, 更有可能是发现了些什么。 知道她不是故意藐视军纪, 贺霄心里稍稍松了些, 还是谨慎道:“备马,点一队轻骑跟我走一趟。” 丑时刚过,紫砂入海口边一片静谧,这是一片连绵的水湾, 岸边生长着茂盛的水草, 贺霄带人在好骑马的地带搜罗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人迹,但剩下的草湾在夜里视线不明时候搜寻太危险,范围也实在太广了些, 远不是他们这几个轻骑能完成的。 一名将士问道:“将军,现在怎么办, 咱们还找吗?” 水边的夜风微凉,也将贺霄的情绪吹醒了几分,他觉得自己这行为多少有些意气用事了,所谓关心则乱,若这事不是发生在沈北陌身上,原本以他主帅的身份,是不该半夜三更远离阵地的。 即便是战机,也该是命斥候探察先行。 男人还未开口,忽地战马焦躁地甩了甩脖子,贺霄马上意识到有人靠近,示意大伙噤声,翻身下马贴着地面仔细听了听。 密林的方向有动静传来,听着像车架前行的声音,重量还不轻。 这边骑兵刚刚于草湾中隐蔽起来,便见一行人着深色衣裳,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护着中间一架蒙着黑布的大车,往海岸边上走着。 这个时辰,寻常百姓不可能这般鬼鬼祟祟在此逗留,贺霄默不作声打了个手势,示意几个骑兵弃马跟他上前打探情况。 夏日的水草荡里闷热,却是极好藏身,贺霄沿着坡下前行,隐约听见上面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但声音小距离远,只听见了几个‘铁钩’、‘水路’之类的字眼。 他直觉此事不简单,正全神贯注着,忽地拨开前面的水草,一刀毫无光亮的暗芒袭来,贺霄迅速避过面门后回防擒拿,二人短促的交手,不过须臾瞬息,他借着微弱的月华,看见了对方那双透亮的眼睛。 一晃而过,是没戴恶鬼面的沈北陌。 她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贺霄,心脏险些直接从嘴里蹦出来,当机立断猛地将他用力往水下一按,两人的身形双双沉进水湾里。 水声被起伏的潮汐声盖过不少,岸上几人并未在意,只往这边远远瞧了一眼,便继续赶路了。 跟在后面匍匐前行的几个骑兵倒是听见了动静,但一眨眼将军就人没了,他们不敢声张,面面相觑,只能目光四下搜寻着。 沈北陌跟贺霄相互捉着对方的手臂,再一齐心照不宣静悄悄破出水面的时候,她已经重新戴好了面具,一双湿漉漉的眼盯着他,压低嗓音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若不是天太热,她仗着这四下荒野无人,也不会轻易脱下恶鬼面,谁知道就这么一点疏忽的空袭,就差点当着人的面自挂东南枝。 贺霄面色如常,像是刚才那瞬间并未看清什么,只将视线转向了她手里的鬼火刀,颇有询问之意。 沈北陌压了压自己加速的呼吸和心跳,下巴朝岸上的车架扬了扬,沉声短促道:“靳家军的人,在运什么武器的核心材料,李恪倒挂在那车下面了。” 贺霄点头,注意力重新回到那缓慢前行的车架上,沈北陌盯着他的侧脸,这样的月色,旁人如何她不清楚,但凭她的目力是足以分辨贺霄的样貌的。 他真的没看到吗? “你刚才……”沈北陌有些犹疑,但话没问出口,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就单指示意她噤声,手往她肩膀上轻巧带了下,示意跟上。 岸上的车架快到水岸前,泥壤开始变得湿漉,为首的靳连城扫眼注意到了地面上拖曳出的痕迹,微眯起眼,抬手示意停下。 “怎么了二当家的?” 靳连城问道:“一百件阔海钩,有这么重?” 车下的李恪浑身紧绷起来,他屏着呼吸,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有人在解释说道:“水边上潮湿,印子深些是正常的,属下这就处理干净。” 就在这时,长刀猛刺带起破风声,李恪如灵活矫健的猎豹从车下翻身落到地上。 “杀了他!”靳连城一击不成立即换了方向往车下刺去,周围的几个手下也立刻反应过来,数道兵器往车下插去,亏得李恪的个子不大,又身手了得,险险从缝隙里扭曲着滚了出来。 与此同时,水里的贺霄沈北陌等人也同时暴起,贺霄的动静大,前冲的趋势瞬间引来大半注意力,沈北陌则趁机迂回意欲偷袭。 蛰伏在草湾里的骑兵们也持着兵刃冲上前来,靳连城一看糟了埋伏,尚未来得及下令,就被鬼魅般缠上来的李恪给打断了话语。 水岸边上刀剑碰撞之声铿锵有力,沈北陌手持鬼火长刀,一个大跳悍然劈下,靳连城这厢尚且没甩脱李恪,猝不及防硬接了她这一记猛击,整个人连连后退,兵刃也被震脱了手。 漆黑的鬼火长刀在月色下也没有反出一丝一毫的刀光,挥舞间根本无从辨认,靳连城在这年轻力盛的二人合力围攻之下毫无胜算,随手拽了个小兵推出去做肉盾,很快就被沈北陌由天到地一记劈砍斩杀。 靳连城仓惶后撤,心知今日这车东西肯定是保不住了,也不愿便宜了敌人,当即反手抽出背后漆黑的大火铳筒,扯下油布。 “拦着他!”沈北陌一看不妙,一边往前冲一边朝李恪大叫,李恪拿身体往上生扑,硬是撞歪了靳连城的方向。 火铳筒朝天喷出猛而疾的长长火舌,瞬间将夜色点亮。 沈北陌厉声警醒道:“别让他们点着了,这车里肯定有火油——” 话音未落,天边一支无名火箭咻的与她擦肩而过,精准射在了车架之中。 火势迅速窜猛,黑布被火舌舔舐燃烧,路面的铁器尚且还来不及露出真容,就被轰隆一声巨响炸开。 爆裂的火舌将周围的野草点燃,烧的焦黑卷曲,浓烟滚滚的爆破力太强,靠近车架的人都被这一下给掀飞了出去,沈北陌猝不及防呛了一大口烟尘,但不追上靳连城誓不罢休,倒提着长刀往前撵。 大楚骑兵在贺霄的指示下纷纷追上去擒王,火光冲天之下,靳连城独自一人往前赶命似的跑,沈北陌和李恪紧随其后,同时也借着这火光,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的水面上,一艘半大不小的漆黑木船。 何不上云霄 第32节 船上用黑布蒙着高耸的货物,有几个士兵把守着,而船头则是站了一个戴着银铁面具的男人,长长的臂展正将一把宽大的霸王弓拉至满弦。 靳连城以为他是要射后面的敌人,就连李恪也当这一箭是冲着自己来的,随时准备着横跳躲避,结果下一瞬,火箭破风,精准命中了靳连城的胸口,力道之大,将他穿胸而过钉在了地上。 靳连城倒地时候不可置信瞪大眼睛,余光死死往下,想要看一看那元凶的表情,但到最后一刻也只能晕眩的看见满天繁星,很快便没了气息。 船上的面具人笑得戏谑,对着岸边被拦住的沈北陌和地上的尸体挥了挥手,顺利劫走了靳连城藏在紫砂入海口的战利品。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北陌隔空跟他对视了一眼,但很快就因咳嗽的窒息弓起了腰,那恶鬼面平时都好,这种本就喘不上气的节骨眼上简直要人命了。 李恪赶上前来,先是喘着粗气探了探地上死尸的鼻息,然后见她咳得像要死过去了还不愿意脱面罩,只踉跄着要往草湾树丛里钻。 “你这破面罩还不摘喽,你找死啊。”李恪追上去想攥她胳膊把人扳回来,却是被后面赶上来的贺霄给拦住了,“好了,别动她,让她自己咳一会。” “啊?可是二爷,他那——”李恪指着自己的脸示意那面具得拿下来,贺霄一边往林子里担忧看了眼一边打断他的话,“没事,她喘不上气知道摘的,你带人去看看火势,风大,别叫把林子烧着了。” 贺霄在林子外踱步转了两圈,见人一直没出来,也担心会不会真呛出事了,便绕了几棵树想往里面看看情况。 林子里的沈北陌伏在水边上剧烈地喘息着,那种要窒息的感觉叫人眼前发晕,她呛红了眼,勾着腰,偏头恍惚往外看了眼,看见是贺霄拦住了李恪,还把他给支走了。 沈北陌头疼欲裂,这口气终于是缓了上来,疲累地原地躺倒,半个后脑勺都浸在了微凉的水里,瘫软着浑身都不想动一下。 她攥着手里的恶鬼面,眼眸紧闭着,脸色在晦涩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惨白,但胸膛起伏的速度慢慢减缓了,想来是已无大碍。 贺霄隐在树后没出去,想给她多一些的时间放松,免得见着他又得将面具戴上,见人没事便又折返出去看查外面的情况。 火油炸开的火势一时半会灭不掉,但好在这是水边上,也没能蔓延开更大的趋势,李恪对贺霄禀报道:“二爷,我之前藏在那车下面,还是听见了东西,他们天缅人做的这个玩意叫做阔海勾,像是专门用来打水战的,能远远的把两艘船给钩在一起,只要绳子够结实,上面跑人都不在话下。这东西是走水路运过来的,但紫砂入海口的暗流暗礁太多,所以没办法非得过一段陆路。” 此番能半途截下这一车兵器,还叫靳连城身首异处,可算是大功一件,李恪到底年轻沉不住气,说得眉飞色舞:“他们就是怕招人眼球没留多少人运送,还特意分了三趟走,也亏得沈北陌那厮眼睛毒,一眼给看着了,这回那靳家军可是吃了哑巴亏,虽然没能毁了全部,但这一车加上补给的火油也不少了,快一小半呢。” “做得不错,有勇有谋。”贺霄拍了把他的肩膀,回头又再盯了眼波光粼粼的水面,最在意的还是最后那一箭射杀了靳连城的面具人。 这边火势渐缓之后,李恪的注意力便又回归到了沈北陌身上,眼睛不住往林子里瞅,“怎么还没出来,不会真呛死了吧,二爷,我去瞧瞧。” 贺霄也想着时间差不多了,又再拍了把他的肩膀,转身道:“我去吧。” 林子里一片寂静,火光减弱之后,视线也跟着一道昏暗了下来,贺霄在水边转了一圈,没见着人,叫了声道:“沈兄?还好吗。” 无人回应。 贺霄又再换着方向叫了几声,正当心中有些打鼓担忧的时候,他停住脚步,往后看了眼,只见沈北陌戴着恶鬼面正悄无声息站在身后的坡子上。 “怎么不出声,喉咙呛着了?”贺霄冲她温和笑着,沈北陌却仍是一言不发,只定定盯着他的眼睛,缓步从坡子上绕跳下来。 这副审视的目光让贺霄有些无所适从,轻启唇角道:“怎么了,这样盯着我。” “贺将军。”沈北陌嗓子不舒服,说话的气息也弱了些,慢慢接近过来,一边道:“刚才在水里,我是看见你的脸才收的手,那你,可瞧见我的样子了?” “嗯?”贺霄故作轻松道:“沈兄方才没戴恶鬼面吗?天太黑了,我是见着你衣裳便知是你。” 沈北陌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缓慢点着头,口吻中又多了些笑意,问他:“李恪满肚子好奇我的长相,偷着想摘了好几次。你不好奇?” 贺霄没轻易接话,只平静地盯着眼前的人,半晌后眸光熠熠地郑重道:“如果你愿意叫我看见的话。” 沈北陌顿了良久,两人就这么相视而立,谁也没回避。 她嗓音更沉了些,似是压抑着某种情绪,“那贺将军不妨猜猜,我是个什么模样,又为何天天以这副恶鬼面示人。” 第46章 窗户纸 “样貌如何有什么打紧的, 重要的是沈兄这副热血报国的赤诚之心,贺某敬服得很, 你是什么样貌都好。”贺霄率先打破了这僵持紧张的气氛,轻笑着道。 说着他便来套近乎地揽住她的肩膀带着往外走,试图将这一茬翻过去,“走吧,咱们该启程回营了。” 沈北陌一动不动睨着他,装傻固然能混过去,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若不能弄清楚他的意图,无异于刀子悬在脑门上。 在贺霄加重了手臂力道想半推半就将人拐出去时候, 沈北陌撂开了他的胳膊,一把扯下了脸上的恶鬼面,随手往地上一扔。 这一瞬间贺霄下意识假装看向了别处, 转头转得飞快。 但这种举动无异于掩耳盗铃, 这极快的一下之后, 男人回过神,又再默默将视线转了回来。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北陌的马尾打湿了,栗色的发丝粘了些许在脸上, 却丝毫不显娇弱, 英气逼人的女将军五官锐利,和他从前见过她的所有模样都不一样,轻易就超过了贺霄心中所有幻想。 他定定看着她,心中那种吊在半空七上八下的感觉真到了这一刻却反倒成了踏实, 摩挲着指尖,坦然道:“有段时间了。” “有段时间?”沈北陌蹙起眉, 但把柄捏在人手上,到底投鼠忌器,心里有气又不敢发作,“所以你此番把我逼上战场,有什么目的?” 贺霄有些心虚的轻碰了下鼻子,底气不足道:“也不叫逼,没有这一出,你自己不本来也准备来前线的。” “承认了?”沈北陌火往上一冒,瞪着眼往前逼近了一步,“你这般坐在幕后看我被耍的上蹿下跳,很得意吧。” 贺霄语塞,但又想起此前那些误会种种,叹息道:“上蹿下跳的人其实是我吧。” 沈北陌咬着牙,不想再在这些事情上跟他争论长短,深吸一口气后,开门见山问道:“说吧,什么条件,愿意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话音刚落,后面李恪不知从哪个角落窜进了林子来,年轻的将军脚下跑得飞快:“二爷,咱们该走了,那沈北陌有事没有?” 这一嗓子直接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对峙,沈北陌万分懊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将面具往地上扔,想回去捡,但李恪步子太快,已经从坡子上跳下来了。 沈北陌立刻抬胳膊捂脸,贺霄也在同时一掌将她按进了胸前,冲后面的李恪道:“站住!” 武将的嗓子本就冷硬,情急之下越发显得严厉,李恪给吼愣住了,再仔细一看,贺霄竟是单臂正将那沈北陌搂在怀里。 沈北陌被埋在他胸前的软甲上,已经成了这种情形自是不好挣扎,然后她听见后面李恪磕磕巴巴的声音传来:“二二、二爷、我那个、” “先出去,我们就来。”贺霄沉声道。 “是、是。”李恪转了过去,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一阵风似的跑了。 他冲出林子之后,脑子里却是挥不掉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一个男人搂着另一个男人,而更杀千刀的是,那脾气暴躁的沈北陌居然一声都没带吭的。 “不可能,不可能,李恪你疯了,二爷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么能这样揣测他。”李恪一边念叨着一边用力扇了自己一嘴巴。 这场谈话被中途打断,还是以这种滑稽的方式,贺霄松开沈北陌的后背,“没事,他没看到。” 沈北陌一掌将他推开,一言不发抄起地上的面具,气自己接二连三的大意,这局面已经快乱成一锅粥了。 出了林子之后,李恪的视线就一直忍不住在二人之间来回游荡。 沈北陌本就情绪不佳,语气不善道:“看什么看,再看抠了你的眼珠子。” 李恪难得没跟她呛声,心想这才对啊,沈北陌脾气这么差,刚才二爷把他当女人似的搂着,他怎么不骂人呢。 贺霄也是一言不发,但李恪能感觉到二爷的注意力是落在沈北陌身上的,这二人明明没干什么,无端便让人觉得中间的气氛粘成了丝线,若有似无的牵扯着,太不对劲。 李恪实在受不了这让人浑身发毛的安静,转移话题道:“那个……二爷,我把靳连城的脑袋割下来了,正好带回去能振振军心,也不知道最后射杀他的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是谁,带走了那么多兵器,看着还像是天缅的人。” 沈北陌径自翻身上马,沉声接话道:“靳连城手下的一个前锋,叫柳战。” 贺霄找着机会跟她说话:“有打过交道?” 李恪的视线一起看过去,追问道:“前锋杀将军,内斗吗?” “谁知道他们内里什么样的,不熟。”沈北陌拉着缰绳,即便心里翻江倒海,说到正事的时候也仍是镇定的,“打法很激进的一个前锋,靳家军在南邵的疯狗之名,很大程度都是他咬出来的,但这般不要命的做派,不像是受什么器重。” 回到紫砂大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这一整日的奔波劳碌下来,沈北陌的精神却是没能松懈分毫,她将自己烟熏火燎的衣裳简单收拾了一番,心里这块大石头始终压得慌,趁着天色还未大亮,偷偷摸进了贺霄的将军帐。 贺霄猜到她会来,帐门也没落锁,就在屋里等着。 长夜在慢慢褪色,将帐壁印出深邃的灰紫色,再逐渐转浅。 沈北陌一声不吭站在那,贺霄轻咳了下嗓子,上前招呼道:“过来坐吧,你那面具……”他按着她的肩膀,往自己脸上示意,“闷的话,先摘了吧,这也没别人了。” 沈北陌没有抵抗,任他把自己带到了桌前,她单手取下恶鬼面,放在他面前,淡声道:“说吧,你的条件。” “如果没有这次战争的意外,我本来都准备好了放你走了。”贺霄坦然盯着她,眸光温和,无论看她多少次,再凝视的时候,都还是会被这张脸给定住心神,“所以放心吧,我不会揭穿你的。” 沈北陌分辨着他情绪的真假,问:“为什么帮我隐瞒,欺君是重罪。” “你顶了南邵灵珑公主的名号,无非是担心她嫁过来会有危险,你的初心并无歹念,这是其一。其二,现在南邵属地收编情形大好,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这是双方都想看到的局面,跳开真假不论,于陛下而言,郡主入京的作用已经发挥得很好,于公无碍。” 贺霄笑了笑,“既然于公无碍,那于私的话,天知道我看见嫁过来的是你,那个时候有多高兴。” 沈北陌蹙起眉,问出了最在意的一个问题:“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发现的?” “接亲的时候,也是在紫砂渡,那天晚上你咳血了,我探了你的脉象。”提起这茬贺霄又显心虚,他的掌力有多重他自己心里清楚,也亏得是沈北陌身体底子好,才没落下什么病根。 沈北陌的回忆被这句话找到了落脚点,恍然嗤笑道:“怪不得,我当那内伤怎么忽然给个江湖郎中治好了。” 话说开了,贺霄也就有了解释的机会,他忍不住将人抱进怀里,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缓声道:“如果早知道是你,那一掌我不会下那么重的手。” 然后他听见沈北陌不屑的声音从脑袋后面传来:“你怎么不说若早知道就放水不打南邵了。” 贺霄叹了口气,最后又无奈笑起来,“真是孽缘。” “不过孽缘也是缘。”他珍重地将人抱紧了些,也不知道下回再能抱她是什么时候,坦然道:“我很高兴,能与你这样的巾帼英雄,有这样的缘分。” 贺霄的胸腔震动着,传到沈北陌的胸前,她并没有全信他的这番说辞,但这个节骨眼上,既然他自己做出了承诺,她自然是要应下的。 “不管你之后想怎么打算怎么处置,现在的当务之急,也要先把这场仗打完再说。” “仗打完了也不拆穿你。”贺霄轻笑着,往她耳廓上快速啄吻了一下,趁她未发作前将人松开。 沈北陌不置可否,达成共识之后转身便要走,身后的男人却又忽的叫住了她:“唉、” “还有事?”沈北陌驻足回头。 贺霄闲散靠坐在桌上,问她:“之前一直问不了,赫露莎这个名字,到底是你的,还是那灵珑公主的?” 沈北陌顿了片刻,答道:“我的。” 贺霄唇角笑逐颜开,他就知道是这样,“嗯,知道了。快回去歇着吧,天都快亮了。” 第47章 面具吻 十月金秋, 南邵海防成型,楚军与缅军交手数次, 占据抢回天心湾以东阵地,天缅借西湾地势迂回易守难攻藏匿,神出鬼没,战局一时之间僵持不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南邵多雨,秋雨时节断断续续能下好些时候,整个天地都充斥着潮气。 沈北陌在军帐里盯着沙盘出神, 也没太注意周围进出的人,过了好一会才发觉屋里只剩下自己和贺霄两个人了。 男人靠在后面环臂看着她, 也没打扰,见她回神了才勾唇轻笑道:“我看你这些天总在看沙盘,有什么想法?” 何不上云霄 第33节 外面还在下雨, 淅淅沥沥的, 显得帐子里愈发安静。 自打沈北陌将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之后, 也或许正值紧凑的战事,两人之间的关系反倒比之前缓和了些,虽谈不上什么很好的感情,但倒也没有跟之前那般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的火气了。 贺霄走近了些, 觉得她看起来像有话说, 对她道:“但说无妨,你对南邵的地形熟悉些,或许会有些地方是咱们忽略了的。” 沈北陌直言道:“西海岸易守难攻,但世外坡就跟大凤山一样, 只有上坡艰难,一旦占据高地, 那局面就会立即扭转,现在正好借着秋雨,缅贼的防范心不会太重,说到底他们也是外来的,看不懂这些地势真正的要紧处。” 毫无疑问在楚军里贺霄的位置站得比她高,消息面覆盖也比她广,沈北陌心里很明白这一点,于是接着问他道:“我看你这几个月排下来的阵局意思,世外坡明明能事半功倍,何故要再费周折迂回,为什么不趁着这场雨,拿下世外坡。” 贺霄因她的口气稍稍一顿,视线从她脸上重新回到沙盘上,扬眉道:“能拿世外坡自然是好,但你以前可有在这种密林陡坡中行战过?上坡想要压制,实在太容易,这不是能急于求成的事情。” 沈北陌并未解释太多,心中自有成算,直接问道:“若有世外坡,进攻西岸是否有胜算?” 贺霄察觉她想铤而走险,他往帐外看了眼,外头雨幕迷蒙,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什么人到这来,便回身按住了沈北陌的肩膀,亲密地慢慢揉捏着安抚,“我知道你忧心战事,但这地方我和斥候去探过两次,不可轻举妄动。” 沈北陌被他扳过了身子,却是不以为然:“你只需告诉我,有,或没有。” “赫露莎。”贺霄无奈叫了她一声。 这个名字知道的人并不多,能叫出来的都是相当亲密友好的关系,沈北陌听着别扭,纠正道:“沈北陌。” 贺霄私底下没人的时候就喜欢这么称呼她,之前也没被禁止过,或许是今日他这口吻叫的有些太粘腻的缘故。 贺霄有些不是滋味,“这又没别人,连你那些萍水相逢的朋友,还有熊图鲁都能这么叫你,怎么我不能叫这个名字。” “我在跟你说正事。”沈北陌不想跑题,妥协道:“罢了,随你叫什么。先回答我的问题。” 贺霄看着眼前戴着恶鬼面的女将军,从缝隙里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双手慢慢从手臂往下,探过手腕,像是一个试探的过程,但也像是思考的过程。 “自然助益良多,”半晌后他松了口,询问道:“但那片地势本就崎岖,下过雨后更是难行,你能有什么办法?” 沈北陌轻启唇角,“那就是我的事了。” 她眼里总像有光,如此坚定的眼神,即便再如何艰难的事情从她嘴里说出来,便能让人觉得可行。 贺霄没法将目光从她眼里挪开,然后便见沈北陌竖起了两根手指,“神策军,千机伞。” 她狡黠盯着他,似乎并不担心他不同意,“这两样蒙尘的宝物换一个世外坡,我想换谁都会算这笔账。” 贺霄无声轻笑,握住她的手腕带下来,承诺道:“神策撤了番号拆散在了各大军营,整合需要些时间。千机伞的话,我修书向陛下讨要。” 贺霄原本也想过找机会将那柄武器还给她,但这种事情,若不能一次要到手,再开口就难了,此番时机,正好合适。 沈北陌眉眼一动,“成交。” 午后闲暇的时光,雨声轻响着,贺霄耐不住眼前人生动鲜活的情绪,又再往后确认了一遍不会有人进来,视线重新回到恶鬼面上的时候,就忍不住伸手去摘她的面具。 他动作不快,碰到面具后见她没抵触,指腹往她耳后摩挲了下,将恶鬼面轻轻往上推了些。 沈北陌的视线就被面具给挡住了,光洁的下巴就从狰狞的鬼面下露了出来,她天生的唇红齿白,但这种唇形却比那些千金贵女明显多了锋利,即便是只露了这么半张脸,也能看出它的主人不是个寻常娇弱的女子。 沈北陌睫毛扇在面具上,眼睛转动了两下,觉得这场景有些怪异,启唇问:“你干什——” 贺霄的手掌落在她后颈,原本只想浅尝辄止,但唇瓣相贴的时候就不怎么能控制行为,他仗着身高优势俯面往下吮吻索取。 那面具影响了二人的交缠,贺霄亲了一会后就换了个方向,重新侧过脸去,衔住她的嘴唇。 鼻息喷洒在嘴角,沈北陌眼前看不见,只觉得那大手从颈后挪开后就将她抱得很紧,勒着后腰,避无可避。 面具影响了呼吸,沈北陌的嘴唇被他缠吻着,鼻息显得稍有些吃力,仰着脖子往上躲了些,喉间溢出些许声音来提醒他别再跟着亲上来了。 贺霄气息沉重着,恨不能将她的腰勒紧身子里,他与她紧紧贴着,心里很明白刚才那声鼻音是沈北陌最后的警告,再不知道见好收,她就要正经反抗了。 她仰着头,唇线还微微张着,呼吸比平日里稍快些。 贺霄将这一幕深深瞧着,退而求其次往下巴和脖颈上啄吻了好几下,才歉然轻笑了一声,将人松开。 沈北陌双臂获得自由的第一时间就将那碍事的面具给扯下来了。 视线重新清明,面前的贺霄满眼中都盛着满足的笑意,有道是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北陌的肝火也没太烧起来。 “那次你们去追靳连城的时候,恪儿看见我在林子里搂着你了。”贺霄接过她的恶鬼面,展开打量着,“结果后来第二天清晨,又看见了你从我军帐里独自一人出去。” 沈北陌眉毛都竖起来了,“那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哈,别紧张,他不是怀疑你的身份,倒是误会了另一件事。”贺霄轻松笑着,好奇将那恶鬼面往自己脸上比划着想戴上试试,又被沈北陌一手抢了回来,追问道:“什么事?” 贺霄的双掌扶在她腰身上,想起李恪鼓足勇气磕磕巴巴教训他的那样子,又忍俊不禁笑起来,“也不全算误会吧,他问我可有想好该如何面对家中的妻子,既然八抬大轿将王妃娶进了门,夫妇一体,该负起丈夫的责任来。” 沈北陌顿了数十息才绕明白过来他小子脑子里想的什么玩意,嗤笑一声:“他怕是个傻的吧。” 贺霄神色颇有几分不自然,慢悠悠道:“也是你的功夫太厉害,任谁都不会将你往女子的身份上去猜想……你从前在军营里,可有被谁怀疑过?” “没有啊。”沈北陌一口否决,唇角噙着笑,似是颇有几分得意,“一开始说我长得太美像女人,挨了几顿打之后,他们都四处替我辟谣,再有谁说我像女人,那一个个脑袋要晃掉。” 贺霄跟着她一道笑起来,“看来你也没受过什么伤是吗,听闻厉害的郎中号脉能把出男女之别,我是学艺不精瞧不出,但南邵的军医该是有这本事的吧。” 沈北陌无所谓道:“都是凭着气血分辨的,我气血旺盛,本就雌雄莫辨,至多只是怀疑罢了,再说了,知道了是女人又怎样,我原本也没怕过这事暴露。” 贺霄深以为然点头,对她的身份愈发好奇,今日气氛好,就想多聊几句,笑着道:“早就听说你原本也是皇室宗亲,是哪家的千金?我此前在调令上找过一次,没见着有沈姓的宗亲,若有机会,倒是十分想拜见一番,什么样的双亲,能诞育你这般不同寻常的姑娘来。” 沈北陌扬着眉,没过多解释,一边重新戴好恶鬼面,一边随口道:“他们没在南邵,我父亲是草原人,常年都是在关外定居的。” 她说着推开了贺霄的胸膛,转身摆手,提醒道:“走了,记得,千机伞和神策军。” 又过了十来天,秋雨才慢慢有了停歇的征兆,空山雨后秋高气爽,泥壤的气息混着草木香,还能听见飞鸟的长鸣。 这日清晨,从楚京八百里加急赶来的士兵护送着神兵千机伞而来,铁骑踏破水坑,沿着山路往东岸疾驰。 沈北陌连着好几日都兴奋得没睡好觉,算着日子差不多了,从清早就开始巴巴地等着,李恪路过瞧见了,都是颇有深意地道:“二爷竟然把千机伞都给你弄回来了,待你着实不薄。” 沈北陌心情正好着,懒得理他,扫了一眼算完。 “诶,沈北陌。”李恪却是并没有轻易离开,实在耐不过心中那猫抓似的七上八下,凑过来打探道:“你到底长得是个什么模样,二爷有见过你的脸吗?你也是南邵皇家的宗亲,你该不会跟王妃是什么亲戚之类的,其实长得很像吧?” 第48章 雨中 李恪说着, 见她的注意力似乎并没有在自己身上,计从心起, 飞快地去偷袭抢她的面具,被沈北陌一肘子打飞了手腕,“嘶——你小子下手真重。” 沈北陌不耐烦瞪了他一眼,“哪凉快哪待着去,别在这招我烦,小爷今天没空搭理你。” 李恪悻悻收回了手,往衣摆上搓了搓, 半晌后仍是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嘴痒问道:“诶, 沈北陌,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给我看看?他们都说你是长得好看没杀气才戴的恶鬼面, 你让我看看, 男人是个怎么好看法。” 沈北陌反手作势要抽他,李恪条件反射地缩起胳膊跳开了。 就在这时,大营前面山路上一骑快马奔来,上面的士兵神色慌张, 身上还沾了血迹, 冲进来后急切喊道:“护卫队在山腰遭天缅偷袭抢夺千机伞!对方有火铳,速速驰援!” 沈北陌听见这几个字一整个火冒三丈,掉头就去找马,“狗东西, 活腻歪了,抢劫抢到我的东西上。” 李恪一听天缅竟然这么大的胆子敢越界往东岸来, 也立即招手摇来最近的一队士兵:“带好武器,随我杀敌!” 半山腰上的激斗十分惨烈,沈北陌等人赶到的时候双方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其中一个戴着银黑面具的高大男人一剑斩断一名士兵的脖颈,缓步走到了被摔飞的木盒前。 “柳战。”沈北陌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这两个字。 “好久不见,我的对手。”柳战笑得森寒,像一条阴冷的毒蛇,他捡起地上的大木盒,翻身上马,隔着中间数十个铁甲士兵,遥遥向她挑衅:“想要的话就亲自来拿吧。” 说罢这群人风风火火策马扬场而去。 沈北陌气得跳脚,一拉缰绳扬声喝道:“走这边,跟我追!” 身后的李恪带着一众部下跟在她后面,隔着一层高高的山壁,远远瞧见下方快马驰骋的队伍在快速移动着,李恪加速追上沈北陌并肩,大声问她:“赶不上啊!咱们走山路怎么也要慢一步,你有什么近路能抄的?” “跟着我就是,世外坡前一定撵的上。”沈北陌的声音穿透力强,即便在大风中也能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李恪振臂一呼催促道:“都跟上!不要放跑了这群王八羔子!” 天空一声闷雷响起,秋风瑟瑟,刚刚停歇两日的阴雨又再有复苏的征兆。 沈北陌带人抄小路下山,借着半个山头的迂回成功赶超,她下马躲进了崖边半人高的草堆里,这一番剧烈的奔袭下来,已经入秋的天气甚至是燥出了满身的汗。 李恪蹲在她身边,二人离得近,他自然问道:“靠谱吗?能从这经过?” “必经之路,他们不可能比我快。”沈北陌扬着下巴朝旁边山崖边的桃树示意,“还没到世外坡,这些树龄都不长,土是湿的,一推就倒。” 沈北陌做了个往下砸的手势,李恪连连点头,“靠谱。” 就在这时,后方几支羽箭袭来,两个还未来得及藏匿的士兵登时中箭滚落山崖,沈北陌猛地回头,顺着方向一眼找到了隐藏在崖壁上的暗哨。 “有埋伏!?”李恪立即示意所有人隐蔽,他弓着身子预备还击,沈北陌沉声道:“不像埋伏,可能是天缅的哨兵,这里藏不住了,该死。” 正当沈北陌天人交战之际,下方山崖林中传来疾驰的马蹄声,是柳战等人正好赶至,沈北陌当机立断对李恪快速道:“赌一把,推树。” “好!”李恪也立刻下令道:“你们几个盯住那几个弓箭手,掩护其他人,剩下的跟我上!” 崖边湿漉的泥壤抓不住树根,伴着萧瑟秋风,沈北陌一人当先跳起跃下踩断了其中一棵,树干轰然落下,带落无数泥壤碎石。 沈北陌也在同时往下坠落,她迎头照着柳战跳下去,悍然一拳往下砸,男人猝不及防被她正面骑撞出去,从马后滚落,双双摔在地上。 李恪也没想到沈北陌这么莽,竟是直接单枪匹马的就上了,他赶紧顺着山体往下滑跳,鬼火刀锋利,斩断了好几株拦路的歪脖子树。 此时崖边滚砸下来的树与石也落了下来,下面的小路一片混乱,不少缅兵被砸下了马,情形紧迫之下,李恪挥刀砍伤一名敌军,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赶紧去找沈北陌的下落,“沈北陌!到这边来!” 沈北陌和柳战缠斗在一起,他身边有帮手,又刻意以千机伞的木盒做引,稳稳占据了上风,柳战趁机一脚照着她的面门踢去。 沈北陌后仰避过,腰身韧性极强,但对方速度太快,仍是带飞了她的恶鬼面。 清丽姣好的一张脸,与这浑浊泥泞的山间小路格格不入。 李恪眼前的光景好像停住了一瞬,他惊诧张着嘴,还没来得及叫当心,就见沈北陌满脸的沉着冷静,借力飞跳起来,一脚勾飞了柳战手中的木盒。 阴雨的水幕绵绵密密撒下来,水雾遮挡了视线,柳战的面具也在混乱的争斗间掉落,露出了侧脸上狰狞的疤痕。 这短短须臾之间接连而来的冲击太多,李恪转头愣愣盯着那张脸上丑陋的疤,柳战眼神闪烁着挡住脸,手脚并用将面具捡起来。 面具重新戴回脸上的时候,柳战的嗓音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森寒:“沈、北、陌、” “沈……”李恪这才猛地回神,再转头时,正好看见树下那身银亮铠甲的沈北陌一脚踩着木盒,徒手‘咔嚓’一声,将变形的盖子彻底损坏。 雨幕打湿了她鬓角的栗色头发,沈北陌喘了两口气,戏谑轻笑着回头。 那笑脸跟有邪性似的,李恪久久无法发出声音,然后下一瞬,他看见千机伞上的层层绷带被丢弃下来,森然的寒光重见天日。 大雨中,一柄锋利硕大的铁伞绞动撑开,恍若活物般灵活,倒提手中,跟着它的主人一同从阴翳中慢慢走出。 她盯着柳战,唰地甩落伞上水迹,简短道:“来战。” 李恪的瞳孔放大,彻底陷入了呆滞。 何不上云霄 第34节 第49章 反差感 柳战凝视着千机伞, 满眼不甘,雨水淌过面具和下颌, 他以一种扭曲怨毒的目光,盯着沈北陌那张艳丽漂亮的脸。 南邵与天缅的两位名将,都戴面具,都是悍猛激进的前锋,战场上不分伯仲各有千秋,但摘了面具,一个惊为天人, 一个却是张顶着丑陋疤痕的脸。 这是二人第一次看见对方的脸,以这般狼狈的方式。 但沈北陌没给他留下太多酝酿情绪的时间, 千机伞在这风雨中如有神助,硕大的伞面御风将她承托而起,那一腿飞蹬力道恐怖, 柳战掉头就跑, 快得像草原上逃命的羚羊, 飞快跳过一棵横倒的断木。 沈北陌于半空收伞,身形借着力道下坠,与此同时千机伞前端伞面快速收拢成了长锥,似矛似枪, 横扫划开了柳战背后大半的铠甲。 暴雨越发的倾盆, 很快就连视线都受到了影响,上方的山体隐约又有滑坡的征兆,李恪方才如梦惊醒,往前大吼着:“别追了!沈、那个, 唉!” 那三个字像是烫嘴一般,李恪一跺脚疾步跟上前去, 试图追上前头穷追猛打的沈北陌。 沈北陌是杀红了眼,锋利的长矛挥斩于半空,将来不及逃窜的天缅士兵一一诛杀,血珠溅在雨幕中,很快被冲开,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沈北陌回首见一人一骑逼近,雨太大,晃得人快睁不开眼,但那人身影实在眼熟,沈北陌被他一把攥住腋下带离地面,然后战马凌空一跃跳过了断木。 暴雨冲得山林间朦胧一片,沈北陌被贺霄带进一处山洞里暂避,两人一马,连同后面跟进来的李恪,全都浑身湿漉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水鬼。 铠甲沉重,沈北陌喘着粗气,不服气就这么被柳战跑了,仍是一副不死心的模样盯着洞外。 贺霄是真怕她一个上头就冲出去了,结结实实拦在她身前,一把将人往洞里推了些,“不准去,雨太大了,这种全是峭壁的半山腰最是危险。” 沈北陌被他推着往里退了几步,视线方才回到男人脸上,“他有胆子抢我的伞,我非弄死他不可。” “你现在出去就是老天爷一起弄死你俩。”贺霄不咸不淡说着,太阳穴也是突突地疼,眼看着她脸上的恶鬼面没了,又再转眼看向角落里的李恪。 平日里话最多的主变成了个哑巴,显然是受到的冲击过大,还没回过神来,年轻的小将抹了把脸上的水渍,脸上藏不住心事,满腹震惊全给写在了表情上。 “二爷……”李恪惶惶叫了他一声。 沈北陌偏头盯着他,这才算是有功夫注意到了这小子身上,千机长矛肃然挥指过去,李恪整个头皮一麻,但震撼太大,实在难以理清其中关系。 “南邵嫁来的公主和沈北陌是同一个人?”李恪摇着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贺霄拦着不让沈北陌上前去,他两手攥着她的肩膀往身后压,劝架似的,沉声对李恪道:“既然你都看见了,这件事,务必保守秘密。” 李恪的心防被这句话给彻底捶垮了,“二爷你早就知道?这可是欺君大罪啊,纸是包不住火的。” 沈北陌的思路简单又粗暴,“我宰了你一样瞒得住。” 李恪看着她这张脸,说话都有些底气不足,告状道:“二爷你看她这臭脾气,能瞒住几时啊。” 贺霄一手一个拦住沈北陌又挡住李恪,这二人各说各的,她单手抄着千机伞试图越过贺霄:“你小子给我当心点,他我是杀不动,杀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恪确实也是不敢大意千机伞,往后退了两步避其锋芒,嘴上还是不肯认输:“你少在这说大话,你这不、不、不不男、”一句话还没骂完,沈北陌就一把推搡开贺霄的肩膀作势要来打他,吓得李恪掉头就跑。 “好了你们两个,都给我站住!”贺霄牢牢抱住沈北陌的肩膀,仗着体型给她困在怀里,把整个人都抱离了地面,替李恪承诺道:“放心吧,他不会说出去的。” 三个人一匹马挤在山洞里,都是浑身狼狈,这时一道惊雷响过,山间的天气恶劣起来格外骇人,战马不安地扬着脖子嘶鸣。 水流哗哗顺着峭壁往下冲刷,外面的电闪雷鸣让洞里人无法再继续争吵下去,沈北陌还被贺霄困在怀里,沉着脸色往外看了眼,“坏了,这雨要坏事。” 话说完没多久,一阵斜风刮来,积水跟海浪似的倒灌进山洞来,连带着前头一棵倒塌的大树,根系带起泥泞,重重砸在洞口上。 几人眼疾身快狼狈避过,虽是没有受伤,但却是又再重新暴露进了暴雨中。 沈北陌睁不开眼,勉强辨认了一番地形,扬手道:“跟我来。” 南邵的山头,贺霄李恪这种外人自然是比不得沈北陌熟悉,她在雨中绕了一段,带着二人换进了一处崎岖的洞壁。 面前的洞壁道路狭窄,约莫只够一两人通行,但胜在上方的山体崎岖,遮挡了些雨势,雨水顺着山体往下流,再汇聚成水涧而下,好歹是没有再跟豆珠子似的直接往脸上砸了。 李恪气喘吁吁,拉着战马躲进来,慢慢往前艰难行进,忍不住往上看了眼缝隙般的天空,“这要是掉个什么东西下来,直接砸头上,躲都没法躲。” 沈北陌走在最前面开道,嗤声道:“这种山壁才最结实,多少年的穿堂风,该掉的早掉完了,要真给你碰上掉什么下来,那是你阳寿已尽命里该有此一劫。” 这个节骨眼上李恪也没心情跟她斗嘴,只要咬牙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年轻气盛的小将军安慰自己出去了再说,然后视线就不自觉穿过前面贺霄的胳膊,看到了沈北陌手中的千机伞。 那把神兵已经被她收成了最帖服的样子,伞面紧闭,连那修长的伞柄似乎也比战斗时候显得短一些,应当是她为了方便给收起来的。 好神奇的兵器。 好神奇的女人。 ……真的是女人吗? 这个疑问很不合时宜的从李恪脑子里冒出来,但他无法接受二爷娶了一个男人,过了洞房花烛夜,二爷甚至是让这个男人担着王妃的名号整整担了一年。 可这样阴柔漂亮的面相,哪个男的能长成这副模样来。 李恪无法将这张脸和那个踹飞自己导致十天半月下不了床的悍匪联系在一起,这种结合实在太过割裂,一想起来好像胸口又在隐隐作痛。 “二爷……”李恪忽然小声拉住前面贺霄的胳臂,“她到底是男的女的啊?” 贺霄很能理解李恪现在这种矛盾的心情,和他当初简直如出一辙,这种感觉终于有人能同样体会到,他轻咳了一声后肯定道:“确是女儿身,沈北陌,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 “女、女将军、”李恪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贺霄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待灵珑公主亲如妹妹,这才孤身犯险而来,如此忠义两全的女子,世间哪还能找出第二个来。” 李恪又再偷偷往前看了眼,心情从最开始的震惊,到混乱,理不出头绪,只能给出最本能的情绪反应来,到现在看着这个高挑的背影,有种不可名状的反差感。 他往前看了眼,又再看了眼,然后被贺霄按着脑袋扒拉了一把打断了思绪,“别看了,总之这事听我的,烂进肚子里,有什么后果我担着。” 第50章 臊得慌 这条洞壁往下延伸, 越往后走,逐渐便能听到一股令人震颤的海浪声, 慢慢盖过了上面的雨声。 “这下面应该算是西海岸的某个地方了。”沈北陌站在洞口,看着下面起伏冲向礁石的海浪,雨势并没有转小的意思,反倒是更加助长了风浪的肆虐。 她抹了把额上的水珠,“等雨停了再走吧,就一匹马,绕回大营可得些时候, 天晴了去坡子上套两匹野马对付对付。” 正当此时,贺霄眼尖道:“躲一躲, 前面有哨岗。” 这一句话李恪和沈北陌同时心头一紧,这种情形之下万一要是被天缅的军队给发现了,那可真是万事休矣。 结果情急之下, 几人刚一绕到边上, 脚下山壁一松, 贺霄踩着碎石往下掉,沈北陌离得近,眼疾手快抓住他,但她自己脚下也不稳, 反手将千机伞插进山壁中。 李恪惊惶想去拉人, 可惜这脚下的石壁太不中用,塌陷着连人带兵器一起往下掉,连沈北陌的千机伞都吃不住力往下歪了一大截。 “二爷!”李恪不敢太大声叫唤,几下没能捞住人, 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俩往下滑了一段,栽进了下面起伏的海浪中。 沈北陌跟贺霄都是精通水性之人, 但再好的水性,在这种极端天气下的海水中都是无能为力的。 海浪卷得人沉浮其中,天空雷电交加,光线晦暗,沈北陌只觉得腥咸的海水呛进口鼻,没多久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鼻腔里还残留着难耐的酸胀感,沈北陌一个激灵猛地起身,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 屋子里陈设简单,除了一方硬榻,就只有张略显陈旧的木桌。 沈北陌跳下床后第一时间凑到整间屋子里唯一的气窗边上往外看了眼,天色已经放晴了,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而且似乎是已经行船到了海中央,水面上飞着几只她没见过的水鸟。 沈北陌蹙起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军甲也被换了,换成了一身朴素的布衣。 这屋子委实不大,拿目光就能走个完全,沈北陌扫了一圈后才发现,刚才跳的太急没看见,那硬榻上竟还躺着另外一人,正是不省人事的贺霄。 “醒醒,还没死吧?”沈北陌坐过去往他脸上拍了几下,人还是温热的,鼻息也正常,应该只是呛水了还没苏醒。 没多久贺霄就被她晃醒了,第一眼时,怔怔愣了片刻。 “干什么,呛水呛傻了。”沈北陌疑惑在他眼前伸手摇了下。 贺霄失笑,抓住她的手腕没让她再继续,温声道:“只是甚少见你如此打扮,刚才恍惚以为投胎了。” “人还没死,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沈北陌白了他一眼,翻身在床上盘坐着。 贺霄坐起身来环视了一圈,问道:“这是哪?” “我哪知道,就比你早醒没一会。”沈北陌懒洋洋把身后打结的头发慢慢解开,一边编排道:“我从小到大上山下海从没出过意外,捎上你,人都跟着变倒霉,离水那么远的洞最后都能栽海里去。” 她说完这句动作停顿下来,忽然有点紧张道:“我把千机伞插山壁上了,李恪那个蠢蛋子能知道怎么拔出来吗,那浑身都是机关,他要是没抓住给我掉海里了,我这辈子都跟他没完。” 贺霄一边审视周围一边道:“放心吧,你那兵器寻常人根本不敢碰,之前南邵战争结束时候,最初上去试毒的兵将全都是挂了彩,后来是请了好几个能工巧匠合力才封存住的,恪儿不会随便动千机伞的,至多找东西遮盖起来。” 这屋子里除了个气窗之外就没有门了,贺霄往顶上看了眼,找到了一块能供人通过的暗门,“看这情形我们像是从海上被捞起来的,外面的水线看着矮,估摸着像船底舱。” 贺霄抬手试了试木门闭合的力度,“强拆应该不难,就是不知外面是些什么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就在这时,上方忽然传来响动,有人的脚步声传来,然后木门被打开,上面一个金发碧眼的异族青年探了半个脑袋下来,又快速回头用草原话嚷嚷着:“哎呀,那两个人醒过来啦。” 这是一艘往来行商的游船,大半的舱位都装载着货物,沈北陌与贺霄被请上了甲板,一船的水手和力工伙计,大部分都是外邦人,脸上都是憨厚的笑,悄悄打量着这两位海上打捞起来的命大福大之人。 年轻的异族人热情洋溢,见着沈北陌的发色就知她是自己人,叽里咕噜道:“你们穿着一身铠甲,是从中原国家的军营来的吧?为什么会漂在海上啊,我们一开始还以为是两个男人,没想到居然是个漂亮的姐姐,原来中原人里,姐姐也是可以从军的。” 站在旁边的中年夫妻和蔼笑着教训自己的小儿子:“你也不知道中原人能不能听懂咱们的话,说这么多。” 青年指着沈北陌笑出了八颗白花花的牙:“这位姐姐一看就是我们草原上的人啊。” 沈北陌跟着一起笑起来,用草原话回答道:“能听懂,我自小就是长在草原的,多谢救命之恩,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千万别客气,我们力气很大的。” 她一笑,几个愣头青都给看愣住了,跟着一起傻笑摆手:“哪能让姑娘家出力,有我们呢!” 异族人一多,说起话来七嘴八舌的,场面看起来闹哄哄的,又再热络闲谈了一阵,老板娘便将大伙遣散了,也好让两位落水的客人好好休养。 这艘货船不算大,除了伙计们睡觉的通铺之外,大多都是装满了货物的货舱,没有多余的位置,下面的底舱也是专门收拾出来给他们暂住的。 沈北陌与贺霄二人回到底舱后,男人方才有机会开口问道:“他们是要往什么地方行商?我隐约听着说水草的集市,大约是听差了。” 沈北陌稀奇地看了他一眼:“你学了点草原话?” “一点皮毛罢了,没太精通,本来想着以后若是有机会,跟你去草原上看看。”贺霄浅淡勾唇笑着,“但好像师傅教的跟真正的草原人说话,还是有很大差距,刚才那些伙计一开口,说得快了些,我就得靠猜了。” 沈北陌揶揄道:“正常,草原地大物博,光是语言就分好多种,有的部落还有自己独属的口音,刚才那些伙计说话就嘟囔囔的,别说你,我这种本土人听着都费劲。” 沈北陌一边说着,撑着后腰往床沿坐下休息,一边解释道:“刚才他们跟我说,这一趟是往珍珠滩的水草集去的,那片地方我以前听说过,是草原东部最大的贸易集市,紧挨着两个大部落,地位在中原国家里应该跟大楚差不多的意思了。那地方回中原不算远,跑马的话估摸着三两日的功夫,能看到天缅和南邵的交界线,只是现在战局紧张,这一趟下来,想要绕回去,怕是要耽搁些时日。” “那也只能如此了,大营里还有宋将军坐镇,他也是身经百战的大将,想来稳住战局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贺霄的视线注意到她的动作,跟着询问:“你怎么了,是伤着了?” “嗯?”沈北陌无所谓地摇头,“没什么,后腰有点胀,可能在海里的时候扭伤了点,不妨事,躺会就好。” 沈北陌是个什么身体底子,贺霄再清楚不过了,寻常小痛根本不会去在意,能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该是不能忽视的,他走过去卷起袖子,大掌盖在她肩膀上往下推了些,“趴下来,我给你看看。” “不用了吧,没这么矫情。”沈北陌被他往床上提了点,不怎么适应被个男人的胸膛怼在眼前这么近,蹙着眉想躲开。 贺霄任她偏头,也趁着她往床边爬的功夫顺势坐下来,直接上手按着人的后腰将她按趴在了自己身上,“这又没有别人,那顶门也是关好的,不会折了你沈大将军的威风的,别动了,我看看。” 沈北陌半边身子趴在他腿上,即便没什么男女之防,但这种撅着屁股的模样总叫人觉得怪怪的,耐不住脸皮上有些臊得慌。 “你……”沈北陌扭动两下似要说话,贺霄偏头看了眼,以为她是这么凌空趴着不舒服,扯了干草枕过来塞在人胳膊下,“这样舒服点。” 说话间,他的大掌贴上她的后腰,锻体宗门人掌心的温度炽热,还有丝丝点点的真气往下,那种使不上劲的酸胀感很快就得到了缓解,沈北陌本来还想撑着手挣扎下,这会儿也老实下来了,又重新趴回了他腿上。 何不上云霄 第35节 贺霄慢慢走着她后背上的几个穴位,女将军的体型匀称,虽然力气大,但肩膀后背这些地方也并没有长得过分雄壮,摸起来是一层劲韧的手感,很难想象其中竟能蕴含这般大的爆发力,能将千机伞那等重物挥舞自如。 “你说过双亲都在草原上,是在哪个部落?”贺霄忽地问起了这个上次没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后背的按揉让沈北陌的声音略微有些变调,比平时听起来在少了些中气,嘟囔道:“挺远的,没在一个方向,这回是碰不上了,以后我再找机会回去看他们。” 贺霄有些可惜,没再说什么,只专心揉走着她背后的穴位,询问道:“这样舒服吗,手重了跟我说。” 沈北陌的耐受力强,还是被按得哼了一声:“不重。” 过了半晌她觉着差不多了,挣动了两下要起身,“可以了。” 这回贺霄倒是没多阻拦,托着人侧腰让她起身,在瞧见她脸色的时候微微一愣,沈北陌不明所以盯着他:“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除了那天晚上新婚夜里二人掐架气得脸红脖子粗,贺霄还是头一次在沈北陌脸上看见这种漂亮的红霞,将原本深邃明艳的五官,衬出了些难得一见的俏丽模样。 贺霄胸膛的心跳加速了些,还有些不同寻常的期待,指节往她脸蛋上轻轻蹭了下,“怎么脸都红了,真是难得见你这个样子。” 沈北陌蹙眉打开他的手,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和衣裳,“我这么按你来试试。” 贺霄轻笑着瞧着她这副模样,脾气不怎么好,但又没有真的动气,落在旁人眼中或许会觉得盛气凌人,但贺霄本就吃这一套,也深知这种状态下的沈北陌有多难得,极其享受这种氛围感。 “赫露莎。”他忽地叫她。 “干什么?”沈北陌动作顿住。 他手臂向后撑着身子,笑着闲聊问道:“你练了多少年的千机伞,才有的如今的身手?” 听他打听的是这件事,沈北陌随口道:“我天赋好,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就走不动道了,摸到的时候就比别人顺手,最开始几年还偶尔会切着自己,现在就像是我的第三条手臂一样灵活。” 贺霄本就心猿意马,见着那唇红齿白,视线就越发深沉,他凝视着,然后猝不及防将她拉进了怀中。 沈北陌的四肢力量都稳,半个身子倾盖过去,也没有直接摔进男人怀里,她一动不动盯着他,贺霄先礼后兵道:“给我亲一会。” 沈北陌眯起眼,倒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贺霄便直接上手扣住她的后腰,将人往怀里按。 他说的亲吻往往都不是只接吻,那双手总是情不自禁往不同地方摸,或许是后颈下颌,或许是用力勒住她的肩头腰身,又或许,是情之所至到别的什么地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沈北陌被他牢牢勒着,身形就好似和那日洞房花烛夜似的,跪坐在了他身上,她两条腿不肯收力,跪上床就直立起来,瞬间身形就高出了面前的男人一截。 贺霄并不介意,仰起头来将她的脖子往下扣了些。 交缠亲吻的声音比气窗外的海风更醉人,贺霄很久没有在这种隐秘舒适的环境下与她亲昵,阖眼吻得沉醉而深入,过了一会他微微睁开眼,一边往里试探着啄吻一边温声道:“松开点,赫露莎。” 沈北陌蹙着眉,一掌控制住他的脖颈,不动则已,一动就是转换了进攻位置,直接从城门闭守到长驱直入,掐着他往里亲。 贺霄就知道她会这样,顺着她的攻势热情回应着,严丝合缝贴合着亲吻,每一次呼吸都能接触到更真实的彼此。 沈北陌后背的衣衫有些松散,也不知那手是怎么钻进去的,她用力往他唇瓣上吮了一下结束了这个绵长又热烈的亲吻,贺霄却是没有想这般潦草结束,鼻息喷洒间,又再顺着脖颈亲了两下,想在她身上留下些属于他的印记。 半晌后,贺霄埋在她颈间的脑袋恋恋不舍离开,胸膛起伏着,轻笑平复自己的情绪,“够了,不能再亲下去了。” 沈北陌仰着脖子,颈窝里因为他说话而有些痒,半睁半阖的琥珀色眼瞳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下,像山里勾魂的鬼魅,淡淡凝视着,似乎没有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停下来。 沈北陌原本立起的腿忽地往下坐了个实心,戏谑笑着,故意调侃看他笑话:“柳下惠,定力不怎么好啊。” 贺霄喉间动了下,似是压抑,顿了半晌后才发出声音:“这是我对你的正常反应。” 他的手往下垫着,想将她稍稍托起些,但接触到的手感却是叫人根本没法遵从心里的想法,迟迟没能做出下一步的动作。 贺霄想,这样的情形下,但凡她再往前挑衅一句,恐怕他就没法考虑什么理智了。 只要再一句。 男人心情复杂矛盾地等待着,沈北陌却只是轻笑了声,起身离开了他的身前,舒适地往床上一趟,“睡了,别吵我。” “……”贺霄一个人被留在那坐了好一会,方才有些无奈失笑。 傍晚时分,红霞将整个海面都给照亮,沈北陌和贺霄一起跟这一船热情的异族人一起在甲板上吃了顿晚饭,海上自是没什么好东西,但二人都不是挑嘴的人,沈北陌喝到了家乡的马奶酒,高兴极了,沾了酒液的红唇在夕阳下亮晶晶的,看愣了一船的大男人。 但也就只是看看罢了,这种明艳的美丽,叫人兴不起歹念,她将骄傲与自信全写在了脸上,整个人洋溢出来的气质就好像只可远观的格兰玛莎,能够一睹风采已是万幸。 家乡的酒味道醇厚,沈北陌多喝了两杯,靠在栏杆边上吹风醒酒的时候脸颊上都还是红扑扑的。 “看,前面应该是个水岛。”沈北陌心情好,指着前面海平面上的一处,对贺霄道:“我猜他们会去那里补给淡水和吃食,然后就是一鼓作气往珍珠滩去了。” 贺霄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顺着往前看了眼。 “天下什么时候才能不打仗呢。”沈北陌打了个哈欠,懒散地靠着栏杆,“天缅一年要往南邵的海湾进犯十来次,有时候挠挠痒就跑,有时候能打上好一阵。诶,你们楚,真的能把这六国,都给收起来?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干过。” 贺霄道:“这将是个漫长的过程,但事在人为。古书言,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总有人来结束这乱世。” “嘁,话都是赢家说了算的,成王败寇,输了我认,但别说的一副为天下人好的样子。”沈北陌看他这正经摸样轻嗤了一声,又再眯起眼去吹海风。 天色将暗,就在这晨昏交替之时,水面上传来些许异样的动静,原本在犯懒的沈北陌警惕睁开眸子。 第51章 海边 贺霄与她同时偏头看过去, 两双眼睛盯在同一处,氤氲的水雾上, 有一艘半大不小的木船正阴飕飕往这边靠近,乍一看像是通行路过的普通商船,但仔细看就能发现,那船上的水手力工们都在假装忙碌,实则眼睛一直在往这边探寻偷看。 沈北陌舌尖在上颚扫了一圈,淡淡道:“有点不妙,像是水盗, 冲着来的。” 贺霄自小在内陆生活的多些,这方面的经验不如她丰富, 但也能看出对方来者不善,“人还不少,赶紧先向掌柜的示警吧。” 沈北陌将众人都吆喝出来的时候, 那艘贼船已经没隔多远了, 老板行商多年, 一看便知要出事,赶紧吩咐水手去起船锚,但显然这个行船速度是比不过对方了,只能叫大家伙的赶紧都抄上武器, 人多势众地怼到甲板上去, 希望能震慑一二。 一般游商的船上都会买些兵器镇邪,也能在必要时候威慑贼人,但除了两个学过武术的船卫之外,其他伙计大部分拿上兵器也都只能吓唬人, 明显瞧着生疏。 对面的贼船朝这边径直撞过来,临近时候船上的水寇也不装了, 纷纷从蒙布里抽出明晃晃的大刀来,其中两人甩着铁钩试图将两艘船连接起来,那铁链刚一甩过来,就被沈北陌一左一右踢出去的刀鞘打中,在半空自己绕了几圈打成了结,掉进了水中。 她比船家更像主人,从一个伙计手中拿了把长刀,把玩着立于船头,凛凛海风掀动衣衫,她用草原话朗声道:“识相的就赶紧滚蛋,咱们谁也不招惹谁,要执意找死,就尽管来试试。” 有沈北陌和贺霄这两个一看便知是练家子的挡在前面,效果明显不同,对面的贼船稍有些犹豫,几个虬髯打手面面相觑,回头等着自家主子下令。 而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异族莽汉忽地认出了沈北陌来,惊讶道:“赫露莎,好像是那个赫露莎。” 这个名字在中原的传播不广,但在整个草原上叫出来,那都是相当有名的。 一船的水寇神色犹疑,寻常人也就罢了,但赫露莎是什么人,那是草原联盟里的明珠,还和中原国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不提她背后的势力,她本人更是从年少时候就以一身怪力闻名,继承了父亲力量上的优势,传说能以一己之力对抗狼群,越是以寡敌众,她就越是厉害。 “真的是赫露莎?” “这人可不能随便碰,万一被联盟知道了,是要发怒的吧。” 年轻的船家儿子尼克听着这个名字简直两眼放光,连恐惧都给忘了,“赫露莎,你竟然是赫露莎!” 贺霄的草原话学的不算精通,但看形势也能大概猜到情况,况且对方一口一个赫露莎,显然是被这个名字给震慑住了。 沈北陌笑得张扬,将刀扛在肩膀上,“哟,我离开草原挺久的了,居然还有认得我的,你眼神不错啊。” 听她承认了,对面的贼首神情更加晦涩,不管这人是不是真的,杀了她会不会被联盟知道,但为了这么一艘小小的货船去惹这么大个麻烦,实在不划算。 权衡片刻后,首领扬手高喝:“撤退。” 沈北陌扯起唇角,举起手中长刀,吹了声嘹亮的口哨:“不送。” 贼船偏了方向在水中转弯,有一个瞬间沈北陌恍惚看见某处栏杆后面有半张脸一闪而过,但等她探头再想看清楚,角度已经被偏过去了。 贺霄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问道:“在找什么?” 沈北陌回头看他:“你刚才有没有看见那船上有个戴面具的人?会不会是柳战那王八犊子。” 贺霄一愣,但他并未看见沈北陌说的面具人,心里分析下来觉得有些不太可能:“咱们是落了海猜流落至此,如今战局紧张,他若不是也这么巧出了意外落海,此时肯定是在天缅军营里的。” “倒也是。”沈北陌想想也觉得可能性不大,“罢了,是不是他也不重要。” 这场变故之后,这整船朴实热情的异族游商对沈北陌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尼克更是看见她就两眼放光,满脸写着崇拜,时不时就趴在旁边想问她那些传闻事迹,跟个小跟屁虫似的,最后还是老板娘怕儿子叨扰到她,给强行轰走的。 贺霄双臂环胸靠在栏杆边上,笑吟吟看着她的侧脸,说道:“看来你在草原上很出名。” 沈北陌不咸不淡睨了他一眼,跟着一道闲散靠在栏杆上,“还行吧。” 贺霄若有所思点着头,拉长语调慢慢道:“要说草原联盟上的明珠,我倒是忽然想起来一号人物,安陌郡主,商御瑶。” 沈北陌碾着草叶的牙齿忽地停下,扫了他一眼。 贺霄扬着眉,转悠到了她面前来,意味深长了然道:“怪不得找不见姓沈的宗亲,也是,我早该想到的,既是女扮男装隐瞒身份去从军,那这沈北陌三个字,原本也该是个化名了。是吧,阿瑶?” “……”沈北陌给他这亲昵的称呼给定在了原地,嘴角稍稍抽搐了一下,“谁准你这么叫我。” “这算是承认了?”贺霄勾唇笑着,那张脸英武不凡,这种女儿家的闺名从他嘴里叫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尤其是用在沈北陌这种气概过人的女将军身上,反差带来了浓厚的新鲜感,他越看她的表情越觉得有意思,问道:“你是自己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怎会不喜欢,那是她娘亲给取的,但沈北陌不想跟眼前的男人多费口舌,白了他一眼:“关你屁事,不是你能叫的,再乱喊我拔了你的舌头。” 她推开了面前挡路的胸膛,贺霄被撞开后唇角还勾着笑,温声在后面喊她哄着:“诶,怎么还急眼了呢,沈将军,不带这么耍小孩子脾气的。” 第二日的傍晚时分,商船靠岸在了小水岛边上,这是通往珍珠滩海路上很有名的一处补给站,岛心的淡水湖和岛上弯弯绕绕的小溪流小水塘,鱼虾鲜美,野兔多,浆果也多,足够供给来往南北的游商们,也养活了整个小岛上渔民百姓。 尼克一下船就冲去要给赫露莎买当地特色的烤活虾尝鲜,这片水岛不算大,但却是热闹至极,沿岸摆满了商摊市集,除了吃食之外,还有许多贝壳海螺制成的小玩意。 沈北陌面无表情往前闲逛,就能感觉到自己后面那道灼热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知道贺霄不近不远一直跟在后面看她,没多久就给她看烦了? 她停在海湾边上,没等多久,男人就自己跟了近前来,笑眯眯好声道:“行了,别气了,为个名字一整天不搭理我,不那么叫你了还不成吗,还是赫露莎。” 他这语气听着怪别扭,沈北陌盯了他半晌,气不过,忽地上前用力攥住他的衣襟,威胁道:“少拿我当小姑娘家似的对待。” 贺霄也怕她不打招呼真就一拳头上来,两手抬起来失笑道:“谁敢,你那一脚踹上来,便是我也受不住。” “你最好是真的不敢。”沈北陌的面相恶狠狠的,撩完了狠话才松手,虽然脸上的情绪还没完全下来,但看起来已经没有刚才那般气盛了。 贺霄见她气消了,扯了扯自己被拽歪了的领口,又再往前跟着她慢慢在海湾边上走着。 “你还跟着干什么?”沈北陌偏头扫了一眼,正想赶人,忽地见他脚下是个被海泥鳅挖松了的水坑子。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贺霄就已经一脚踩进去了,半条腿都在往下陷,好一步踉跄才挣脱出来,摔坐在了路边的浅水滩里。 贺霄的鞋袜都被湿漉的泥沙弄脏了,刚才挣脱的那一步显得滑稽,沈北陌毫不留面子大笑起来,那笑声穿透力好,在海风里都能传出老远,年轻的女将军笑得眉眼生动:“七八岁的小娃娃都不会被这种软洞咬住脚,你能不能行。” 第52章 艳福不浅 贺霄坐在地上看她笑, 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笑起来时候更加漂亮,也或许是她这一身异族女人的装束太合适, 总之这一笑便是像漫山遍野的鲜花盛开,与她平时高傲冷艳的模样大有不同。 他索性也就不起来了,两条胳膊往后撑着地面,噙着笑道:“我是个中原汉人,打小没见过草原也没见过海的,自然不知这平坦沙地还能有陷阱。” “瞎就认,那都被拱得明显是个软洞了, 你在中原看着这样的落叶堆也会往下踩?”沈北陌笑得撑住腰,贺霄平日里看着实在威风, 鲜少有这种满脚泥出丑的时候。 或许是她笑得实在太大声,男人抓着浅水下的软泥忽地朝她一掀,沈北陌边笑边整个人弹起来躲, 掉头就跑:“你离我远点, 别蹭我身上去了, 跟个泥狗似的。” 夕阳西下,夜晚的水岛并不像中原城市里那般寂静,热情的异族人隔三岔五就要燃起篝火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们,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勾着手臂在火边转圈起舞, 鼓点和手铃的声音在夜风下清脆响亮。 何不上云霄 第36节 贺霄那身衣裳是不能再穿了, 拉着沈北陌回船上去找到了自己的军甲,卸了护具和银甲片,跟商贩换了些钱财和珍珠,才算是买了两身干净衣服换上。 沈北陌本想换身男装省事, 贺霄瞧见那挂着的一条宝石蓝色的衣裙就挪不开眼了,那种浓郁的而颜色天生就是适合出现在沈北陌身上, 当即就买了下来,还对摊贩上那些未曾见过的异族首饰格外感兴趣。 “你一个大男人,喜欢小姑娘家的这些东西,真奇怪。”沈北陌推开他往自己头发上比划的手,“我才不戴这些,动作大点全甩掉了。” 花炮燃起点亮夜空的时候,沈北陌换好了一身异族衣裙,她把一头栗色长发简单编成了辫子,深邃的五官轮廓在夜色的明暗交界中愈发显得魅惑,个头又高挑,一出来就惹得周围几个异族青年满眼炙热,频频侧目试图上前表达友好。 贺霄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他没见过这样的沈北陌,原先知道她漂亮美艳,但这种异族人的服饰穿在身上,那种视觉上的冲击还是不一样的。 “草原上的明珠。”贺霄噙着笑走近她跟前,“确实是名不虚传。” 见他又提这茬,沈北陌眯起眼,大有几分警告的意味,贺霄却是没想叫那名字膈应她,只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人往篝火那边带:“快走吧,那边好热闹。” 夜色下,南来北往的贸易商人在平坦的草地上享受晚会,到底是关外异族人天性奔放热情,连贺霄这种高大冷面的武将也敢接近,他刚一站进场边,几个露着肚皮的异族舞娘就笑眯眯地围了过来,虽然男人的异族话说的不好,但也不难听出这明显邀请的意思。 若是放在中原里,不会有这般大胆的女子敢上前来献殷勤,贺霄并不太擅长拒绝姑娘家,再加上语言不通,越发显得有些拘谨,不好对姑娘家有什么肢体接触的推搡,但又绕不出去。 他个高,视线越过面前几人向沈北陌求助,她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端着马奶酒,慢悠悠找了个舒适的地方,满身痞气靠在那,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贺霄的表情引得几个姑娘掩嘴笑着向后看,登时惊讶着用草原话七嘴八舌道:“呀!好……好俊俏的大美人喏,原来名草有主呀,怪不得那副表情呢。” 几人娇俏着笑了几声就散开了,贺霄也终于能走近到沈北陌跟前去,那脸色黑沉沉的,沈北陌喝了口马奶酒,哈哈一笑:“怎么了贺将军,如此艳福还不高兴呐。” “想要的艳福想不来,来些不想要的,有什么好高兴的。”贺霄散漫怼在她身前,“要你这么跟我笑,我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嘁,净会想些美的。”沈北陌翻了他一眼,随意偏过脸,她唇瓣上亮晶晶的,脸颊上也泛着些红晕,贺霄看在眼中,喉间动了下,压下心中的旖念,视线从她眼睛挪了下来,伸手讨要:“好喝吗,给我尝尝。” 沈北陌睨了他一眼,扭紧了酒囊盖,轻抛给了他。 篝火边传来嘈杂的笑声舞声,贺霄尝了口她喝过的马奶酒,比中原的烈酒中带了些醇厚的奶香,他找了她身边的位置靠坐着,谁也没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下面欢闹的场景。 便在这时,贺霄眼眸在某处掠过,喝酒的动作顿住,很快又再恢复了自然,饮了口酒,单臂勾着沈北陌的脖子将她拉近了些,轻启唇角道:“我也看见那张面具了,他也在这岛上。” 酒气伴着热息撒过来,沈北陌原本皱着眉,听着这话安静下来没再动,蹙眉询问:“你说柳战?” 外人看来贺霄的姿态就像是在与她温存耳语,他笑着说:“是,他在偷看我们,在篝火对面的人群里。我想大约之前那伙水贼会盯上咱们的船,可能也是他在背后捣鬼。他取代了靳连城的位置,如今在靳家军里,也算是一号难缠的人物了,既然他送上了门,想办法叫他交代在这。” “正有此意。”沈北陌淡声回应着,与他的脸拉开距离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正常的一张笑脸,她拉着他跳下土坡去,置身进了篝火场边。 柳战藏在熙攘处的角落里,他脸上带着面具,像条阴冷的毒蛇,深深凝视着人群中央最耀眼的那个女人。 他与沈北陌在战场上交手已经有好多年了,一直以来都是难分伯仲不分高下,但同样都是藏在面具下的一张脸,凭什么她摘掉之后,反倒光华万丈。 而且,竟然还是个女人。 女子最在意的便是相貌了,她长了这样一张令人骄傲的脸,所以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柳战不想去回想自己面具被她踢掉时候的那种煎熬的心情,最丑陋的疤痕暴露人前,暴露在宿敌面前。 柳战盯着火光映衬下美艳不可方物的那个女人,用力攥紧了拳头。 沈北陌的余光一直在往人群里寻觅着,柳战是个疑心深重的人,若是她忽然消失在视线中,势必打草惊蛇。 正当她思考着对策,天空却是忽然一阵闷雷响起,海风带起了湿腻的气味,有经验的长者们知道这是暴雨的前兆,赶紧便扬手招呼着大家道:“要下雨了,娃儿们,赶紧都散了吧!” 第53章 气氛 海岛上的天气变幻莫测, 一场突来的暴雨中止了篝火晚宴,即便是及时散场, 许多人也仍免不了被淋成了落汤鸡。 沈北陌不怕淋雨,但人群一跑起来难免混乱,那躲在暗处的柳战眨个眼就不见了踪影,为免打草惊蛇,他们到底也不好太明目张胆去搜寻,这么一来二去的耽误了躲雨的时间,人没找到不说, 反倒是淋了满身的雨。 二人匆匆回到商船上,甲板被雨水哗哗冲刷着, 尼克趴在窗户边上用草原话大喊:“赫露莎姐姐!你们怎么淋成这样,要不要紧啊?” 沈北陌一头窜进檐下,甩了把身上沾到的水渍, 不甚在意地随口回道:“没事, 不用管我, 你快休息吧。” 贺霄将底舱门打开,先跳下去掌了灯,将气窗也给关上之后,外面起伏的风浪声变得沉闷起来。 沈北陌将舱门带上, 慢慢从楼梯下来, 抹了把脖颈上的水珠,遗憾道:“也不知那小子跑哪去了,真可惜。” “他既然盯上了咱们,肯定还会再伺机出手的, 咱们有所防备,见招拆招就是了。”贺霄脱下了湿漉的外衫, 里面的中衣倒还没怎么淋湿,抬头刚想叫沈北陌也把外衫脱下省的把里面浸湿了,方才想起来她穿的是一身姑娘家的骑射衣裙,要脱了里面怕就只剩一层单薄亵衣了。 “你……”贺霄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如此密闭又隐秘的环境中,又是黑灯瞎火的大晚上,他还从来没跟沈北陌有机会相处在这样的气氛里。 沈北陌对他或许没有所谓男女之防,但他却有,血气方刚的年纪喜欢上的姑娘,若她真就这么脱了衣裳在跟前晃,要人如何自处? 思及此,贺霄的血液都有些燥热起来,他口干舌燥,却又怕她穿湿衣服伤寒,只能情绪矛盾地问了句:“冷不冷?” 沈北陌倒是自然,顺势就抽了腰带,“我向来不怕冷。” 不怕冷,和不冷那是两个意思。 到底是入秋了,又是在这风大雨大的海上,贺霄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站起身来,握住她的肩膀,“脱下来吧,裹张毯子也比湿衣服舒服点。” 沈北陌没作声,就这么斜眼睨着他,贺霄只专注地将她的衣裳解开,这个过程不疾不缓的,却越发助长了一种别样的情绪与暧昧滋生。 顿了半晌,男人的动作停住了,终是没法下决断继续下去,似在试图压抑,张开的手指慢慢收拢握紧,又再松开。 “怎么不脱了。”沈北陌歪着脑袋扬眉看着他。 那神情就好似已然洞悉了一切,反倒要笑他故作姿态,她不屑勾着唇,心想我看你装到几时。 油灯的光亮慢慢晃动着,游船也在风浪中慢慢晃动着,脚底下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就好像是喝醉了。 贺霄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冲她温和笑着,双手重新回到她的肩膀上握住,还未来得及开口,沈北陌就把他的手给挡开,扣着后颈往下一压,距离拉近后她蹙眉道:“你装什么装。” 她强势地将人往后推,顺势压上了那张小小的卧榻,沈北陌骑在他的胯骨上,居高临下捏着贺霄的下颌。 这一摔也彻底将男人的理智摔得粉碎,他矫健似狩猎者般翻身,将她掌控在了两条手臂之间,气息起伏着,不确定问:“我们……” 沈北陌仰着脖子,还没吭声,那颗脑袋就像嗅着什么气味似的埋在身前,一点点慢慢啄吻上来,还在断断续续跟她说话:“我们现在……在明处,但那柳战既然选择藏身水寇间,就代表他没有帮手……没有……” 呼吸声要比说话声更具存在感,伴着外面不曾停歇的风雨,有火焰在贺霄的脑子里燃烧着,他不太受自己控制,只一味的想要亲近她,再近一点,相贴在一起。 “他没有把握正面赢过我俩……”贺霄一边说着,一边渴求地亲上她的耳珠,轻轻吮弄,观察着她是否抗拒。 “……但我们还是要……需得万事小心……所以……所以……” 这些话串起来其实也没什么说的必要,沈北陌左耳进右耳出,只觉得他一直在慢慢试探着亲她。 或许是猜到了她不喜欢被脸怼的太近,也不喜欢那热气洒在身上寒毛竖立的感觉,贺霄今天亲得满含情绪却又显得克制,想要试探出能与她共赴巫山的,又能不将这火药桶给点炸的方法来。 贺霄喉间上下滚动着,至少到现在为止,她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不耐,这让男人很受鼓舞,他抓起她的手腕亲了亲,眼中满是情愫,在她的胜负欲起来之前率先投降,虔诚缱绻着道:“我没想跟你争输赢,我们……我这辈子都可以输给你。” 褪下的衣衫到底是没有激起女将军的反感,外面的风雨飘摇,船舱里的气温却是在逐步升高。 那卧榻位置不大,沈北陌半靠着墙壁,两手往后想撑住自己,她的腰眼酸软使不上劲,靠一双劲韧的长腿踩住床板,但船在海上晃得人都软绵绵的,起身的动静没像之前那般打架似的阵仗大,贺霄也顺了她的力道,二人轻易就抱在一起翻了身。 “赫露莎……赫露莎……” 沈北陌感觉自己一整晚恍恍惚惚听着的都是这三个字,她的后腰被一双坚韧的手臂锁着,燥出了一身汗,呼吸也比之前更急促些。 但她觉得贺霄也没有比她好多少,他应该更热,出了更多的汗。 风浪不息,持续到了第二日清晨时分,海平线被照亮,方才渐渐褪去夜晚的汹涌,又再变成了一副风和日丽的景象。 沈北陌其实没睡太死,一直是半梦半醒着,就是不怎么想动弹。 密闭了一整晚的船舱温暖宜人,随着海浪微微晃动,好似最舒适的摇篮,不像昨晚,风雨最盛时候,颠晃得人就像直接泡在起伏的海水中。 她睁开一只眼,看不得这屋里不透光的狼藉,捡了衣裳给自己套上,打开那半大不小的气窗透风,也让暖阳照了进来。 再回身时,便看见贺霄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榻上,长发散在身前,与她四目相对着。 光线太好,沈北陌看见他肩颈上的几道痕迹,顺着蔓延往后,隐在了浓密的长发中,她知道在看不见的背后应该还有不少。 贺霄也在看她,她背靠在窗边,脖颈上透着光,有深浅不一的吻痕,放在这样的清晨里,放在这样一个女将军的身上,贺霄觉得即便是看着,都忍不住燥起一股油然而升的骄傲与亢奋。 那些都是他弄上去的,沈北陌是什么人,谁能在她身上留下这种缱绻亲密的痕迹。 贺霄忽地勾起唇角,慢慢抬起胳膊,把肌肉上那些被捏着攥出来的青痕亮给她看,一面散漫道:“阿瑶,手劲挺大啊。” 沈北陌刚拎着壶喝进去半口茶,剩下的没接住,一半都泼在了自己下巴上。 “你给我闭嘴。”她抹了把下巴,臭脸将壶放回桌上。 “啧,真无情,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们这两晚上怕是抵得过人家好几个百日了,好歹优待些。”贺霄从床上晃了下来,慢悠悠走近她身边。 沈北陌看不得这装模做样的鬼德性,眼神警告道:“滚啊?” 尽管神情冷淡嫌弃,但贺霄能看出她身上基本没什么杀气,这副披头散发事后清晨的模样,对沈北陌来说甚至算得上慵懒,很显然,昨晚上她并不排斥,应当是伺候的还算舒爽。 这时候船板上传来尼克清朗的喊叫声:“赫露莎姐姐,你起来了吗?咱们要启程了哦,还有没有什么落在岛上的东西呀?” 沈北陌往上看了眼,又跟贺霄对视一眼,男人自然地往她身前凑过来,两条胳膊将她环在了自己与气窗的窗台之间,说道:“莫管柳战了,赶路要紧,早点回去比什么都有用。” “嗯。”沈北陌也是这么想的,当即便用草原话回答道:“没有了,直接走吧。” 尼克热情地应了她一声,小跑着的脚步声咚咚从头上经过,往甲板上跑远了。 沈北陌的注意力便又回到了眼前的男人身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经过昨天那一晚,他靠人都靠的更近些,灵珑以前也喜欢这样跟她贴着,但姑娘家和一个身高九尺的大男人显然是体感不大一样。 她偏开视线,人往后仰了些,“……你说话就说话,别挨我这么近。” 第54章 敌营 “人家都说薄情男子负心汉, 到你们草原上竟是姑娘家更心狠。”贺霄也没指望一晚上就将关系转变成个什么样,只勾唇消遣了一句便也让开了。 辰时前后, 商船上的伙计们做好了重新启航的准备。 沈北陌在甲板上晒着太阳,原本看他们收船锚还想去帮把手,被力工们七嘴八舌赶了回来,有这样一个明晃晃的大美人在旁边看着,伙计们出力的干劲都要比平时大许多。 正当此时,贺霄从船侧面步履匆匆而来,沈北陌懒散着, 原本还想挤兑调侃几句火烧着屁股了,定睛却见男人神情肃穆, 不像是小事。 沈北陌相信贺霄的判断,微微一愣:“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贺霄扫了眼那边干活的力工,没说话, 只将她拉到了船舱侧面绕了一圈。 “你干什么?”沈北陌跟在他后面有些不解, 直到贺霄藏在转角处, 沉声道:“看前面那艘船。” 只一眼,沈北陌便脑后一麻。 前面那艘正在缓缓往岸边停靠的大船上站满了天缅士兵。 沈北陌往回缩了些,蹙眉道:“不像冲我们来的,至少现在应是还没发现, 赶紧先出海……不对, 不能让他们碰上柳战,否则追上这艘船是迟早的事。” 贺霄点头,“正是此意,他们显然是要在水岛停泊的, 不管是不是特意来找人,柳战都非死不可。” “但这水岛看着不大却也不小的, 他存心要藏,去哪找。”沈北陌舌尖扫着齿关,盯着贺霄的脸,忽地想到了个办法:“他们其实并不认识我是谁。” 何不上云霄 第37节 “你想干什么?”贺霄隐约猜到了些,有种不妙的预感,“别乱来,有些过于冒险了。” “没有更快的办法,真让柳战回了军队里,咱们就只能跳海了,还平白搭上这一船人的命。”沈北陌下巴往前扬了扬,“你看看那一船的士兵,靠拳头根本不是个事。” 贺霄沉默不言,沈北陌越想越觉得这招可行,随手往他身前拍了下,“没事,根本没人能想到我是女人,你忘了,之前沈北陌在你眼睛前消失你都没往上怀疑过,我去把这艘船骗走,这是最简单的法子。” 她素来都是个有主意的,决定之后立刻便会行动,贺霄拦不住人,无奈只能帮着她张罗,一方面寻了个借口拖延商船启航的时间,又再暗中跟着她掩护。 天缅的军船靠岸后,武装完整的士兵们登岛,动静不小,引来了不少当地百姓的注目围观,贺霄藏在人群间,眼看着沈北陌混在商贩中伺机上前,他环视注意着周围,这种节骨眼上,若是柳战敢露头,在他与天缅士兵汇合之前将人截下来便能直接解除危机。 但人群却相当质朴,全都是不明所以的平民百姓。 士兵开始拿着画像盘查港口的几个商贩,其中一人举着长刀,怼在沈北陌身前,粗鲁问道:“有没有见过这上面的人?” 那两张画像将特点表述的很明显,沈北陌的恶鬼面和束起的高马尾,还有另一张贺霄的显然下了功夫,是重点搜查的对象。 沈北陌没说话,心里冒起一股警惕感,她与贺霄坠海是意外,当时也就只有李恪在场了,天缅士兵是怎么如此精准知晓他们二人的行踪方向的。 除非他们根本就是被柳战引过来的,他们原本就已经通过消息了。 “不知道,没见过。”沈北陌面无表情答了一句,转身便要走。 “站住!让你走了吗!?”后面的士兵一声厉喝,很快围了过来。 周围几个百姓被吓得腿软,轻易就给推开包围圈,那几个持盾的士兵将沈北陌围在中间严阵以待,到这个份上,她自然也明白自己这是上当了。 柳战缓慢拍着手掌,慢条斯理从士兵间走出来,那半张面具下露出的脸上挂满了戏谑嘲讽的笑意,对她道:“怎么样沈北陌,认栽吗?我就知道这样一诈,准能叫你自投罗网。” 沈北陌扫了眼这包围圈,都是戴了完整护具的士兵,她手上又没有兵器,硬闯的可能性不大。 柳战往周围扫视着,吩咐道:“那位贺将军应当也在附近,将岛搜一遍,找到了立刻带来,死活不论。” 说完这句后柳战的视线重新回到了沈北陌身上,细细端量着,故意上前道:“啧啧,那日雨大,看的不真切,现在隔得近了这么看,你还真是长了张了不得的脸啊。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干什么要去学着男人上战场呢。” 沈北陌嫌恶往后扬首,视线盯着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快如闪电出招将其擒住反折,但柳战跟她对战多年,显然对她的性子深有了解,早有防备,没费多大功夫便化解挣脱了。 “这么烈的性子。”柳战眼中露着兴味的光,眼瞳因睁大而显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即便抓不到贺霄,这一趟能生擒你沈北陌,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沈北陌面无表情盯着他,柳战扬手道:“把沈将军带走,好生招待,她功夫高,你们可都上心点。” 士兵在岛上搜了一整圈,最后还是没能发现贺霄的踪迹,柳战到底还是惦记着战局,并未再耽误时间,当即便下令直接启程返航。 沈北陌被关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手脚都被麻绳捆在了椅子上,虽然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但不难判断出船体已经离岸在行驶中了。 柳战晾了她好几个时辰,屋里只有她一个人,期间只有士兵进来给她熏了两次迷药,是一种带着浓厚甜腻香味的草膏,草原上的一种植物根茎做成的,提炼后能叫人闻着味道便四肢发软使不上劲。 沈北陌一直被困到了深夜时分,没有吃食也没有水,这些都是刑讯中最粗浅常见的法子,能在心理上先将人一通打压。 子时前后,小屋的门锁被打开,有士兵进来掌灯,又搬了张太师椅进来,柳战穿着一身玄色的软甲,慢条斯理坐在了椅子上。 “没想到吧,有一天,咱们还会以这样的方式说话。”柳战难免得意,他挥退了士兵,让屋子里就剩下了两个人。 沈北陌没搭理他,连神情都没什么变化,只漠然地坐在那。 “沈北陌,你给我挺大惊喜的。”柳战饶有兴致将身子往前倾,盯着她道:“山上的时候我只当你是样貌长得好,但没怀疑过你会是个女人。结果后来,看见了你这样一副……”他往她身上的裙子比划了两下。 “你这样要强的女人,啧,刑罚伤痛什么的你不会怕,但要是被敌国将领给毁了清白,那得比死还难受吧?”柳战笑着威胁她,想从这张脸上看到她的慌乱。 沈北陌掀了掀眼皮,听了什么笑话似的,“你是觉得你底下那玩意有什么天赋异禀的地方?” 她脸上净是些看不起的轻蔑之意,柳战轻笑道:“这个时候了还能嘴硬,你是指望着那贺将军能来救你,还是你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自己逃离我的手掌心吗。” 沈北陌不屑笑着,柳战眼里的笑意忽地收住,转为狰狞,掐住她的脖子道:“你笑什么。” 沈北陌的这双眼睛长得就是情绪饱满,一笑起来就会让敌人觉得自己被嘲讽了,尤其她还是见过柳战样貌的人,这种嘲笑更是刺得他情绪激荡,“我把你这张脸给刮花,变得比我还丑陋的时候,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柳战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一手抽出锋利的小刀,抵在了沈北陌的脸颊边上。 她被迫仰着脑袋,淡漠睨着他,忽而道:“你是怎么爬上靳家军前锋位置的,还记得吗。” 柳战危险地眯起眼。 “四年前吧,也是一次天水湾的会战,当时你们那个前锋将军心机深沉,活捉俘虏的一十八名神策军,其中也包括我在内,还记得这事吧。”沈北陌扬眉说着。 “可惜啊,这是不是男人的通病?他那么好的谋略,那么好的身手,发现了我是个女儿身之后,就好像给人下了降头似的,搞些区别对待,竟是没下重刑拷打废我功夫,就光拿些清白啊侮辱啊什么的吓唬人,好像真的能吓着谁似的……” 话音未落,暴起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柳战只觉眼前一花,而后便是胸口钝痛的一脚,踹的酸水往上翻涌,让人直想作呕。 沈北陌的双腿到底是被捆着的,如此近距离的一脚没能将柳战真的踹出什么好歹来,反倒是将自己连人带椅子给掀翻了。 她灵活扭动着,很快勾住柳战的小腿将人用力一绊,男人手上的小刀掉落,他心知不妙立刻去抢,然最终还是手慢一步。 获得自由的沈北陌凶得像扑食得老虎,她双腿绞住柳战的脖子,两人扭打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来回,柳战满脸涨红刚刚骑压上去,就被她猛地掀翻死死按在地上。 沈北陌也是满身的气血翻涌,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持刀直接往下桶,“知道他死得有多惨吗?你能死得更惨!” 柳战狼狈地避过面门要害,半边脸颊还是被划开了一道长长口子,他的面具掉落,眼角被猩红血液侵染,看起来丑陋又狰狞,那挣扎的力道太大,沈北陌几乎按不住他,到底是一整日滴水未进爆发力差了些,没能直接将人掐死。 二人扭打间柳战踢翻了审讯的太师椅,连滚带爬终于起身,这番动静惊动了外面看守的士兵,沈北陌自知双拳难敌四手,毫不恋战夺门而出。 外面无所防备的士兵被冲得人仰马翻,手起刀落的几下好几人身上都被挂了彩,里面柳战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捂着自己触目惊心的半张脸,血从指缝流了满手。 “抓住她!给我剁碎了她!!”柳战用力暴吼着。 深夜时分,整艘军船都燃起火把,士兵来来回回搜寻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似地狱催命的号角,那火光来回闪烁着,照亮船体每一个角落。 沈北陌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裳都被冷汗给浸湿了,她换了好几处角落,这满船的敌军,被找到是迟早的事情,只可恨现在人在海中央,跳船无异于自寻死路。 她后背紧紧贴着二层船舱的侧壁,下面士兵的火把和海风一起掠过,眼看着就要经过,沈北陌不敢赌无人抬头,蹑着脚步悄无声息翻过一堵墙壁,落进火炮口的时候,被里面伸出的一只大手给捂住了嘴。 第55章 肉麻 下面士兵的脚步声很快过去了, 火光也跟着一道熄灭,沈北陌睁大着眼, 待到声音彻底远去,方才丢开贺霄的手。 沈北陌难得从贺霄脸上看到这种焦急的神情,他见她完好无损后才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用力将人抱了抱,问道:“有没有哪里受伤?” 这处炮口边上还架着专门搭载海阔钩的位置,虽然承载这两个成年人的空间略显狭窄,但好歹算是个暂时的藏身之处。 沈北陌胸膛尚且起伏着, 想起柳战被她划伤的样子,得意笑着:“哈, 我怎么会受伤,伤的都是别人。” 话音刚落,下面又是一队搜寻士兵经过, 火光一窜, 贺霄当即按着她的肩膀一起伏了下去。 这位置实在是不宽敞, 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还在加速跳动的心脏,沈北陌仔细听着下面的动静,是柳战在说话, 她朝贺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可能找不到!她还敢跳海不成!”柳战气急败坏踹翻了一个士兵, 脸上简单包扎的伤口因为激动而越发扯得生疼,“继续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翻出来!老子要把她剁成泥!” 他在下面摔摔打打的,然后缅兵的声音再次远去。 沈北陌紧绷的肌肉终于算是松懈下来些许,她靠在炮口边上慢慢恢复着体力, 贺霄见她不说话,索性拉了她的手腕直接自己把脉探查, “给我看看。” “我没事。”沈北陌把手抽回来,哼笑道:“他们就把我绑了一整天,跟个白痴似的,拿寻龙草迷我就以为万无一失了,我耐药性是整个草原上最好的。” 贺霄这才放心下来,看着眼前人略显狼狈的模样,虽然这种共患难的滋味难得,但还是不免心疼,帮她把黏在颊边的头发整理了下,沉声道:“这里能暂时藏身,但也不是一直安全,他们找不到人,迟早能想到这来,到时候咱们暂时藏进下面的火药库,等他们搜过了再回来。” “可行。”沈北陌附和着点头,稍微缓过了点精气神来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但现在这种节骨眼上显然不可能冒险去找吃的,从前行军打仗之时她最长饿过三整日,这才一天,还没到影响体力的时候,忍忍也就过了。 旁边的贺霄却是忽然动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了一包烤饼来。 那香味香得沈北陌眼睛都亮了,“你也太靠谱了吧?你怎么偷偷上船还能带吃的啊?” “他们搜岛的时候我赶着买了点伤药和吃食,猜着你被抓了肯定吃不上干净饭。”贺霄难得见她眼里这种光亮,宠溺笑着,把东西放在她怀里,“慢点吃,水是真没有。” 沈北陌将烤饼撕开,只准备吃其中的半个,一边扬头朝上面道:“没事,雨多,顶上的勾勾角角肯定还有积水。” 贺霄看她吃着,心中颇有些感慨,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原本你也该是个金枝玉叶的命,何苦跑出来受这些大老爷们的罪。” 沈北陌不以为然,但看在饼的份上,到底是没躲开他的手,眼神往下示意了一眼,挑衅道:“瞧不起女人的后果,那姓柳的脸上从左到右一道大疤,再偏个几寸我就能划瞎他的一对眼珠子。” 贺霄笑道:“谁敢瞧不起沈大将军,但心疼又是另一回事。” 沈北陌轻嘁了他一声,将手上的饼咽进去,剩下的重新包了塞回了他怀里,“你们中原男人说话,真肉麻。” 天缅的士兵整整搜寻了一整个晚上,直到天色转亮,都没有找到沈北陌的踪迹。 柳战站在甲板上,神情阴沉可怖,周遭的兵将个个压低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一声。 “搜遍了每一个角落,就是找不到踪迹?”男人几乎要咬碎后槽牙,忽地暴躁咆哮:“她是个什么能飞的神仙不成!?” 这一声无人敢应,柳战胸膛起伏间自己又冷静了下来,沉寂着往上扫了一眼,心中想到了一处位置,冷声道:“跟我来。” 这艘军船庞大,炮口也多,除了下方在船体内嵌的之外,上面的二层舱顶上也有南北两架火炮,作远距离轰打使用。 柳战带人架着梯子爬了上来,上面位置也不大,一眼便能看完,空无一人。 他持着长剑,军靴踩过船木和铁炮口,一剑刺入海阔钩铁架边的狭窄沟壑处,里面却也是空荡荡的。 柳战不信有人真能不翼而飞,他跳下那狭窄的缝隙,视线仔细搜寻了一番,五指摸过铁架,试图发现些蛛丝马迹。 海浪声萦绕在耳廓里,船体微微摇晃着,柳战沉静了许久,才终于转身准备离去,经过密封的火药库时候,猝不及防一剑刺穿木壁,往里深入搅了两下,却是没有扎到实处。 柳战将剑抽回,剑身上沾了些硝石灰,他透过那细小狭窄的缝隙往里看了眼,里面黑漆漆的,密不透风,不像能藏人的样子。 可还能藏去哪呢,莫不是那疯女人真的胆大跳了海? 柳战拿不准这可能性有多大,但若真如此,也是已经无从查证了。 他脸上包扎的伤口又在发疼,咬牙忍了好一会,方才动作迟缓翻了上去,带人离开了。 傍晚时分又开始下雨,沈北陌藏在火药库的夹缝里往外看,柳战刚才捅出来的那点点缝隙偷出来星点光亮,这库里气味难闻也很闷热,但二人警惕性都强,硬是躲到了入夜,才小心从里面爬了出来。 雨下的不大,沈北陌钻出来后才像是整个人活了过来,长长舒出一口气。 那里头的缝隙实在小,对她来说都是憋屈,更遑论贺霄这种肩宽体重的男子,沈北陌回头瞧了一眼,朝他伸手想把人拉出来,“你是不是还会些缩骨功之类的门道?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挤进去的。” 贺霄其实自己是能出来的,但在这只手上借力借得心安理得,将她紧攥着,一步跨上来,轻笑道:“缩骨那得是童子功,我入门晚,不过蹭了点皮毛。” 夜风卷着细雨将两人的头发打湿,这种时候谁都顾不得形象,沈北陌的这身衣裳不止被浸透了多少次,现在又再淋湿,但在那夹缝里关久了,现在也只觉得舒坦。 她索性就坐在了台边,边笑边用手背将贺霄额上沾到的污渍给顺手抹了,调侃道:“你可真狼狈。” 贺霄站在她身前歇气,女将军的手劲跟温柔不沾边,但也不重,沈北陌收手时候被他握住了手腕,不轻不重揉了下腕心,勾唇道:“咱们俩现在这样,也算是有点过命的交情了吧。” “你可拉倒吧谁跟你过命。”沈北陌笑着抽回自己,斜眼往他身后的火药舱看了眼,心里冒出了些危险又疯狂的想法。 第56章 挺亏的 整整两日, 二人换了好几处地方来回躲,柳战开始还疑心颇重, 后来确实找不见人,也就慢慢的消停了。 雨停之后出了太阳,气派的军船在海上行驶着,已经能远远瞧见海平线上的珍珠滩了。 何不上云霄 第38节 沈北陌伏在顶板上往下眺望,心里正想着事该怎么办,屁股上忽地被结结实实拍了一个大巴掌,贺霄的声音随之而来:“你这一天天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嘶——你找!”沈北陌一个激灵翻身, 立马意识到自己嗓门太大,往下看了眼并未被缅兵察觉到, 这才压低声音冲他呲牙咧嘴威胁:“你找死吗?” 沈北陌长这么大,就没挨过谁的屁股巴掌,她倒是皮糙肉厚的不怕疼, 但这地方太像熊孩子挨打, 任谁也没法心平气和。 “是谁找死?”贺霄也没怵她, 两手撑着翻板,一副已经将她看透的模样说道:“你那天那个眼神我就知道你没憋什么好心思了,想诈他们火药库是吧?胆比天肥。” 沈北陌也知道这想法是冒险了些,不服气道:“你又知道我怎么想的?这不还在筹谋着, 我又没说现在就上, 你急个什么。” “我还不了解你?不想上你趴这干什么的,晒太阳啊?”贺霄坚定道:“不准,听见没?这一船的兵,即便再加上个柳战, 也不值得咱们的两条命赌的,你是个将军, 不是个什么能随便去献身的小卒。” 沈北陌气焰掉下来点,嘀咕道:“这还不是看在珍珠滩没有离岸流,其实赢面挺大……”她从翻板上滑下来,“哎哟那就不点呗,行行,这事听你的。” 沈北陌想想又觉得挺亏的,屁股上挨了一巴掌,完了气势上还给人唬住了。 贺霄原本以为以她的性子没这么容易听劝,意外之余又很欣慰,见她这副觉得自己吃亏的模样,含笑大方道:“什么表情,不就一巴掌么,我让你打回来?” 沈北陌冲他白了一眼:“滚,谁稀得打人屁股。” 随着珍珠滩越来越近,也渐渐在眼前放大成了一片连绵的海湾,比那小水岛上不知大了多少倍。 “至多再有一个时辰就能靠岸了。”沈北陌往前扬了眼,偏头对贺霄道:“到时候见机行事想办法避开他们的耳目下船,珍珠滩鱼龙混杂来往商人又多,还是草原联盟的地方,只要下了船,即便被发现了,缅贼也不敢大张旗鼓拿人,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到时候弄两匹快马,直接从草原跑回边境,顺利的话七日内能赶回大营。” 贺霄正要说话,上方忽地传来水鸟刺耳的喳叫声,那声音听得人极不舒适,沈北陌一眼认出那是一只成年大烈鹮,心道不妙,这玩意叫起来最是动静大,偏生又是个爱挑衅的凶狠性子,一时半会弄不死也赶不走,藏了这么多天的行踪别被只鸟给搅和了。 “躲一躲,你别看它。”沈北陌当即拉着贺霄跳下缝隙,那只大烈鹮兴奋扇着翅膀啸叫,一双爪子有劲地往下蹬。 那不寻常的鸟叫声很快吸引了下面士兵的注意,纷纷抬头往上看,仔细听是鸟在扑棱翅膀,还以为是水鸟打架。 柳战却是听出了端倪,怒火中烧地睁大眼,狞笑着扬手道:“真能藏啊,跟我上去抓人,记住了,生死不论。” 沈北陌拽着大烈鹮的翅膀往下砸,那鸟的力量大,扑腾着跟她对抗,怪叫着被拽掉了好几根大翎羽,一双锐利的爪子还往沈北陌肩膀上抓。 两人一鸟缠斗着,那只烈鹮的绒毛抖落在海风里,才终于是不甘不愿被赶走了。 与此同时,沈北陌也听见了那索命似的脚步声逼近,显然刚才的动静已经暴露了行踪,是缅兵在上梯子了。 她抿着嘴角不大高兴道:“我感觉刚才那一巴掌白挨了。” 贺霄快步冲上前去,占得先机一腿横扫,将刚刚冒头的缅兵踹下了一排,顺着梯子滚落下去。 他截了抛在半空的刀刃,顺手丢给了沈北陌,抽空安慰道:“都怪那只鸟。” 柳战一步跳上顶舱来,拉满弓弦朝着沈北陌射来,但摇晃的海□□人失了准头,连续两箭都被她避过,沈北陌从翻板高高跃起,凌空一刀,攻势悍猛,无人敢接。 越来越多的缅兵跳上舱头来,贺霄的掌劲刚猛,围攻之下不落下风,他趁势一掌打在了炮口后的火药库上,断木横飞之间砸在几个缅兵脸上,密封的烟尘被海风吹起,迷得人睁不开眼。 沈北陌见状,舌尖抵着上颚吹了声高亢嘹亮的哨音,示意贺霄准备跳海了。 柳战便在此时高喊一句:“放箭!” 沈北陌在羽箭中窜走,像个凶悍的匪徒,气势汹汹却又不跟任何人缠斗,她见人就躲,一步跨上那被贺霄砸开的火药库,身形利落往前一翻,整个人落了进去。 后面的缅兵立即跟上,只见她举着两把明晃晃的长刀,一面交叠在半空划拉出了火星乍现。 “不好!!”最前面的士兵察觉她的意图,一声厉喝想后撤,但身后人太多,个个都想立功,这短短须臾之间根本没人跑得掉。 沈北陌双刀往里一掷,三步并作两步冲向船侧,毫不犹豫纵身跳海。 海浪在船身上拍打出白色的浪花,海风太大,呼啸着灌进耳朵里,沈北陌还未落水就听见了一阵剧烈的爆破声,伴随着强烈的爆破气浪,震颤人心。 她噗通栽入海中,沉浮掀卷的力量太强,被压得好半天从水里起不了身,待到水浪终于将她抛出水面的时候,沈北陌大口呼吸着,远远瞧见了那艘被烧着冒着浓烟的军舰。 她踩着水,幸灾乐祸笑出了声,“哈,该。” 军舰周围的水面上还有好几个跳海求生的士兵,但这么一眼看过去,沈北陌并没有找到贺霄的踪迹。 她心里咯噔一下,别是他没来得及逃生给陷在船上了。 她望了眼珍珠滩的方向,又看了眼正在燃烧着的贼船,未作犹豫便往那边游了过去,怎么说这男人也是想救她才跟上船来的,她沈北陌也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徒。 沈北陌的水性好,也知道在海水中怎么省劲,正当她往回游着,却是听见侧边贺霄的声音传来:“赫露莎!你干什么呢。” 泡在水里的沈北陌一愣,她沉浮着抹了把脸上的水渍,见贺霄搭着一块不小的浮木,看起来比她要从容不少,招手道:“还回去做什么,放心吧,烧成那样,那船保不住的。” 沈北陌朝他游过去,干巴巴道:“我当你没逃出来呢。” 贺霄有些失笑,“火是你放的,你都给我提前打过招呼了,”随后他又饶有兴致调侃道:“是真的瞧不起人,还是关心则乱?” “哈?”沈北陌扬起眉,贺霄也就占占口头便宜,这种节骨眼上没再接着调侃,笑着朝珍珠滩扬了扬,“此地不宜久留了,上岸再说。” 美丽富饶的珍珠滩是草原与海交际之处最大的贸易市场,走水路的,走陆路的商船都在此交汇,声势极其浩大。 这是草原联盟的地盘,沈北陌对这里并不陌生,十来岁的时候就经常随父亲来往奔走,也很清楚这片海域的岸边全是往上推涌的海浪,人在海边基本不会本卷走,即便是不慎卷走,也比其他地方都要容易重新上岸。 二人体力都好,借着浮木一段段游着,快要抵达终点之时,贺霄朝岸边不远处泊着的一艘大船道:“你看那艘船,船上的人一直在看我们。” 沈北陌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泡在水中说话影响气力,她言简意赅道:“可能在判断我们是不是溺水了。” 贺霄微微喘着气,仍然觉得那些眼神不对劲,摇头道:“我觉得绕开他们,不要节外生枝。” 二人转变了些方向,沈北陌余光往回看,见鬼道:“还真打了歪心思?跟过来了。” 这种情形之下压根没有逃跑的余地,贺霄沉声道:“先看看他们想干什么,保存些体力见机行事。” “行。” 很快,随着大船的靠近,水手撒了梯子和船网,七手八脚将二人打捞了上来。 在水里泡久了,上岸难免脱力,沈北陌喘着气,浑身湿漉漉地坐在地上,谨慎盯着面前围着看起来像是游商的一群人。 为首的男人看起来时分精明,他展开一卷画像,问她道:“小姑娘,这画像上的人是你吗?” 沈北陌扫了眼,这人显然不认识她是谁,那么找人的居心便有待考证,她没轻易承认,含糊问道:“认不出来,这是谁?” 男人摸了摸下巴,在画像和人之间来回打量了几眼,觉得十分的像,“我觉得就是你了,虽然画中人扎着马尾,但这个英气,啧,少有。小姑娘,你是不是叫赫露莎?” 听着这个名字,沈北陌心里不免有了些猜想,能将她画成这副女将军的模样,还能叫出赫露莎三个字来的人并不多。 她眼里闪着光,急迫问道:“船家,这画像是谁给你的?” 男人哈哈一笑:“我就知道没看错人,赫露莎姑娘,你的妹妹很想念你。她就在珍珠滩上,咱们回去就能叫你们姐妹两个团聚了。” 沈北陌与贺霄浑身都湿透了,男人给他们找了两身干净衣裳,安置在了客舱里。 贺霄的警惕心并未放下,他侧眼瞧着窗外移动的海景,确定他们这艘船确实是在往岸边驶去。 他心中颇有些猜测,看着沈北陌明显心不在焉的模样,试探着道:“他说的妹妹是……?” “我觉得,多半是灵珑。” 第57章 重逢 贺霄原本也是这么猜的, 见她承认了,凑近过去将人半圈在怀里, 顺势问道:“原来她是到草原上来了。” 贺霄知道沈北陌不喜欢被人捆着似的抱法,只虚虚将人搂着,两手随意搭在她胳膊上,介于抱与没抱之间,既是亲昵的姿态,又没叫她太反感,火候掌握得相当好。 这句话说完沈北陌没有立刻回答, 只不咸不淡扫了他一眼。 贺霄轻笑道:“看我干什么,别这么警惕, 随便问问,我还能去揭发她不成,我巴不得你一辈子顶替她。” 沈北陌这才道:“我也不知她具体行踪, 之前原本倒是计划让她来草原暂避, 但那丫头片子不听, 若真是她也好,省得我担心……” 贺霄笑了笑,“你们倒是姐妹情深。” 沈北陌挣开了他的手臂,转身径自往窗台边坐了上去, 心里开始有些期待, “要早知道这一趟能见到灵珑,该把那支珠钗一并带在身上的。啧,不过这一路又是跳海又是跳船,带着也给弄丢了, 罢了,以后有机会再给她。” “珠钗?”贺霄微微扬眉, 这两个字跟沈北陌这个人实在不沾边,所以他轻易就回想起了她唯一对首饰上心的那一次,上下将人打量着道:“我说你那时候为什么会反常要那支钗子,原来是借花献佛,要送人的。” “不然呢?给我自己戴,打架时候飞出去戳死谁?”沈北陌好笑地瞧着他,“也不算送,算是赔给她的,她最喜欢的那支送给我,被我失手给掰折了。” 提起灵珑公主的时候,沈北陌整个人的面色都温柔下来了,贺霄难得见她这般温和的神情,盯着看了一会,没忍住将她下巴抬起来些,往唇瓣上吮了几下。 他亲她的时候总喜欢弄出些声响来,亲了两下见她没太抗拒,便扣着人的后颈尝试着加深,却是忽地被她推开了。 “怎么了。”贺霄的嘴还张着,眼中颇有几分错愕茫然,不明白之前几次都亲得好好的,怎么这会儿不让了。 沈北陌抹了把唇上沾到的晶莹,眼里亮晶晶的全是期待,朝他身后扬了扬,“船靠岸了。” 游船缓缓靠岸,港口边上人来人往,异族人和中原汉人混在一起,十分热闹。 沈北陌人还没下船,视线就在码头上来回搜寻着,但人声鼎沸之间大多都是等着接活的劳工,没有一点灵珑的影子。 沈北陌马上也意识到是自己太心急了,灵珑那样的千金之躯,怎么会跑到这乱哄哄的码头上来抛头露面,她本来就该是养在温室中的花朵,这地方全是臭烘烘的大男人。 旁边刚被推拒过的男人心情不佳,贺霄环着双臂,余光扫见了她那副眼巴巴的着急模样,愈发不是滋味,唇角轻启道:“看着点路,一会一脚栽海里去。” 沈北陌却是没跟他呛声,甚至没功夫理会这句话,满脸上笑逐颜开,一阵风似的往下冲。 贺霄叫了她一声没留住人,然后便瞧见码头边上的某处,一个穿着斗篷的年轻的异族姑娘也正提着裙子往这边飞奔着。 那姑娘显然是个有规矩的,疾奔之下的仪态也相当好,那脸上洋溢的笑容跟阳春三月开遍山野的花似的,灿烂极了,一边跑一边好像眼泪都要出来,笔直冲着沈北陌而来。 “阿瑶,阿瑶,阿瑶!”宗政灵珑喜极而泣,满眼都是泪花,跑起来就跟只扑腾的花蝴蝶一样好看,猛地扎进沈北陌怀里,“呜呜我想死你了……” 沈北陌一把将冲过来的公主抱起来,顺势转了个圈,眉眼生动笑着,“哈哈,真的是你!” “呜呜呜我在做梦吗,”宗政灵珑哭得泪眼汪汪,又哭又笑,激动得在原地跺脚,“阿瑶,阿瑶!” 这抱在一起的姐妹两个情深不能自抑,一个样貌英气妩媚,一个气质楚楚动人,两张脸都是异族人中少有罕见的艳丽,此番动静更是引得周围人频频回头。 贺霄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盯了良久良久,觉着有些不太是滋味,慢慢从商船上走下去,轻咳着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叙旧。 他贴在了沈北陌身侧,轻笑着道:“光顾着激动,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沈北陌是高兴极了,咧唇笑着,揽着灵珑的肩膀冲他道:“宗……她叫莉莉娅,是我唯一的妹妹。” 灵珑公主眼眶还是湿漉漉的,眼睛眨巴着,往沈北陌背后缩了一步,擦干净了脸上的不得体,方才好好与贺霄行了个汉人礼,“公子安好。” 贺霄能看出灵珑公主对沈北陌的依赖程度,浅笑温声道:“姑娘无须多礼,既是赫露莎的妹妹,那便也算是贺某的妹妹,若不嫌弃,可唤我一声姐夫。” 沈北陌的笑尬在了脸上,瞪着眼僵硬转头,那表情好像在说你抽什么风。 贺霄同样以表情回她,有什么问题? 灵珑的视线不解往两人之间转了两遭,有些胆怯贺霄的体魄,小声往沈北陌耳边问道:“阿瑶,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嫁去了楚京,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他为什么自称是你丈夫,你跟他私奔啦?” 沈北陌失笑,这姑娘从小就缺心眼,自然也是想不到堂堂大楚疾风王,会屈尊降贵跟着她千里迢迢到这草原上来。 但沈北陌心里清楚,灵珑虽然单纯,但却不傻,不用过多解释,一个眼神足矣。 于是贺霄就看着这姐妹两个,一个眼神朝他示意,一个忽然睁大了眼珠子,一个再拿眼神眨眼肯定,一个立刻就变成了六神无主,彻底不敢跟自己对视。 何不上云霄 第39节 正当此时,那商船的首领也笑眯眯走了过来,招呼道:“好啦,莉莉娅,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带你的姐姐与姐夫去咱们的营地吧,有朋自远方来,总要好好招待一番。” 这一路上,贺霄骑马被晾在后头,瞧着前面两个黏在一起的背影,心里都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得劲,但毕竟人家姐妹两个久别重逢,亲密些也是应当,他不好表现出什么来。 更关键的是就沈北陌那笑得合不拢的嘴,即便他真表现了什么不悦,那显然也是那灵珑公主的分量重,他顶多挨顿呲。 珍珠滩的夜空繁星满天,入夜之后人们升起了大片的篝火,将羊腿烤得滋滋冒油。 灵珑公主太久没见沈北陌了,拉着她有说不完的话,吃了晚饭后抱着牛乳茶,两人在帐子里一扎就是一两个时辰。 第58章 约法三章 戌时前后, 营地里的篝火都熄灭了,银河轻柔的光亮照在草叶上, 天地间一片静寂。 贺霄猛地从树干上起身,本就不怎么舒坦,见着那帐子里微弱的油灯光亮,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想想就越发的心气不顺。 还不出来,一会睡里头得了。 他等了半宿等不着人,难免心浮气躁。 但又觉得以前姨母来府上小住, 他母亲也是同她睡一间屋子的,姊妹间的情谊好, 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也就只有珍珠滩上的这一晚上罢了,明日启程赶回南邵,她们就见不着了, 自当是要趁着时间多说些话。 贺霄这么想着, 脑子里却是不受控制浮现出之前灵珑公主飞扑过来的高兴模样。 或许是这个名字还未见其人的时候就让他吃过太多飞醋的缘故, 从最开始他还没有误会沈北陌是男人的时候,到后来误会她男扮女装代替公主远嫁,这种青梅竹马的将军与公主的身份,不知多少个夜晚酸得人睡不着觉。 也是到后来知道了她们两个皆是女子, 这股劲才慢慢的下去了。 但是今日一见…… 那劲又自个儿冒头给钻了上来。 贺霄嘲自己真的怕是有点过于疯怔, 他跳下树去,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舒展着手臂和胸膛,准备离开前又再忍不住瞧了眼那帐子, 就那一眼,灯熄了。 然后沈北陌意料之外地出来了。 贺霄霎时间雨过天晴喜笑颜开, 兴奋地跑过去,两步跳上了那木板梯。 沈北陌正轻着手脚关门,就见贺霄呲个大牙笑着冲过来,两手自然握着她的胳膊滑动抚摸几下,“我还以为你今儿个晚上不出来了。” 不难看出他是真高兴,但沈北陌不知他傻乐什么,只说道:“出来找你。” “找我?”贺霄多少有些惊喜了,眼睛里都亮着光,沈北陌接着道:“是啊,找你商量明天启程的事,灵珑跟的这支商队是来往于草原和南邵边境之间的,会运送些物资吃食什么的给流民……”她不想吵着灵珑休息,一边说着就一边拉了贺霄的胳膊往下走,“我还有另一个很得力的副将,此时在南邵天水湾外接应着。” “他们也正好要启程了,这一趟咱们顺路,能一起走,水路不用兜弯子,到时候咱们在边境再换马,算下来时间也差不多。” 沈北陌说得一板一眼正经极了,贺霄听是正事,情绪掉回来一些,兴趣缺缺应了声:“哦,这事啊。” “不然?”沈北陌认真反问,想不出还有什么遗漏了的地方。 贺霄看着眼前人,微微扬眉,心想要能指望沈北陌自己解风情,母猪都会上树了。 “没不然。”他跟着她慢慢走到水湾边,想了想后坦言道:“我是觉得咱们骑马的意外能少些,毕竟时间不等人,那伙游商不是行军之人,你不能指望他们的行动速度跟上你的预期,再说人家也没那义务为咱们赶路。但毕竟你和这位小妹许久未见,想结伴同行也是人之常情,反正也不差这一两日了,就这么办吧。” 沈北陌闻言顿了半晌没说话,思虑片刻,忽地说:“我发觉你有时候也挺没原则的。” “我没原则?”贺霄眉眼一跳,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啊。”沈北陌点着头,贺霄察觉到一些调侃的意味来,拉住人将她转过来,扬眉道:“还不是看你们自小一块长大,你都肯为她嫁到大楚来,我做相公的不得知点趣?” 沈北陌顿了片刻失笑骂他,“相你大爷。” 贺霄才不管她嘴上怎么说,又将人怼近了些,“管你承不承认,咱们是拜了天地洞了房的,礼数齐全,天塌了这相公也是我的位置。” 沈北陌受不了他这膏药似的黏糊劲,避过脸想推他,贺霄不让,就往人跟前贴着,见她似乎并不怎么抗拒,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水湾边上的苇草已经黄了,但仍有半人高,贺霄抱着她往树下靠住,一点要回去休息的意思都没有,沈北陌的视线越过他的头顶往营帐方向看了眼,被他往树干上推了些。 女将军的身手好,自己轻巧就爬上去了。 她骑在树上,便见贺霄也爬了上来,两人的个头都是不轻,也亏得这树够粗壮。 四下静谧无声,只有秋风飒爽,沈北陌吊儿郎当撑着树干,问他:“上来干什么。” “讨点债。”贺霄的手搭上她的脖颈,拇指轻轻在喉珠上打着圈摩挲,盯着她道:“下午没亲完给打断了,补给我?” 男人笑着凑近,他的手先是搭在交错的枝叶上,待鼻息交融在一起,试探着用鼻尖碰了碰她,便开始得寸进尺仔细贴了上去。 沈北陌的后背靠着树干,秋风化掉了面前男人沉重的鼻息,不热,倒是有种刚刚好的温度,他沉醉其中缠吻着,慢慢循着本能寻找着能最佳契合的角度。 贺霄越贴越近,不想留下任何的缝隙,很快两人挂在树边的腿就抵在了一处,他仍觉不够,大着胆子抄起沈北陌的腿,往自己腰间身后放,也将自己垫在了她腿下。 沈北陌觉得有些挤得慌,稍微动了一下,贺霄自然调整着,让她在怀里找到舒适的姿势,嘴上却是一直没停下来。 这种只靠身体接触来体会她意图的感觉实在好,即便是再要被推开,今晚也值了。 沈北陌惺忪睁眼,只觉嘴唇上软绵绵的,细碎的声响钻进耳朵里,跟能蛊人似的,让她松懈,让她倦怠。 贺霄也忽地睁开些眼,这种回吻过来的力道还是她第一次给,他顿住片刻,按捺住心里疯狂泛滥的愉悦,决不让任何动静打破沈北陌这状态。 树影斑驳,几乎看不清彼此的脸,半晌后这绵长的一吻结束,沈北陌尝了两下自己嘴里的味道,有几分懵懂的意犹未尽。 贺霄抵着她的前额,这狭窄的树缝间,气氛正好之时,沈北陌靠在树干与他的胸膛之间,掌心握在了男人的后颈上。 她来回摸了几下就开始肆意妄为了,循着本能往他颈上咬了一口,咬得贺霄发出一声闷哼,这声音听起来无端让沈北陌兴奋,越发地上下其手,将衣衫扯得松垮,往里探索不一样的开关。 “赫露莎……”贺霄低哑侵略的嗓音从枝繁叶茂之间响起,他毫不掩饰自己被她点燃的反应,越是无法控制时候越要叫她的名字,刻意要将这个名字与这种时刻缠绕在一起。 武将的力量不相上下,疯狂又炙烈,夜风也无法降低二人的体温,只当是助兴,拨动叶片沙沙作响。 第二日清晨,灵珑公主晨起时候在营帐外的小山丘上看见了贺霄,那位将军英武不凡,即便只是站在那,浑身都带了一股杀伐之气。 灵珑公主也是没想到这种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会有人在外面,眼神跟男人撞了个正着,见他镇定站在树下往这边眺望着,脸皮一阵发烫,尴尬又不知所措,生怕被他知晓其实自己才是该嫁予他的那个人。 她赶紧装作没看到的样子闪躲开,心里一边想着可千万别给阿瑶惹祸,这男人千万别贪图她的美色图谋不轨,若真如此阿瑶一定会杀了他,虽然阿瑶武功高强,但他却又是个位高权重的将军,阿瑶肯定要吃亏…… 灵珑公主越想越心慌,飞快地扭头关门躲进了帐子里。 她刚躲走,沈北陌便从树下走出来,懒散地伸着腰,扭动时候颈骨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你看什么呢。”沈北陌睁开半只眼看他。 贺霄琢磨着怎么才能在那公主心里强调自己正经姐夫的位置,回头神清气爽道:“没事儿,以前没见过草原上的鸟。” “哪有鸟?”沈北陌愣了愣,奇怪看了眼周围,“这时辰鸟都还没醒吧。” 卯时刚过,勤劳的商贩们便开始收拾着出摊,来往南北的商队收满了货物,也都准备启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灵珑公主一直有意躲着贺霄,连带着沈北陌也找不见她的人,直到商船快启航时候才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头上还戴着半截斗笠,将脸都给遮了一大半。 沈北陌有些失笑,伸手想帮她取下来,“你干什么呢,这样看得见路吗?” “看得见,哎呀阿瑶你别动。”灵珑公主缩在沈北陌身后,视线都不敢往贺霄的方向多看一眼,小声解释道:“码头前人太多啦,我遮一遮。” “你昨日也没带这玩意呀。”沈北陌还是觉得奇怪,回头看了眼贺霄想看看他理不理解,男人微微耸肩并未言语。 灵珑公主就是不想让贺霄注意到自己,不想说太多话,娇憨冲她道:“哎呀别问了,就这样。” 沈北陌也就随她去了,叮嘱道:“行吧,那你走慢点,上船坐着歇会。” 码头上井然有序地忙碌着,沈北陌看着眼前的景象,后知后觉回过味来,侧目瞧了眼身边的贺霄。 “怎么了。”男人温声问。 沈北陌没答,又再往船上瞧了眼,没忍住玩味笑起来。 贺霄越发不解,跟着一道翘起唇角,“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沈北陌道:“她挺担心被你看上的。” “……”贺霄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觉得我费了这么大劲,到头来要是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太不值。”沈北陌揶揄道,“可能贺将军看起来虎狼之姿,小姑娘瞧着生怖也是正常。” 贺霄半个肩膀贴着她,眼皮向下睨着她道:“你没跟她说清楚咱俩的关系啊?” 除了替嫁,沈北陌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关系需要交代,“什么关系?该知道的她都知道。” 贺霄觉得那位灵珑公主显然是什么都不知道,比如他其实早就倾心于沈北陌,比如他们两人现在的相处渐入佳境,要是说清楚了,怎么还会有这种忧虑。 男人盯着她,昨天晚上还那么契合云雨,现在就成了这么一副没心没肺的茫然样。 沈北陌被他盯得有些毛毛的,往自己脸上摸了下,“你看什么呢?” “看你什么时候能开窍。”贺霄两指掐着她脸上的软肉怒其不争地说。 沈北陌猝不及防给掐得脸往后仰,威胁道:“你给我撒手,还手了啊。”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抓他耳朵,贺霄很快便松了手,沈北陌揉着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什么毛病,一天天的欠揍。” 贺霄唇角噙着笑,又再拿指背想去蹭蹭她的脸颊,理所当然被她给丢开了。 就在这时,刚上船不久的灵珑公主又再兴冲冲跑了下来,面纱吹开了都顾不上,一双眼睛里充盈着喜悦,近前后小心看了眼贺霄,这才拉着沈北陌的袖子,轻轻将她往旁边拽了拽,“来,来。” 沈北陌跟着她借了一步说话,就听见灵珑激动着小声道:“阿瑶,南邵胜了,缅贼被赶出天心湾啦!” 沈北陌眼前一亮,“你从哪听来的?” “刚才窦大哥告诉我的,他早上去赶集时候听来的,天缅大军正在拔营撤退,消息已经都传开了,阿瑶,真的太好了!” “哈,那宋振东竟还算有些本事。”沈北陌有些意外,但毕竟是听来的小道消息,也不敢全信,拍了拍灵珑的肩膀道:“不管是真是假,但既然这样传,总归战局走势必然是好的,等我回去看看究竟。” 灵珑公主频频点着头,喜滋滋地又跑回了船上。 贺霄的耳力好,这点距离基本能听个完全,见人走后便靠了过去。 沈北陌琢磨着,回头问他道:“你说这几成可信?” “六七成是有的。”贺霄勾唇道,“咱们离开之前,其实大势就已是利好局面了,能拿世外坡是捷径,但即便拿不下,按着之前地布局稳扎稳打,胜利也不会来得太迟。” 沈北陌心里也定下来几分,深吸一口气道:“希望如此。” 商船走水路从珍珠滩顺流而下,经过草原最大的回回湾,不过三日功夫,便能遥遥看见南邵的天水湾,和后面层峦叠起的山脉了。 这一路上灵珑公主都沉浸在期待的忐忑中,对比起遥远的草原,天水湾外的港口显然更能被胜利的喜悦所感染,百姓们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之前的那些愁云惨淡全都一扫而空。 钟子柒看见沈北陌的时候险些喜极而泣,年轻的武将显然是个性情中人,阔别两年之久再次见到昔日跟随的上将,激动得眼眶通红。 二人相携着换了个安静的地方叙旧,贺霄也不方便打扰,正想自己出去探探消息,便正好瞧见前头一队铁骑呼啸而过。 为首的李恪在人群中一眼看见贺霄,猛地勒马折回,激动得直接跳下马来:“二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当时李恪眼睁睁看着二人坠海却无能为力,这数十天的音信全无生死未卜,于他而言简直是备受煎熬的度日如年。 何不上云霄 第40节 李恪鼻梁发酸,偷着抹了好几下眼睛,才亮晶晶地揖手禀报道:“末将等人幸不辱命,南邵天心湾天水湾在宋将军的带领下已尽数收回,缅军拔营撤退,全线大捷!” 贺霄原本心里就有所预期,此时听他这么说出口来,忍不住开怀大笑,拍着李恪的肩膀道:“这一仗干得真漂亮。” 李恪咧嘴笑着,一边又想起来往他身后去找沈北陌,却是没见着人,心里咯噔一下,当时那风大雨大的恶劣情形,能活一个贺霄都已是万幸,“二爷,就你一个人吗?” 贺霄见着他的表情就猜到了,宽慰地又再往他肩上捏了把,“她也没事,碰上个旧识,叙旧呢。” 李恪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虽然跟沈北陌不对付,但也不希望如此不可思议的女人就这么命丧大海。 李恪此番是领着军务来的天水湾,约莫一个时辰便能回,与贺霄约定了稍后晚些在此碰面,公事了了再一起同行回营,便带人匆匆离开了。 贺霄回到商船附近,本想将这大捷的好消息告诉沈北陌,却是发现她并未回来,还在水边的长亭里与那两位旧识畅聊着。 反正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贺霄也不急着催促,寻了处树荫暂歇。 结果等了又等,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去,那人都还没有要散场的意思。 贺霄靠着树干,心里慢慢开始觉得有些打鼓。 她那位姓钟的副将既是一直都在天水湾外徘徊,那想必对战局的变化也是相当熟悉的,他不会不知道南邵此战胜了。 故土的燃眉之急得到缓解,他们几位故友又重逢在了这边关之外的地方,不论从天时地利人和,似乎都是沈北陌抽身离开的最佳时机。 而且若非这场突来的战役,她原本也是准备要走的。 这个念头冒上来之后,贺霄心里难免大起大落,捷报的喜悦被冲淡下来,他远远瞧了眼那尚在交谈中的三人,似乎隐约已能猜测出他们的谈话内容。 贺霄安静地看着,心情颇有几分沉重。 他之前原本也该是准备放她走的,可那时候的决心本就艰难不舍,耽搁这么许久,感情又比之前有了明显的进步,如今再想重新做出这样洒脱的决定,比上次还要更加艰难百倍。 又过了一会,亭子里的沈北陌似是聊完了,起身朝这边慢悠悠晃了过来。 贺霄盯着她由远及近,到跟前了才勉强扯出点笑意来,轻松道:“聊挺久的。” “他话多。”沈北陌倒是神色平常,只是瞧见他表情的时候稍顿了顿,疑惑道:“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贺霄想笑说没事,但笑了笑后,后面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 征战杀伐之人往往都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他沉吟着顿了片刻,却还是无法藏住心事,“赫露莎。” 贺霄叫了她一声之后,淡笑着坦率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沈北陌微妙的扬眉,并未轻易接话,“什么怎么办。” “好歹也算是有点过命的交情,这个时候就别装傻么,”贺霄轻声调侃着,然后慢慢道:“我是觉得吧,依着你的性子,不会再想回楚京里去当什么王妃的,就……原本这场战事也是意外,现在告一段落了,他们……” 贺霄下巴朝钟子柒与灵珑公主的方向扬了扬,“你们,是怎么商量的?” “虽然我喜欢你吧,但是也正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有一点你可以放心,那便是我不愿看你受憋闷受委屈。所以如果有了什么想法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对我来说的话,这种时候我情愿你直言,也别一声不吭悄悄消失。” 他说得恳切,沈北陌听完后顿了片刻,方才若有所思点着头,“我现在觉得当时若真是兵力相当的情况下,也不见得真能赢得了你。” 这话说得不着调,贺霄酝酿起的那些正经认真的氛围给搅合了些,他笑说:“别打岔,我说真的。” 沈北陌歪了歪脑袋道:“你倒是把他们的想法给猜着了,诚然,或许现在正是我抽身离开的最好时机,反正京城里的那个王妃已经称病,有之前雪灾时候的救助,再加上这场战役的援手,南邵百姓对大楚的敌意原本也削弱不少,我这‘公主’存在的价值已算圆满,死遁的影响不大。” “不过吧,”沈北陌话音一转,“我却觉得现在不是最佳时机。” 贺霄的眉眼微微一跳,但也并未急着高兴,“我——” “你等会,我知道你说什么,”沈北陌哈哈笑着打断他的话,调侃着道,“我可不会为你委屈我自己。” “第一,天缅只是退兵,并未永除后患。” “第二,神策军跟随我多年,如今收编大楚,分崩离析,被打散闲置各处,壮志难酬,我于心不忍。” 贺霄的神情安静下来,从这短短的几句话中,找到了新的希望。 “我是不会回去做什么劳什子王妃了,不过呢,我也确实有些新的思路要与你约法三章,本来准备回去看看战局再说来着,既然你这么心急,索性就先把话说开也行。” 沈北陌眼里有浅淡笑意,贺霄听到这,基本已经能大约猜到她要说什么,他眼中的光重新亮起,有种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的期待:“你说,我听着。” “第一,王妃病逝,我会以沈北陌的身份重回军营,我要重整神策军,至少在目前除了我,他们不会真心听从其他人的号令。虽然我也不知能做到什么份上,后面的我管不着,不过至少,将他们从被管制的泥淖中拉出来吧。” 沈北陌竖起两根手指,接着道:“还有第二点。” “到时候倘若我想走,随时都能走,你不得加以阻拦。不过我要走谁也拦不住便是了。” 贺霄唇角彻底笑开:“当然,没问题。” 沈北陌跟着一道露出些笑意,动了动脖子,懒散道:“那就先这样说,走了。” “来了。” 贺霄步履轻快追了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 正文完 第59章 番外(1)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 沈北陌在大楚军营已有两年有余。 起初楚乾帝对这位前南邵名将也算颇为忌惮,但在大楚与天缅的这场持久战中,沈北陌功不可没, 一步步向楚乾帝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与诚意,神策军散落的部众也在她的一次次战功中慢慢齐聚。 原本一切都在朝着她预期的方向进展着, 结果这一年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时候, 一纸听封的诏书, 将她从边陲军营给召回了京城里。 入京这日, 一众将领骑着战马,沈北陌一身银红软甲, 头戴恶鬼面,那一头栗色长发束成高马尾, 挺拔纤长的身形英姿勃发,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神兵千机伞’的主人, 纷纷以惊艳的目光驻足仰望。 “那个就是沈北陌吧,听说她的伞会咬人,可邪门啦。” “哈哈,你吃酒吃糊涂了吧,伞怎么会咬人?” “真的!你看, 她马囊上挂的那个是什么, 乌黑乌黑的, 是千机伞吗?长得也不像伞呀。” 沈北陌此前在南邵的时候就已经声名远播了,这两年在大楚军营里更是招蜂引蝶, 起初来找她切磋比武的不在少数, 无一例外都被千机伞给折服, 于是乎在军营这种崇尚武力的地方,沈北陌靠着拳头给自己打出了相当不可忽视的地位来。 李恪骑马跟在后面, 见前面那女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懒散样,忍不住拉着缰绳凑上前去,着急道:“诶,你真就这么进宫啊?你怎么看起来一点没在怕的。” “怕什么?”沈北陌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 “怕什么?”李恪不可置信她的心怎么能这么大,“你是真不怕死啊,皇宫可不比军营,你耍耍混没人能摘你面具,那陛下要是命令你脱了这玩意,你还能抗旨不成?” 沈北陌轻笑道:“反正当初是贺霄向皇帝禀告嘉宁郡主病逝的,你二爷都没着急欺君之罪,你先急上了。” 李恪作为为数不多知道实情的人,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正是因为这一个两个的都四平八稳,反倒是他这局外人从听到圣旨内容后就开始担心得睡不着觉。 沈北陌又睨了他一眼,这毛头小子这两年个头窜得快,身板在军营里操练得也是相当结实,之前二人身形还看不出太大差距,现在俨然明显是要比她壮上一圈了。 “行了,瞎操什么心,宣旨的那都是太监,再说要真万一被你们那陛下起了好奇心,我也有对策。”沈北陌有些好笑他这急性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轻薄的假面皮。 李恪的眼睛霎时间就给定住了,“这什么?” 他伸手想去拿,沈北陌却是只给看了一眼便收了回去,“去,别乱摸。” “诶,这是不是那个什么易容术的面皮?这时武林里的的东西啊,你哪弄来的?”李恪还没看真切,眼巴巴地直往她胸前看,后知后觉道:“二爷给你弄的?好啊,怪不得你俩这么稳当。” “你起开,骑马呢,别在这碍事。” 大楚皇宫比三年前中秋宫宴那时候没什么太大变化,沈北陌此番作为武将入宫,身上的武器行头都得在大内卸下暂存,太监将面圣的规矩都一一告知以后,瞧着她脸上那狰狞的恶鬼面,提醒道:“沈大人,您这面具,怕是得摘下来。” “为何?”沈北陌反问。 “这面具瞧着戾气深重,戴到陛下面前,实在有失体统。” 沈北陌原本也是有所准备的,在哪揭下都一样,便也没为难这办事的公公。 结果她正欲取下恶鬼面的时候,楚乾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总管进到殿中来,一甩拂尘,含笑道:“还请沈大人在青云殿稍候,陛下还在御书房议事,特命御膳房先送了些果子点心过来。” 他身后的几个宫女将托盘放在了桌上,沈北陌扫了眼,揖手道:“谢陛下。” 大太监来传完了口信便又回御书房伺候去了,临走前还叮嘱了那小太监一句:“陛下说了,沈大人的家乡在草原上,部落里都有自个的习俗,无须摘取。” 沈北陌眉眼微微一动,楚乾帝特意派贴身太监来走这一遭,竟是为了这事。 她心中不禁颇有疑窦,怀疑会不会皇帝猜到了些什么,又再看了眼桌上的糕点。 若说下了什么不干净的进去,却也没让那太监盯着她吃进去。 沈北陌在青云殿里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没等来皇帝,却是等来了一个半人高的小丫头片子。 这青云殿是历代天子接见有功之臣的场所,平日里没什么人,后院却是有一棵极大的斜云松,相当适合扎秋千,便成了菁雅公主十分喜爱玩耍之处。 三年时间过去,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头顶已能到沈北陌胸口,面若桃李,十分娇俏可爱。 小菁雅还在想着为什么桌上会有吃的,冷不丁才看见了殿里还有另一个人在,那是一个姿态挺拔的将军,即便卸了戎装,也能看出英挺。 她的视线慢慢往上,从那人指尖看到了肩膀,再往上便是一张狰狞的恶鬼面。 菁雅惊了惊,然后便看见那恶鬼面后有一双沉静熟悉的眼。 沈北陌手臂随意环着胸膛,见她一动不动盯着自己,大约是见着生人害怕。 “哟,哪来的小孩。”沈北陌勾唇笑着,逗弄着叫了一声。 菁雅眼睛睁得大大,眨巴了两下,小心走近了两步,走得很慢,但又架不住想靠近的好奇心。 沈北陌微微扬起眉,也不想吓着她,站在那没动,然后便见这胆大的小姑娘一点点凑过来,歪着脑袋琢磨着,那双眼亮晶晶的,就盯着她的面具。 沈北陌的眼瞳是琥珀色的,透过面具孔露出来些许颜色,情绪戏谑轻松,也是觉得有趣,拿指背往她脸蛋上蹭了下,看她是不是真不怕。 但菁雅的注意力全在那张恶鬼面上,对沈北陌的触碰并无闪躲的反应,甚至伸出了一只白嫩小手,想尝试碰碰那张面具。 沈北陌还是没动,反正她恶鬼面下也贴了人皮面,什么时候摘下来也无所谓,况且她能看出来这小公主并不是对她的身份感兴趣,这小孩纯粹是对恶鬼面感兴趣。 菁雅仰着头,小手在上面摸了摸,正想抠下来的时候,外面太监高声通传道:“陛下有旨,宣,神策督军沈北陌,觐见。” 沈北陌将恶鬼面扶正,随手往菁雅的脑袋上点了把,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小孩,改日有空再给你玩。” 菁雅公主站在原地盯着她挺拔的背影,眨了眨眼,又摸了摸自己被碰到的额头,看起来还颇有几分懵懵的。 青云主殿内,楚乾帝坐于主位之上,见着殿外一人飒踏而来,由远及近,跪在了殿中阶梯下,嗓音平稳,不卑不亢道:“臣,沈北陌,参见陛下。” 楚乾帝轻笑抬手:“沈卿免礼。” 沈北陌径自起身站直,然楚乾帝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外头便又有通传太监跪了进来:“陛下,疾风将军在殿外求见。” 何不上云霄 第41节 楚乾帝顿了顿,神情显得有些微妙,“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太监答道:“将军未曾言明,许是有要事禀报。” 皇帝有些失笑,压着情绪,调整着舒适些的坐姿,饶有兴致问沈北陌道:“沈卿,你觉着,朕这二弟是为何事而来?” 这两年来除了与神策军有关的事情,其他的沈北陌一概不怎么喜欢掺和,淡声道:“臣不知。” “嗯……”楚乾帝点着头,又问:“那沈卿可介意朕将他宣进来,你一道听听?” 第60章 番外(2) 沈北陌淡然揖手道:“但凭皇上做主。” 楚乾帝笑了笑, “那就宣。” 贺霄进得殿中来,并未去看旁边的沈北陌,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楚乾帝难得闲散地靠在龙椅上, 视线在二人身上转了一遭,饶有兴致道:“平身。老二啊, 这两年你南征北战的, 甚少回京, 母后都在念叨着说朕让你太操劳。” 贺霄揖手道:“大业未成, 微臣不敢懈怠,多谢太后挂怀。” 沈北陌安静听着着兄弟两个闲谈, 她也是后来才知晓的,贺霄的身份在这大楚皇室宗亲里特殊, 当年他的父母双亲在贺霄八岁时候便战死沙场,被当时还是贺贵妃的姑母接进皇宫带在身边抚养, 与太子一同长大,乃是异姓表兄弟。 后来太子登基,贺贵妃也成了太后,贺霄虽然不是名义上的皇子,但其身份地位, 整个大楚皇室宗亲, 都要尊称一声二爷。 楚乾帝似乎并不急着询问贺霄此番自请回京述职有何要事, 又为何这般神色匆匆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宫来朝见,只与他闲话家常问道:“此番你回来, 可有去你姑母那请安?她老人家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呐。” 提及此, 贺霄也觉亏欠, 惭愧道:“尚未来得及,臣弟进宫便着急过来了, 一会公事了了,再去向姑母请安。” 楚乾帝若有所思点着头,又问:“那是为何这么火急火燎的?” 沈北陌视线往贺霄身上扫了一眼,这一趟皇帝将她召回京城,原本事没有贺霄什么事情的,但他估摸着还是不放心让她单独入京,即便是有那张人皮面,也还是主动请了圣旨特地赶回来一趟。 贺霄听出了楚乾帝的弦外之音,稍微顿了顿,有些不太确定地抬头看着自家皇兄。 楚乾帝又笑了笑,手掌慢慢在椅子上轻搭了几下,“朕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沈卿。” 沈北陌猝然抬眼,这皇帝的语气太轻松了,让她忽然有种自己被这兄弟俩联手蒙在鼓里的错觉。 贺霄也听出端倪来了,因着这句话而略显紧张:“陛下……” 楚乾帝抬手道:“行了,没别人,都是自家人,叫皇兄吧。” 沈北陌眯着眼,觉得这话说得实在诡异了些,直觉告诉她不好再多待下去,便趁机俯首道:“既然陛下与将军有话要谈,微臣先行告退。” “诶,不急,沈卿。”楚乾帝却是没轻易放她走,笑着吩咐道:“都坐吧,别站着了,你们二人如今都是我大楚难得的良将,朕还想好好跟你们聊聊。” 沈北陌拿不准这皇帝的意思,不着痕迹看了眼贺霄,见他眨了眨眼,无奈便跟着一道坐下了。 楚乾帝先是就这两年来的大小战事谈了些对六国未来的展望,燕绥二地已有归顺之意,如今还在挑起战事的就只剩下一个天缅,将这割裂破碎的山河版图统一,已然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沈北陌一直安静听着,直到被楚乾帝叫到了名字,方才揖手回神:“臣在。” 楚乾帝笑道:“沈卿与朕麾下的其他将军都有所不同,你是一把锋利的尖刀,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敌人重创。朕今日,便封你为二品骁骑将军,正式将神策军的帅印与番号,交还与你。” 沈北陌眼睛一亮,当即叩拜谢恩:“臣谢主隆恩。” 楚乾帝抬手将她虚扶起来,说完了正事,才又慢悠悠地说道:“说起来,自从两年前嘉宁郡主病逝之后,朕也是再没有见过我这二弟待谁如此上心过,他这两年戍边不归,想必多少也是因着沈卿的缘故吧。” 沈北陌刚站起来的身子又顿了顿,顺势又跪了回去,“陛下何出此言。” 楚乾帝唇边笑意不减,却并未将其点破,“沈卿此前在南邵时候也是宗亲,对那位嘉宁郡主宗政灵珑,可还算熟悉?” 沈北陌单膝点在地上,垂首沉声道:“亲如兄妹。” 楚乾帝点头,回忆着慢慢笑道:“当年嘉宁郡主初入楚京的时候,朕曾命淳妃去相看过,她对这位郡主的评价相当之高,沈卿可能猜测一二?” 不过五月的天气,沈北陌的脖颈里出了一层细汗,话说到这个份上,楚乾帝心里即便不是十拿九稳,至少也该是有个六七分的怀疑了。 只是这都两年时间过去了,又没有什么重要的契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怀疑。 又或者说,其实皇帝一早便知道她的这些小把戏。 沈北陌压下心绪,“臣愚钝,猜不出。” 贺霄正准备开口帮腔,被皇帝抬手给按了下来,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必非池中物。” 沈北陌听着楚乾帝这略带深意的五个字,没作声。 “朕这个淳妃,聪慧,眼光独到,现在看来,识人也是厉害的。”楚乾帝的嗓音始终带着温和笑意,沈北陌却是并不敢去赌皇帝的喜恶,欺君是多大的重罪,牵连甚广,万万不能承认。 她抬起头来,揖手回道:“微臣这位幼妹确实不同凡响,只是娘娘所说‘必非池中物’,恐还是有些高看了,寻常女儿家,担不起这几个字。” 楚乾帝听完也只是笑笑,并未多言什么,只道:“好了,朕后面还有公事要忙,你们二人便先退下吧,去太后那坐坐,晚些时候一道用个饭,御膳房新来的厨子是个南邵人,沈卿可要试试他这手艺是否正宗。” 两人退出了殿去,沈北陌跟贺霄装模作样并肩往外走着,路上的宫娥太监看见了纷纷停下行礼。 沈北陌出了青云殿便往僻静宫道上走,贺霄跟在她身后,拐过一道回廊之后,他便将人拉进了御花园隐蔽的院墙后面。 沈北陌一肚子的疑问,顺着贺霄的力道靠进了墙角里,劈头盖脸问他:“刚才那话里的意思你听出来什么没有?你是不是跟你那皇兄说漏嘴什么了啊,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怀疑起来了?” 贺霄苦笑道:“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怕是早就知道了。” “你说什么?”沈北陌有些不可置信。 那恶鬼面下的眼睛瞪得老大,贺霄握着她的肩膀安抚道:“你别急,陛下今日所作所为,便是明说了不会与你计较此事了。” “皇帝的心思谁能猜的好?你说了就算数啊。”沈北陌拨开他的手,脸上被那人皮面粘得痒,之前刚戴上的时候就不怎么舒服,只是要面圣便只能强忍着,她一把扯下恶鬼面,没好气道:“还有你给的这玩意到底靠谱吗,怎么脸上痒得厉害。” “怎么会,我看看。”贺霄将她的脸抬起来,那张人皮面贴在上面,只是一些简单的五官增补改动,整个人看起来便像是换了一张脸似的。 “别动,我给你取下来,慢点。”贺霄耐心地帮她慢慢从脸上揭下,看见沈北陌原本的皮肤上冒出了些细小的红点,似是有些过敏,他蹙眉心疼道:“怎么会这样,我带你去看看御医。” “看什么御医,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谁吗。”沈北陌挣开他的手,自己拿胳膊往脸上蹭了蹭,又被贺霄个攥住手臂:“别这样蹭,更容易刺激到。没事的,你两年前本来也没大张旗鼓在人前露面,太医院的那些老医师看见了也不会认识你是谁。” 沈北陌却是不敢赌运气,还是不肯,将他往外一推,“我不去,你去给我弄点药来就行,我在这后面等你,快去。” 第61章 番外(3) 午后的御花园竹林里, 贺霄让沈北陌坐在了凉亭里的石桌上,他打开药膏的盖子,里面一股清新的草药味弥漫出来。 “御医说这只是基础的舒缓膏药, 若是用了还不见好,就得把你带去现场瞧瞧, 对症下药才行。”贺霄仔细将药膏涂在她脸上泛红处, 一边轻轻吹了几下, “这□□是用极薄的羊皮制成的, 但里面到底是泡了些药水,是我大意了。” 沈北陌眯着眼, 痒意很好的被他止住了,像只舒坦了的大猫, 随意嘟囔道:“也可能是我戴了两层面具,给闷的, 就这样了。” 贺霄给她涂完后顺便往那嘴上吮着嘬了一口,动作极其自然,显然这两年里没少占这种小便宜,“好了,看起来应该还算有点效果, 没有刚才那么红了。这面具你就别戴了, 省得再恶化。” “不戴哪个?”沈北陌睁开一只眼缝看他。 贺霄顿了顿, 眼神飘到她的恶鬼面上,又再看了眼被揭下来的人皮面, 觉得在这皇宫里好像不戴哪个都有些危险。 贺霄有些心烦, 自是不肯再让沈北陌受罪的, 但圣上都开了口,做臣子的怎好驳天子颜面。 “其实两年前, 我对外宣称王妃病逝的时候,陛下的反应就已经很是微妙了。”贺霄忽然对她说道,“现在再往回想想,似乎是从我讨要千机伞那时候开始,不,或许还要更早。” “你想说什么?”沈北陌舌尖顶着自己的脸皮,无甚表情盯着他。 “我想说,如果……”贺霄握住她的两只手,往前靠近了些,与她的膝盖紧贴在一起,眼睛亮晶晶的温声道:“如果陛下的想法,其实是给你一个正大光明的,不用再靠这恶鬼面遮遮掩掩的身份……阿瑶,你肯接受吗?” 沈北陌蹙起眉,“怎么可能,你把天子想的也太窝囊了,我可是假扮和亲公主来的,欺君是什么很好玩的事情吗,传出去威信还要不要了,你可真幼稚。” 贺霄并未受挫,只又捏了捏她的手,“你就先别想其他的,就回答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愿意接受吗?” 男人的眼里充斥着希冀,很希望听到那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但沈北陌却始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阿瑶……”贺霄变着嗓音叫了她一声,沈北陌听不得这个称呼,人往后仰了些,又被他拦住了后腰给压了回来,“接受吧,如果有这样一条路的话,答应吧,嗯?这样以后你就再也不用担心脑袋上悬着把刀了,多好的事。” 沈北陌怎么听不出他的私心他的成算,不咸不淡睨着他道:“这样就给你套牢了,轻易再没办法死遁出去了,是吧?” 贺霄不以为然,指腹自然的在她后腰上摩挲游走着轻抚,“怎会,我答应过你的,有朝一日如果你真的想离开,我不会加以阻拦。只是这两年时间过去,我感觉你也挺开心的,在大营里还经常跟他们有说有笑的……” 沈北陌哼笑道:“那你是没看见他们给我揍得鼻青脸肿的样子。” 贺霄跟着一道笑了,“技不如人还要挑衅,挨打也是应该的,但我看他们对你都挺服气。” “你少给我兜圈子耍套路,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沈北陌却是不跟着他的想法走,贴着他的胸膛将凑近讨吻的男人给推开了些,“且不说这些都是你想当然的猜测,皇帝凭什么不计较我欺君,还要给我个正当的身份?” 贺霄没轻易被推出去,死皮赖脸贴着她,手也不老实,摸完了后腰又往其他地方延申,“你的能力皇兄是看在眼中的,我都能瞧出他对你的器重,此前不过因着你到底是南邵出来的将军,才有所限制,但这两年你已经充分展现了诚意,皇兄自然是有心招揽示好的。” 沈北陌听到这也终于是听出了些端倪来,眯起眼质问道:“你其实心里早就有数吧,你们兄弟两个打量着合起火来蒙我呢?” “没有的事。”贺霄失笑,摊开两手投降,“而且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这还不相信我吗。” 沈北陌上下端量他几眼,摇头道:“不信。” 贺霄气不过,掐着她的腰数落道:“你个死没良心的女人,下了床就翻脸。” 沈北陌笑骂道:“我翻脸?我翻脸有这么轻松?千机伞削死你。” 贺霄顺势抱住她的腰往怀里摁,喜滋滋道:“知道,所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滚嗷,大老爷们别整这些肉麻的玩意。”沈北陌扬着脖子不让他的脸蹭到自己刚上过的药,话语虽是冷硬,嗓音却是不带气势的纵容,贺霄听得出好赖,笑兮兮把人搂得更紧,直到沈北陌受不了,手脚并用给挣开了,“好了!你给我撒手,没完了。” “诶,我跟你说真的。”贺霄依言将人松开后,又再笑着将脸凑近,盯着她的眼睛道:“答应吧。” “圣心难测,这根本就不是你我几句话能做主的事情吧?”沈北陌手臂往后撑在桌上,斜眼睨着他。 “别老回避我的话啊,沈将军,给句准的。”贺霄不满意地啧了一声,又再凑上来亲她的喉珠,沈北陌给他这锲而不舍的劲头闹得没辙,仰头道:“行行知道了,答应你了,起开。” “那说好了啊。”贺霄得逞笑着,往她下巴尖上亲了两下,高兴极了,“不许耍赖的。” 晚宴设在了承乾宫,楚乾帝亲自做东,太后与淳妃作陪,还有那尚且不会说话的小公主菁雅,再加上一个贺霄,比起宴请朝之重臣,看起来竟是更有几分家宴的味道。 沈北陌的身份夹在当中到底有些尴尬,她八风不动,安静坐在案桌后,没多久就发现菁雅公主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扒在她桌前偷看。 那公主也是胆大,直勾勾盯着她的恶鬼面,似是很感兴趣,很认真在琢磨这东西的造型。 “想要这个?”沈北陌微微笑着问她。 那双眼睛里反着烛火与星光,在恶鬼面后也光亮非常,菁雅公主的视线从面具移进了她的眼睛里,歪着脑袋,看见面前这个大哥哥将手放在了面具上,好像是要摘下来给她。 菁雅的眼睛微微睁大,颇有几分期待,场中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因为这个动作而被吸引了过来。 沈北陌顶着一道道热切的目光,慢慢将恶鬼面取了下来,面具下是一张年轻的,陌生的,男性的脸。 楚乾帝顿住的饮酒动作又再重新恢复,似是并未对此有什么意外。 何不上云霄 第42节 沈北陌上药之后还是坚持将那人皮面给戴上了,为的就是能碰到这种合适的时机,能顺理成章摘下来,在楚乾帝面前洗脱嫌疑。 她将恶鬼面递给菁雅公主,“给你。” 菁雅接了,懵懂地捧在手心里,眨了眨眼,看了看沈北陌的脸,又再看了看手里的面具,小姑娘歪着脑袋,将恶鬼面往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两根手指从里面穿出来,便像是兴趣缺缺了,又再将面具还给了她。 淳妃笑着招手:“雅雅,到淳娘娘这里来。” 仪态万千的娘娘朝沈北陌笑道:“让沈将军见笑了,公主年幼,好奇心总是重一些。” 沈北陌淡笑摇头示意无妨。 贺霄在席间坐着,心思全在沈北陌脸上的过敏上,她从来便不是个容易听话的人,做事情也有自己的周全,即便下午他劝了好一会,也还是拗不过她自己有想法,非是将两层都给戴上了。 贺霄别无他法,只能尽快结束这场酒宴,才能让她将面具摘下来。 结果还没等到他想到说辞,太后便先开口了:“老二,你也老大不小了,之前的那位夫人福薄病去,这一晃便是两年多过去,你也该再考虑考虑续弦了,子嗣要紧。” 贺霄不着痕迹往沈北陌脸上看了眼,那没心肝的女人一点反应没有,还在神色如常的喝酒。 那酒怎么就那么好喝呢。 贺霄想着出去了再跟她算账,这厢径自起了身,朝太后揖手道:“姑母的好意侄儿心领了,只是心中再容不下旁人位置,并无此意。” 这句话说出来,皇帝和淳妃都没有太大反应,却是叫太后好一番忧心:“哀家知道你重情义,但亡者已逝,人活着总是要向前看的,你才多大年纪,难不成往后余生都是准备孤家寡人着?” 贺霄微微笑着安抚道:“姑母,缘分自有天定,老天向来待我不薄,您且放宽心吧。” “这,你看他这……”太后想让皇帝帮着说两句,求助的视线看过去,岂料楚乾帝却是也跟着一并帮腔笑道:“母后,您就别操心老二的事情了,淳儿的身孕眼看着也没几个月便要临盆,不愁没有孩子含饴弄孙。” 太后心里喜欢孙子,朝淳妃笑笑,但也忍不住嗔了皇帝一眼:“哀家跟你说的这是一回事吗,哀家就这么一个侄儿,你的手足兄弟,也不上上心。” 这一岔子算是被打过去了,贺霄坐下后又重新扫了沈北陌一眼,见她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喝酒吃肉好不自在。 男人心里多少有些不得劲,趁着席间她借口起身透气,一道跟了出去。 外面的月色正浓,沈北陌算着时间,差不多她在外头再晃悠个半盏茶的功夫,回去差不多也就能散席了。 承乾宫外亮着成排的灯笼,站岗的侍卫却是不算多,回廊外的水池一片幽静,月光皎洁落在石子路上。 沈北陌脸上不怎么舒服,寻了个无人的僻静处想将面具暂时揭下来歇会,还没动手,便听到后面跟来的脚步声急促,一听便是贺霄。 她就知道这厮肯定要跟来,也没怎么意外,手腕被他灼热的掌心攥住,大力往林下一拉,怼进了阴翳的墙壁上。 “松手,我取个面具,闷死我了。”沈北陌两手都被他五指交错握着,有些不耐地挣动了一下,力气不大,示意他自己松开。 “闷死你得了。”贺霄一边哼声说着,一边低头往她嘴唇上咬了一口,然后两指帮她将人皮面从下巴上揉开,慢慢透进空气,由下往上推了些。 沈北陌脸上得到了舒缓,却又没被完全取下,视线给那松松垮垮的面具挡了大半,又怕面具真掉地上去沾了泥就弄脏了,正想伸手去扶的时候却又再被贺霄捉住了手。 “诶,你干嘛?”沈北陌无奈只能微微仰着脸,她维持着姿势,手里象征性动了两下,还是没能挣脱。 “沈将军真是好狠的心,好歹同床共枕这么些年,方才席间,装得跟陌生人似的。”贺霄知道她不会轻易动弹,抓着人的手,就着她仰头的姿势往下狠狠亲进去,粗鲁搅拌着,唇舌间哼出些声音来:“阿瑶,你舒服的时候什么好听的都说给我,下了床就不认人。” 第62章 番外(4) 贺霄亲得颇为蛮横, 基本没什么章法,但于沈北陌而言却是恰到好处的对味,尽管视线被遮挡, 二人也相互亲出了一层薄汗。 贺霄知道她喜欢,紧紧纠缠着, 鼻间溢出的声响分不清彼此, 沈北陌被他亲得微微张着口, 喘息声在安静的林间显得格外引人遐想。 “舒服吗, 这感觉很好吧,你很喜欢。”贺霄自信说着, 这两年时间别的他或许没把握,但要说怎么亲嘴能让沈北陌上脑上头, 他可相当有发言权。 两具身体贴在一处,贺霄的重量有些压着她, 沈北陌给他亲得不上不下吊着,一把抓开了脸上碍事的人皮面,掐住了贺霄的后颈往下摁,显得有些急不可耐,又再重新加深了这个亲吻。 又是一番深入的纠缠, 贺霄气息沉重着与她交换触感, 间隙时候哼声道:“沈将军, 别总是只在这个时候来劲,平日里你多少也带点感情, 不然我觉得很亏啊。” 沈北陌攥着他的身子肆意妄为, 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 “你情我愿的事情,你亏在哪里。” 贺霄搅拌着, 能听见粘腻的唇齿交流的声音,比她说的话好听,于是他更用力地亲着,不想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就这么亲了一会,沈北陌咽回了所有气息,推开他:“行了,等会还要回那殿里露个脸。” “那出宫了,就回我府上去,没人打扰。”贺霄给她顺了顺鬓角碎发,兴致正浓着,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人皮面展开来,动作却是停顿了下。 沈北陌疑惑拿眼神催促他,贺霄抬着她的下巴端量道:“别戴了,下午那些药都快白上了,又起疹子了。” 沈北陌伸手自己去拿:“没下午那么痒,感觉还好,反正进去晃一晃差不多也快散场了。” 贺霄直接将人皮面塞进了衣襟里,一边握着她的肩膀将人往前推:“我进去给皇兄打个招呼就行了,家宴没那么重的规矩,他不会介意的……” 话还没说完,承乾宫前的几个带刀侍卫齐刷刷仰面倒了下去,灯影暗处几道人影闪过,沈北陌的视线很快追了过去,神情一凛:“有刺客!?” 两人很快冲了下去,贺霄招来护驾侍卫,冲进殿中之时里面已经响起了打斗声,御前侍卫将楚乾帝和太后等人护在中间,那群黑衣贼人正在试图强闯。 贺霄高大的身躯强行闯入战局,他出拳快若惊鸿,内劲相当强悍,一拳打中便能将人震摔出去,那些刺客眼见其厉害,更加不要命地想要快速破开包围圈。 就在这时,殿外又是一批护驾侍卫冲了进来,人多势众已然将承乾宫团团围住,那几个刺客很快便显得寡不敌众。 一旁的沈北陌眼见局势尚在控制之中,摸在千机伞上的手便又收了回来,找了个僻静处暂避,低头视线去找之前被她落在桌上的恶鬼面,结果等她猫着腰穿过战圈,却发现桌上的面具已然受了波及被斩裂了。 有贺霄这等武艺高强者相助,侍卫们很快便降伏活捉了那群刺客,为首的统领者朝楚乾帝揖手沉声道:“属下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罪该万死。” 楚乾帝并未受伤,只肃然盯着几个被擒住的刺客道:“能进得这皇宫大内来,定要严查审问,找出背后主使者来。” “是。陛下,娘娘,此处不宜久留,恐还有歹人藏匿,还是速速离开,先回养心殿吧。” 一行人将皇帝太后等人护在中间经过的时候,贺霄抬头看了眼,那位楚统领揖手道:“辛苦二爷将这些人先行收押,微臣先护送陛下去安全的地方,速速便回。” 这群人行色匆匆,训练有素之余却又透着一股难言的诡异感,沈北陌不动声色掩着脸,折返过去想提醒贺霄他们不对劲。 贺霄自己却是已经看出了端倪,出声拦人道:“楚统领,别急着走。” 楚游停下脚步,微微笑着偏头问:“二爷可还有什么吩咐?” 贺霄视线在他身上游转一遭,也不多言,“你收押刺客,陛下自有本王护送。” 楚游愣了愣,又回头看了眼自己带进来的这支护卫,正要开口,贺霄便强势道:“楚统领往日向来本分守礼,怎么,本王的话,你还有反驳的余地?” “怎会,只是这内宫戍卫本是楚游的职责所在,出了这档子岔子,实在心中难安,还望二爷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男人说着一边靠近过去,那视线飘忽不定,从沈北陌的角度看过去,已然露出了狰狞之色。 “这人不对劲!”沈北陌高声示警,正想往前冲,那群带刀侍卫便接收到首领的信号,纷纷倒戈,将中间的皇帝太后还有淳妃菁雅公主四人给死死围住。 “动手!”楚游一声令下,明晃晃的长刀举起,菁雅公主被吓得尖声惊叫。 贺霄纵然眼疾手快,到底也还是位置受限,最先被楚游给拦了下来,他猛地一掌击出,楚游不过对掌一瞬,便被打得吐血连连后退。 内室中又再激斗起来,真正的御前侍卫们和那批楚游带进来的假侍卫缠斗在一起,场面最为混乱之时,一条幽灵般的铁蛇从阴暗处窜出来,似鞭非鞭,浑身绽着锋利刀刃,所过之处血光四溅无一人幸免。 沈北陌单手掩面,仅靠单手甩动着千机长鞭,那柄大杀器在刺客间游走一遭,横扫之势无人敢挡,几乎是瞬间就清出了一条路来。 “多谢沈大人相助!”御前侍卫们借机涌上前去,将被打散了军心的刺客们压制。 此时外面真正的巡防营士兵们也赶到了,为首的竟是与那楚游长得一般无二,举着刀高声朝贺霄示警:“二爷!那狗杂种是个冒牌货!!” 里面被打成内伤的男人见势不妙,反手丢下一颗雷火弹,炸出了满屋子的烟尘弥漫。 沈北陌眯着眼冲在最前面,一拳下去没能留住人,被对方强行挣脱,然后她便听见菁雅公主凄厉的哭叫声。 皇帝已经被团团围在了中间,那男人的位置已然擒不到更有力的人质来,夹了菁雅公主便向外逃窜。 整个皇宫都被这场刺杀给惊动,御花园外被侍卫里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男人的刀架在菁雅公主幼小的脖颈上,站在木桥最高处厉喝:“谁都不准过来!” 那人脸上被泡了血,人皮面浮囊起来,看着丑陋又狰狞,菁雅公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涨得通红。 贺霄阴沉着脸色站在最前面,“你已经跑不掉了,放了公主,我给你一条活路。” “活路?真当我三岁小孩儿吗,放了她我还能有命出去?”那刺客喘着气,也知道自己今日有来无回,癫狂道:“她死了,全拜你们这两位好哥哥所赐!” 太后险些受不住惊吓晕厥过去,被周围的宫人扶住才没摔倒,捂着胸口痛心道:“皇儿,你救救你妹妹——” 楚乾帝在侍卫们的簇拥中,推开前面两人,上前朗声道:“你放了公主,朕金口玉言,决不食言。” 桥上桥下对峙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沈北陌默不作声从树丛下了水,闭气游到了桥墩下,她将千机伞背在身后,腕间射出软钢丝缠住上面的木栏,三两下便将自己吊上去倒挂在了拱桥下。 皇帝与贺霄的余光都看见她了,二人不动声色接着吸引贼人的注意:“她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杀了她你也没法活着出去……” 第63章 番外(5) “我今日敢进来走这一遭就没想过活着出去!”那刺客紧紧勒着菁雅公主的脖子, 怒目圆瞪着,张狂道:“杀不了你大楚的皇帝,能杀个公主也不算亏——” 话还没说完, 拱桥下窜来一条铁钩,惊得刺客往后连退数步, 将菁雅公主挡在身前做盾, 那铁钩果然投鼠忌器自己收了力道偏了方向。 沈北陌魑魅般从桥下翻上来, 她发力的角度刁钻, 千机伞在精铁关节挪动的声音中扣成了长矛,趁着近身, 一举划开了刺客的胳膊。 沈北陌正要乘胜追击,又是轰隆一声雷火弹, 那刺客趁机遁逃,烟尘弥漫间只能听到菁雅公主惊恐的哭叫声。 “谁都不许过来!!”刺客窜上了御花园的小高楼, 举着刀威胁着,下面已经被侍卫围得水泄不通了,他狰狞着神色欲将菁雅公主拎出楼外。 这时天外一支羽箭射来,没入他的胸膛,男人晃了晃, 手中的气力流失, 也让菁雅公主找到机会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满脸惊慌抱着栏杆往前爬。 弓箭手怕伤着公主,不太敢数箭齐发, 趁其不备一箭命中之后便只能等下方侍卫涌上来救人, 但到底鞭长莫及, 刺客撑着最后一口气死死瞪着菁雅公主爬走的背影,伸手一拽。 “啊啊啊——”菁雅公主一不留神摔下栏杆, 混乱中抱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但眼前栏杆后上来的那张狰狞的脸,满脸血污,举起匕首往下捅。 “小孩,松手!” 沈北陌急切的声音刚刚传上去,菁雅公主就同时从上面掉了下来。 那楼说高不算太高,但也有数十余仗,一个不通武艺的小姑娘摔下来即便侥幸不死,怕也是落不到什么好下场了。 太后和淳妃的惊呼声中,侍卫们前仆后继想去接,但场面实在混乱,电光火石之间,那游蛇般的铁器再次窜出。 沈北陌从拱桥最高点起跳,甩出去的长鞭刀背朝内,原本还想喊一声让那小孩别乱动以免被误伤,但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根本就来不及喊出口,铁刃长鞭便卷住了菁雅的腰肢,往上一抽借力。 菁雅公主眼前一片天昏地暗,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她感觉到有坚硬的东西缠住了自己,随即而来的便是一条温烫有力的胳膊。 “没事吧。”沈北陌单臂稳稳接住了她而后落地,将人夹在身前,一边问着一边去检查小姑娘的腰身有没有被千机伞上的贴片给刮着,“有没有哪里疼?” 菁雅公主怔得说不出话,迷离的视线被那双漂亮深邃的眼睛给唤回了现实中,她要哭不哭含着水光,给沈北陌紧张得心里一个大咯噔:“割到你了?坏了坏了。” 千机伞有多锋利她再清楚不过了,即便只是一点小小的力道偏差,对于姑娘家柔软的腰腹来说都是致命的。 贺霄刚才余光里是看见沈北陌出手救人了的,吊在半空的一颗心稍稍落地,便趁机将刺客给一举拿下。 结果转过头来刚想看看那边情况的时候,就见沈北陌抱着自家妹妹火急火燎从桥上冲下来,大步流星往最近的宫殿里赶,嘴里还在嚷嚷着找御医。 贺霄眼尖,瞧见了菁雅腰上透出来的半圈血迹,先是愣了愣,而后大步过去安抚住她:“不妨事,应该只是皮外伤,不会很深,御医马上来。” 菁雅公主确实只伤了个皮毛,小姑娘给吓住了半天不回神,御医赶到的时候还在发着愣,两手攥着沈北陌的袖子,上药的时候都没怎么哭。 何不上云霄 第43节 纱布缠了两圈下来,血就轻易给止住了,御医说道:“公主身上的刀口不大,应是兵刃锋利给蹭到了,只是伤在腰上,注意这两天不要过度挪动,别沾水,按时上药,不日便可痊愈。” 淳妃听完此话,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是落了下来,抱着小姑娘冲沈北陌温和笑道:“沈将军的千机伞无上锋利,从您手上下来只擦破了点皮,咱们小菁雅也算是第一人了吧。” 内室里人不多,除了侍应的宫娥和御医之外,也就只有淳妃和沈北陌了。 刚才情形危急之下,沈北陌来不及顾及那许多,现在冷静下来,才想起来自己脸上凉飕飕的,毫无遮挡。 沈北陌神情晦涩盯着淳妃,若说旁人或许三年前不曾过多关注南邵郡主的容貌,但眼前这个女人,可是奉皇命特意去碧落宫探实过她,如今瞧着这张脸,却是连个惊讶的表情都不曾露出。 过了半晌,沈北陌直接问:“敢问娘娘是何时知晓在下身份,陛下又是否知晓?” 淳妃笑了笑,坦言道:“沈将军巾帼英雄,是何身份又有何重要的呢,陛下的意思,想必二爷应该也猜到不少,可有与沈将军言说过?” 沈北陌没答话,似在沉思,又像在斟酌权衡,淳妃接着道:“将军莫要思虑太多,那张面具遮住的身份对于陛下天子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即便将军现在就顶着这张脸,倒提着千机伞大摇大摆走出去,陛下说你是谁,你就是谁,照样无人敢置喙一句。” 淳妃的话说得已经够直白,几乎便是将楚乾帝的立场表示明确了。 沈北陌仍是沉默着,淳妃笑着继续打圆场:“再说了,将军乃是皇室宗亲出身,原本与南邵嘉宁郡主就根出同源,容貌上长得有些相似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菁雅躺在淳妃怀里,亮晶晶的眼睛还在盯着沈北陌发呆,细声细气‘啊’了两声,想去抓她的手。 沈北陌的视线这才微微转动,淡色给了她几根手指,让小姑娘如愿抓住。 外间等候着楚乾帝与贺霄,里面御医都已经退出来回禀了情况,其他人却还是没有要出来的意思,贺霄不禁有些担心沈北陌的身份,正揖手想禀报往里进去陪在她身边:“陛下——” “诶。”楚乾帝扬手打断他,示意稍安勿躁,让他再等等。 贺霄愣了愣,随即便明白过来,耐着性子又等了片刻。 里面沈北陌久久没有出声,此时此刻外面的殿门仿佛就成了某种选择,走出去,从此之后,这张脸,便是能不再遮掩的,顶着沈北陌三个字出现。 沈北陌的步子有些缓慢,她自己一个人靠在挡风的门廊前,不多时,外面的门被打开,沈北陌倏然站直身子,便见是贺霄步履匆匆找了进来。 男人刚一转过门廊的屏风,便被气上心来的沈北陌一把攥住衣领往后给怼在了墙壁上,“说,你几时跟他们串通好的?” 那声音咬牙切齿的,沈北陌怼在他眼前,贺霄见她这模样,投降般举起手,试图安抚:“冤枉啊,阿瑶。” “冤枉?”沈北陌眯起眼,显然不信,“冤了谁也冤不着你。” 贺霄给她怼在墙上,伸手去扶她的腰身,“真的,我还想给你递面具来着,实在是刚才那情形太危急没顾得上。皇兄很感激你,你救了我们唯一的妹妹。” “松开。”沈北陌淡声威胁着,贺霄无奈又将手给拉开了些。 她恶狠狠盯了他一会,又泄气地把人丢开,“罢了,现在争论这个已然没了意义。” 贺霄得了自由便赶紧将她拉住,十指去探她的指缝,尝试往里挤着想与她相扣,一边转移话题好言道:“御医说雅雅只是些皮外伤,你那么锋利的兵刃,居然能做到这个份上,你那手回钩真是练到家了,真的漂亮,什么时候偷偷练的?我当你只会杀人,没想到刀背竟也还能有此妙用。” 沈北陌给他这没皮没脸的劲烦的不行,用力将人掀开,“起开,别离我这么近。” “沈将军,真不关我事。”贺霄轻易赶不走,顺着她的力道起身,然后等她收了力很快又再跟着贴了回去,“真的,皇兄是什么人啊,他自己成竹在胸,连我都一道瞒着,我求什么他就应什么,也从来都不多问一句,实在圣心难测啊。” 沈北陌扫了他一眼,贺霄原本嬉皮笑脸的模样便站直了些,但看着她的目光却一直都还是温和似水的。 沈北陌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烦躁地往身上抹了把,想起来鬼面具被斩坏了,但那人皮面又在贺霄怀里揣着,她三两步气冲冲上前一把掏了出来。 贺霄倒是没拦着她,但沈北陌自己展来展去,觉得那面皮被揉的也不太好使了,想了想后,一把又丢回了他身前。 贺霄单手接了,问她:“我给你再弄个面具来应应急?” 沈北陌顿了半晌,事已至此破罐子破摔道:“不要了,就这样吧。” 贺霄登时喜笑颜开,又再厚着脸皮贴了上去,长臂将人勾着,笑眯眯道:“行,都听你的。” “滚开。” “阿瑶。” “三、二、” “别气了,回去让你在上面,成吗。” “一。” 二人的背影在门廊里勾肩搭背打打闹闹,一直到闹出了门才稍微收敛。 第64章 大梦(1) 暮春时节, 草长莺飞,沈北陌收到了来自遥远海岸线彼端挚友的来信,相邀在草原相见。 沈北陌收到这封信已经是辗转经过好几个人的手了, 从南邵到大楚,最后由贺霄递到她手上的时候, 问她道:“什么时候动身?” 沈北陌笑开的唇角还没来得及阖上, 扫了他一眼:“你偷看过?” 贺霄搂着她的后腰辩解道:“南邵那边的督军给捎回来的, 他不认识赫露莎这个名字, 要不是怕耽误事拆开看了内容,也不知道要把这信转给我。” 许是太高兴, 沈北陌并未太在意,贺霄见她情绪不错, 趁机笑问道:“这信是从哪寄来的?落款在十月,却相约初夏时节, 想必是隔得很远吧。” 沈北陌将信折好,随口道:“是很远,小时候我随父亲母亲去过,一路上坐了快三个月的海船,他们在遥远的海岸彼端, 有除了中原六国以外的国度存在。” “倒是从未听闻过。”贺霄觉得新奇, 扶着她的腰身滑动摩挲两下, “这约定的时间倒也不算很远了,这几日动身正好, 风和日丽的, 适合跑马, 咱们还有时间往南邵海岸转转。” “谁说要带你同行了?”沈北陌扬眉,将信塞回信笺里, 将贺霄贴过来的肩膀往后推了把,“此番回草原,我还要顺道回部落联盟里看看。” 贺霄就知道这种机会她定会回家,在沈北陌转身要走的时候牵着她的手腕拉了把,“你上次回草原就没告诉我自己偷摸走了。” “偷摸?”沈北陌挑起眉。 “那一声不吭你承不承认吧。”贺霄把她拉回来,环在身前,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上回都说好要了,再有下次,得告诉我,你这又想甩了我自己走啊?沈将军,咱们成婚这么多年了,你都不肯给我带回去见见岳丈和丈母娘的,哪有你这样的。” 沈北陌觉着他这两年这劲头越发黏糊起来,下巴上被他亲得发痒,忍不住躲了一下,“说得还怨声载道,你要跟就跟着吧,我可是挂个闲职,神策军没事我就没事,你这贺大将军能抽的开身?” “这还差不多。”贺霄勾着唇角,捉着她的下巴又按回来结结实实一口亲下去,哼哼道:“那是我的事了,不用你操心。” 沈北陌嘁了一声偏开头,双臂环胸瞧着他,语气中倒也有些笑意,“值得这么高兴?咱们草原上的习俗跟你们中原人原本就不大一样,也没有你所谓的见父母才算什么礼数周全,早就给你说过了,还惦记这么久。” 贺霄不以为然纠正道:“就你歪理多,那我是汉人,岳母也是,之前成婚那会是不知晓你的身份,后面既然知晓了,自然就该上门去拜会,结果给你东拉西扯一通太极是一点不上心,这次说什么也不好使,你听见没。” 沈北陌听见他叫岳母两个字就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些难以想象贺霄站在自家那闺秀娘亲跟前的场景。 “听见没有?”贺霄不满意她走神,又往人屁股上拍了一把。 沈北陌眉毛一竖,回神去捉他那只手,“你要翻天是吧我的屁股你也敢打。” 贺霄就喜欢逗她炸毛,也不会真的动手打他,但看她气势汹汹来找场子,疯闹之间的氛围成了种让他享受的氛围。 一番打闹之后,沈北陌骑在贺霄腰上,掐着他的脖子质问:“服不服?” 贺霄躺在地上扬着手,脸上满脸是笑意,投降道:“你赢了。” 沈北陌怎么看他那笑脸都欠抽,眯起眼道:“我看你这是下次还敢是吧?” 贺霄被她掐得起不来身,讨好地握住她的胳膊,慢慢揉捏摩挲着,笑道:“夫妻之间,总要有些旁人没有的偏待吧,阿瑶,这个叫闺房之乐。” 沈北陌才不听他这些谬论,“闺你个头。” 正当此时,贺霄一个打挺翻身,腰肢猎豹一般有力,一条胳膊兜着她的后颈将人调换位置压了下去。 细密灼热的亲吻落在沈北陌的眼睛和鼻梁上,异族人的五官深邃,贺霄不管亲上多少次都觉不够,他慢慢落到她的唇瓣上,拇指将其按开了些,待到那檀口微张,才深深吻了下去。 纠缠许久,贺霄喘着气与她相贴,忽地笑起来。 “笑什么?”沈北陌躺在地上,懒散不想动,两条胳膊就这么随意搭着,任由贺霄伏在自己身上。 “真好。”贺霄十分满足现在的状态,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将军,能在亲吻时候给他回应,密切交流时候也相当契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阿瑶现在,本来就对我偏待了。” “什么?”沈北陌没太听懂,贺霄又再啄吻了一下她的唇瓣,笑道:“就这么说定了,就这么说定了,下个月初八,清明之后,咱们一道回草原去。” - 从大楚到草原,一路山高水远,从南邵的群山穿过之后,便是一片辽阔的平原,再往前,有一处名为再来镇的地方,乃是中原关外与草原最大的一处交易市场。 沈北陌收到的来自挚友的相约,便是约在了此处见面。 四月中旬的时节,再来镇里成片的蔷薇花长满了花苞,最早的一批已经绽放开了,姹紫嫣红一片,煞是好看。 贺霄从前也曾来过关外,但那时候行军的心情状态跟现在与媳妇一道游山玩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二人牵着马,悠哉往前走着,在路边小摊贩上买了不少没见过的新鲜玩意。 “阿瑶,你那位来信的朋友,是复姓赫连?”贺霄偏眸瞧着旁边沈北陌美艳的一张脸映着后面的花墙,画面太美,勾得他眼睛都舍不得挪开。 “是啊,她叫赫连成壁。”沈北陌随意答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贺霄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这个姓氏少见,百家姓上见过,但在大楚已经销声匿迹许久了。” “正常,原本就隔得远。” 沈北陌回到塞外草原上之后,浑身毛孔都舒展开来了,看着那辽阔的天与地,心情自然都好,唇边时常都带着笑,指着前面的一处花墙对他道:“看,那地方我小时候经常来,娘亲说,那是她与父亲结缘的地方,后来我爹还在里面给我扎了个秋千。” 第65章 大梦(2) 贺霄顺着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处围合起来的花墙,上面爬满了花藤。 沈北陌笑着往前走了两步,回身招呼他跟上, 便在这时起了风来,花藤被吹得沙沙作响, 贺霄眼前竟是觉得恍惚了一瞬间, 前面沈北陌的背影成了模糊的光影。 他赶紧上前几步, 却是怎么也撵不上, “阿瑶,你等等我。” 这句话说出口时声音显得空灵, 那白光愈盛,几乎占据了所有的视线, 贺霄不得不掩住眼睛避光,几息之后, 待到一切归于平静,周遭的环境让贺霄有些呆愣住了。 还是那面漂亮的花墙面前,但刚才分明是上午阳光正好,现在竟是已经成了一副夕阳西下的景象。 橘色的暖阳将重瓣的大蔷薇拉出长长的影子,贺霄蹙起眉, 往自己舌尖用力咬了下, 尖锐的刺痛表明人状态的清醒。 但刚才这短短须臾之间发生的, 却根本无法用常理解释。 “阿瑶?” 贺霄找不到沈北陌,周围好像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之前那些喧嚷的小商贩们, 还有他们的马, 也都跟着一起不见了。 “阿瑶,”贺霄往前找了几步, 正要往那围合起来的花墙里找人,“赫露莎,你在吗?” 就这么一句,前面的花墙里忽地跑出来一个十岁出头的异族小姑娘,一头栗色的发编成了蝎子辫,睫毛很长,眼睛是很漂亮的琥珀色,在夕阳的映衬下,漂亮得不像话。 她似乎是听着贺霄的声音出来的,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其他人了,便歪了歪脑袋问他:“大哥哥,是你叫我吗。” 贺霄被她的样子震惊到,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确定道:“赫露莎?” “是我。”异族人的小姑娘天性热情奔放,也不怕生,咧唇一笑明眸皓齿道:“大哥哥,你认识我呀。” 贺霄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视线惊疑不定上下游走着,内心已然是一片翻江倒海。 何不上云霄 第44节 他一直没给出回应,小赫露莎伸手在人眼前晃了晃,觉得这人有些奇怪,但也没太在意,转身又蹦跳着回到了花墙里去了。 贺霄在原地怔了一会,方才慢慢上前,转过墙角,走到了那处花墙的入口。 又是一阵风吹起,里面的花叶都在摇曳,蔷薇的花香扑鼻,那个小姑娘坐在红木的秋千上荡着,嘴里还叼着一片薄荷叶梗,眨巴着眼睛瞧着他。 贺霄盯着她,异族人的五官从小就艳丽,不难找出她长大后的轮廓,这活脱脱的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沈北陌。 “小姑娘,你叫赫露莎是吗?”贺霄仍是难以置信,总觉得沈北陌会再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拍着他的肩膀大笑一通,说他是个傻子。 “对呀。”赫露莎也盯着他看了一会才停下秋千,眉眼弯弯一笑,介绍道:“你好大哥哥,我是来自草原上的赫露莎,我的娘亲是中原人,所以我也会说汉话。” 这一笑,便把贺霄心里的那些不确定给全部捶结实了,这就是她,再没有人的眼睛笑起来能有这个模样。 贺霄看着眼前漂亮的小姑娘,慢慢蹲下身子来,目光柔和问她:“那你今年几岁了?” “七岁。”赫露莎笑嘻嘻冲他比了个手势,骄傲道:“但我长得高,看起来像个大姑娘,是不是。” “是。”贺霄跟着一道勾唇,慢慢蹲下来,隔着一段距离跟小姑娘平视着,又问:“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就在这时,赫露莎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后面,然后一阵风似的小跑着从他身边冲过去,用草原话开心道:“爹爹,你来啦。” 贺霄跟着回首,便在花墙外看见了一个高大英武的异族武士。 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危险的男人,贺霄在沙场征战多年,也没见过几个像他这般体格这般气场的存在,就好像草原上战无不胜的海东青,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其强大。 贺霄站起身来,心里颇为震撼。 赫露莎径直冲过去后扑进了男人怀里,那武士手臂接住了跳过来的女儿,将她抱在手臂上坐好,方才又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贺霄。 赫露莎坐在父亲怀里,歪着脑袋用草原话向他道:“这个大哥哥知道赫露莎的名字,但没猜中我的年纪。” 贺霄的草原话不算很精通,但这些年跟沈北陌在一起也学了不少,向那武士解释道:“我的妻子也是草原人,正巧也叫这个名字,刚才跟她走散了,我在找她。” 两个男人相互打量着,这时墙外传来一道柔和温婉的女人声音:“穆雷,瑶瑶。” 听到妻子的呼唤,穆雷简单冲贺霄点了个头,将女儿又往上抱了些,唇颊带笑冲商宁秀道:“来了。” 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贺霄反应过来往前追了几步:“留步!” 就这么几步,风又起,贺霄眼前视线模糊不清,下一瞬就直接撞在了什么人身上。 沈北陌给他撞得往前一步踉跄,险些一头给撞花墙上去,回过身来不解瞧着他:“你干什么呢大白天的不看路梦游啊?” 这熟悉的嗓音和腔调让贺霄回神,他定定盯着眼前的沈北陌,盯得她有些不自在,伸手在贺霄面前晃了晃:“干什么,中邪了?” 贺霄握住她的手腕从自己眼前拉开,指腹在腕心揉了几下,感受到真实存在之后又往花墙里看了眼,里面那个小赫露莎坐过的秋千已经不见了,再回头,长街上满是吆喝的小商贩,也再没有那个高大的异族武士的身影。 正当沈北陌没什么耐心想抽回自己的手时,贺霄握着她晃了晃,“我刚才看见你父亲了。” “哈?”沈北陌愣了愣,下意识往四处看了眼,确定没见着人,手往他额头上贴了下,“你真大白天被梦给魇住了啊,说什么胡话呢。” “真的,别说你不信,我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贺霄失笑将她的手拉下来,然后牵着她快步走进花墙里,指着那角落上的空地道:“还有你,小时候的你,只有七岁,坐在秋千上。” “……”沈北陌一言难尽偏头看了他一眼。 贺霄见她这模样就猜到她在想些什么,投降般举起手,找了些细节跟她对:“行行,我知道这事儿听起来荒诞,我刚才也是确认好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那秋千是红木的,有约莫一仗高,看着成色还算新,你那年七岁,应该是刚做起来不久,是吧?” 听到这沈北陌才微妙的扬起眉,这里面曾经有个秋千是她刚才亲口告诉他的没错,但她却并未说颜色,贺霄也不该知道是什么时候搭建的才对。 “你就说是不是吧。”贺霄见她沉思,拿指背碰了碰她的脸颊。 “是红木,”沈北陌狐疑瞧着他,“也确实是七岁那年父亲给我扎的,后来有几年一直下暴雨,木头就烂了。你从哪知道的,别是打量着蒙我玩吧。” 听她给出了肯定,贺霄愈发觉得刚才那番经历不可思议,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般,问道:“还不知道岳父的名讳?” 沈北陌用草原话道:“库穆勒尔。” 这一串发音简洁好听,贺霄却是顿了顿,思忖问:“不是穆雷吗。” 这会儿轮到沈北陌吃惊了,她意外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那是我娘亲对父亲的称呼,你是怎么知道的。” 贺霄知道她现在该是有几分相信了,失笑道:“就刚才,亲耳听见,亲眼看见的。那位异族武士看起来,是个相当有威慑力的男人,但抱起你的时候,眉眼很温和。” 沈北陌顿了良久,仍是想不出个能解释得通得所以然来,方才眯起眼,耸肩道:“匪夷所思。” 贺霄却是笑了笑,揽着她的肩膀轻松道:“你说这个地方是你父亲母亲结缘之所,或许,真的有灵吧。” 二人相携着往外走,沈北陌尚且还在思索之中,正想说话,眼前却是忽地白光一现,面前的街街角角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辽阔的天空和草原。 她与贺霄二人置身在了一片高耸茂盛的雨林之中,周围能听到清脆悠扬的鸟鸣声,和雨停之后叶片滚落的滴水声交织在一起。 “这、”沈北陌看着眼前不远处磅礴的整片的草原联盟阵地,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略显呆滞转头,视线跟贺霄对上,显然他刚才已经经历过一次,现在显得比她镇定许多:“又来了。你看,我没骗你吧。” 第66章 大梦(3) 雨后的林间还未完全放晴, 潮湿的泥壤和落叶里藏满了各种菌类,整个草原上能捡到菌子的场所环境不算多见,草原联盟营地后的山林算是最大的一处。 刚刚三岁的小赫露莎撒欢地往林子里钻, 身上斜挎着一只小竹篓,拨开草叶后还知道将那菌子的伞面像模像样地轻拍几下再捡起来。 “爹爹, 这个是雨花对不对, 是没有毒的, 吃起来甜甜的。”小姑娘晃着手里的菌子冲后面高大的男人炫耀着。 沈北陌和贺霄站在旁边的林子里, 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这一幕,贺霄忽然拿胳膊轻轻碰了她一下, 调笑道:“你小时候就长得这么好看了,你说如果现在出去的话, 岳丈大人能认出你来吗。” 沈北陌扫了他一眼,“你挺放松啊。” 贺霄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揽着她轻笑道:“在见到真正的岳丈之前,能瞧一瞧他年轻时候的风姿,了解些脾性也是好的,你说是吧,阿瑶。” “嘁, ”沈北陌晃开他的胳膊, 幸灾乐祸道:“我父亲的脾气可算不得好。” 她正说着, 忽地瞧见外面林间的小赫露莎骑在穆雷的脖子上,摘下了一朵巴掌大的麻子菇, 久远的记忆就好像忽然苏醒一般, 沈北陌定定瞧着, 忽然道:“我好像想起来这是什么时候了。” “什么?”贺霄见她这忽然认真的模样,也跟着往外看了一眼。 沈北陌摸了摸自己的额角, 难得显得有几分不大好意思,“就,小时候不认识那个麻子菇……” 她说得含糊,贺霄不解扬起眉,正好这时候前面的父女俩也捡的差不多了准备折返,沈北陌犹豫半晌,也不知该如何三言两语解释这件事,拉着贺霄道:“跟我来。” 大帐外搭着雨篷和灶台,两个年轻的异族人小伙子在烧着柴火,案板上放着洗净切好的几种菌子,沈北陌带贺霄偷偷躲了进来,隐在灌木丛里,往外窥视着。 贺霄忍着笑意小声问她道:“怎么跟做贼似的,你这偷偷摸摸的是想做什么?” “草原联盟戒备森严,进出人员都是要经过层层盘查的,还不如偷着进来省事些。”沈北陌解释着,贺霄趁机轻掐了把她脸颊上的软肉,说道:“我问的是咱们现在藏在这是要干什么,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心虚。” “诶你别碍事。”沈北陌拨开他的手,没多久就等来了熟悉的身影。 穆雷年轻的时候身形相当傲人,即便是放眼整个草原,也难找出几个能与他比拟的男人,但那些英武威猛都是对外人来说的,他熟练地将配菜切好倒入锅里,闲散吹着口哨,等着水开。 贺霄意外道:“岳丈这庖厨的手艺,看起来很是娴熟。” 沈北陌看着自己的父亲,眼里满是骄傲,调笑道:“何止,还很会编头发。” 贺霄听完又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这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异族男人,“人不可貌相。” 这时候小赫露莎也从外面跑进来了,小姑娘顶着一头可爱的辫子,跑起来晃悠悠的,拉着穆雷的胳膊伸着脖子往锅里看,用草原话道:“爹爹,是赫露莎摘的大蘑菇嘛?” 穆雷笑了笑,将女儿单手抱了起来,“是的。” 赫露莎高兴地晃着腿,笑得咯咯响。 没过多久,穆雷将案板上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着锅里炖开收汁,便抱着赫露莎进帐子歇息去了。 “你干什么去?”贺霄拉住准备摸出去的沈北陌,“你父亲现在可不认识你,出去给他撞见了不好解释。” “那你还不快松开。”沈北陌催了他一声,很快猫着腰钻了出去,避开了外面所有来往的异族人,将案板上留下的三块小菌子一把抄走了。 贺霄见她这么鬼鬼祟祟的就是为了偷菌子,有些哭笑不得,接过那几块切得平整的菌子捏了捏,“这是在干什么?” 沈北陌说:“我三岁之后,就再也不吃蘑菇菌子一类的东西了。” 贺霄微微扬眉,等着她的后文。 “就是因为这个。”沈北陌拿回他手里的菌子扬了扬,“小时候不懂事,我爹把汤煮熟了,这是故意切下来备用的边角,就是怕万一有什么问题好辨认,结果吧,被我给放我娘亲碗里去了。” 贺霄大概猜到了些什么,眉眼微挑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给我娘亲吃出毛病来了,一整个不认人,记忆倒退了好几年。”沈北陌悻悻说着,“就这玩意。后来我父亲追了好一阵才把娘亲追回来,我那时候小,在帐子里等了几天就哭了几天。” 说完后沈北陌觉得丢人,又假笑了两下缓解尴尬,“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是既然看见了,就想避免掉。” 二人正说着,就看见帐子里的小赫露莎又噔噔跑了出来,显然她在这草原联盟里是备受关注和喜爱的,路上碰见的所有人都在热情地给她打招呼,小姑娘在切菜的案板边上转了一圈,没看见什么遗漏的东西,又再瞧了眼那锅子,便蹦跳着又回去了。 躲在林子里的沈北陌远远看着那些熟悉的,却年轻的脸孔,一时之间感慨良多。 这些记忆里的画面因为时间太过久远,重新以成年之后的视角再次看见,就好像那蒙尘的旧事揭开了一层纱,这感觉相当奇妙。 沈北陌干脆便盘膝坐在了地上,她浑身透着松弛感,说:“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能让我重新看到他们年轻时候的样子,感觉也挺不错的。” 贺霄侧眼瞧着她,唇边勾起笑来,忽然将她的肩膀扳了过来,沈北陌不解问:“你干什么?” “你别动,我看看。”贺霄按着她,视线在她脸上仔细端量着,又看了眼远处玩耍的小赫露莎,“你的样貌,真是打小就出挑啊。” 沈北陌盯着他凑近的一张脸,一动不动盯着,心知肚明他就是故意调侃来的。 “我算是发现了,你英气的地方不是这张脸原本的五官,是神情。”贺霄仔细瞧着,啧啧称奇:“盯着人就有气势,笑起来就越发的加码。” “是吗。”沈北陌勾起唇角,“怎么笑,这样吗?” 贺霄被她盯得胸腹一热,按着她的后颈往下,“越发会勾引人。” 贺霄的吻技这些年有所长进,从一开始的只会胡搅蛮缠,到后来每每都能亲得沈北陌气息急喘,滑腻湿润的舌有很强的灵活性,搅弄起来都带着跟人一样的强势风格,或许别的姑娘会觉得难以承受的窒息与压迫,但对沈北陌而言,便是棋逢对手旗鼓相当的对味。 交缠的亲吻不分彼此,沈北陌闭着眼,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攥着他的衣领往前,贺霄习惯性将她抱起让她躺在怀里,方便自己更深入的探索。 外面的小赫露莎跟着穆雷将做好的饭菜端进了帐子里,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这边林子里方才恋恋不舍的分开了唇。 沈北陌还在微微喘气,眼里弥漫着尚未清醒的情愫,贺霄看着,心头越发激荡,轻声笑着与她前额相抵,温热的气息喷撒下来。 沈北陌躺在他怀里,扬起脖颈,眯着眼享受着这种类似微醺的感觉,掐着贺霄的脸将他抬了起来。 她拇指按着他的嘴唇,仔细瞧着,结果贺霄却是亲吻了她的指腹,随即一口将她包裹起来。 沈北陌手腕哆嗦了一下,有些想抽离,又觉得不至于。 明明是她自己先动的手,现在却认怂,不是她的风格。 手指被温热包裹着,沈北陌半天没说出话来,盯着贺霄的眼睛,二人对视了半晌,旖旎的氛围打着转,然下一瞬,两人都齐刷刷想起点什么来。 “等会等会,我刚捏了生的麻子菇……”沈北陌的声音显得有些紧张,贺霄慢慢松开嘴,摸了摸鼻子,略显几分局促,“尝出来了,有点涩……” “……”沈北陌不说话盯着他,贺霄有些失笑,忍俊不禁道:“别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本身麻子菇也没有毒,再说就这么一点给我尝到了,不碍事。” 何不上云霄 第45节 沈北陌觉得这玩意简直就跟她命里犯冲,这么多年不碰了,一碰就又给碰出事来。 她有些烦躁地拨了把头发,抓着贺霄的胳膊起身道:“不能小看这玩意,起来,给你找点水漱口。” 沈北陌将贺霄带到了河边上,督促着他漱了好几遍,仍然还蹙着眉头,“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没什么特殊的。”贺霄坐在石头上,难得见她对自己关切的模样,笑着问道:“之前你娘亲是什么反应来着?” “不认人啊。”沈北陌没好气地盘起腿,“谁都不认识了,记忆回到好久之前的某个时间。你别笑,真不开玩笑,这东西对人的效果都是因人而异的,谁说的好你是说胡话还是直接失忆掉,我可不想拖个傻子在这里找出路。” 贺霄微妙扬起眉:“我觉得,我既便是失忆了,也不会成傻子吧,阿瑶,你这担心,未免有些过头了。” 正说着,贺霄的神色忽然变了变,沈北陌立即跟着一道紧张起来:“怎么了,不舒服?” 她心里飞快打算着如果现在进联盟去找维克托叔叔来给贺霄看看情况的几率有多大,脸颊就被贺霄给捧住了。 他掌心温热,捧在她的颊侧,忽然叫她道:“沈北陌。” 听见这个称呼的沈北陌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这是上劲了,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听贺霄继续道:“洞房花烛夜,可有想过如何蒙混过关。” 他一手攥住她的手腕,直接强势将人推倒在了大石头上。 沈北陌躺在他身下,正琢磨着他这番话的状态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该做何应答。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捕捉到了男人唇边那压不住的,若有似无染开的笑意,她当即察觉不对劲,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揪住他的衣领道:“姓贺的,你敢耍我?” 贺霄被她一个用力给掀翻过来,立刻平躺下伸出两手投降,满眼都是讨好温和的笑意,“开个玩笑么,别生气。” 他两手自然扶上她的腰肢摩挲着,“还记得咱俩洞房那天吗,在床上打架,床都给弄塌了。” “那算哪门子打架,我那是顾忌着身份没敢动真格的。”沈北陌危险地眯起眼,贺霄躺在地上笑得像只会勾引人的狐狸,慢慢撑起自己的上肢,去够她的脖子,“沈将军,别光说不动啊,再来一次?” 话音刚落,贺霄便迫不及待亲了上去。 这个亲吻比起之前明显多了几分强势几分引诱,沈北陌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从一个亲吻体会出这两个词来,但贺霄将她紧紧贴着,压榨着口腔里所有的空隙,很成功地点燃了沈北陌的情绪。 露天的旷野,蜿蜒的小河,半人高的苇草挡住了视线,沈北陌出了一身细汗,某个时刻的来临刺激了感官,她攀着贺霄的脖子,一个用力翻身,跟他互换了位置。 “来。”贺霄也同样喘着气,沉迷于她的重量与力量感,兴奋道:“一起。” 水鸟的倒影掠过水面,叽喳叫着,混着微风,还传来了些许野花的香味。 沈北陌伏在岸边的石头上,身子累的不太想动弹,放空着脑子,一边把手伸进了清澈的水体里,拨弄着下面柔软的水草把玩。 贺霄撑着脑袋,胳膊搭在她腰侧,二人身下垫着他的衣裳,他盯着她的脊背轻笑了一声:“咱俩这样,像不像哪家出来的野鸳鸯。” 沈北陌翻了个身,一脸无谓看着他,正当贺霄以为她要说什么的时候,沈北陌一掌掀起河水溅了他满脸。 “哈哈哈。”她看着眯起眼狼狈躲水的男人笑得生动,故意拿湿漉的手去贴他的胸膛,“野鸳鸯是吗,草原上确实挺多的,正好,带你下去玩水。” 二人打打闹闹好一阵,直到日薄西山,夕阳给整个草原联盟镀上了一层金边。 沈北陌重新穿好了衣裳,将散乱的头发束成了高马尾,那种栗色在夕阳下显得金灿灿的,夺目又漂亮。 不远处有成群的骏马奔跑,年轻的异族人将马群赶回营地里,准备结束这一天的辛勤,归家休息。 沈北陌看着辽阔的天与地,舒适懒散地伸展着腰肢,贺霄从身后揽住了她的腰肢,说道:“看来咱们一时半会回不去,得考虑着在这过夜了,饿不饿?我刚看那草野里应该是有兔子的,我去抓两只来烤了。” 就在这时,一队巡逻驰骋的异族人经过河边,在领地范围内见到了陌生面孔,警惕地停了下来。 沈北陌的视线遥遥与领头那高大的男人对上,骑在马上的穆雷英武巍峨,像一座不可翻越的小山,他是整个草原上都敬仰的男人,也是沈北陌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盏指明灯。 她的坚韧不拔,她的正直勇敢,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来自于拥有这样一位,伟大的父亲。 穆雷盯了她一会,直到身下的大黑马甩了甩脖子,打了个响鼻,方才沉声用草原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擅自停留在我们的领地。” 沈北陌笑了笑,眼神里透露的全是崇拜与善意,回答道:“路过,抱歉,我们这就离开。”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完成了交汇,父女二人遥相对望着,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相当的熟悉感。 后面跟着的异族男人们询问首领道:“库穆勒尔大哥,要不要先把他们羁押起来,问问哨塔那边的情况在再说?” 穆雷沉吟了片刻,视线在那英气逼人的姑娘身上逡巡着,摇头道:“不必了,放他们走。” 说完后他冲二人朗声道:“草原联盟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但所有外来者都需要先经过哨塔的检查与通报。这次不与你们追究,立刻离开,下不为例。” 桑格鲁在原地转了两圈后,穆雷才压下心底这奇怪的熟悉感,又再看了那姑娘一眼,最终还是一甩缰绳,策马带着兄弟们接着巡逻领地去了。 见着一行人慢慢远去,一直并肩站在沈北陌身边的贺霄朝她的方向歪了歪脑袋,说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 沈北陌唇边咧开笑来,骄傲道:“那是。” 马群的背影渐渐变小,消失在起伏的坡地之间,二人眼前的夕阳又再变强,这周遭所有的场景如水一般溶解掉,又再恢复成了再来镇中的那一片神奇的花墙。 沈北陌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鼻梁贺眼窝,心下难免颇有几分感慨。 “知道你现在肯定是归心似箭。”贺霄揽住她的肩膀,含笑道:“我现在也是越来越期待,接下来的这场会面了。” 沈北陌失笑嘁了一声,扭头道:“走了,肚子饿了,找东西吃去。” 花墙边上,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长,不分彼此的交融着。 第67章 abo特别篇(1) 昏暗暧昧的光线中, 激烈的汗水与喧嚷的叫声,围绕着场中巨大的拍卖台,这里是彩虹岛, 游离在星际联盟法之外的灰色地带。 正中央的铁笼里关着一个被胶布贴住嘴巴的男人,他的上衣都被剥干净了, 肌肉贲张充血着, 又被黑色的皮质背带勒紧, 一双胳膊都反绞在了身后, 被架在中间的铁器上,双膝分离跪地, 无法动弹。 背后高清的屏幕放大了他的面容,是个长相俊逸的年轻男人, 此刻脸上淌着汗,眼神也涣散着, 连睫毛上都挂着一层细密湿漉的水珠,显然是已经被折磨了不短的时间。 拍卖师是一位穿着大红连衣裙的性感外邦女人,用高亢的嗓音和情绪调动着全场的气氛,那兴奋的声音听在贺霄耳朵里已经失去了语义,他跪得很艰难, 但这种姿势将人架在上面, 没有挣脱的可能, 也没有摔倒解放的可能。 “这是从彩虹岛以东的海岸带回来的男性alpha,起拍价十万金币。” 汗水迷进了贺霄的眼里, 他咬牙坚持着, 只要没死, 那就还有逃出去的希望。 “十一万、十二万!” 拍卖师兴奋的叫着价,忽地眼前一亮, 她看见了某个神秘包厢亮起红灯,激动道:“二十万——里先生出价了,二十万一次,二十万第二次、” “二十万第三次!成交!恭喜里先生,抱得美人归!” 贺霄听到了全场喧闹的欢呼声,也听到了美人归这三个字,根本就来不及细想,他就被几个健壮的alpha保镖从地上拖了起来,蒙上黑布带走了。 眼前的视线再次接触到光亮的时候,他已经被关进了另一个铁笼里,身上的皮带绑得人肌肉酸胀难受,他艰难地环视着周围,在铁笼外看见了一个叼着雪茄的男人。 这也是一个男性alpha,看起来身材十分高大,脸上的皱纹和络腮胡都昭示着这是一个颇有些年纪且不太注意形象的男人,他兴奋的目光流连过里面战利品的肌肉,觉得满意,却又不太满意。 他伸出手,旁边的属下立即会意递上了皮鞭。 铁门被打开,里先生叼着雪茄围着里面狼狈的男人转了一圈,冰冷的鞭子从他身上不轻不重点了几下,忽然唰的一鞭下去,在苍白的背后抽出了一道红痕。 贺霄咬紧牙关不吭声,眼神越发的凶狠了。 “啧,拍卖行怎么回事,什么规矩都没教就放出来圈老子的钱?”里先生不满意说着,再好的皮相,若是不识趣不听话,那也是得不了乐趣的。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圈味道呛鼻,又拿气吹了一把,哼笑道:“那批星际联盟的战警不就是在东海岸被击溃的嘛,真的全都击毙了?会不会有些漏网之鱼啊,你看这小眼神小模样,看着还真不像是普通alpha,测谎和腺体检测都查过了嘛?还有信息素那些的,别整了个卧底什么的玩意放进来啊。” 贺霄一声不吭,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收敛了眼神,变成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死水。 属下回答道:“里先生放心吧,这批拍卖品都是经过严格测试的,也打了药剂,不会有伤人性了。只是这规矩吧,怕是拍卖行确实还没来得及教,要不……?” 里先生咂咂嘴,有几分意犹未尽,轻描淡写吩咐道:“那就先送去m岛学学规矩,教会了怎么伺候人再送回来,还有,这个眼神,我不太喜欢,告诉那边的,好好教教。” 彩虹岛分成了七个岛区,其中上三岛是头目们聚集的地方,灯红酒绿,是上位者的天堂。 而另外的下四岛,则是关押俘虏和一些犯了错事的奴隶的地方,处处充斥着血腥与暴力,其中更是以m为最,贺霄此前在联盟警署中就曾听过这个地方,如雷贯耳。 他好不容易才熬过d岛(上三岛)的检测被送进这里,就已经只剩下半条命在,若是再送去m岛,只怕即便保住性命,人也完了。 彩虹岛折磨人是有一套专属流程的,即便是贺霄这种经过严格训练的星际战警,也根本无法想象其中的恐怖。 里先生将他的恐惧看在眼里,哼笑道:“送走吧,走之前给他打一针shar。” 听到这个药剂名字的贺霄如遭雷击,他半张脸贴在地上,这一瞬间有种想要寻死的绝望。 就在这时,大门被一群不速之客给打开,里先生不耐烦地偏头看过去,“谁这么不懂规矩,闯老子的门。” 门外站着好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而为首的一个却是个身量高挑的女人,她涂着美艳的大红唇,轻佻戏谑朝里先生道:“哟,这么大火呢,看来我是打扰了里先生的雅兴啊。” 里先生一看是她,再大的火气也给压下来了两三分,“赫露莎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贺霄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了,看不清她具体的样貌,只能依稀分辨出这个女人的五官深邃,看起来像是一个混血。 “这不是最近没事儿,闲得发慌,就想给自己找点乐子。”赫露莎点了跟雪茄,自来熟地往沙发上坐了进去,翘起的二郎腿,将眼圈吐了出来,视线流连在了笼子里的男人身上。 里先生来回看了一眼,哼笑道:“怎么,这小子什么来头,大名鼎鼎的赫露莎也能叫看上了,还特意跑我这儿来要人,看来是势在必得啊。” 赫露莎只笑笑不说话,很是惬意地往后仰靠下去,那模样胸有成竹,根本不怕里先生不给人。 在这彩虹岛上,虽然大小头目众多,拉帮结派也严重,但不管是哪条道上的头儿,见着赫露莎,那也都是要给个几分薄面的。 里先生心里不爽,但面上不好发作,又再哼笑道:“赫露莎的面子,不能不给呀。来,把这小子给我拖出来。” 贺霄被人拎着手腕上的皮带,从笼子里生生拖了出来,整个人扔在了赫露莎的面前,他狼狈的起不来身,只能看前眼前一双鳄鱼纹高跟鞋,还有隐藏在女人脚背上青色的血管。 一看就是个经常踢人的练家子。 里先生心里烦躁,就想折腾人,吩咐手下将他带上前,“小子,你可走大运了,好好服侍赫露莎,有你的好处。” 贺霄的头发被人攥住,用力带到了沙发跟前,粗鲁撕开了嘴上的胶布,“叫主人。” 贺霄的整张脸被迫扬起,往上与那个名叫赫露莎的女人的视线对上,被她眼里那戏谑玩味的笑意给刺激到了,咬着牙恶狠狠朝她呸了一句:“做——梦。” 这般抵抗毫无疑问招来身后两个打手的拳头,贺霄被捶得脊背发麻,整个人往下干呕了一声,下巴不小心磕在了女人的大腿上。 裙摆包裹住的那双腿修长有力,温热柔软,贺霄难以呼吸,却仍然闻见了属于她信息素的味道,是一股清冷的蔷薇花香气。 “对不起,赫露莎小姐。”两个男人忙不迭将贺霄拉开,“属下失职。” 贺霄被掐着后颈,整片胸膛都暴露在了这个女人面前,但面上却仍是一副宁折不屈的倔强神情,里先生见状,眯起眼若有深意道:“我说赫露莎啊,这么个犟种你带回去有什么意思,还从没听说过你好这口。这样,我这儿正好有两个称心的男omega,送你带回去玩玩。” 赫露莎压根没听进去里先生说了什么,极具侵略性的眼神落在眼前落难的alpha身上,她慢条斯理起身,接过了侍从手里的鞭子,在手掌上缠了两圈。 冷不防的一鞭子抽下来,贺霄疼的浑身打颤,那鞭尾极细,被收短后抽在身上更疼了。 “我还就喜欢玩犟骨头。”赫露莎眼里露出兴奋的光,慢慢围着贺霄转了一圈,目光里满是掠夺,将那里先生完全抛在了脑后。 又是唰的一鞭,贺霄发出一声闷哼,支撑不住整条脊梁榻了下去。 他伏在地上喘气,下巴被人粗鲁地捏了起来,赫露莎那张精致艳丽的脸凑近观察着他的神情,柔声问道道:“疼吗?” 贺霄脸上全是汗,紧绷的下颌与额角因为这两个字狠狠跳动了下,但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能做出什么反抗的举动来,只能不服气不甘心地盯着她。 何不上云霄 第46节 赫露莎被这个表情成功取悦了,笑了笑,忽地用力卡住他的下巴,强行掰开了牙口和舌头,染了鲜艳颜色的拇指往里探了探,在柔软与温暖中游走了一圈。 贺霄被卡着无法闭合,难受地发出两声呜咽,被丢开的时候猛地咳嗽了好一阵,那汗出得跟要脱水一样,伏在地上,彻底没了力气再动弹。 赫露莎满意笑着,说:“真不错,有趣极了,那就谢谢里先生忍痛割爱,你放心,我绝不占你便宜,他的拍卖金,一会我让人打进你的账上。” 里先生见她这兴头上的疯癫样,原本心里起的那点子疑虑也给压了下去,这婆娘原本就是出了名的记仇,为了这么个奴隶得罪她划不来,只能悻悻咂舌道:“哪的话,你赫露莎可是彩虹岛上的大红人,钱就不必了,全当是我送给你了。” “还是里先生痛快。”赫露莎笑得眉眼弯弯,“那人我就带走了。” 贺霄被蒙上黑布拽上直升艇的时候已经是晕得不省人事了,战警想要躲过彩虹岛的信息素检测确认无害,过程比普通人要艰难得多,他割伤了自己的腺体,后颈发炎的伤口已经疼得麻木,晕厥对他来说反倒是解脱。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贺霄动作缓慢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间四面都是金属栏杆的房间里,透过栏杆的间隙,能看见外面还有一间更大的屋子,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瓶,看起来像个十分丰藏的酒窖。 但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他身处的地方,比起房间来说,更像是这宽大酒窖里的一座大笼子。 贺霄虚弱地咽了咽喉咙,视线落向笼门上的指纹锁,从里面严丝合缝卡死,那质地看起来,根本没有从里面破坏掉的可能性。 从他们的队伍在东海岸被彩虹岛的武装机甲击溃之后,到现在为止,整整过去三天时间,期间他只喝了手指般小的一瓶低级营养液,作为一个成年alpha来说,别说果腹,连维持基本的机体消耗都很难。 贺霄浑身酸胀无力,尝试着想下床,就在这时候,酒窖的大门被人打开。 他心里猛地一跳,看见那个令人厌恶的,名叫赫露莎的女人,慢条斯理走了进来。 第68章 特别篇(2) 贺霄讨厌她看自己的眼神, 像在审视一件货物,甚至是一个奴隶,满是侵略性。 生长在联盟和平自由环境下的战警, 受不了一点这样轻贱不尊重的目光。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赫露莎从柜子上挑了一瓶红酒, 倒进高脚杯后, 舒适地窝进了懒人沙发里, 手里慢慢晃悠着醒酒, 眼神仍然盯在他身上流连着。 贺霄很虚弱,非常虚弱, 虚弱到甚至无法大声斥责她一句。 “我就特不喜欢他们给人打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剂,柔柔弱弱的有什么意思。”赫露莎笑了笑, 视线落在他肌肉的线条上,他的上肢之前被皮带勒出了痕迹, 一时间还没消退,留下了一些很好看的红色印记,她赞美道:“不过吧,能让身体一直处于亢奋漂亮的状态,算是唯一的优点吧。” 二人一个在笼子里, 一个在笼子外, 赫露莎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看了一会, 然后她拢了拢头发,起身慢慢走了过来。 贺霄听见了指纹开锁的声音, 他警惕抬头看了眼,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 那个女人就已经走到了身前来。 她居高临下欣赏着,唇角勾起笑意, 一手端着高脚杯,一手慢慢抚摸上被她抽出来的那几道鞭痕。 女人的手温热干燥,顺着伤痕轻轻柔柔摸着,在疼痛的同时,又带来了蚂蚁般的痒意。 贺霄脸颊抽搐了一下,咬着牙,打开她这只饱含侮辱意味的手,只一瞬间,便被她一把反掐住了脖子,高高拎了起来。 贺霄不得已跪立在了床上,他面色涨红,大口喘着气,死死盯着眼前这双琥珀色的瞳仁之时,便被她凶狠地吻了下来。 赫露莎的亲吻和她的人一样强势,一样带着浓重的侵略性,不管不顾的深入舔吮,让人窒息。 贺霄根本就看不清眼前的光景,他大手攥住赫露莎的手腕,不敢暴露身手,竭力克制忍耐着,终于,在临近极限的边缘时候,那肆意搅弄的唇舌离开了他的口腔。 “味道不错。”赫露莎轻描淡写点评着,视线在他略显涣散的瞳孔上走了一遭,又再慢慢移向被她亲红了的嘴唇上。 贺霄眼前慢慢回神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温柔魅惑的声音在引诱他:“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他喉间不自觉动了动,被赫露莎看在眼中,那双眼睛跟着往下,贺霄很不情愿在她面前暴露窘境,他粗重着呼吸,抑制着自己吞咽的欲望。 “可怜呢,被抓来的俘虏,连水都不给你,真让人心疼。”赫露莎露出了温柔的眼神,落在贺霄眼中就像是惺惺作态的豺狼。 他满眼敌视,赫露莎却只玩味地笑,而后忽然变得凶狠起来,单手掐住了他的颌关节,迫使人张开嘴。 醇厚的,猩红的酒液,慢慢顺着唇瓣灌进去,遗漏出来些许,流进她手指与他脸颊的缝隙里,又再顺着脖子往下,淌过锁骨,消失在胸前的肌肉线条中。 酒液入喉没有不刺激的,尤其现在贺霄的身体状况都处于临近崩溃的边缘,但即便再是被羞辱的姿态,这吞咽下去的几口酒都是他唯一的能量来源。 贺霄努力放松着咽喉不让自己咳出来,顺从咽下去许多,却是洒了更多,眼前的女人根本就谈不上温柔,一杯酒泼了大半,他湿淋淋的满身都是。 赫露莎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勾起唇角,“真漂亮。” 贺霄死死盯着她,一声不吭,余光已经注意到了她刚才进来时候并未及时关闭的笼门。 还有外面那酒窖的大门,也并未上锁,只是个普通的把手罢了,虽然再往外是什么样子无从得知,或许仍是警卫森严,或许真能叫他找到疏漏处逃脱,尝试一把才能有几率。 贺霄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节奏,忍耐着任由她的手从脖颈落下去,一路按着他的皮肤缓缓游走,借着酒液,轻而易举来到了胸前。 就这么片刻的懈怠,贺霄卯足了全身的力气将她用力推开,向着背后夺门而出。 赫露莎仿佛并不意外他会有这么一下,配合着作了个夸张的姿态,捻着兰花指高高拎起酒杯,两手投降似的躲开避免被他给撞着。 贺霄急促喘着气,但体能的消耗摆在这里,尽管再如何咬牙也根本跑不快,他用尽全力冲出笼门,向着酒窖大门冲过去。 眼看着就要成功逃出去,贺霄眼里仿佛只剩下了那近在咫尺的门把手,然而下一瞬他却被电的浑身一麻,整个人僵硬笨拙的扑摔下去。 “啊——”男人在地上颤动着,直到脖子上的电流停止运作,仍是久久不能回神,瘫软在地上缓慢挣扎着。 赫露莎慢条斯理走过来,整了整自己手指上的戒指,蓝幽幽的闪着光,一看就是通了ai,如果贺霄想逃走的欲望没那么强烈,能再看得仔细些,不难发现那是个遥控器。 贺霄难受的扯着脖子上的金属圈,想让它不要贴在自己的皮肤上。 腺体上的伤太疼了,这东西又太轻,刚刚苏醒的那片刻,他竟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 “你能往哪跑,”赫露莎觉得有些好笑,好整以暇蹲在了他脸前,抓住头发将他的脸抬起来了些,“进了彩虹岛,还想能跑掉?进来地时候被喂了什么药,心里没点数啊。” 贺霄恶狠狠盯着她,赫露莎啧啧摇头,唇边那点玩味的笑意慢慢消失掉,她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我看你精神头挺好的,那就陪我玩玩吧。” 她丢开了地上的贺霄,踩着高跟鞋慢慢走到酒柜边上,挪开了壁柜的门,从里面拿了几样东西出来。 贺霄手脚并用往后退了些,靠在了墙边上,反过身来警惕盯着这个疯女人。 屋里太安静了,过程中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发出了不小的响声,贺霄看见她拿了几支冰蓝色的试管,里面有粘稠的液体,还又拿了个小玻璃杯和一支玻璃棒。 “去沙发上。”赫露莎温和命令着。 贺霄看了眼她说的那个沙发,是她进来时候坐过的那个。 男人没有动弹,赫露莎也不着急,仿佛看着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动物,她闲散靠在吧台边上,含笑道:“知道彩虹岛上的奴隶,服从主人命令,时间限制是多久吗。” 贺霄听见这两个字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喘着气疲惫道:“你做梦吧,我宁可死。” “是立刻。”赫露莎并不理会他的话,自顾自说着,“如果不能立刻响应主人的吩咐,会受到惩罚。至于惩罚是什么……”她拉长了尾音,慢慢往前走了两步,那表情看起来就好像真的在为他着想,“我希望你不会现在立刻就体会到。” 说完这句警告之后,赫露莎又再露出了那标志性的微笑,重复道:“去沙发上,乖。” 贺霄喉间动了动,他的体能快到极限了,如果这个时候再激怒这个女疯子,下场不会好。 他缓慢起身,扶着墙壁爬起来,一声不吭,慢慢走到了那个沙发前。 这是一个改良过的懒人沙发,特殊的材质让它看起来造型别致,但躺下去之后便能像海绵一样紧密包裹住身体。 贺霄看了几眼,还没来得及转身坐下,身后就被高跟鞋蹬了一脚,结结实实趴在了沙发上摔倒。 然后便感觉到屁股上狠狠一沉,那个女人就这么堂而皇之跳了上来,掌心掐着他的后颈,将他牢牢压在沙发里,骑得结实。 那沙发的弧度让贺霄的上肢微微抬起,赫露莎掌控着他的后颈,虽然并没有故意按压腺体上的伤痕,但那极其有力的几个指腹却在耳后颈侧这些血管聚集的地方来回按揉滑动,汗水减轻了阻力,让她能越发随心所欲探索。 颈后的穴位多,那力道让贺霄难耐颤抖,几近窒息,又再用力喘息,无法克制自己发出几声破碎的呜咽。 赫露莎喜欢看这样子,满意笑了笑,另一只手配合着将他额前的碎发全部捋了上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掰过他的侧脸,将他半张脸好好压在柔软的沙发里,确保他能喘上气。 贺霄被压在沙发里动弹不得,下面是柔软的舒适的地方,身上被压着一个重到不像女人的身体,但她的外形看起来并不算健壮,显然这个名叫赫露莎的女人,骨密度和肌肉含量都非常人所能及,才会有这样的重量。 “别害怕,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只是做个小游戏。”她用手指顺着他的头发,轻巧说着。 贺霄很想嘲讽她谁怕谁,但现在这样受人掣肘的角度,往上看见她单手将那几支蓝色的液体放在了沙发边的角桌上,那种未知的恐惧,和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的猜测,不可控制的让心跳在疯狂加速。 “你想干什么。”贺霄咬牙问她,因为半边唇角被压在沙发里,让发出的声音有些不太清晰。 “你瞧你,不是说了,别害怕。”赫露莎轻笑着,单手灵活打开了试管,将液体倒进玻璃杯里,一边不耽误她俯身亲了亲他的耳尖以示安抚。 贺霄被她压着掐着的地方好像着了一团火,赫露莎做好了准备工作,将那些液体在杯中晃动着混合,然后便能腾出手来,顺着他脊背上的肌肉线条往下游走着抚摸。 她问:“来吧,猜一猜,我为什么会把你从里先生手里要过来。” “给你三次机会,”那后背上因为药剂而亢奋的肌肉触感实在好,赫露莎爱不释手揉了两把,“猜不对就接受惩罚,当然,猜到了,我会给你奖励。” 贺霄闷不吭声,没法忽视那杯蓝色的不知名液体,他手臂往那边摸过去,还没越过角桌便被看出了意图,掐在后颈上的那只手敲打性的缩紧了力道,挤到了他腺体上的伤口,疼得贺霄浑身颤抖,大力喘了几口。 “你乖一点。”赫露莎牵起他试图打翻玻璃杯的那只手,指缝扣进去,将他牵起来按在了头顶上,温和说着,“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贺霄缓了好一会才重新找回自己的神智,赫露莎的拇指在他耳窝后打着圈,“来吧,第一次机会。” 贺霄仍是不说话,赫露莎轻笑着魅惑道:“给你五个数的时间,再不说话,就当你是弃权了,而我这个人呢,最讨厌被人败坏游戏的兴致。” “五、四、三……” 威胁的意味实在太浓,贺霄不得不哑着嗓音开口道:“你找乐子。” 身后的赫露莎挽唇道:“不够具体,宝贝儿,答错了。” 她一边说着,掌心一边从他手腕往下寸寸抚摸,到大臂上紧实的肌肉,到肩胛骨,撩拨的技巧醇熟,“给你点提示好了,成年人的世界,这样才叫具体。” 第69章 特别篇(3) “你!”贺霄满脸涨红, 在她骑得结实,将自己腰胯故意压陷下去与沙发更紧密接触磋磨的时候。 他发出了难受的喘息,甚至是挣扎, 想与屁股上压下来的那股力量对抗,后颈却被狠狠往下掐紧, 陷入了完全被制服的局面。 “怎么就是学不机灵呢。”赫露莎的声音略显苦恼, 落在这个境地的贺霄耳里, 还有几分阴森森的感觉。 果不其然, 下一瞬间这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就起了身,一膝盖重重压在了他的脊梁骨上。 赫露莎听见了他的闷哼声, 这一膝盖下去显然比刚才骑在身上的分量要重得多,也让人难受得多, 她显然是被惹生气了,轻笑着, 笑却不到眼底,“我最喜欢犟骨头了,但是要犟呢,你就犟到底,希望待会, 不要求饶。” 那枚幽蓝的戒指是通了电的, 是彩虹岛上研制出来的新型武器, 能将电流凝成一股实质化的细绳,甩起来跟鞭子似的。 外面守门的保镖一身漆黑的西装, 对酒窖里传出的各种声音置若罔闻, 这些在彩虹岛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样一个看起来就不服管束的alpha奴隶,落到赫露莎手上, 不挨打反而不正常。 隔了好半天,酒窖门从里面打开,赫露莎慢条斯理收着电鞭走出来,保镖恭敬对她俯身道:“赫露莎小姐,刚才里先生那边又派了人过来,送来了拍卖行的信息素检测报告。” “什么意思?”赫露莎扬眉,心情一看就不怎么好,保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将文件递了上来:“那边的人只说这个奴隶各项数据都健康,但身体素质综合下来,即便是在虚弱状态,也能与普通b级alpha持平,您还是看看这份报告……” 赫露莎听着嗡嗡念经似的声音就烦,没等他说完就将那张纸抢过来随意扫了眼,轻易就在指尖燃起火苗烧着了,“他个废鸡,连个b都忌惮,这么怕死别干这行,回家种地去吧。” 赫露莎的脾气暴,嗤了一句便走了,两个保镖站在原地谁也不敢吭声。 二人面面相觑着,其中一人打开酒窖门往里看了眼,那个奴隶被打得趴在地上不动弹,像是晕过去了。 何不上云霄 第47节 保镖不禁觉得上面的人也太仔细了些,这男人对赫露莎而言,分明就跟普通奴隶没分别。 他冲投来询问眼神的同伴摇摇头,“打成那个样子,还特殊呐?多半还是里先生那边憋着气,在故意找麻烦。” “是吧,我也觉得,这小子能有什么本事叫赫露莎小姐青睐的。” 入夜之后的彩虹岛气温下降的很快,酒窖里不通气,反倒闷得人浑身不适,想发汗发不出,只能一直保持着高体温煎熬着。 贺霄趴在那,意识迷迷糊糊的,到后半夜才意识到这难受的热度可能不是来自周围,是他自己在发烧。 连续几日的高强度作战,失败后伪装成落海的平民被抓进彩虹岛,身体受到药剂和外界折磨,今天的这顿鞭子,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alpha的高热轻易退不下去,他烧得有些神志不清,分不清楚时间流逝,只觉得最为口干舌燥的时候,有人拎着他的头发,给喂了一杯水下去。 不是普通的水,有清凉的草药味。 以贺霄现在的身体状况,即便是给他喂了杯毒药水,也是无从分辨反抗的,高大年轻的战警神情涣散,顺从咽下许多,仍有不少从嘴角漏出来,沾湿了下巴。 幽暗的光线环境中,赫露莎的瞳孔反着微光,她凝视着他唇角晶莹的水渍,愉悦的欣赏着,最后眸光幽深,慢慢掐着他的下巴俯身下去,将那些多余的水液吮去,顺带又咬着他的唇瓣深入搅弄了一番。 贺霄很快就又再陷入了意识迷蒙的状态,他柔弱的样子像个任人摆布的大娃娃,赫露莎勾着唇角,对此相当满意,“真是个可爱的玩意。” alpha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仍是黑夜。 他发觉自己又重新趴回了下午那个懒人沙发上,只是这沙发的姿态似乎是可以调整的,现在就比之前平展很多,变得更加像是一架小床了。 贺霄的眼皮仍然沉重,但那股让人神志不清的高热似乎是退下去了些许,虽然身体仍有乏力,但已经没刚才那么热得像是要烧起火来,连带着周围酒窖里的温度也跟着觉得舒适了许多。 然后他便听见一声带着轻笑的招呼:“醒了?” 懒散又带着磁性,听起来总是含着点调侃的笑意,这是赫露莎的声音。 贺霄心里沉了沉,对这疯女人下午的那顿鞭子仍然心有余悸,现在深更半夜的还守在这里,不知道是还要出什么花招折磨他。 忽地一个响指打在了他眼前,“问你话呢。” 贺霄的眼皮刚一抬起来就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笑得戏谑,在昏暗的视线下还显得有几分魅惑。 赫露莎轻轻笑了笑,喜欢看小兽忌惮紧张自己的模样,指腹慢慢从他背上摩挲抚摸过去,“打你呢,是因为你不听话,我呀,出了名的脾气不好,不过也是出了名的护短,懂我的意思吗?别惹我生气。” 那只手很有力量,根本不像普通女人的手劲,但能在这彩虹岛上风生水起的,原本也就不可能是什么普通女人。 贺霄后背上全是鞭伤,被她按揉了几下,那些藏在皮肤下面的疼痛与麻痒同时苏醒,“啊、你、” 贺霄想叫她停下,下一秒又咬紧牙关忍耐着,绝不在这个女人面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耐力不错呢。”赫露莎满意点评着,然后贺霄在她说话的同时听到了某种玻璃瓶盖被拧开的声音,她接着说:“可能会有点疼,但你忍着点,我不喜欢听那种不动听的叫声。” 但即便是这么说,即便他有心理准备,贺霄仍是被后背传来的剧烈疼痛刺激到青筋暴起,他掌骨紧紧扣着沙发的边缘,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赫露莎的手游走过男人的后背,在每一条鞭痕上流连,最初那辛辣刺激的疼痛被忍过去之后,慢慢便成了清凉下来的舒适。 贺霄喘着气,为了忍过这个过程,浑身都出了一层汗,到这个时候才有些相信这个女人或许真的是在帮他上药。 疼痛之后的松懈让贺霄昏昏欲睡,背上的那只手却勾着他的后腰带,往下一扯。 这个动作让贺霄整个人都激灵着清醒过来,但他早就没了多余的力气挣扎,甚至没能撑起自己沉重的身子回头看上一眼。 “你干什么?”男人手臂尝试去抢裤子,毫无疑问被赫露莎给制裁了,按着手腕反扣在了背后,她一把扒开他的裤子,含笑道:“有两道甩下去了,你自己感觉不到疼吗?” 星际联盟警署里成长起来的优秀战警哪碰过这种女流氓,贺霄一张脸涨得通红,到底还是小幅度挣扎起来,“你松开我。” 啪的一巴掌下去,痛感其次,羞辱感和羞耻心给拉到了顶峰。 “你放……”贺霄的膝盖尚且没来得及撑住,就被她故意加重力道的一捏给疼得满头冷汗,跌了回去。 年轻的alpha警官脸埋在沙发里,无法抵抗赫露莎随意揉捻的那只手,伤口在她的作弄下火辣辣的疼,但没过多久,这种疼痛缓和下来之后,另一种诡异的羞耻感在她那只手有技巧的揉捏打圈之下,排山倒海涌上来。 他这样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战警,一朝虎落平阳,被个亡命女匪按在沙发里调戏。 “手感真好,练得不错啊。”赫露莎还要故意说些话去调侃他,她越发起了兴致,手往下挪过去。 贺霄的手紧紧纂成了拳头,几近要咬碎了一口银牙,被她抬着胯骨给塞了个枕头下去。 “你干什么!?”贺霄终于在某个瞬间把持不住,狼狈地想从这境地中逃掉,赫露莎觉得有些好笑,轻易就将人按回了位置,呵气如兰说着:“你当我大半夜的不睡觉是专程来给你一个不听话的小奴隶上药的?上完再温柔安抚说句你睡吧,哈,我是哪里来的女菩萨吗。” 以贺霄现在的体力,根本没法跟她对抗,而比姿势更加屈辱的是,他竟在这种压制中有了些反应。 赫露莎的瞳色加深,听着他克制自己的呼吸声,满意道:“你这不是有感觉了吗,虽然是个犟骨头吧,但敏感的身体,总是特别招人喜欢。” “不要克制自己,宝贝儿。”赫露莎戏谑笑着,很享受这种掌控住一切的感觉。 贺霄的意识又再涣散了,他耳畔仿佛听见了鸣音,那阵阵起伏的浪潮完全掌握在她手里,就在这个时候,他恍惚间抬头看见了上方亮着红灯的监控器。 不管那头现在有没有人在看着,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也都会成为录像,永远保存在她那里。 贺霄开始呜呜挣扎起来,然下一瞬间,那只手就短暂的离开了。 贺霄喘着气,很难克制自己这种怅然若失未得满足的感觉,但赫露莎并没有让他停顿太久,沾着些冰凉的触感就又再回来了,贺霄抖了一下,无从分辨她手上沾的是什么东西,但鼻间却隐约闻到了一丝带着辛辣的异香。 待到他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男人的瞳孔瞬间睁大,最敏感的地方受不了这种等级的刺激,难耐失控地溢出了声音。 赫露莎将他紧紧禁锢在身前,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很快,这种辛辣的刺激就成了难以言喻的舒爽,贺霄很难形容这种大脑空白的感觉,从前从不曾有过这样巅峰极致的体验。 他像一条离水的鱼,鬓角的头发湿漉着,已然失去所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伏在那,遵从自己最本能最原始的反应,袒露在她面前。 第二日清晨,贺霄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没在那个酒窖里了。 他浑身疲累,受过的伤,还有昨晚那凌乱失控的记忆,都让身体变得比平时更加沉重。 又再失神躺了一会之后,贺霄的意识才算是彻底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他惊得弹坐起来,沙发上盖着一张薄毯,而薄毯下的他浑身都光溜溜的。 那毯子将他的身形勾勒显露无余,甚至还有晨起没来得及消停下去的好兄弟。 贺霄脸皮上一阵烧的慌,几乎是瞬间回忆起了昨晚那疯狂的感觉,那疯女人用的肯定是姜汁一类的东西,可能还加了些别的彩虹岛上的药剂手段,才会让人那般兴奋,直到现在都还没消退下去。 一想到那些丑态全都被敌人看在眼里,甚至还可能记录下来,贺霄恶狠狠往沙发上砸了一拳。 等他逃出去,逃出这个鬼地方。 总有一天,联盟警署会荡平这个不法之地。 贺霄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很快用那薄毯将自己的腰身裹了几圈,方才有心思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情形。 这似乎是一间主卧,地方很大,旁边的阳台靠着海,纱帘缓缓吹动,能依稀看到外面的海景。 贺霄心念一动,紧忙几步扑了出去,掀开帘子往下一看,却发现其实这地方离海岸的距离不算远,但下面却全是武装森严的守卫和红外巡逻的无人ai警卫,叫人看得头皮发麻。 下面有几个警惕性很高的保镖,察觉到视线便抬头看过去,正好看见那个被赫露莎看上的男奴裹着张毯子,袒胸陆怀地站在她的阳台上。 “哈,看那边,赫露莎把他带回别墅了,这小子命不错啊。” 贺霄很反感这些赤条条的目光,沉着脸看清楚了外面铁桶一般的布防走向,又面无表情跟那几人对视了片刻,才又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卧室里有一张巨大柔软的床,贺霄慢慢走过床尾,看见正面的墙壁上是一整面的灯箱,上面女人的照片性感热辣,有比例逆天的长腿,绑着黑带和枪囊,回头的那半张脸若隐若现在满头栗色的卷发里,美艳中又带着神秘感。 “性感吗。”赫露莎的声音猝不及防从后面传来,贺霄猛地转身,就看见灯箱画面上的女人笑得惬意极了,手里端着杯酒,晃悠悠的。 如果放在一个月前,贺霄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忌惮一个女人到了本能后退的地步,他赤着脚,满眼警惕盯着她,反观赫露莎的状态却是相当悠闲。 她似乎心情不错,仰头抿了口红酒,踩着高跟鞋,慢慢抚摸着自己手指上的幽蓝宝石戒指,随意窝进了懒人沙发里。 贺霄现在看见这个沙发就头皮发麻,也不知她是把酒窖里那个搬过来了,还是真就这么喜欢,自己的房间里也放了个一模一样的。 赫露莎的脚腕慢慢晃动着,贺霄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昨天被埋进她腿上地时候嗅到了她信息素的气味,是凛冽的白蔷薇,但却不足以分辨出这是个omega还是位女性alpha。 这种身高,这种力量,这种性情。 如果是个女a也就罢了,但如果是个omega,得是什么种类的腺体? 贺霄猜测着,赫露莎知道他在打量自己,唇角微微笑着,脚尖往前踢了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她向床头那整面墙的灯箱示意,“性感吗?” 那灯箱忽地亮起来,贺霄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那画面亮灯之后赫然换了内容,入目的全是赫露莎的一腿黑色蕾丝,那角度和神情都叫人面红耳赤,年轻的战警脖子红了整片,飞快扭回头来,被羞辱到一般:“你、你真、” 赫露莎像是看见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哈哈笑着,撑着侧脸好整以暇瞧着他,“怎么这么纯情,昨天晚上你爽起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贺霄胸膛起伏着,气血翻涌所致,肉眼可见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泛起了粉色,而更令人恼火的是,昨晚那还未消退下去的残留药效,让他稍一激动便口干舌燥。 贺霄不想在这女疯子面前出丑,他微微弓着腰,快速想要平复自己的情绪。 赫露莎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倒也不拆穿,含笑卷着自己的头发,引诱道:“洗个澡吧,一天出那么多汗,人都是臭的,沙发都给我睡臭了。” 贺霄身上确实黏糊糊的,那种发了汗又再风干了的感觉不好受,再者洗个澡也正好能将他现在这窘境给解决一下。 于是乎男人的态度没有刚才那般强硬,只不说话盯着她,算是默认了。 赫露莎的心情更好了,一口将杯中剩余的酒液喝完,辛辣刺激的液体流过喉管,让她神情迷醉舒爽,完事后放下了高脚杯,起身勾了勾手指,“跟我来。” 贺霄跟在她身后,来到了这间硕大主卧的角落里。 半截若隐若现的木纹格栅后面,有一座宽大精美的玻璃房,四面一览无余,毫无遮挡。 玻璃浴房外还放了个沙发,赫露莎似是有些微醺的意思,慢条斯理的,舒适的将自己窝了进去,翘起了二郎腿,脚尖又朝着浴房的方向点了下,似在催促。 贺霄的喉间动了一下,不可置信回头与她对视上。 赫露莎唇角笑意魅惑,轻吹了一口气,问他:“犹豫什么呢,大男人,磊落些,有什么事情是见不得人的,如果你自己解决不够舒服的话,求求我,勉为其难也能帮你。” 贺霄嘴角抽搐了一下,指着墙角的探头道:“你就这么变态,在自己房间里也装监控?” 第70章 特别篇(4) 贺霄这句话问出来到底还是试探的成分居多, 毕竟在他的认知中看来,之前那酒窖也就罢了,正常人谁会往自己每天睡觉的地方装监控。 他仔细观察着赫露莎的神情, 本以为会得到一些有关这房间位置的信息,却不料赫露莎无所谓的哈哈一笑:“你当这是哪。” “这里是彩虹岛。”赫露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这只是你能看见的探头, 还有成千上万隐藏在暗处的, 无从知晓的摄像头。别说是我的房间, 这整个群岛上的所有地方,都控制在超级ai的监视之下, 岛主随时可以抽调任何时间段的监控。” 赫露莎的笑相当有感染力,不管是明艳的, 还是像现在这样阴森的。 贺霄不自觉呆怔住了,然后下一秒他便看见那女人又恢复了清明的脸孔, 轻松调侃道:“所以不要妄想着逃跑,轻易就会被抓回来,逃奴的下场,绝对比你现在的日子要凄惨很多倍。” 贺霄沉默了,即便像赫露莎这样有头有脸的小头目, 也是生活在监视之下, 那他要怎么才能逃得出去。 “琢磨什么呢宝贝。”赫露莎戏谑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活动了下颈骨,最后温和地催促了一遍:“去吧, 不要再考验我的耐性了。” 这一次贺霄没再忸怩, 深深看了她一眼, 转身进了那全透明的浴房,顶着她欣赏侵略的目光, 径自将薄毯扯了下来,打开了花洒。 水溅湿了玻璃,但这样的温差想靠水雾遮挡视线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贺霄站在水中,闭眼斗争了片刻,偏头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女人。 她给自己点了跟雪茄,烟雾从指尖缭绕着,显然就是料到昨晚剩下的那些药效还有剩下的,他非解决不可,神情才会显得那样好整以暇。 贺霄转过身来,手掌按在了玻璃壁上,因为用力而显出了线条,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流下,打湿了睫毛,再淌过锁骨往下。 何不上云霄 第48节 贺霄自认不是个矫情的人,她要看,他一个大老爷们的alpha,还要怕被她看见吗。 赫露莎仰头轻巧地吐出一口烟圈,向上氤氲着散开,一面欣赏着浴室里的光景。 这位alpha的身材很好,之前在拍卖行里被注射的那些药剂作用慢慢消退下去,他的肌肉也逐渐恢复了正常状态,虽然没有昨天上午看着那样夸张,但也不失饱满。 尤其是当着她的面,让自己亢奋起来的样子,很性感。 洗完澡后,他裹着干净的浴巾出来,没完全擦干的头发上还在湿漉着往下滴水。 赫露莎按灭了指尖的雪茄,大方欣赏着这副刚刚出浴的皮相,贺霄站在那冷脸睨着她,赫露莎玩味地勾了勾唇角:“怎么,自己摸没有我弄的舒服是吧。” 贺霄听见了自己牙关摩挲的声音,他强自镇定着,问她:“你昨晚给我涂的什么东西。” “这不是显而易见,”赫露莎笑着摊了摊手,“助兴的小玩意,喜欢吗,很刺激吧,这可是彩虹岛上才能体会到的。” 贺霄冷着脸,“我当然知道,但这东西的效果能持续多久?” 昨晚那种灭顶的刺激也就罢了,但过了这么长时间,残留的药效仍能让他无法抑制。 “觉得刚才那一发还不够,心里还抓着痒是吗,总觉得还有余劲儿。”赫露莎的眼睛像一双亮晶晶的钩子,调侃道:“这药效可持续不了这么久,这是你自己血气方刚的年纪,看见漂亮女人正常的冲动。” 说完这句,赫露莎戏谑笑着,眸光注意到了别的地方,拉长语调惊讶道:“耳根子这么红呢,这么受不得调侃,真可爱。” 贺霄咬着牙,刚想开口,就见那邪门的女人懒散起了身,又再冲他勾了勾手,“过来吧,给你叫了点吃的送进来。” 这句话成功止住了男人想说的所有话,不管他气性如何,现在最关键的都是要先填饱肚子恢复体力,才有力气去想后面的事情。 于是贺霄跟在她后面,老实地跟到了餐厅里。 侍从已经将吃食摆好了,主要都是牛肉鸡翅一类的肉食,有的做成了炖菜,有的做成了热炒,还有一大块烤好的羊肋排,香的好几天没吃好饭的贺霄肚子跟着叫了一大声。 “我看你应该是个肉食类腺体的alpha,应该喜欢这些,就叫了几道荤的。” 贺霄的腺体种类是美迪斯白狮,向来不怎么吃素的,这些肉类,正和他意。 男人等不及地在桌边坐下,这种境地里也不用再去担心食物里干不干净会不会有毒之类的问题了,伸手就准备开始大快朵颐。 结果下一秒就被拉住了颈间的金属环,脑袋被迫往后仰了仰。 贺霄抬头的角度能看到上面赫露莎含笑的一张脸,她眉眼弯弯的,伸手在他脸颊上摸了一下,说:“别这么心急,不是白给你吃的。” 贺霄沉着眸子,喉间动了下,就着姿势问她:“那你想怎么样。” 赫露莎摸着他的脖颈慢慢走到了身边,很是自然地往他腿上坐了下去。 那张艳丽似毒蛇般的脸在眼前放大,贺霄又再次闻到了那种白蔷薇的信息素气味,带着很强势的压制力。 赫露莎坐在他身上很是惬意,故意放慢接近的节奏,拉长了暧昧的时间,然后她用高挺的鼻尖蹭了蹭他的鼻梁,拇指按住他的下唇瓣,再往前便碰到了牙齿,诱惑道:“有多饿,让我感受到你进食的欲望。” 贺霄身上就只有一层浴巾,露在外面的腰腹被她来回抚摸着,赫露莎接吻的进攻性很强,掐着他的下颌往里缠吻搅弄,她的时间点选得恰到好处,想要进食的雄狮是焦躁的,迫切的,比任何时候都要配合卖力。 肉食类alpha原本就勇猛,尽管技巧性不足,但唇舌够有力,急促交缠的呼吸喷洒在彼此的脸上,几乎是将眼前人当成了可以吞食入腹的美食。 结束后赫露莎满意地退出自己的舌尖,在唇瓣上扫了一圈,“真乖。” 贺霄的气血尚未平息下去,脸侧还微微泛着一层绯红,咽下了口腔里残留的信息素气味。 显然这个激烈热情的吻很好的取悦了赫露莎,贺霄起伏着胸膛平复呼吸,她便直接起了身,掌心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享受你的午餐吧,小狮子。” 此时此刻饿急了眼的贺霄已经没那么多心思顾及她的称呼,只埋头一顿风卷残云,先将自己喂饱再说。 联盟警署出任务的时候一般都会携带营养液或者压缩营养物质,在作战中能迅速补充体力,但要说满足口腹之欲,那还得是实打实的食物吃下去,才能带来无法替代的满足感。 贺霄将桌上的食物全都扫了个干净,吃饱喝足后魇足瘫软在椅子里,消化登上彩虹岛以来的第一顿饱饭。 赫露莎还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抽着雪茄。 贺霄放空般盯着她看了一会,才开口问道:“你查过我的腺体种类。” “美迪斯白狮。”赫露莎笑了笑,随手弹了下烟灰,轻巧道:“还需要查吗,拍卖行给你做过精密的信息素检测,当然包括腺体种类。” 贺霄没接话,赫露莎的笑意更深了些,嗓音带着些不可察觉的危险意味:“美迪斯白狮这种腺体出自帝星上的美迪斯大洲,那是统战联盟的大本营所在的位置,而且这种强食肉性攻击型腺体,是联盟战警选拔最为钟爱的类型之一。” “所以也难怪他们怀疑你的身份,不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奴隶,倒也并非完全空穴来风。”赫露莎吹了口烟圈,颇有深意冲他道:“要不是你全无身手,就连我,都忍不住要怀疑,你是不是个落难被俘的战警。” 气氛因为这句话而凝固起来,贺霄有些僵硬,扯了扯唇角道:“我要有那本事,还会被你们如此折辱。” 下一秒,赫露莎的轻笑就打破了这僵局,她又恢复了那带着几分色气的眼神,盯着他饱满的肩膀和胸肌,像是忽然想到了一些好玩的东西,道:“给你做一身警服,好不好。” “你、”贺霄脸都要绿了,她这副赤裸的眼神说出这种话来,这身衣服是会要求他在什么情形下穿,几乎不言而喻。 但这个时候,身份敏感,多说多错。 于是贺霄只能咬牙忍耐,偏过头去道:“你一个女人,真不知羞。” “宝贝儿,我要是知羞,谁去救你。”赫露莎无所谓地动了动眉眼,“我就是看上了你这副好皮囊,迫不及待想好好把玩,一定很有意思。” 贺霄在她那不加掩饰的,充满侵略性的眼神里无所适从,昨晚上那些叫人癫狂的手段还历历在目,显然这个女人玩得相当花,很有些折磨人的功夫在身上。 “别害怕,小狮子,我保证,会给你永生难忘的经历。” 赫露莎正玩味笑着,外面的保镖忽然敲门进来,附耳对她说了些什么。 “知道了,出去等我。” 对面的贺霄听见她要出门,心中一喜,面上仍然装得神色如常,只见赫露莎又起身慢条斯理走了过来,她仿佛与生俱来就带着一股从容的压迫感,越是这样漫不经心的时候,越叫人觉得心虚心悸。 贺霄维持着镇定,不想叫她看出来自己的情绪,坐在那没有动。 直到赫露莎的掌心贴上了他的脖颈,她按着那副金属环,在他颈上勒出了痕迹,又再用指腹打着圈按揉着。 刚吃饱的贺霄受不了这仿佛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瞳孔收缩片刻,下意识伸手想阻止她,反被赫露莎顺势探入指缝扣在了椅背上。 刚沐浴过的身体十分光滑,贺霄脖子上的筋微微突起,因为她粗暴的压制而忍不住挺起了胸膛,赫露莎的拇指慢慢移动到了他颈后腺体的位置,这个举动让男人呼吸漏了一拍,再联想到刚才她那若有深意的一番话,难免猜测是不是这个女疯子知道了些什么,要毁了他的腺体。 紧张的情绪瞬间就反映在了肢体上,贺霄难以呼吸,脖子爬上了大片的粉红,赫露莎慢慢按揉着他的穴位,安抚道:“放松。” 心脏仿佛跟着她的那只手被被悬在了半空,紧紧攥住,就在贺霄心跳急剧加速的时刻,颈后的腺体被一个温热柔软的触感轻轻碰了一下。 麻与酥从后颈处散开,逐渐成了痒,贺霄眼前的视线方才慢慢清明过来,他睁大着眼,反应过来赫露莎只是在亲吻他的腺体。 轻轻的一个啄吻,羽毛一样,又像蜻蜓点过水面,一下接着一下。 贺霄能感觉到赫露莎的脑袋靠在自己颈边,她那栗色的卷发挠在脸侧有些痒意,他整个人都好像被笼罩在一股浓郁的白蔷薇花香中。 感受到怀中的alpha精神松懈下来些许,埋首的赫露莎笑了笑,猩红的舌尖从他腺体上扫过,扫过了他那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了阵阵战栗。 从没有人碰过alpha的腺体,贺霄感觉自己灵魂深处被碰了一下,然后下一秒,就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 赫露莎尖利的牙齿一口咬在了他的腺体周围,强势的信息素注入,撞得贺霄阵阵失神,那股蛮横的信息素围绕着腺体盘出了妖冶的花纹图案,形成了一个临时性的标记。 半晌后,赫露莎松开他,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方才挑起他的下巴温和道:“我有些事情要离开几天,你自己乖乖的不要乱跑,这个标记消失之前,我就回来了。” 直到赫露莎离开之后,贺霄才慢慢从那种此生都未曾经历过的诡异感觉中回神,他不可置信自己被个不知ao的女人给咬了,忙不迭冲到浴室镜子前看了一眼。 他后背上还留着头天没消退下去的鞭子淤痕,还有那些被皮带勒伤的痕迹,而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从颈后腺体开始围绕着的,密密麻麻的纹路,被伤痕遮了不少没能显露完全,也辨认不出具体的图案来。 “操蛋了,这邪门的女人。”贺霄无法接受自己一个接近一米九的战警,被女人咬下了这种临时性标记的耻辱,一拳砸在玻璃上,尝试了好几次想搓掉,但粗鲁几下把皮肤搓得通红也没能成功。 赫露莎这一走,就是两天没有出现。 贺霄一直都被禁足在她的卧室里,虽然不被允许外出,但除了脖子上那个金属环,倒也没有其他限制行动的举措,每天到了饭点会有保镖送吃的进来,其余的时间就是他自己一个人养伤。 到了第三天,贺霄身上的伤口慢慢消退,没再给肌肉造成无力与钝痛感,那块临时性标记的颜色也跟着变浅了不少。 他每天都会在阳台上偷看下面的布防运作,包括警卫和保镖制服颜色代表的职责,ai无人机巡逻的轨迹和范围等,赫露莎地这座别墅离海岸线并不算远,至少相比起之前的奴隶所和拍卖场,从这个地方逃出去的希望显然更大些。 到了晚上,彩虹岛上方的彩色星河从南到北贯穿整个岛屿,斑斓闪烁,透着深邃又鬼魅的美丽。 贺霄进屋之前停住脚步,注意到下面的某条街道整个的黑了下去,似乎是停电了。 贺霄心中一喜,赶忙凑近些再定睛一看,果然,没过多久就看见隔壁两条街上的巡逻卫兵被紧急调岗支援去了,严密的巡逻机制借着混乱出现了短暂的缺口。 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男人心里忍不住燥动起来,虽然冒险,但若是等赫露莎回来了,还不知道后面会生出什么变数,即便不能一举离开海岸,先想办法逃离他们的掌控也是上策。 贺霄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看准了时机便直接行动了,他将主卧的灯全都关闭,只留了那面床头的大灯箱做掩护,让保镖们觉得屋子里有人,然后自己便摸黑顺着阳台便的铁架,借力跳了上去。 猫科动物腺体天生就有着优秀的平衡力和灵活性,他的弹跳力在联盟警署中也是拔尖的存在,乘着夜色悄无声息在别墅外墙边攀爬着。 下方巡逻的保镖听见动静抬头,但手电的激光扫过去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二人对视一眼,又正常往前走了。 刚出去几步路,其中一个豹猫alpha耳朵一动猛地回头:“不对,有人摸进来了,开电网。” 不多时,整个别墅东面亮起了冰冷漂亮的幽蓝色,将墙面照得透亮,几个保镖持着激光枪跑过来寻找,却只来得及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被绞开的破洞。 “是开强电之前绞的,但是里面的弱电流也够那小子喝一壶的了,肯定跑不远。” 眼看着一群保镖分头散开追踪,闭气藏在阴暗角落中的贺霄才慢慢勾着腰爬出来,他听见了别墅里拉响的警报声,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即便硬闯这处电网,他也必须要冲出去。 贺霄紧紧拉住自己脖子上的那道金属圈,深吸几口气,顶着伤口强行催动了自己的腺体能力。 电网之外距离外墙还剩下十来米的距离,强撑的男人从这小网洞中逃出来都已经耗尽了所有耐力,他浑身焦麻,藏在黑暗中喘息,只有一双眼睛反着幽幽的蓝光。 虽然疼痛难忍,但贺霄难掩自己内心的激动情绪,他成功逃出来了。 身后又再传来了保镖急促的脚步声,男人不敢逗留休息,撑着一口气,踩着墙壁轻巧地翻了出去。 外面停电的那条街道离别墅不算很远,路灯下,巡逻的警卫被调走了不少,但剩下的ai警卫却更是难缠,它们的红外视野覆盖范围更广,贺霄只能一路东躲西藏,慢慢往那条黑掉的混乱街区靠近。 他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先想办法把脖子上这狗圈给卸了,这种玩意上面多半带定位,赫露莎现在或许被事情缠住无暇顾及他,等她回过神来,这玩意就成了他的定时炸弹。 这么想着,贺霄猫着腰藏进黑暗的小巷躲避ai警卫,他喘着气靠在墙角暂歇回复体力,却忽地浑身汗毛炸起,这是顶级食肉类腺体感知危险的强大第六感。 贺霄僵硬地回头,看见刚才黑暗的角落里,亮起了一盏幽幽的路灯,下面站着四五个男人,为首的正是那位里先生,他目光戏谑,不怀好意地盯着他,慢悠悠抽了一口烟,那眼神好似在看一只落入网中的困兽。 贺霄当即转身想走,巷口两个硕大的人形ai警卫就逼了过来,手上的激光枪对准了他,一步步将他往箱子里逼。 里先生吹了口气,将抽剩下的半根烟丢在地上碾了一脚,一边悠闲地说:“赫露莎对你不赖啊,都没怎么给你上锁,还能叫自己给跑出来。看,就熄了这么一条街的灯就把你这小东西给勾出来了,可真是耐不住寂寞。” 贺霄的心脏好似被沉进了幽深的海底,喘不上气来。 “敢从老子手上抢人,哼哼,说说,她怎么玩你的,玩你哪了?”里先生的目光赤条条在贺霄身上游走着,兴奋搓着手,上前两步吩咐道:“先绑上车,送去我r区的别墅。” 两个壮硕的alpha保镖持着电极棒上前来,轻松就叫他失去了挣扎的余地,贺霄被电得浑身发麻脱力瘫软下去,被两人拖着往前走,神思迷蒙间还听见里先生兴奋的声音在跟人说话:“也不用费心思去学规矩了,没看他脖子上挂着圈呢麽,给那疯婆娘找着了老子竹篮打水一场空,我那工具多,就爽一晚上,玩坏拉倒,扔去海里喂鱼,就当给赫露莎个教训。” 山路崎岖,贺霄被反绑着手臂丢在后备箱里,一路的颠簸再加上镇定剂,即便是做过抗药物训练的星际战警,下了车也是架不住头重脚轻头晕目眩。 他嘴上贴着黑色胶布,隐约看见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幢漆黑森然的别墅,看起来很有些陈旧了,又在半山腰上,夜风将树梢吹成了鬼影,越发添加了几分阴森可怖。 暧昧昏黄的光线将别墅点亮,保镖将贺霄拖进去扔在了地毯上,这里似乎就是专门用来满足里先生那些疯狂趣味的场所,里面整体的装潢都显得色气,沙发正对着一匹半人高的木马,还是通了电的,能晃动能变形,还有周遭的墙壁上也挂满了精巧的铁具,整间屋子都透露着让人窒息的压抑。 贺霄的手臂被反绑在背后,嘴上还贴着胶条,踉跄艰难着想要起身,这里加上里先生,一共有五个成年男性alpha,且不算体力差距,他们手上还有武器和药剂。 更重要的是,他还不能暴露战警的身份。 何不上云霄 第49节 贺霄眸光深沉着,满头的热汗流下来,又再浸湿了腺体上尚未愈合的伤口,他神情有些惨淡死寂,觉得今夜怕是凶多吉少。 里先生撸起了西装的袖子,哼笑着往前,正要说话,忽地嗅了两下鼻子,然后稀奇地看着跪趴在地毯上的那个小奴隶:“哎哟哟,赶巧了不是,你这信息素味儿这么冲,易感期快来了啊。” “正好正好,来,把上次m岛送来的那个诱剂,叫什么来着,就是能叫alpha易感期催前让他□□的那个,给他打一针。” 那保镖很快就取来了药,持着一管翠绿的针剂,一手拎起贺霄脖子上的金属环,往那淌着汗渍的颈间一针扎了下去。 喘息太过剧烈,鼻息已经无法满足贺霄的呼吸需求了,但他嘴上被胶条贴着,氧气不够,窒息感随之而来,加重了药效挥发时候的痛苦。 里先生看着他的状态差不多要到位了,这才吩咐人将他的绳子和胶条解开,咬着烟,对他道:“自己到那木马上去,会玩吗?” 贺霄趴在地上,浑身使不上劲,被提前催来的易感期来势汹汹,和之前有过的感觉都不一样,他眼里爬着红血丝,肢体没有一点要配合听话的意思。 “嘿,不听话还,”里先生来了脾气,亲自上前拖住他的胳膊,狞笑着将人往前拽,“敬酒不吃吃罚酒,自己上去还能卸点劲找找角度,老子帮你那可就没那么温柔了。” 正在这时,别墅大门被人轰的一脚踢开,力量之大,门板当场阵亡飞出去老远,从地砖滑得撞到了沙发才算是停下来。 里先生被这动静给吓了一跳,回头一瞧,门口一人逆着月光,但即便看不清楚脸,这种气势,这种逆天的腿长比例,还有刚才那一脚的劲儿,整个彩虹岛上除了赫露莎,就找不出第二个女人来。 赫露莎显然是带着情绪来的,但里先生也不怵她,毕竟人是自己跑出别墅去的,他只不过是瓮中捉鳖给逮住罢了。 “哟,这不是赫露莎吗,听说你这几日帮上头办大事……” 里先生阳奉阴违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那疯女人气势汹汹往前大步而来,一点要好好说话的意思都没有,她一把甩开幽蓝戒指中的电流鞭,眼里满是愠怒,怒得里先生剩下的话都给忘在了脑后,真怕这娘儿们真的一鞭子往自己身上抽过来。 赫露莎在彩虹岛上的名声,那是真刀真枪拳拳到肉打出来的凶名,早些年她声名刚起来那会儿,还在地下拳场里打过搏击,夺得拳王冠军的那一场比赛当年里先生也在现场,那一脚飞踢,把那个棕熊腺体的alpha直接踹得嵌在了铁网里。 这是真正从底层爬上来的恶鬼,跟他们这些其他空有腺体等级的alpha头目,战斗力根本就没在一个档次上。 “诶诶赫露莎,你有话好好说,你这是要……”里先生被她震慑得下意识后退想跑,最终还是耗不过心理压力,撂下手里的贺霄自己跑了。 然后就见赫露莎怒冲冲的一鞭子抽在了贺霄的肩背上。 一看是在打奴隶,里先生这才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是失态了,即便这女人再疯,也还是要受岛主约束的,怎么敢真对他动手。 “我让你跑,长本事了是吧,嗯?回去我就给你锁起来,我看你还往哪跑!”赫露莎一边骂一边抽,贺霄的药效上来了,一面疼得呲牙咧嘴,一面心里知道,今天晚上这个女人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顶着电鞭,手脚并用爬过来,吃力抱住了赫露莎的小腿,俨然便是一副寻求庇护的模样。 赫露莎唇边勾起笑来,也顺势一把将他脖颈间的金属环拉了起来,“这会儿知道怕了?” 贺霄的脖子艰难仰着,但不知为何,即便她这般凶神恶煞放着狠话,他心底就是觉得这两个变态比起来,赫露莎会是救他的那一个。 即便她再如何折腾,也不会真的冲着他的性命去。 赫露莎这口恶气仿佛泄出去了,哼笑着将头发甩到身后,拍着他的脸颊就将人往外拖,“晚了,看我回去怎么整死你。” 里先生见她这般招呼都不打就准备直接将人带走,出声想要阻拦:“诶,赫露莎,你就这么……” 然后被处在气头上的女人阴森森回头瞪了一眼。 这一眼或许不是冲他来的,只是积聚的情绪没来得及收敛,但还是瞪得里先生失了言语,也不好再说什么为难的话了,改口道:“好好管管你的奴隶,今儿个要不是正好给我撞见了,他还不知道跑哪个角落里躲着去了。” 赫露莎哼笑冲他打了个手势,“回头再谢你,走了。” 这个风风火火的女人从出现到消失,加在一起拢共也就不过三五分钟,一句废话都没有,发了一通疯,就这么效率将人给带走了。 里先生目露深意盯着外面两人的背影,旁边的保镖凑过来道:“先生,就这么让她带走了,以后赫露莎小姐的气焰,怕是要更加嚣张了。” “现在知道放事后屁,刚才你怎么不敢吱声?”里先生扫了手下一眼,没好气道:“那疯婆娘肯好好说话也就罢了,你看她那发疯的样,是能好好说话的吗?” “算了算了,当老子倒霉吧,真晦气。” 别墅外,贺霄被抠着金属环连拖带拽带了出去,赫露莎穿着一身皮衣,那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外面的几个保镖都将头埋得低低的,谁也不敢多说话。 第71章 特别篇(5) 赫露莎用力将人拉着往前一甩, 贺霄重心不稳踉跄了两步,摔在了她的机车前。 药物作用下的alpha有些神志不清了,恍惚间看到这架硕大拉风的机车, 才明白过来她是自己一个人飙车上山赶过来的。 “自己上去,等着我请你?”赫露莎圈着手不耐吩咐道。 贺霄头重脚轻, 极力忍耐着易感期带来的冲击, 略显笨拙地将自己爬上她的车架。 刚一上去, 还没坐稳, 赫露莎就急不可耐骑了上来,她的气焰仿佛收放自如, 已经没有刚才在别墅里那般要吃人的模样了,只冷声道:“抱紧, 飞出去该你活该。” 下山路上的夜风呼啸,吹过贺霄发烫的身体, 反倒是短暂缓和了易感期带来的高热。 但随之而来的弊端也很明显,车停之后,没了那舒爽的风,他感觉更热了。 赫露莎不是个温柔的人,勾着他的金属圈将人带回别墅里, 两侧的保镖一看真是奴隶跑了, 纷纷紧张地跟在后面, 害怕被追究失职。 赫露莎一路将他带进了浴室里,往墙上一丢, 同时打开了浴池的进水口和花洒, 回头看着人烦躁吩咐道:“赶紧把自己洗干净, 那狗贼屋子里看着都脏,谁知道他玩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动你哪里了?” 贺霄神志不清,但潜意识的仍然知道今晚这样,待在赫露莎这里才是最安全的,摇头用发热的嗓子辩解道:“没有,没有得逞,你来得……很及时。” 赫露莎的情绪这才稍微降下来点,她嫌皮衣热,随手脱了往外丢去,里面就剩下了一件黑色的吊带背心。 温热的水雾升腾起来,靠坐在墙角淋水的贺霄觉得自己热得快要烧起来了,他睁眼去找水温阀,想换成冷水。 “坐着不动什么意思。”赫露莎直接扣着人的手臂将他按回了墙边,“要你把自己洗干净,不是给你降温的。” 她说着便去扯他的裤子,那衣料被打湿了一把解不开,被她没耐心硬扯,直到贺霄自己弓着腰配合她的举动,方才顺利脱了下来。 年轻的战警皮肤上泛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粉色,虽然状态看起来明显不对劲,但除了她甩上去的那几道鞭痕之外,身体看起来还算干净,她应该去的很是时候。 贺霄的脸颊被她捏起来,左右晃了下,端量着问道:“打了什么药,自己知道吗?” 男人缓了好几口气,心中似在天人交战,才慢慢道:“他说,是能提前刺激易感期到来的。” “就这样?”赫露莎的视线往下看,看见那朝气蓬勃的景象,显然不大相信以那死狗的变态,他的药会只有这一种功效。 但她偏就要明知故问,抬头又跟贺霄的视线对上,“不说清楚,解法就不一样,再给你一次机会,什么药?” 贺霄唇角动了下,认命道:“春-药。” 赫露莎扬起一边眉宇,被这小狮子的纯情反应勾起了欺负人的欲望,戏谑道:“不止吧。”她伸手往上弹了下,“得加烈性两个字。” 本就在晕眩竭力忍耐中的男人被一个激灵弓起了腰,他发出难耐的呼声,后腰也撞在了墙壁上,好半天缓不过这口劲来,“你!” 温水还如落雨般往下洒,赫露莎的衣服和头发也都给打湿了,她压在他身前,贺霄就更热了,他觉得自己快被这浴室里的水雾给蒸熟了,难受得挣扎起来,“我出去……” “去哪,老实点。”赫露莎轻易就将他给镇压了,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不屑笑着:“热是吧,该你应得的,这么蠢的法子,跑出去叫里先生给逮了,真丢人。” 贺霄听着这口吻有些恍惚,抬头看了她一眼,就撞进了一双戏谑笑着的,琥珀色的眼瞳。 然后就整个人一轻,被她给扔进了浴缸里,“就该罚你好好泡一泡。” 温热的水漫过头顶,两手上的筋显出了形状,修长的指节扣住浴缸边缘,贺霄破出水来,被这燥热包裹着,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进水口还在沽沽往里灌着,贺霄抹了把脸上的水渍,仰头看着面前的赫露莎,知道这女人不会让自己舒坦,便也没再想离开。 他深吸口气,忍着浑身的热血灼烧,伸手给自己解决易感期带来的原始冲动。 贺霄牙关紧绷着,尽力让自己不要在她面前发出什么声音来,压抑的呼吸节奏跟手里的动作对不上感觉,alpha的易感期在没有抑制剂的情况下本就难挨,更何况他还被打了那一阵催动剧烈的药剂。 赫露莎欣赏着面前男人半躺在水中的美丽画面,只是被药物控制的小狮子找不到宣泄口,她看着他动作急切,时间的流逝却并没能达成想要的效果。 浴室顶端闪过两条蓝光,转瞬即逝,赫露莎的眼皮往上掀了眼,那是彩虹岛上无孔不入的超级ai,那是它的眼睛。 她舔了一圈牙冠,仿佛没受到什么影响,视线重新回到了贺霄身上,开始释放了一些安抚引诱的信息素。 池子里的男人动作顿住,忍不住深嗅了一口空气中夹杂着潮湿水汽的气味,这一次他彻底分辨出来了,这是omega的信息素,在这种时候,于他与致瘾的毒药无异。 贺霄浑身的肌肉因为亢奋而隆起,他还想抗拒本能,一声不吭在水池里盯着赫露莎,看着这个女人慢条斯理在他面前一件件脱了衣服。 毫无疑问,她有着一双无可复制的长腿,外形漂亮修长的同时,还兼备着绝对的力量感,赫露莎玩味笑着走近,俯身撑在浴缸边上,一手握住了贺霄的后颈。 掌下的肌肤已经是滚烫的触感了,金属环都被他的体温带得灼热,赫露莎眼里的火焰慢慢燃起,揉捻的同时,忽地用力将他按了下去。 水面因这粗暴的举动沽沽冒着泡,激荡的水花撞在池壁上,贺霄感觉自己几近窒息,他无法反抗脖子上的那只手,无法越过她浮上水面,越来越深的刺激和恐惧的累积,终于在濒临的时刻,alpha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赫露莎俯身入水,唇瓣贴上来,给他渡了一口气。 贺霄挣扎的动作止住,变成将这气息来源牢牢抱住,半晌后两人双双破出水面来,赫露莎已经骑在了他胯骨上。 头发被打湿了黏在颈间和锁骨前,面前美艳妖冶的女人连呼吸都是魅惑的,她整个人散发着白蔷薇的信息素香气,就像是引诱的毒源,贺霄忍不住越靠越近。 “你是……omega……” “是什么也不影响上你。”赫露莎盯着他轻轻笑了一声,找好了适合她发力的姿势,又再深重吻了下去。 花洒和浴池的温水激荡着,这一夜循着最原始的欲望本能,驱动着二人释放压抑的情绪,直到天明。 第二日贺霄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主卧的大床上的,阳台的窗帘没拉严实,漏了些纤细的阳光进来,看着已经像是接近中午了。 那一晚上药效的释放,让赫露莎相当兴奋,她看样子很是喜欢他狂放的举动,开始时候还是被她压制,到后来贺霄被点燃的情绪长时间找不到宣泄口,从善如流的学着她的模样,横冲直撞。 贺霄现在还记得那女人口不择言溢出的满足喟叹,一会小狮子,一会大狮子,一会掐着他颈子索吻,一会又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背上。 但除了肩背,还有腺体。 他的腺体又被她咬上了一个临时标记,之前那淡化下去还未完全消失的纹路又再被覆盖加深,成了一片深红色的图案,盘踞在后颈与锁骨上。 昨夜情绪发泄最到极致的时刻,贺霄险些觉得自己要被她这一口给咬到死亡,他低喘着,与她剧烈配合的同时,求饶道:“咬坏了。” 三天时间被临时标记两次,即便是omega的腺体也受不了,更何况他是个alpha。 “坏不了,好着呢。”赫露莎却只是兴奋地舔了舔,她收回自己尖利的牙口,“漂亮极了。” 这魔性的声音在脑海里来回响动,还有她兴奋舒服时候喘气的声音,贺霄觉得自己的大脑被她给完全占满了,躺在床上失神望着顶上的天花。 “别回味了,小狮子。” 赫露莎调侃的声音响起,贺霄才意识到她醒了。 “噢不对,你算大狮子。” 酒足饭饱后魇足的女人显得慵懒,晨起的赫露莎比昨晚上踹门时候性感不少,她见贺霄盯着自己,顺手便压上去捏住他的下颌深吻进去。 彼此信息素的气味在口腔里交缠,这味道昨晚在浴室,在阳台,在地毯沙发上,在很多地方都纠缠混合在一起,早就烂熟于心了,最开始贺霄偶然一眼发现那些ai眼的闪光还颇有些抗拒,后来被赫露莎深入的几下干没了那些顾忌,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赫露莎自己亲够了才放开他,贺霄身上的鞭痕还疼着,撑着两条手臂谨慎盯着她,想起来昨天夜里在宽大的落地镜前看到的那块标记。 比之前都要完整明显,猩红色的,像烧起来的一团火,但组成的图案却让贺霄恍惚间误以为自己看错。 “你是只兔子啊。”他喉间动了动,这个时候思绪清楚了,才有机会问出了匪夷所思的这句话。 男人的语气难免显得憋闷,他堂堂纯血美迪斯白狮,强食肉性猛a。 结果狮子被兔子上了,还压制得死死的。 何不上云霄 第50节 这个时候贺霄倒希望是自己认错了,好歹输给个势均力敌的腺体。 赫露莎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戏谑,一眼就能猜透他心中念头,邪笑道:“兔子怎么了。” 贺霄忽地觉得这话耳熟,顿了片刻却想不起来具体在哪听过。 “还以为像你这样强势的做派,也会是强食肉性腺体。” 赫露莎哈哈一笑,又再翻身骑了上去,那一双长腿即便是坐在贺霄这种身量的战警身上都仍有余地,她挑起他的下巴道:“怎么不算强食肉性,我荤素不忌,欲望强着呢。” 贺霄脸上一烧,想起来昨晚上那药性挥发的最厉害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敏感得不像话,这女人就乘人之危在他胸前作乱。 他猛地将人推开,自己狼狈滚下了床。 好在赫露莎现在心情尚佳,哈哈笑着躺在床上,舒适眯着眼,也没计较他的推拒。 贺霄自己到浴房里去洗漱收拾了一番,看见镜子里自己这见不得人的模样,浑身基本没一块好地方,鞭伤还有之前电出来的焦伤,大片的标记纹路,还有昨晚留下的那些青的红的暧昧的痕迹。 一个星际战警,在这彩虹岛上,堕落至此。 他沉着眸子,打开感应龙头洗了把脸,两条手臂撑在水池边上,视线透过镜子又再次注意到了那块猩红色的标记纹路上。 那是一只身上燃着火焰的兔子,周身还有蔷薇藤缠绕,要不是一双耳朵比较有标志性,其实那气势都不太能认成兔子。 赫露莎躺在床上抽了根烟,仿佛是在想着什么事情,贺霄出来后靠近了她才慢慢将视线转了过去。 年轻的alpha看起来似乎有心事,又像是有话想对她说,赫露莎玩味起身,胳膊搭着自己撑起的一条膝盖,冲他勾了勾手。 贺霄却没有听话过去,他心里揣着疑问,盯着眼前这张美艳的脸,想要弄清楚这谜团。 赫露莎微妙地扬起眉宇,“宝贝儿,我劝你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昨天晚上的事情翻篇,但不代表你可以不听主人的话。” 她调笑着,话语里有威胁警示的意思,贺霄端量了片刻后忽然道:“其实你对我挺好的。” 一句话,赫露莎脸上玩味的笑容凝固片刻,瞬间归于寂静,那种调侃的气氛一扫而空。 贺霄注意到她变脸了,后面的话又给咽回了肚子里。 其实算上拍卖行的那次,赫露莎一共救了他两回,看着好像张牙舞爪的,但其实放在这彩虹岛上,落到任何一个人手里,贺霄清楚自己的处境都不会比现在更好。 这座别墅看起来好像囚禁了他,实则更像是他的庇护所,接受赫露莎的庇护,谁都不敢来找他麻烦。 这句突来的感概不知戳中了赫露莎哪个穴位,她神情忽然就变得有些阴森,慢条斯理从床上站起来,唇角邪性的笑露出了尖利的虎牙,就这么赤足往前,下床向他逼近。 那表情实在太有压迫感,贺霄下意识将她当成了敌人,警惕退了两步,掂量着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对上她有几分胜算。 结果赫露莎走到他跟前,却只是含笑轻巧道:“是吗,你这样想就对了。” 贺霄后脊一阵发寒,喉间动了下,没能说出话来。 就这么一瞬间,他否定了刚才自己冒出来的那可笑的想法,这女人眼里分明满是算计,这是条艳丽的毒蛇,谁也不知道她会什么时候发疯咬上你一口。 说完这句话,赫露莎不轻不重拍了拍他的脸颊,然后收敛了所有表情,淡漠离开了。 这一走便是整整两天时间不见人影。 期间贺霄还是会将大把的时间待在阳台上,尽管上次大意被抓了一回,但不代表他就要放弃逃离这里的机会,只是这一次他必须计划得更详密些。 别墅里的保镖知道这个奴隶自己逃走过一次,被赫露莎抓回来却并没有打断手脚,仍旧是好吃好喝地养在自己的主卧里,都纷纷忍不住猜测,这个奴隶真有两把刷子,能得赫露莎这样的女人如此优待。 贺霄再次见到赫露莎是在三天后。 他在阳台上往下看,看见黑色的轿车从大门开进来,停在了别墅门口,一身丝绒旗袍的赫露莎显得风姿绰约,她从车上下来,看起来春风满面的心情甚好,往里走的时候抬眼跟贺霄对上了一眼视线,但并未停留,很自然的就挪开了。 贺霄心里涌上一股不太对劲的直觉。 那天因为他的那句话,她离开时候的情绪就很不正常,总感觉自己好像戳到了她的什么点上,惹得人不高兴了。 但那疯女人本就喜怒无常,想琢磨她的想法,本就不是正常人思维能办到的。 没多久,贺霄就听见了高跟鞋上来的声音,赫露莎是进门之后直奔卧室来了。 他回头的同时,大门被打开,一袭宝蓝色丝绒长裙的赫露莎身段窈窕高挑,即便身后还黑压压跟着好几个保镖,她的气势也都是最足的那一个。 赫露莎冲他咧唇笑道:“想我吗,小狮子。” 也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她在保镖们的簇拥下,贺霄觉得她的那个表情,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他没说话,赫露莎悠闲的往前靠近,绕着他周身慢悠悠转了一圈,温烫的掌心贴在他后颈的皮肤上摩挲着,腺体被触碰让alpha感到不适,压抑的动了下脖子。 赫露莎揉着他的耳垂,笑眯眯问道:“在屋里待了这么些天,闷坏了吧,走,带你出去转转。” 贺霄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惊喜,反倒是一股厚重的警觉性涌上来,他直觉有诈,问道:“去哪里?” 赫露莎啧啧晃着一根手指,故弄玄虚道:“到了你就知道了。”然后她又恢复了那种让人看着毛骨悚然的笑,“当然,如果你拒绝我的好意,那么从今以后,也就再也不用出门了。来吧,现在做个选择,小狮子。” 贺霄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阵仗迷惑住了,他盯着她的眼,尽管知道这彩虹岛上的人皆无人性,尤其眼前这个女人,更不是什么善类,但在这短短几秒的抉择之中,贺霄心底胜出的声音,却是相信她的那一边更多些。 他觉得自己疯了,会觉得赫露莎不会真的害他。 “好,我跟你去。”贺霄开口的嗓音略显沙哑。 “真乖。”赫露莎的神情阴转晴,温柔在他头发上摸了一把,“那就走吧。” 外面的风很大,四周都是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和ai人形警卫,贺霄坐进轿车之后,心底那股不太妙的直觉却愈演愈烈,他偏头看了眼坐在身边的女人,又问道:“现在能说了吗?是要带我去哪。” 这整个彩虹岛上都是不法之地,他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又或者是有什么人,是跟他有关联的。 赫露莎食指绕着自己的头发,玩味道:“我跟里先生打了一个赌。” 听到这个名字贺霄心里咯噔一下,“什么赌?” 赫露莎却是没有要再回答的意思,只颇有深意的笑了笑。 到了目的地,二人从车上下来,贺霄发觉自己像是被带到了某种水生动物的养殖基地。 里先生坐在高台上,看见赫露莎将那个小奴隶带过来,兴奋的朝二人吹了声口哨,贺霄循声看过去,发现他身边还坐着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梳着油头,手上戴着一枚翠绿扳指,身后的保镖站得笔挺,连里先生都是屈居在他的侧位上。 贺霄心里忍不住猜测这人的身份,或许便是彩虹岛上的核心首脑之一,又或者,会是那已经神秘多年的彩虹岛主。 里先生冲赫露莎高声调侃着:“哎哟哟,还真的把你的心肝小宝贝带来了,哈哈,赫露莎还是舍得下本啊。” 这句话让贺霄心里那些隐秘的直觉升至顶点。 高台边临着深不见底的水池,五米多高的墙壁下忽地传来阵阵异响,贺霄往下看了眼,心脏停顿了一瞬,即便是在最富饶最辽阔的帝都星上,他也没见过体型这么大的鳄鱼。 池子里的鳄鱼一眼看去密密麻麻,有的在水中小憩,有的在岸边匍匐着,最大的一条首尾足有六米多,即便是小的也都有三米出头。 赫露莎摸了摸他的后颈,仍是温热的掌心,却叫人不寒而栗。 贺霄跟她对视上的那一瞬间明白过来,是她对自己的偏待惹人怀疑了,所以赫露莎决定用他洗清自己的嫌疑,她得证明给彩虹岛主看。 “这些毒吻鳄呢,是整个彩虹岛上咬合力最强的生物,没见过吧,长着紫色骨刺的鳄鱼,岛主培育了许久,想研发出全新的腺体来着,不过这些东西还没完全成熟,得用坚冰在水下降温,但它们又很怕冷,啧啧啧,难伺候。”赫露莎笑的很温柔,勾着他的脖子,往下压着看了眼,“让我看看是大狮子厉害,还是这些培育体的鳄鱼厉害吧。” 她这番耳语说得轻描淡写,一点也没有将要把人送进鳄鱼口的杀戮感,偏生就是这种反差,最叫人胆寒。 贺霄死死盯着下面数以百计的庞大怪物,喉间发不出声音来,大脑飞快运转着如何能有自救的办法,但无论是哪一条,都行不通。 “别让我失望啊,大狮子。”赫露莎颇有深意地捏了捏他地耳垂,而后便恢复了那一副戏谑的神情,淡淡一挥手,身后的几个保镖便上前将贺霄压住,往电梯去了。 这电梯看起来像个铁笼子,平日里是用作投食的,落下去后底盖会自动掀起,将里面所有东西都掀进鳄鱼池。 贺霄被捆在正中间,下降的时候听见了令人牙酸的喀拉声,最终落定的时候发出厚重的一声闷响,外面的鳄鱼很快知道有食物下来了,纷纷条件反射地围聚过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笼门开始缓缓升起。 上方的高墙变得遥不可及,满地的爬行怪物带来了深重的绝望窒息感,贺霄在底板翻起来的那一瞬间借力跳起,但很快就落进了鳄池中。 高台之上还能听见下面纷乱嘈杂的声音,里先生做作的皱着眉头啧啧摇头:“毒吻鳄扑人这阵仗,怕是想要养出带灵智的腺体,还得好一段时间呢。”他故意朝赫露莎招手:“诶我说赫露莎,你不心疼心疼你这小奴隶啊?” 赫露莎懒散冲他翻了个大白眼,好似真的对贺霄得生死毫不在意,“神经。” 她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别处,去向首位上端坐的岛主魅笑道:“金爷,鳄鱼吃人有什么好看的,听m岛的人报上来说那批药就快成了,一起去看看吧。” 赫露莎这些年在彩虹岛上声名大起,也逐渐成了岛主跟前的新宠红人,金爷很是满意她如此雷厉风行解决了别人对她的猜忌,笑着点头道:“也好,难得出来放放风,就一起去看看。” 里先生眼见着大人物要走,自是再没心思留在这看什么鳄鱼的,忙不迭谄笑着跟了上去:“诶金爷您慢着点,这台子可高了……” 上面的人都乌泱泱跟着金爷离开了,再没人关心池里的那个被怀疑成战警的小奴隶是死是活。 入夜之后,惨白的月光洒在水面上,夜晚的鳄鱼池显得比白天更加阴森可怖了。 这批毒吻鳄的食量相当惊人,一般来说整笼电梯的生肉进去不消半刻钟便会被分食殆尽,而贺霄下午掉进水中之后引起的骚动也不过就持续了几分钟便恢复了平静,属于正常范畴内,是以饲养员们也没人怀疑这奴隶还有生还的可能性。 贺霄藏在水底隔开的冰台上,被冻得浑身僵硬却在发抖。 这是唯一不会遭毒吻鳄攻击的地方。 他被冻得神智模糊,感觉极冷,过了之后开始出现极热的幻觉,但即便如此,求生的信念仍支撑着他牢牢攀住冰面。 迷蒙恍惚之间,贺霄陷进了难以分辨的混乱幻觉之中,他感觉自己好像成功逃回了帝都星,回到了警署中,同僚们都以为他肯定已经死了,群起欢呼满眼热泪的拥抱着。 然后画面破碎开来,他耳畔出现了赫露莎的声音,她说,鳄鱼怕冷,湖水下有冰,躲进去就能活命。 贺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把她的这番话理解成了这个意思,但听在他耳朵里,就是这么个意思。 赫露莎的声音渐行渐远之后,贺霄的脑海里开始浮现一道白光,恍恍惚惚之间,他好像回忆起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那句听起来很耳熟的,他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的话。 他通过战警选拔考核的那一年,成绩优异,意气风发,赢过了最后的竞争对手夺得魁首,从场上下来的时候撸了把头发上的汗,对着教官不满意说道:“没想到最后的对手是只兔子。” 年轻的战警语气里满是遗憾,“赢得也不光彩啊。” 那时候教官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疼得贺霄呲牙咧嘴,然后就看自己的教官笑出了一口大白牙,哼哼道:“兔子怎么了,兔子厉害着呢。” 那个时候的贺霄显然对这句话不会服气,但碍于教官威严,抱着脑袋,倒也没吱声反驳。 教官笑着,冲他点了点道:“别不信,食物链怎么了,拳头才是硬道理,以后啊,要真有机会,让你小子见识见识大师姐,嘿,那可是只了不得的兔子,那是老子最得意的门生了……” 后面的话,贺霄却怎么也记不清了。 他猛地睁眼,从床上弹坐起来,大脑尚且还没从那种极致紧绷的感觉中回过神来。 有那么一瞬间贺霄恍惚以为自己被丢进鳄鱼池是在做梦,但很快身体传来的钝痛感就将他的猜测否定,那些冻伤是真实存在的。 但他得救了。 谁会救他,谁又能救他? 那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贺霄视线在房中走过一圈,最后定格在那个悠闲靠在沙发里的女人身上。 赫露莎似乎在那坐了很久了,就是在等他醒过来,她眼角眉梢带着淡淡笑意,冲他挽唇道:“真不错呢,小狮子,这回没给丢人。” 贺霄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掐了一下,他好像把一切都想明白了迫切想要开口求证,一张口却是发现自己因为高热,喉咙肿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目光如炬盯着她,那眼神好像会说话,在向她求证些什么。 烈焰戎兔,那曾经是警校里传说级别的人物,但后来的新生却很少有人知道,因为据说她在刚刚斩露锋芒时候,就英年早逝了。 何不上云霄 第51节 后来警校革新了打榜规则与记录,于是这位大师姐曾留下的那些不可逾越的记录,就也都被抹掉了。 贺霄喉间动了下,眼看着赫露莎慢慢走近过来,她仍擒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在他第二次张嘴试图发出声音询问的时候,就被她一口给强吻堵住了嘴。 贺霄原本就头昏脑胀,在赫露莎这般热烈疯狂的亲吻下越发分不清眼前光景,亲了好一会后,她才慢慢松开他的唇瓣,喘着气,低低笑道:“给你的奖励。” 贺霄没来得及说话,颈侧就被她快速打进了一支针剂,里面的液体一秒推进了血脉里,男人无声喟叹,很想打起精神来,但在药物的作用下,很快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已经变成了蓝天白云,贺霄从摇晃的船舱里爬起来,发觉自己身体充满了力量,是他腺体被抑制的力量回来了。 贺霄睁大了眼,疯狂跑到船尾往后看,此时这艘货船离岸已经有一段距离了,蔚蓝的海浪拍在礁石上,赫露莎也站在石头上,食指夹着烟,正在安静悠闲地目送他远去,见人醒了,赫露莎笑了笑,戏谑冲他作了个飞吻的动作,似在告别,祝他远走高飞。 贺霄无法承受心中涌起的惊涛骇浪,但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死死盯着她,用最迫切的眼神疯狂询问着。 为什么要放他走。 你是到彩虹岛上来的卧底吗,是吗。 赫露莎却只是笑了笑,没再给出任何回应,利落潇洒地转身走了。 货船缓缓在海面上行驶着,逐渐远去,远到贺霄再也看不见赫露莎的背影。 他恍然大悟,却又怅然若失,盯着那个方向呆滞了良久。 几只海鸥掠过上空,年轻的alpha攥紧了拳,在心中重新立下了誓言,他一定还会再回到这里,铲除这里,跟她一起。 第72章 小彩蛋 师徒 冬日的楚京铺满皑皑白雪, 将至年关,家家户户都闭门围炉团圆。 这些年大楚收编庇护归降的燕绥二地,在与天缅的对战中也是屡战屡胜, 在突厥的暗助之下,已然将被其侵略吞并的东突厥攻占, 统一大业, 指日可待。 疾风王府的庭院中, 红梅枝头落满了雪霜, 一位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脱了上衣在里面练武,力道稳准, 端得是行云流水般矫健。 英舟这些年在沈北陌的指点下也算是悟出了点心得,虽是没少挨骂, 但武艺大有长进,俨然已经能够跻身高手之流。 凉亭里烧着火炉, 沈北陌正好从外边回来,安静的环臂看了一会,算是来了些兴致,一脚踢开背后的千机伞,猝不及防便是大跳着一鞭子甩了出去。 英舟正一□□出去, 侧后方袭来破风声, 千机伞开扣之后形成的长鞭通体由金属钩组成, 杀伤力极强,缠住了他的红缨枪, 尾钩往他的面门袭去。 英舟身形利落地弃枪回旋, 借着几棵树干游走, 与她周旋几个回合,才气喘吁吁跳出场外:“师父!你回来了啊。” “去, 少给我丢人,谁是你师父。”沈北陌没打尽兴,收了千机伞随口笑骂了一句,转身进了凉亭倒茶喝。 “我来。”英舟三两步便赶在前面跑了进去,前几年他自觉受了恩惠,死乞白赖缠了沈北陌好一阵想改口叫声师父,但即便是她连千机伞的要义都给他指点了一番,却仍是不承认有他这么个徒弟在。 好在英舟也不是个容易气馁敏感的性子,叫得那叫一个锲而不舍。 沈北陌四平八稳等着他倒好了茶,拿起来喝了一口,英舟便跟着一道坐在了她身边,笑嘻嘻抹了把额角的热汗,“师父,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我还当你跟大军一起少说也得下个月呢。” 沈北陌扬着一边眉宇睨着他:“你这叫得倒是顺嘴。” 英舟腼腆笑了声,“我知道我天资比您差得远,但不管你认不认,我自己心里总归是认你的。” 沈北陌若有所思瞧着他,这小侍卫虽然笨了点,但胜在勤恳好学,这些年练下来也算是颇有成效。 就在这时,贺霄的声音从廊外传来:“阿瑶,跑那么快,也不等等我。” 贺霄一边埋怨着一边走过来,“不是说好的咱们在城口汇合,我刚到就瞧见你骑马进城跑没影了,撵都撵不上。” “城口有什么好汇合的,回府里不一样见么。”沈北陌好笑扫了眼,瞧见了贺霄后面还跟着个李恪。 她心念一动,朝英舟看了眼,戏谑道:“这么想喊这声师父,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沈北陌的名字叫出去不是给丢人的,打赢他,我今天便收了你。” 忽然被牵扯进来的李恪一脸懵:“就他?能跟我打?还有,你收徒弟跟我有什么关系?” 英舟欲言又止,沈北陌翘着腿悠闲地往桌子后面一倒,含笑道:“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有胆量的就现在上,没这胆量以后也别天到晚占些口头便宜师父长师父短的,再让我听见一次,牙都给你打飞了。” 年轻的侍卫看了眼沈北陌,又再看了眼李恪,没再犹豫,走出亭外去,冲李恪覆手道:“小李将军,英舟得罪了。” 李恪也没想到这毛头小子真敢跟自己叫板,心想这师徒两个真一样狂妄,当师父的有千机伞他是打不过,但这毛小子二两重的骨头竟是也敢来挑衅,当即招手道:“来来,小爷今儿就教你做人了。” 英舟虽是个很守规矩的性子,但真到这种时候心里的念想还是大过了规矩体统,从架子上取下了自己的红缨枪,正欲动手,就听沈北陌懒散道:“诶,等会,用这个。” 英舟一回头,就见一个黑影被她迎头扔了过来。 “这……”英舟抱着锁好闭合的千机伞,心里有些打鼓,又再抬头用眼神询问沈北陌。 “看我干什么,不是学了大半年,扣子都打不开?”沈北陌喝着茶,闲散往桌上一靠,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会开。”英舟点了点头,抱着手里沉甸甸的千机伞,认真道:“虽然只会一个形态,但是一定不给师父丢人。” 院子里的雪下大了,李恪的鬼火刀向来端的是大开大合的刚猛阵仗,一举一动之间气势凶猛,两个小辈在院里打得声声铿锵,贺霄环臂看了一会,偏头瞧了眼看得起劲的沈北陌,方才靠近玩味道:“你对这小子着实挺好啊,连千机伞都教出去了。” 都是经验老道的高手,看到这基本都已经能猜到结果,沈北陌扫了他一眼,方才嗤了一声轻笑着:“教出去?你看他那蹩脚样,连我十分之一都赶不上。” 贺霄笑道:“少嘴硬,我还不知道你,这徒弟你满意着呢。” 沈北陌倒也没否认,扯唇笑得戏谑,手指往贺霄胸膛点了点:“名分这个东西,那还得看他自己有没有本事,打赢你徒弟。” 贺霄捉着她的手指揉了揉,好笑道:“嘁,这么多年了,好胜心还这么重,我输给你不就够了。” “拉倒,谁稀得你让。”沈北陌就不给他得逞,在贺霄准备往指尖上亲的时候抽回了手来,就那么玩味笑着盯着他看。 “阿瑶。”贺霄这一声叫得起起伏伏,叫得沈北陌骨头都酥了,脸上一热挡开了男人凑上来索吻的脸,“你给我老实点,这在外面呢,那俩小兔崽子看到了笑话我。” “谁敢笑话你沈大将军。”贺霄只轻轻一笑,很快在她脸颊上蜻蜓点水亲了口,“行吧,等晚上回去。” 白雪红梅相映,四人两个在院里,两个在亭中,一动一静,和睦融洽。